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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片刻的反应之后,这鹅发出一声惊呼:“……妈呀。” 紧接着她便说道:“你小心啊,这说不定是个阴谋,他骗你呢,你管这叫什么来着……借刀什么什么的……” “事实上,我并不介意这是不是个阴谋,”高文看向琥珀,“但我也确实需要确定一下乌鸦台地的情况——去通知金娜,让她升空一趟。” 接着他又看向神色复杂的维多利亚:“我们在这里等一下。”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来自狮鹫骑士的空中侦察画面很快便被传到了指挥所。 装甲狮鹫在乌鸦台地上空掠过,一片色彩鲜明的旗帜和徽记在画面中迎风舞动。 高文和维多利亚站在魔网终端前,看着那上面呈现出的全息影像,高文轻声问道:“认识么?” 恍惚间,维多利亚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少女时代,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站在父亲身旁时才有的紧张和畏惧,高文一个简短的小问题都让她感受到沉重的压力,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才回答道:“认识。” “你的评价是什么?” “……塞西尔公爵,您在做一个可怕的决定,它会……” 高文只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的评价是什么?” 维多利亚脑海中突然再度浮现出了不久前曾回忆起的那一幕,回忆起了父亲曾经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 “……如果修剪,施肥,浇水,施药都不管用,你该怎么做?”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张开的时候,那个冰冷的冰雪大公仿佛又回来了。 “应该全部铲掉。” “很好。” 高文点了点头,转向附近的指令员。 “乌鸦台地被污染了,净化它。” 第0643章 国王的代价 当塞西尔人的装甲狮鹫从天空掠过时,尤瑞尔伯爵尚有闲情逸致观赏乌鸦台地的景色——这座曾经设有数座哨塔和一个小型堡垒的高地是圣苏尼尔的卫戍据点之一,但此刻已经被战火所毁,零落的残垣断壁间只能看到守军仓皇撤退之后留下的旗帜装备以及晶簇巨人四分五裂的尸体,崭新的旗帜此刻正飘扬在这些残破的废墟之间,带着一种奇妙的对比之美。 清凉的风吹了过来,风中有一些战场上的怪味,尤瑞尔伯爵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之前几天真是艰难——但好在那艰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我们没遇上什么抵抗,这地方只有几个重伤垂死的怪物而已,”一位子爵在旁边说道,“这些成果恐怕不太够吧?” “没关系,我们可以把这些现成的残骸收拢收拢,”尤瑞尔伯爵随口说道,“我们的国王接下来应该会很忙,想必不会有时间分辨这些小事。” “我们的新国王啊……”旁边的子爵轻笑着说道,然后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奇怪,那几只狮鹫怎么一直在这附近徘徊?” “那应该是塞西尔人的狮鹫,”尤瑞尔伯爵抬头看向天空,“他们是来和我们打招呼的么?” 装甲狮鹫又在乌鸦台地上空盘旋了一会,随后突然一抖翅膀,斜斜地向着远方飞去。 尤瑞尔伯爵眯起眼睛,片刻之后,一种不安终于从他心底浮现出来。 他想到了被国王处死的路克雷伯爵。 “这是个陷阱——” 尤瑞尔伯爵惊声怒吼,然而一种尖锐的啸叫声已经从远方传来…… 乌鸦台地笼罩在一片天崩地裂般的爆炸中,闪光不断,云雾腾空而起。 威尔士站在圣苏尼尔的城墙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良久才轻声说道:“他真果断。” 而除他之外的人,那些站在城墙上,知道乌鸦台地上有什么的人,那些支持国王的贵族子弟,守城的将士,还有其他因为种种原因被威尔士留下来的人,他们全都带着震惊和恐惧注视着远方那恐怖的一幕。 人群惊呼起来,城墙上一片混乱,有人飞奔向国王的方向,想要请求进一步的命令,威尔士却扬起手中长剑,加持着魔力的声音响彻城墙:“安静——内廷贵族,留守卫队,随我出城,去迎接塞西尔公爵。” “陛下!”一名内廷贵族惊呼出声,“绝对不可!他们刚刚轰击了乌鸦台地,他们刚刚杀死了……” “他们知道乌鸦台地上有贵族骑士团么?”威尔士平静地问道,“他们知道我在白银堡里下的命令么?” “陛下,这……” “这或许是个可怕的误会,因此更需要当面澄清,”威尔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管怎么说,塞西尔人拯救了王都,扫清了平原上的怪物。他们的军团就在城外,我们必须去见。” 国王的最后一句话侧面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陷入惊愕恐惧中的内廷贵族意识到了真正的主动权到底在谁手里——而那些更聪明的,则突然从威尔士反常的态度中隐隐察觉了些许事实,嗅到了一个可怕的、发生在阳光下的血腥真相,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没有更多选择。 不管发生在乌鸦台地上的炮击背后到底真相如何,他们现在都必须按照国王的命令出城迎接塞西尔军团了。 …… “会面的地点在磨坊镇,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维多利亚结束了和柏德文公爵的魔法传讯,转头看向高文说道,“威尔士和内廷贵族们已经出发了。” 高文点点头:“我们也出发。” 他这平静的态度甚至让维多利亚都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恐惧,后者忍不住说道:“您不担心那是个陷阱么?” “担心,所以我会带一个坦克营去——但我觉得多半用不上。威尔士是个聪明人,柏德文·法兰克林更是如此。” 维多利亚错愕了一下,随后视线扫过了站在不远处的暗鸦。 这场发生在阳光下的可怕事件,便是依靠这位皇家影卫传递的一纸信函完成的,起初维多利亚曾想过,为什么柏德文没有直接通过魔法传讯联系自己,毕竟自己已经到了圣苏尼尔地区,到了魔法传讯能够联络的范围,但很快她便想明白了——那位西境守护很了解她,柏德文知道,她断然不会同意这个大胆而极端的“阴谋”,提前联系只能让她出手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执掌安苏商业的柏德文公爵,行事准则或许也如一个商人吧……精确计算了对这个国家而言最大的利益,然后为了实现它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始终困于安苏陈腐的贵族藩篱中的维多利亚大概是永远无法模仿的。 高文已经迈步向着指挥所外走去,维多利亚也很快重整精神,迈步跟了上去,但在上车之前,这位北境女公爵突然发现现场少了个人:“那位琥珀小姐去哪了?” 高文走向停在营地内的魔导车,随口说道:“她去调查一些东西。” 营地深处,一座被士兵严密把守的营房内,一台魔网终端机正嗡嗡运行着,与终端机相连的打印装置正不断吐出一张又一张的白纸,纸张上印着大量文字,以及一幅幅黑白的画面和细致的手绘徽记。 琥珀坐在魔网终端机旁,一边翻动着打印出来的纸张一边浮现出古怪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三分满意和七分嘲讽。 “还真多啊……也真亏那个威尔士能在被这么一群人拖后腿的情况下把城守到今天……” …… 塞西尔军团分出了一支卫队,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前往圣苏尼尔城外的磨坊镇废墟,而在他们抵达之前,威尔士已经抵达此地。 这座几乎仅剩下残垣断壁的废墟已经没有任何占领和修缮的必要,晶簇巨人的军团踏平了它,拆毁了它几乎所有的建筑和围墙,看上去似乎唯有彻底推平重建才是处理它最好的手段。 被派到这里的王室骑士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清除掉了废墟附近游荡的零星怪物,然后把安苏旗帜插在了一片残砖碎瓦上。 当乌鸦台地的方向传来隆隆炮响的时候,骑士团便沉默地驻扎在这里,他们已经接到命令,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可擅离此地,而如果乌鸦台地无事发生…… 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截杀返回的贵族。 安苏的旗帜飘扬在化为废墟的小镇边上,破碎的砖瓦和坍塌的围墙在阳光下泛着凄凉的气息,一支沉默的骑士团守卫着这片破砖烂瓦,威尔士·摩恩带领着效忠于自己的、存活下来的贵族和士兵们站在镇外,注视着那些狰狞怪异的钢铁战争机器驶进了这片开阔地。 在看到那些转动的履带、浮动着护盾光辉的钢铁装甲、在阳光下闪烁寒光的轨道炮口时,威尔士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周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并听到了好几声喉头鼓动的声音。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在看到那些战车的时候也难免情绪震荡。 被战车护卫在中间的那辆魔导车打开了车门,高文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出现的,还有身穿一袭白色长裙,面容冷漠疏离的北境女公爵维多利亚。 威尔士身旁的贵族和骑士们略略骚动起来,但没有人产生更大的动静,维多利亚则只是静静地站在高文侧后方,即便她很清楚,在高文炮击乌鸦台地之后自己还站在对方身边意味着什么。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兑现自己当初对高文的承诺。 现场的气氛微妙而紧张,一种难言的尴尬沉默笼罩着所有人,高文当然能感到这股特殊的气氛,但他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坦然走向眼前的安苏新王:“我们总算平安见面了,国王陛下——但这里的气氛似乎不是很好?” “因为我们可能需要澄清一个可怕的误会,”威尔士迎着高文的视线,并在对方开口之前,在旁边有别的贵族开口之前抢先说道,“我们需要谈谈,塞西尔公爵。” 高文注视威尔士片刻,点了点头:“当然。” 小镇已经被摧毁,但要找到一个能够给国王和公爵商谈事务的房间并不困难,一座坚固的小教堂是这里唯一一座还没有坍塌的建筑物,在简单的清理之后,小教堂变成了两人交谈的场所。 除了高文和威尔士两人之外,所有人都被挡在了教堂外面,包括跟随国王而来的贵族与护卫们,也包括塞西尔军团的指挥官以及跟着高文一同过来的维多利亚。 伤痕累累的教堂木门吱嘎合拢,一道阳光透过破裂的彩色水晶窗照进了教堂内,在崩塌破碎的神像和布道台前,高文与威尔士相对而立。 高文看了看周围环境:“没有想到我们第一次认真交谈会是在这种地方。” “这里比白银堡干净一些,”威尔士笑着说道,“至少这里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但外面的眼睛可不少,”高文说道,“我很好奇,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您呢?您有考虑过假如这是一个陷阱,假如我只是想置您于不义境地而蛊惑您炮轰乌鸦台地,假如我只是想以此清除异己,守住王位的话,您考虑过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么?” “没什么可考虑的,”高文注视着威尔士,“因为刀枪出政权。” 威尔士略有些愕然地看了高文一会,他怔了两秒钟,然后突然间大笑起来。 这位新国王在废弃的小教堂中放声大笑,笑的毫无贵族风度,毫无遮掩拘束,甚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他前半辈子都从未开怀地大笑一次,全都积攒到今天一起笑了出来似的,直到几分钟后,这笑声才渐渐止息下来,他慢慢直起腰,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仍然残留着笑容:“对啊,对啊……您果然是这样的人……” “我们那一代,都是这样的人,”高文不自觉带入了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感叹着说道,“那么你呢,你又有什么决定。” “您知道么,在过去的将近一年里,圣灵平原和北境、西境地区一直在推行各种各样的改革,我们尝试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威尔士已经平静下来,慢慢说道,“新式的工厂,城镇管理,新的军队操典,甚至是新式学校,新的自由民制度……这一切都在挑战旧的秩序,但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位公爵却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推行它们,因为我们都相信,这些事物可以让安苏重新强大……” 一阵隐隐约约的吵杂声从教堂外传来,听上去还很远,但好像越来越近。 威尔士转头看了教堂紧闭的大门一眼,回过头继续说道:“但最后,几乎所有的改革都失败了……工厂变成了聚敛土地的新手段,军队操典几乎没有成效,新制度得不到推广,学校……学校压根就没建起来。唯一的变化是王都贵族分成了针锋相对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争吵不断,内耗不断…… “但是您知道么,这并不是安苏唯一一次为变革而努力。 “在您复活之前,早在十几年间,甚至几十年间,我们就努力了很多次——当然,那时候我远离白银堡,严格来讲,是我的父王和几位护国公爵努力了很多次。 “塞拉斯·罗伦公爵带来过参考自提丰的改制方案。 “我的父王曾考虑过建立议会。 “前任北境公爵推行过《王国宪法》。 “柏德文大公推行过新的商业政策。 “全部失败了。” 教堂外的吵杂声变得愈发明显,但这并未能影响高文和威尔士的交谈,高文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其中一部分。” “我离开了白银堡,但我关注着这一切,”威尔士继续说道,“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思考,思考到底是什么阻碍了王国向着更好的方向转变——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智慧之人么?但提丰施行新政之前,他们的学者和顾问并不比安苏多;是我们缺乏开明的贵族?但国王和每一个护国公爵都是改革派,贵族体系中支持改革的人也一直存在;我们缺钱?缺粮?缺时间?但事实上,安苏起步时和提丰开始改革时并没有相差太多。 “那我们究竟缺了什么? “在和提丰进行比对的过程中,我隐隐约约找到了一些关键,而在南境崛起之后,在我们效仿您的新秩序进行了更加激烈的改革,遇上了更加激烈的反弹和矛盾之后,我想我搞明白了…… “问题出在以国王为首,以分封领主制度为骨架,以土地和农奴为血肉的整个安苏体系上。 “我不认同埃德蒙和罗伦公爵的做法,但现在我不得不说……他们帮了我一个忙。 “塞西尔公爵,您知道如果想让变革从上而下地进行,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吗?” 威尔士面带微笑,静静地注视着高文。 但在高文开口之前,他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 “那就是推翻自己。” 威尔士大踏步地走向教堂大门,在外面的吵杂声已经演变成一片怒吼和呼喊的时候,他将大门一把推开。 第0644章 人心 小教堂外,人群已经聚集起来,一个突然传扬开的消息动摇了所有人,贵族与士兵们无不感到惊愕,即便是那些已经提前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些真相的人,也在得知事情的细节之后错愕万分—— 国王为了铲除曾经反对过自己的那些贵族,为了栽赃嫁祸给高文·塞西尔公爵,为了确保自己的王权,为了避免塞西尔家族回归王国权力中心,竟一手导演了乌鸦台地上那场耸人听闻的杀戮。 这不是传言,而是有着切实的证据和证人——一封本应被销毁的密信被人搜了出来,几个不甘沉默的内廷近侍也站出来指证国王的罪过,小教堂外,身材发福的巴林伯爵愤怒地挥舞着手中的一纸信函:“这是一场阴谋!国王用假消息欺骗塞西尔公爵,让公爵误以为乌鸦台地被怪物攻占,国王杀了上百个贵族和他们的骑士,只因为这些人曾经反对过他!!” 教堂周围的骑士们骚动起来,骚动又渐渐演化为越来越大声的叫嚷,一部分处于震惊和后怕中的内廷贵族也很快加入到了声讨的浪潮里,人群中只有寥寥几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另有一小部分贵族则满脸茫然错愕,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自己的立场,仿佛突然搞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更多的人被鼓动起来,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我们支持的国王原来竟是个暴君?!” “他今天能杀一百个反对他的贵族,明天就能杀了我们!!” “他本身就是踩着鲜血加冕的!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 人群中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喊,一开始呼喊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但不知怎么就迅速感染了几乎整个人群,有人高叫着要国王从教堂里出来,还有些感到被背叛的人则愤怒地注视着那扇门,如果不是还有最后一支卫队守在教堂门口,这些人甚至可能会冲进教堂里去。 然后,教堂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威尔士·摩恩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国王出来了!”“他出来了……” 人群在骚动中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但紧接着又涌上前来,一片吵吵杂杂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叫嚷着要让国王解释那封信上的内容,巴林伯爵站在最前面,挥舞着手中的信纸,大声说道:“陛下!请您解释一下这一切——为什么您要写信告诉塞西尔公爵,说乌鸦台地被怪物攻占了?!” 这位身材胖胖的伯爵脸庞涨得通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在榨干全身的力气。 威尔士默默地看了巴林伯爵几秒钟,在周围人群安静下来之后才清晰地说道:“我只是清除了王国的蛀虫而已。” 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人群顿时哗然。 而在哗然声几乎到达顶峰的时候,人群突然再次安静下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教堂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高文走出大门,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威尔士身旁。 “坦白来讲,从走出坟墓那天算起,我在这个时代遇到了不少人,有人尝试做我的对手,有人自认为是我的对手,有人是我的盟友,还有人以为自己是我的盟友,”高文看了身旁的国王一眼,“但只有你,既非对手也非盟友的人,是目前为止第一个真正让我感到惊愕,甚至有些猝不及防的。” “那这可是我最大的荣幸,”威尔士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接下来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谴责我吧。” 没有人听清高文和威尔士之间的低声交谈,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两个人有所交流,一名身披宝蓝色外套的贵族高声叫道:“塞西尔公爵,您被这个‘国王’蒙骗了!他想置您于不义之境!” 高文看了高声喊叫的那位贵族一眼,很小声地对威尔士说道:“这个人对你很忠诚。” 然后在威尔士开口回应之前,他又说道:“可惜你安排的这个舞台不太符合我的风格。” 威尔士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但在他想要说些什么之前,高文已经上前一步,对那些聚集起来的贵族和士兵们说道:“不用怀疑了,我知道乌鸦台地上有什么。” 小教堂前的广场上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惊愕地忘记了出声,一些人在片刻后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而另一些人却下意识地把视线投向了四周—— 塞西尔军团的士兵和战车们就聚集在空地周围,那些冰冷的战争机器们正冷漠地关注着这一切,无悲无喜,纪律井然。 “那封信是真的,我对乌鸦台地的轰炸也是真的,但在我们讨论这件事正义与否之前,我有些东西想让诸位看看。”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伸出手,人们这才注意到有一个身穿黑色贴身皮甲的矮个子半精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这令人惊叹的隐匿技巧先是让在场的超凡者们惊讶了一下,紧接着他们便看到这个半精灵将一叠印有字迹和图案的纸递到了高文手上。 高文接过琥珀递来的打印件,先是随手翻了翻,随后念到:“尤瑞尔伯爵,王室直封贵族,封地位于圣苏尼尔西部,于上月58日策划叛逃,一度打包了十二辆马车的财物,其中包括利用职务之便窃取的、本应作为城防物资的三辆马车和数匹战马……后因察觉到王室骑士团的异常调动,紧急取消逃亡。 “霍迪科尔子爵,内廷贵族,同样策划叛逃,且通过贿赂守卫的方式转移了大量属于王室的财物……同样因为消息灵通,紧急取消逃亡,之后又积极效忠新王,以此来掩饰曾犯的罪。 “巴尔格子爵及其兄弟,尝试从北城门叛逃,为此不惜杀死了一名反对叛逃的、试图向白银堡报信的正直骑士,并将其伪装成失足坠落。 “这一份更加厉害,尝试叛逃的霍普金娜女伯爵,我这里甚至有她乘车匆匆驶向北城门的魔法留影——” 高文扬起一页纸,上面清晰地呈现出了一辆抹去徽记的贵族马车驶向城门的图像,图像上一个脸型瘦长的女人正探出头紧张地看着街道,而马车后面的背景则是圣苏尼尔人人熟知的北部城墙。 “我这里还有很多资料,很多很多。” 高文的声音把广场上很多陷入呆滞的人惊醒过来,而在惊醒之后,几乎每一个人都突然感到了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气正在从心底蔓延。 公爵注视着所有人——即便他远在南境,他的视线也早已覆盖了北方的王都。 这些资料,这些文字和图片,它们呈现的视角令人不安,它们拥有的细节令人恐惧,一时之间,广场上的贵族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完全是无遮无挡地在塞西尔的眼皮子底下生活着,每一场宴会上的宾客,每一个门廊下的守卫,每一个从路边经过的行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瞬间,都有一双属于塞西尔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但高文自己知道,他远没有做到这一点,尽管经过两年以上的经营,军情局确实是在圣苏尼尔城内设置了许多站点和密探,但他对王都的“监控”仍然是相当有限的,只不过那些试图叛逃的贵族们实在是不够走运,亦或者是只在意白银堡的关注,而忽略了那些路边随处可见的平民和街角小巷窗口后面的视线,结果很多都露出了马脚。 另一方面,他手中的资料也是半真半假——但这种时候,又有谁在意呢? “国难之时,尝试叛逃,且卷走军需物资,破坏城防布置,甚至谋杀守城将士,这是严重的叛国行为,”高文放下手中资料,语气平静地说道,“发生在乌鸦台地上的事情,只是一次执法。” 这就是高文的风格——下令炮轰乌鸦台地的是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就是要铲除那些贵族,同样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就如他在南境做的事情,在关于传统贵族的事务上,他既不迂回,也不伪装。 毕竟,他所推行的秩序和旧有的贵族秩序之间存在的不是“偏差”,而是针锋相对的对抗,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相容,倒不如做的直接一点。 毕竟,他并不需要在旧贵族的群体中为自己“留下退路”,反而要小心如果今天配合了这场骗局,未来的某一天这份虚伪就会变成人民眼中的污点。 “我说完了,”他淡然说道,“谁要发言?” 教堂广场上一片安静,但这安静却不仅仅是紧张畏惧导致的,更有一种矛盾和纠结的心态困扰着每一个人,除却那些立场可能比较简单的士兵和低级骑士之外,在场那些稍有爵位的贵族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艰难: 叛国者可恶至极,这一点没有疑问,此刻站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真正捍卫过王都,对那些逃亡派感到不齿的主战派,在看到那些证据之后,他们当然对乌鸦台地上发生的事情感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 但高文·塞西尔的手段又令他们感到不安,那一阵炮响让所有人都深深忌惮。 国王确实是清除了王国的“蛀虫”,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国王也确实是用了这种手段来铲除异己,不管塞西尔公爵是不是知道乌鸦台地上的真相,国王的那封信都是真的,动机也是真的…… 巨大的矛盾感和近乎荒谬的分裂感让所有人都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哪一个都不应该支持,但他们总得支持一个…… 这样令人难以忍受的安静持续了整整数分钟,才突然被人打破。 聚拢在小教堂前的人突然从两边散开,身披公爵大氅,气质儒雅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站了出来。 这位公爵手中托着一样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事物——那是一块秘银制成的金属板。 看到那块金属板之后,高文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他只是微微偏头看了旁边的维多利亚一眼,在那位北境女公爵复杂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一丝凝重,紧接着那丝凝重又变成了释然。 柏德文·法兰克林托着秘银板来到高文和威尔士面前,在与威尔士交换了一个深沉的眼神之后,他转过身,看向广场上的人群: “无论如何,国王借助塞西尔公爵之手铲除异己的行为是确凿无疑的,他的动机中蕴藏着极大的私心和对权力的可怕滥用,这毋庸置疑的事实证明了一件事:威尔士·摩恩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当我们的国王,他应下台,退位让贤。 “塞西尔公爵对乌鸦台地的轰击是铲除叛国者的雷霆手段,他远离王都权力中心,不存在铲除政见不合者的动机,这决定虽然有过于冷酷之嫌,但却是在国难危急状态下的正常决断——这是我的判断。” 在高文身后,身影隐藏在众人视线之外的琥珀轻声嘀咕了一句:“真是荒谬啊……” 高文轻声回应:“没错,就是很荒谬。” 柏德文的话存在太多可供争论的点,仿佛是刻意放大了一方的过错,又故意忽略了另一方的可怕行为本身,明明真正开炮的是高文,最终却要让所有人都无视这一点。 但最荒谬的是,柏德文的话音落下之后,广场上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 人们短暂沉默了一下,然后互相交换着视线,在某种无言的默契之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点起头来。 柏德文回过身,看着威尔士的眼睛:“陛下,对这个结论,您有意见么?” 威尔士露出了放松的笑容,事情终于又回到了他计划中的方向上。 “我没有意见。” “那么,请您让出王位,陛下。” 第0645章 王旗的终结 高文曾经猜到了威尔士并不贪恋那个王位,但说实话,他并没有想到对方会做的如此彻底,会走的如此极端。 他不仅仅推翻了自己,更破坏了安苏传承七百年的贵族规则——国王是领主的领主,领主是国王的延伸。 作为破坏这个规则的人,他引导着满心怒火的贵族将自己推翻下台,而当他下台之后,安苏的国王—贵族结构也将裂开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这个体系将变得易于摧毁,且难以复原。 有人看出了这一点,但他们选择沉默,有人没看出这一点,他们正沉浸在推翻了一个国王所带来的异样激情中,还有一些更机敏的人,他们注意到了现场涌动的暗潮和不远处塞西尔人的钢铁战车。 新时代来了——守旧派曾拒绝过这个新时代,但新时代还是来了。 碾过来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威尔士坦然地摘下了自己的王冠,而直到他将王冠交到身旁的侍从手中,现场的贵族和士兵们才反应过来,并产生了一点点骚动——人们似乎此刻才产生了一点真实感,真真切切地确认这位仅仅在王位上待了八天的国王解除了自己的王权,而在确认这件事之后,有人不知所措起来。 国王下台了……那新王呢? 柏德文·法兰克林没有沉默太久,在骚动蔓延之前,他上前一步,抬起了手中那块秘银板。 “既然时机已经成熟,我将向诸位公布一条仅在护国公爵和王室之间传承的特殊法律,这条法律由开国先君查理一世及最初的护国公爵共同制定,并以秘银契约的形式分为数份,封存在四境,我和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大公皆可证明此法律的真实有效。 “此为紧急继承法案,内容如下——” 随着这条被尘封了七百年的秘密条例被公布出来,现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超出了几乎所有人的预料。 一双双惊愕的眼睛在空气中交换着视线,边缘的人群难以抑制地窃窃私语起来,位于中心的贵族们则反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有人露出沉思的表情,有人却是若有所悟,但竟没有一个人出声质疑。 因为识时务一向是贵族的美德之一,以他们的敏锐,早已意识到今天注定会变天。 “今日,摩恩血脉已无直系可用继承人,诸旁系分支皆难承王冠之重,安苏王权空悬,而第一开国公爵仍在人世,依照此紧急继承法案,高文·塞西尔大公将自动成为新王。 “塞西尔公爵,您可以接过这份誓约了。” 柏德文将手中托举的秘银板送到高文面前,双眼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开国公爵。 广场上的一双双眼睛也抬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的中心。 高文笑了笑,将手伸向那份秘银誓约:“确实,这个国家现在需要一个保护者和统治者,否则它大概挺不过今年冬天……” 听着这句话,广场上的贵族们露出了意义复杂的笑容,随后他们一个个地微微低下头颅,掩饰住眼神中的所有变化,做好了为新王喝彩的准备。 高文的手在秘银誓约上轻轻拂过。 “但我并不打算接过查理传承下来的王冠。” 坚固的秘银金属板悄无声息地化为细灰,随风飘散。 柏德文公爵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他惊愕而意外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就连旁边的维多利亚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震惊之色,只有站在高文侧后方的威尔士表情仍旧淡然,嘴角则隐藏着难以察觉的微笑。 广场上的贵族们低着头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柏德文公爵下令欢呼的信号,他们困惑地抬起头来,才终于看到了那些粉末随风飘散的最后一幕,于是低声的惊呼不断。 高文搓了搓手,清除掉指尖最后一点秘银粉末,转过头看向广场: “安苏的王权终结了,以摩恩开始,以摩恩结束,它会体面地落幕,而不是尴尬地强行延续下去——安苏的最后一任国王守住了这个国家,我希望你们能记住这一点。 “这片土地将会延续下去,这场灾难会结束,焚毁的土地上会长出新芽来,但‘安苏’已经成为一个历史,一个崭新的国家会在此建立,以保护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我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一点。 “我承诺这个过程将是平稳且安定的,这片土地最终将繁荣且富强,绝不至于陷入混乱和衰退,我也承诺,一切破坏秩序的行为都将得到严惩,此举是为了保护所有人的安全和权益。 “这不是一个建议,而是一个通知,我已经明确告知现场所有人。接下来反对者出列,向前一步。” 整个广场上落针可闻,唯有塞西尔军团的战车和魔能战斗兵在旁边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无悲无喜,纪律井然。 在令人难以忍受的、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死寂之后,维多利亚突然轻声说道:“我支持。” 柏德文公爵看了北境女公爵一眼。 南境是塞西尔的领土,东境已经名存实亡,北境已经表态效忠,圣灵平原大半土地已处于塞西尔军团实际控制下,而王都就在那些战争机器的射程内。 支不支持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了,更何况高文·塞西尔原本就已经具备了继承王权的资格,如今他所做的,只是在这个资格上更进一步而已。 “我支持。”西境大公上前半步,沉声说道。 高文对两位守护公爵点点头,视线扫过广场上的人群,露出一丝微笑:“很好,无人反对,那我也必将兑现我的承诺。” 接着他又说道:“既然我们将展开一段新的历史,那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多多了——请尽快整理行装,返回王都,我将和两位守护公爵一同探讨如何尽快恢复秩序,如何尽快制定国家的框架,如何尽快恢复生产。另外,这场危机还远没有结束,这一点相信作为主战派的诸位也能明白,我们还没有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高文在最后用近在眼前的危机稍稍提醒了一下那些正陷入茫然失措状态的王都贵族们,他确信这样可以让这些人暂时振奋起精神,以减少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混乱。 这场戏剧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展开,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浩浩荡荡的队伍重新整顿起来,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中,前往王都。 塞西尔军团入城了。 威武而令人敬畏的战车履带碾压着圣苏尼尔古老的石板路面,全副武装的魔能战斗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列队行进,又有肩扛战锤的白骑士走在队列前方,圣光浮动,旗帜飘扬。 刚刚从生死危机中幸存下来的市民们走到了街道两旁,他们簇拥着入城的队伍,带着好奇和敬畏行礼致敬,有人被那些发出怪响的坦克吓到,脸色苍白地匍匐在地,更有面黄肌瘦的平民和农奴跪在路旁,仿佛随时准备亲吻魔能战斗兵的靴子和踩过的脚印。 他们麻木而热情,喜悦又恐惧。 琥珀和高文一同站在战车内,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琥珀踩了凳子)。 看着道路两旁的场面,看到那些匍匐在地的人,半精灵小姐忍不住皱起眉:“你将来会让这些人都站起来的,是吧?” “当然,就像我在南境做的那样。” “我知道,我只是再确认一遍……”琥珀轻声说道,“我就是觉得有点慌……你竟然真的走这一步了……虽然此前政务厅那边也确实做了预案,各部门也做了准备,但恐怕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高文看了略有点萌圈的半精灵一眼,忍不住笑了笑:“我说过,我会打到王都的。” 队伍后方,威尔士·摩恩回过头,回望了圣苏尼尔巍峨的城墙一眼。 在那座浸染了无数鲜血,经历了无数次攻击,骑士和战士们以生命捍卫过的城墙上,一面蓝底金边的安苏王旗正在缓缓降下。 在那里执行降旗的人是王室骑士团团长科恩·罗伦——这是塞西尔公爵留给摩恩王室的体面。 在威尔士身边,身材壮硕须发灰白的克伦威尔·白山伯爵同样回望着正在降下的王旗,看着那面旗帜在夕阳中被染上一层朦胧的辉光,看着它彻底消失在城墙上,白山伯爵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陛下啊,王旗降下去了,我……” “我已经不是国王了,”威尔士出声纠正道,“一面新的旗帜会升起来的。白山伯爵,挺起胸膛吧,你和你的家族效忠的是这个国家,而这个国家并没有倒下。” 拥有矮人血统,在安苏诸多贵族中极为特殊的克伦威尔·白山伯爵轻轻吸了口气:“向您致敬。” 安苏的王旗降下了,代表塞西尔的旗帜开始飘扬在圣苏尼尔的城墙上,尽管新国家的框架还未建立,权力交割等诸多事务还未真正开始,但仅仅旗帜的变换便足以传达出很多信息。 白银堡最高的一座尖塔上,一个身穿淡紫色纱裙,脸上罩着半透明面纱的身影正静静地俯视着这座“古老”的人类王城,俯视着远方旗帜的变更。 片刻之后,梅莉塔·珀尼亚按了按耳边,淡金色的通讯界面随即浮现在她眼前。 “安苏王权更替了,高文·塞西尔将成为这个国家的新主人,但他似乎并未选择继承安苏国王的头衔,而是更激进地想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通讯界面上的线条抖动着,略带干扰音的沙沙声从中传来:“……王权更替在预期内……只不过他没有继承王位而是选择终结安苏王权倒是令人意外,但也能理解。这个人类王国已经彻底洗牌,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总比在一张陈旧的油画上修修改改要容易的多……” 梅莉塔眨眨眼:“我上次的报告……怎么样了?” 通讯界面对面的声音安静了两秒,才带着一丝叹息说道:“评议团最终决定接受你的说法,不追究你的擅自行动,但评议长有句话让我私下里提醒你。” 梅莉塔顿时紧张起来:“不会要扣我工钱吧?!” “……评议长希望你下次钻漏洞的时候不要这么明目张胆,起码把理由描述的圆润一点,‘承接货运业务不算插手战争,因为收了运费’这种话直接写在报告里让大家都很难办,你还是个蛋的时候真的没被人摔地上过?” “最后一句话也是评议长说的?” “是我说的。” 梅莉塔呼了口气,拍拍胸口:“哦那还好……” 通讯器对面似乎立刻就传来了一大串塔尔隆德粗口,但梅莉塔·珀尼亚已经屏蔽了这些对自己不利的话,她抬起头,看了正在渐渐靠近白银堡的队伍一眼,又看了不远处仍然被圣光笼罩,看上去一切如常的大教堂一眼,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届的人类……变数真是太多了…… “但若是你们能借助这些变数挣脱桎梏,倒也不错。” 第0646章 交谈 王旗已落,但这只是个开始,新秩序的建立并不容易,在一切稳定下来之前,有无数的事情需要人去处理——对高文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所要面对的阻力已经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瓦解,安苏在这场灾难中遭遇了一次彻底的清洗,他面对的是一片待建的废墟,也只是一片待建的废墟。 而且他还得到了两位守护公爵的支持,以及王都残余家族的支持——至少是明面上的支持。 圣苏尼尔南部和东部区域的战斗还没有彻底结束,机械部队和野战碉堡已经将那些区域切割成大量死线禁区,从圣灵平原游荡过来的晶簇怪物就像走入粉碎机一般不断在那些封锁线上化为灰烬。 停靠在戈尔贡河畔的舰队已经完成火力支援任务,除开拓者号以及数艘小型炮舰停留在圣苏尼尔附近待命之外,另外两艘主力战舰此时已带领着剩下的战舰撤离,它们将回到戈尔贡河道上,继续执行对河道的封锁任务,以防止晶簇怪物中的漏网之鱼进入平原西部。 那些装甲货舰也跟着离开了,但并不是一去不回——它们将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维持圣苏尼尔和平原南部之间的运输线,以确保王都这边的物资供应。 大战之后的圣苏尼尔物资匮乏,尤其急缺各类医疗物资,如果不能及时恢复王都各类必需品的供给,那这座城市很可能在胜利之后反而陷入自毁,这在历史上是有不止一次教训的。 进城之后,高文首先下令打开了白银堡的粮仓,进行了全城的开仓放粮,同时派出了大量传令兵,在城内各处宣读安民告示,又让白骑士走上街头,让他们免费为市民治愈疾病,以初步安定民心——他并没有急于对那些已经失势的贵族进行封锁和抄家,因为这会导致不必要的恐慌和高压,但他第一时间替换了城市所有的卫队,让士兵驻扎进了所有城区。 在这个过程中,琥珀也及时调动了城内的军情局干员们,这些从很久以前便在这座城市扎根的特工在暗中行动,挖出了一大批打算趁乱获利的宵小之徒,并不断向军方提供城内基层的情报,让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官们迅速控制住了局面。 在这些卓有成效的手段下,圣苏尼尔的气氛在短时间内便初步平稳下来,居民的紧张情绪仍在,但至少还维持着正常的生活秩序,城市机能也初步得到回复——毕竟这个时代传统城市的管理机构也没多少复杂机能,塞西尔军团驾轻就熟的“战时军管”流程用来平复这座城市的秩序已经绰绰有余。 白银堡内,一间铺着暗蓝色地毯,陈设着华贵书架和精致银烛台的书房内,高文正站在水晶窗后,注视着城堡前那片有着喷泉和大片草坪的开阔地——两辆战锤·I型主战坦克和两辆钢铁大使多功能战车停在典雅的花坛旁,一队全副武装的魔能战斗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喷泉前走过,四名身披重铠,手持机械动力战锤的白骑士站在远处,看上去充满警惕。 古典的王家城堡和现代化魔导机械部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带着某种幻想般的割裂感,却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我没想到你们可以如此游刃有余地接收一座王都,并在短时间内控制住它的秩序,”中年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上去你们非常熟练,甚至提前演练过?” 高文转过身,看着威尔士·摩恩走到书桌旁:“并未演练过,但塞西尔军团对大部分情况都有预案,照章行事就足以应对这座城市。至于熟练……我们在南境确实接收了不少城市。” “这座城市是一个更大的泥潭,虽然我的提醒可能有些多余,但还是希望您能小心应对,”威尔士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您可以试试这里的红茶——这是白银堡里为数不多的好东西。” 高文坦然接受了威尔士的好意,并随口说道:“听上去你对白银堡没什么好印象。” “我不喜欢发霉的地方,而这里是整个王国发霉最严重的房子,我曾经离开这里二十年,回来之后却发现这里没有一点变化,”威尔士笑了笑,“幸好,我不用继续在这里住着了。” “后悔这个决定么?”高文看了他一眼,“其实你选了一条对自己最不利的路线——你没必要用身败名裂的方式离开王位,我自会清算那些贵族,而你可以平稳地交接权力,甚至还有可能留下个‘英雄国王’的称号。现在这个局面,即便我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你的名誉,你也仍然是因污点而被人推翻的国王,还是那种难以洗刷的污点。” 威尔士语气平淡:“这正是我想要的局面。和平交权的国王会给人留下太多值得怀念的地方,将来就会有人打着我的旗号试图让安苏王权复位,而将国王推翻却可以浇灭未来的大部分火星,尤其被推翻的还是一个阴谋血腥的暴君——没有人会希望暴君复辟。” 说到这里,这位加冕八日的国王突然笑了笑,脸上有一丝自嘲:“其实我甚至为自己准备好了绞刑架,这才是最彻底的‘推翻自己’,但我没想到您会以那么直接而强势的方式表达态度,镇住了贵族们即将失控的怒火……我的绞刑架就没用上。” 高文忍不住注视着威尔士·摩恩,但后者只是维持着淡然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事实上,即便你死了,只要有人还在怀念旧时代,复辟者该出现还是会出现,他们或许不会打着你的名义,但他们会找出你的子嗣,找出其他摩恩血脉,找出旁支的继承人,甚至会制造一个‘子嗣’出来,”高文摇了摇头,“杜绝复辟需要的不是对血脉的封杀,而是时间的洗刷以及新时代本身的吸引力。只要保证新的秩序优于旧的,保证绝大部分人民的利益,那么复辟者自然不会有存在的空间。” 威尔士轻轻呼了口气:“那这就是您的任务了。” “……没错,这是我的任务。” 高文侧过身,看了窗外的广场一眼。 一些描绘着家族纹章的马车正驶过广场前的路面。 威尔士也走上前来,和高文一同注视着窗外。 “……科林帕斯家族……应该是来找柏德文公爵商议重开市场方面事务的。” “这些家族现在都在你的对立面了,而且即将接受塞西尔法律的管理和‘改造’,”高文说道,“他们很多都曾经是真心效忠于你的,甚至直到现在也是。塞西尔的新秩序对他们而言将是一场艰难的考验,他们会失去长久以来的生活方式,会被没收大量财产,会失去土地,失去军队,失去几乎所有特权,以他们曾经的地位而言,这近乎一场难以忍受的苦难,而其中一部分未能通过考验的,未能适应新秩序的,甚至会失去生命——就像南境那些被处死的旧贵族一样。” “他们中有不少都是好人,大众道德观念上的好人,但安苏……这个国家需要重生,”威尔士平静地说道,“出问题的是整个贵族体系,因此我们也必须摧毁整个贵族体系,这与他们个人是不是好人无关。 “另一方面,即便是这些‘好人’,这些没有被我送到乌鸦台地的、曾经勇敢守卫王都的‘好人’,也是阻碍和妨害国家的一环。 “坚守城墙的骑士,平日里也在压榨农奴,死战不退的伯爵子爵们,也从农民手里扣走了最后一点粮食和田产,那些把家当都捐出来支援前线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子女送上城墙的人,油尽灯枯死在护盾节点的人……他们同时也是土地的主人,农奴的主人,财富的主人,他们既有改革派也有保守派,但不管是哪一派,他们都必须成为历史——就像我这个国王一样。” 高文认真注视着威尔士,良久才轻轻点头:“你看得很透彻。” “也仅仅是看得透彻,我自己却很难做到,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局限在哪……我能看透,但却打造不出您那样的一支军队,我懂人心,却缺乏您那样规划出一整套新秩序的智慧,我或许有一些魄力……但还不足以像您那样可以直接无视所有传统势力,始终坚持自己的方向,”威尔士自嘲地摇了摇头,“乌鸦台地是我送给您的一份礼物,但其实也是对您的一次试探,只有台地上的天火坠下,才能证明您和现行贵族体系的彻底对立…… “只要那里的炮声响起,您和贵族们就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他们会臣服于您,但绝不会再尝试拉拢您,您会改造他们,但绝不会再融入他们。哪怕多年以后,哪怕我死了,哪怕您也死了——假如您还会再去世一次的话——乌鸦台地上的天火也会永远印在目击者及其第一代、第二代子嗣的记忆中,不会消散。 “这试探多有冒犯,希望您不要介意。” “如果我介意的话,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高文看了威尔士一眼,“不过我很好奇,如果我当时没有下令开炮,你会怎么做?” “我在磨坊镇安排了大约半个骑士团,”威尔士微微一笑,“与真正的骑士团比起来,乌鸦台地那些喧闹的小丑根本不堪一击。但这是最差的局面,一旦我这么做了,王都仅有的秩序立刻就会崩溃,死的人会多上几倍,其中不乏原本可用于重建王国人才……但我也相信,如果局面真的变成那样,您还是会出手,来接这个更烂的烂摊子。” 高文怔了怔,不免失笑:“那看来幸好我当时开了炮……威尔士,在算计人这方面,你真是和当年的查理一模一样。” “这是我听过的最高的赞誉,”威尔士坦然说道,并紧接着话锋一转,“但现在我还有最后的一份担心……您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塞西尔公国的秩序在今天看来是有益的,但安苏的贵族体系在当年初建时也是有益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人建立的秩序终究还会被人腐蚀,尤其是一种全新的社会秩序,更没有人能提前证明它就一定是正确的。有朝一日,或者说,如果就在不久的将来,您的塞西尔王国——或者帝国——走入了歧途,您制定的规则被证明是错误的,到了那一天……”威尔士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高文的眼睛,“您会推翻自己么?或者说,有人能推翻您以及您的后裔么?” 高文沉默了两秒,认真说道:“会的,我保证。” 他没有罗列一大堆社会发展的规律或者魔导技术的特殊属性来佐证自己的话,威尔士同样没有寻求什么证据,两个人只是笑了笑,便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那我就没有更多的疑问了,”威尔士放下手中茶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随后后退半步,“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被推翻下台的国王不应该在王都滞留太久,这个舞台就留给您了。” “不考虑留下来帮忙么?”高文看着准备转身离开的威尔士,“你是个人才,极为宝贵的人才,新生的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我有很多职位,都可以不考虑你的‘前国王’身份。” “您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喜欢招揽人才,但可惜我是个懒汉,”威尔士摇了摇头,“我已经在这八天国王生涯中用掉了一生的勤勉,现在我要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里去了,看在我多少有点守城之功的份上,就允许我偷个懒吧。” 高文没有放弃努力:“就当是见证我的新秩序是否正确,你也可以亲眼看看我是不是能履行自己的承诺到最后。” 威尔士想了想,摊开手:“……还是算了,我怕我活不过您。” 高文:“……” 前国王离开了书房。 高文叹了口气,身旁的空气中则慢慢浮现出琥珀的身影,后者眨巴着眼睛,戳了戳高文的胳膊:“没挖走哎……” “也只是尝试一下,没抱太大希望。” “但你看上去失望的不得了……” “你冒头就为说这个?” “那倒不是,”琥珀完全从隐身状态跳出来,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主要是我头一次看见一个跟你一样能扯这么多的……而且这个威尔士的很多观点竟然跟你很相近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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