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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会的,”哈代警官保证道,他自己听上去都没有底气,“我们会派人跟着你,我们会派人在他预定的地点埋伏,我们还会在你身上放追踪器——很多、很多的追踪器,只要他一露面,我们就会马上抓住他。” 他顿了顿,然后承诺似的说:“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的。” 赫斯塔尔脸上的某种表情告诉哈代,他最关心的可能并不是自己的安全——实际上,哈代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臭名远扬的黑帮律师,日常工作是帮那些真的有罪的家伙脱罪,在法庭外面不会分给那些指着他咒骂的受害者家属一个怜悯的目光。现在,这家伙要帮他们去救他手下员工家的小女儿,从一个会在办公楼里乱开枪的疯子手里。 “你觉得她还活着吗?”赫斯塔尔慢慢地问。 “我期望她还活着,”哈代没忍住最后那声叹息,“但是那家伙……我也不知道。他指定要见你,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哈代吞下了他最后想说的那句话,他想说:也有可能对方想见你只是为了伤害你,就好像他枪击了你的那个员工一样。 而赫斯塔尔看着他,嘴角紧绷着。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桌面上拖走了那个沉重的背包。 阿尔巴利诺当然没有像奥尔加所说的那样“各自回家”。 他跟踪过理查德·诺曼三个月,对对方和他比较亲近的属下的行为模式一清二楚,这就是为什么他在三十分钟之后站在了下城区的一条小巷里。 这地方治安极差——比生活在维斯特兰的那些随时有可能遭遇枪击案的普通人能想象的极限还要更差,狭窄的街道污水横流,老鼠沿着街角吱吱地跑过;空气中充满了垃圾腐烂的酸臭味,除了偶尔有流浪汉在附近的街道上驻足之外,连流莺们也不会在这地方逗留。 假使这地方曾经安装过摄像头,也早就被人破坏殆尽、甚至任何有可能的部件都被拆开卖掉了。 而这正是理查德·诺曼最信任的手下回家的必经之路。 比较令人心安的是,诺曼的帮派并不是那种……等级森严的、传承古老的黑帮,就是从几个世纪前的移民潮时期就发展起来的那种。诺曼兄弟的黑帮据说是从狱中发展起来的,手下聚集了一批有过前科的粗鄙之人。阿尔巴利诺喜欢这样的状况,至少对付这种阵容往往不用费什么脑子。 三个月的踩点绝对大有成效,理查德的那个副手永远在九点多钟从巷子外面路过,有些醉醺醺的,带着酒气和大麻烟的气息。阿尔巴利诺潜伏在黑暗里,听着那个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只要拿捏准时间—— 他从巷口的藏身之处窜了出去,勒住那个人的脖子把他拖进了小巷里,对方被扼住的咽喉之间发出一阵模糊的嘈杂声,而他在把对方拖进巷子里的同时卸掉了他的一边肩膀,把他重重地甩在墙上。 阿尔巴利诺的日常工作要比这简单很多:因为解剖台上的死人不会暴起伤人,而他更偏好给自己把自己的猎物一刀割喉。 他用一只手紧紧地捂住那个人的嘴,另外一只手从后腰处抽出了刀,用自己身体的力量压住这个人,然后一刀割断了他一条腿的股四头肌腱。 这疼痛让那个人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哀嚎,气流湿乎乎地扑打在他带着皮革手套的手心里,真是令人感觉到不愉快。但是至少这样对方没被他卡住的那边腿不会四处乱踢了,他听见鲜血沿着对方牛仔裤的裤脚滴下,啪地落入地上发酸的积水里去的声音。 阿尔巴利诺慢悠悠地把刀刃上的鲜血在这个人的肩膀上擦干净,然后缓慢地把刀刃压进他的咽喉,陷入那些脆弱的皮肤。对方的喉咙里发出低微的嘶嘶声,眼睛在远处主路昏暗路灯的照耀下惊恐地看着他。 阿尔巴利诺向着他展露笑容,或许露出了一部分牙齿,面容可怖。无论如何,他把捂着对方的嘴的手挪开的时候这个家伙惊恐的哀叫起来:“你就是那天在警察局那个——?!” 是,他当时全程站在审讯室的窗户外面,应该有不少人看见他了。 “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他微笑着对这个惊恐万状的家伙说道,“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啦,行吗?” 事情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就算是你只是面对一个把责任都推卸给了别人的懦夫,事情也不可能一帆风顺。 赫斯塔尔接到绑匪的联络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快到达指定地点了。他在开车,所以只能用蓝牙耳机接听了电话,绑匪的声音近得如同在他的耳边,马丁·琼斯的声音神经质地颤抖。 “交易方式改变了,”这位痛失爱女的父亲说道,“我会告诉你新的地址,跟着我的指示走。” ——好的,这说明绑匪还是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至少哈代布置在原来约定地点的那队警员是被浪费了。赫斯塔尔在黑暗中冷酷地弯曲嘴角,感觉到了握着方向盘的指尖沸腾一般的瘙痒。 “我能问一下吗?”他平静地说,“那女孩还活着吗?” “现在不是你跟我谈条件的时候!”对方在电话里情绪失控地嘶吼,“把警局给你的追踪器扔掉,然后跟着我的指示走!” “听上去,你很肯定有追踪器存在?”赫斯塔尔平静地问道。 “我知道那些条子一般都在打什么主意。”琼斯沙哑地说,“照我说的做,要不然你的每一句废话都会在那个小女孩身上体现出来。” “好的。好的。”赫斯塔尔冷淡地回答,“我正在呢。”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威胁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还是不要冒险为好,万一他到了之后对方执意搜身,在他身上找到追踪器就没法了。赫斯塔尔单手握着方向盘,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装置,抬手扔出了窗外。 他没听见那小小的金属物落地的声音,他也并不担心。 被阿尔巴利诺用刀抵着喉咙的那个家伙很有创建性地说:“你他妈是谁派来——?” 阿尔巴利诺干脆利落地一刀捅在了他的肋骨之间,这很有效地令对方住嘴了。 他确实不享受折磨对方的过程,但是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缩短他的工作时间,那他很乐意尝试。毕竟眼前这个是很少见的那种,在死之前也能起到某些作用的家伙,而阿尔巴利诺见到的大部分人死后的价值都比活着的时候要大得多。 但是他确保自己没割断什么夸张的动脉,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什么动脉血热情洋溢地喷他一身,还好,对方身上的秋装阻碍了鲜血四处飞溅。 他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明白了吗?” 对方疼得脸色惨白,筛糠一样点了点头,他脖子上那把刀让他的头都不敢转动了。 “好,”阿尔巴利诺继续和蔼地微笑,“你刚刚不幸去世的老板,理查德·诺曼,他嫉妒他的弟弟,对吗?”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是那个面色惨白的家伙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不出乎意料,毕竟当时赫斯塔尔也亲口说过了。阿尔巴利诺点点头,继续问:“我知道你老板活着的时候你几乎每天都跟他在一起,告诉我,他有没有安排人去谋杀他的弟弟?” 对方的面色几乎惊恐了:“你怎么——” 阿尔巴利诺把刀刃往对方脖颈里压得更深了一点,声音同气音一般低:“我只要答案就好,尽量说简单一点。” “是的!他安排过!”对方的声音因为过于紧张尖利到有些刺耳了,“一次失败的尝试,买通了一个混混想给托马斯背后打黑枪,但是被托马斯发现了,那个混混也死了,没人会……” “好啦,好啦,够了。”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说,对方战战兢兢的就此打住了,而阿尔巴利诺等他把要断气似的那口气喘完,继续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那个人颤抖着回答:“几乎没有人!要是有人知道了这种事帮里会内讧的……我帮老板安排了这件事,后来那个被买通的家伙被抓了,我老板不知道托马斯会不会走法律程序搞他,就联系了他的律师,除此之外没有人——” 阿尔巴利诺听到自己想听的那个答案了,这么说,计划的下一步就明晰了。 “托马斯·诺曼那边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阿尔巴利诺饶有兴趣地问。 “没有人!”那男人迅速回答,“他没来得及问出事情的真相。总之托马斯的手下揍了那个小混混一顿,没想到那家伙有心脏病,他们下手太重了,在那个混混能把我老板供出来之前就死了!” 阿尔巴利诺几乎能想象那个时候的场景:理查德·诺曼雇人去谋杀自己的弟弟,在事情败露之后把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又急急忙忙找去商量对策,以防那个混混招供之后他弟弟真的会把他投进监狱里;他弟弟托马斯说得没错,这个人确实鲁莽且懦弱。 当那个混混突发疾病死掉的时候,理查德·诺曼会不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呢?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恩赐,让他需要少面对一场麻烦,使他还能和弟弟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呢? 无论如何,这对维斯特兰钢琴师来说倒真可能是一种恩赐。 钢琴师在这个事件里窥见了灵感,最重要的是,它是安全的。知情的只有三个人:钢琴师本人,保持缄默;理查德·诺曼本人,一命呜呼;还有眼前这个蠢货,他永远不会把钢琴师做的事情和那场对血脉兄弟的谋杀联系在一起,也显然不会当着警察的面坦诚过自己的老板曾经试图谋害自己的亲弟弟。 那事情甚至没有任何已知的证据,就算是警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拿这件事重新去讯问他们,也没有人会再承认的,维斯特兰市的黑帮都早已学会发挥死不认账的魅力了。 当然,当你拿刀抵着别人脖子的时候,他们就会承认,但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阿尔巴利诺笑起来,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近乎是轻柔的,“对于那场谋杀案,现在只有你和阿玛莱特律师是知情人,对吗?” 对方想要挣扎着回答什么,或者从他的问句里预料到了什么,总之,他的面色可怕地灰败了。他从喉咙里蹿出嘶嘶的恳求,而阿尔巴利诺只是微笑,微笑,笑意多到可以溺死活人。 他重新扼住对方的喉咙,卡着他,把他转到了背对自己的姿势,以免血溅在他的身上。 然后他一刀割开了对方的咽喉,切断气管和动脉,疼痛很短暂,然后一切就结束了——向必然的黑色安眠屈服。鲜血不要钱一样在那些廉价的衣服布料上渗开,黏腻地潺潺流在地上。 然后阿尔巴利诺松开手,让这个人倒在地上,他站在原地,直到听见对方喉咙里冒出血泡的奇异咯咯声在寒冷的夜色里逐渐消逝。 他会把这个人搬上他的车子,后备箱里早就铺好了塑料布以应付现在的场面;他还要染血的手套、一身沾满喷溅装血迹的卫衣和一把血淋淋的刀要处理。 他会把刀用漂白剂彻底清理干净,衣服和手套烧成灰烬以后把残片埋在他位于郊区的家周围几英亩的荒野之中。尸体也是相同的处理办法,不需要的肉和器官肢解下来,切碎之后洒在地里,荒野里游荡的郊狼和鸟类甚至可以在一个夜晚之间把碎肉吃得干干净净。烧焦的骨头用硬物敲碎,粉末埋在他后院种着的野花和莴苣下面。他大部分在创作中用不到的残骸都是那么处理掉的,事后人们甚至不能再泥土中找到一片完整的骨头。 而现在这件衣服不是他去酒吧的时候穿的那件,奥尔加和赫斯塔尔也没必要知道他的车子现在停在暗巷里,他从酒吧那里其实是开车离开的:跟你在这鬼地方杀了一个人比起来,你酒后驾车确实不算什么。 ——换而言之,这一切只不过是杀人狂的日常工作而已。 阿尔巴利诺继续在心里做他日常的工作计划,列那个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表格,与此同时站在那具逐渐冷掉的尸体面前,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巴特,”在手机接通之后他对着电话那边说道,“赫斯塔尔应该对你说过他去警局之前跟我和奥尔加在一起……对,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现在还是很担心,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去看一眼。你能告诉交赎金的地点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那边跟你们汇合。” 他听着对方的答复,慢慢地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 “你想象着杀了他的场景的时候,… 现在赫斯塔尔有点怀疑,他们在最开始可能有点低估马丁·琼斯了,毕竟他好歹教出了一个能去抢银行的女儿,自己很可能也差不到那里去。 他听从琼斯的指挥,更换了交易地点,车子一路向更加偏僻的路段行驶过去——哈代的那些警员肯定也还跟着他,但是这下可能就有些手忙脚乱的了。 车窗外模糊的灯河逐渐向更黑暗的色彩蜕变,他在琼斯的指示下开到一个阴暗狭窄的巷子跟前,路灯昏暗,只能隐约看见前方建筑物的阴影。 赫斯塔尔打量着这片昏暗,感觉到一阵不祥,然后琼斯在电话里说:“把车开进去,然后从天窗跳出来,继续往前走。” ——挺聪明的举措,这很可能是通往琼斯选定的地点的唯一车道,他把车开进去之后跟踪而来的警车就全都被卡在巷子外面了。小巷里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有多少建筑物,他要是进入了其中一间,哈代他们可得花不少时间把他搜出来。 更不要说这人刚才已经指示他把追踪器扔掉了,真该死。 赫斯塔尔在心里默默叹气,依言把车子开进窄巷:琼斯估计得还挺精准,这辆车开进巷子里去之后,周遭余下的空间已经窄得连门都打不开了。幸亏他开了警局提供的车,而不是他自己那辆,他自己那辆连天窗都没有。 无论赫斯塔尔在心中想着什么,都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从汽车后座上拖过那个装钱的背包,里面装着不连号的旧钞,这简直是好莱坞配置的老式风格绑架案,他当然对此嗤之以鼻。 他拖着背包从车子的天窗爬出去,踩着引擎盖跳下了车。空洞的声音在寂静中令人不安地回响,而黑暗的某处或许潜藏着大众意义上的捕猎者,他向着黑暗挑起嘴角,露出一个锋利的微笑。 他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入腹中。 阿尔巴利诺停车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一副场面: 警车全被堵在巷子入口处,任由红蓝的警灯疯了似的闪烁。哈代警官站在一辆车前面,在车子的后备箱上面放了张地图,一面看地图一边用无线电指挥各个小组包抄这片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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