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让的背后并非畏惧,而是寒门筹备反击的开端。海良宜对国库的问题早有顾虑,他们没有采取从阒都发难的方式,而是由地方账簿开始追查。海良宜当时选择的人就是薛修卓,薛修卓能够出任户科都给事中完全是海良宜的授意,而薛修卓也没有让海良宜失望,在经历过那场攻讦以后,他变得谨慎且老练。 薛修卓在户科都给事中的位置上待了整整八年,其间按照都察考评,他早该升了。然而海良宜压着他,把他放在底下磨砺。姚温玉觉得这人天生是做官的料,因为他太懂海良宜的意思,不仅没有生出埋怨,反而干得相当漂亮。厥西及阒都八城的地方政情,他全部熟记于心,厥西粮仓能够恢复充裕,江青山功劳最大,可是薛修卓同样功不可没。 江青山不推崇姚温玉,甚至不读姚温玉的文章,因为他们是实干派。对于他们这种官员而言,就算姚温玉真的是个天才,那都不如薛修卓重要。 萧驰野曾经说过,比起姚温玉,薛修卓更像海良宜的学生。因为他完成了海良宜及寒门官员的愿望,在南林猎场的惊天一奏,逼反了花思谦,让寒门数年的苦心没有白费。咸德帝病逝,太后被迫后退,花、潘两党随之瓦解,他们迎来了一位年轻健康的新帝王。 可惜天不遂人愿,李建恒不是做皇帝的料。 姚温玉在海良宜死前,对薛修卓没有恶感。他在姚温玉眼里是个位置微妙的人,似乎抛弃了世家,却能获得奚鸿轩等人的全力支持。他像是站在某条线上,两方人马皆是棋子,包括他自己。 * * * 姚温玉在菩提山遇见薛修卓时正在下着雨,他们到茅草亭内落座,下了一盘棋。过程中没有对答,甚至没有对视。这棋下了几个时辰,最后以平局作罢。 薛修卓临走时撑开了伞,他回首,对姚温玉说:“明年春闱,你去吗?” 姚温玉一颗一颗收着棋子,说:“朝堂上既然有你薛延清,又何需我姚元琢。” 两个人一坐一立,听着亭外风雨加剧。风过时吹动了姚温玉的袖袍,他单手端着棋盒,在那珠玉碰撞间,犹如仙人闲坐,仿佛下个瞬间就会御风而去。言语间,泥点随着风雨,溅在了姚温玉的青衣上,把那飘然而起的袖袍打湿了,让他变成了凡夫俗子。 薛修卓看着那泥点,说:“老师病重时,孔湫曾经登门拜访。你在堂中给他出谋划策,算的却是韩丞。”他转开眼,目光落在了姚温玉的脸上,像是重新正视这个人,“那一刻我发现,姚温玉不过如此。” 姚温玉指间的棋子“咕噜”地滑进了棋盒,说:“你说得对,姚温玉不过如此。” “一年前老师以为是机会,有了天琛帝的信任,寒门可以大施拳脚,但那最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薛修卓平静地说,“两派斗争延续数年,解决的问题却寥寥无几。二十年前齐惠连提出丈量地方田地,抑制世家吞并,恢复地方田税的正常收入,这件事直到今天都没能推行。老师以稳健维持的大周到底做到了什么?” 姚温玉说:“咸德三年厥西受灾,国库拮据,花思谦不肯救济厥西十三城,让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江青山以一人之力打开粮仓,提着脑袋欠下了巨额债款。如果没有以老师为首的稳健派全力相助,在阒都稽查账簿威逼花思谦,中博的粮食就会落在世家的口袋里。救一人不算作为,救数万人不算作为,那么依你之见,救什么才算作为?” “如果是稳健派救下了厥西数万人,那么同样是稳健派造就了中博悲剧。这世间救一人的是大夫,救天下苍生的才是朝臣。”薛修卓手指收紧,转回了身,道,“多少年了,老师仍然把两派斗争当作己任。你看看孔湫,看看现在的太学生,以门第分划派系的只有世家吗?太学风波如此轻易就能被煽动起来,孔湫却至今都没有意识到,在他们率领下的寒门对世家官员抱有同样的成见。稳健派逐渐把持太学,早已与你祖父兴复太学的初衷背道而驰。” “你设计谋杀天琛帝,加剧派系斗争,把内阁置于险地。你教唆韩丞围杀萧驰野,逼反离北,让太后加固启东兵权。你促使太后代行天子之权,再扶持皇女上位。你把每一步都安排得当,把每个人都算计在内。”姚温玉缓缓站起身,黑白棋子随之滚落在地,“你逼死了老师。” 雨声加剧,和棋子碎在一起,刮得人血肉模糊。 大雨砸湿了薛修卓的半臂,他与姚温玉对视,眸中没有任何动摇。他们同窗又同门,受着同一个老师的教导,被同一个老师牵引,做过同一个策题,却成为了截然相反的人。 “有一日我会死,”薛修卓声音喑哑地说,“不论是众叛亲离,还是身败名裂,我都将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 “你杀人杀己,不择手段。”姚温玉松开了攥着的棋子,“你救不了所谓的天下苍生。” “中兴大周就在此刻,”薛修卓逼近一步,“世家老派全部重洗,寒门党首统一受挫,阉党之患不复存在。内阁、太后及储君三方牵制,朝中后起之秀犹如过江之鲫,大周即将拥有新鲜的血。姚温玉,我死而无畏,就算遗臭万年也在所不惜。我早已把身融于老师的那把火中,我为我自己。” 薛修卓说罢,再度撑开了伞,转身步入雨中。 “你赢一时。” 姚温玉站在原地,抬高声音。 “你赢一局,这根本不是胜。天下大乱变数无穷,你算不尽所有人,薛修卓——!” 暴雨如注,宣泄在天地间。海良宜的坟头青竹应声而断,泥水沿着坡淌了下来,犹如掩面痛哭的脸。 “今日平局,胜负未分。”薛修卓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但是世间既然有了薛延清,又何必再留姚元琢?你我道不相同,今夜以后,不必再见。” “此局没有下完,”姚温玉说,“经我之手,没有平局。” 薛修卓似乎笑了,他最后一次回眸,定定地注视了姚温玉半晌。雨帘相隔,他们像是从出生开始就隔着天堑,仿佛是天与地的照影,永远不会成为同路人。薛延清这三个字一直都在被姚元琢遮挡,从嫡庶出身,到海良宜的选择,薛修卓从来没有赢过,然而这一刻,他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你败了。 马车沿着山道疾奔,到处都是狗吠,追兵策马直追。姚温玉的车夫死了,他掌控不住马车的方向,只能让马车在山间仓促地逃窜。流矢从后插在了车厢上,有几支已经钉到了马蹄边,马匹受惊,彻底脱离缰绳的勒拽。 有人已经跃到了车厢后边,用刀捅穿了车壁,撕开帐子往里刺。菩提山间没有别人,姚温玉的死期已经定了,当他上山时,薛修卓就没有想过让他活着走出去。 马车翻下沟,撞坏了车壁,姚温玉五脏六腑跟着颠倒。马匹摔得吃痛,被姚温玉解开了缰绳,艰难起身。后边的狗叫太凶猛,马瘸着条腿继续奔逃。姚温玉没有马鞍,在颠簸里险些被枝条刮下去。但是这马跑了不到片刻,就被射中了另一条腿。 这场追杀已经到了菩提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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