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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左师弟。”他笑着问道,“你觉不觉得,此时此刻,恰如方才台上?” 方才台上? 左仪水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师父和小师妹那三问三答。 小师妹,小师妹桑宁宁。 几乎是瞬间,桑宁宁曾经的惊鸿一剑出现在了他的脑海,紧接着又是她站在簪玉容的比试台上沉着果决的模样,还有方才对师父也不卑不亢…… 不知不觉,桑宁宁已经占据了左仪水太多心神。 可是好奇怪。 左仪水有些困惑的地看向了自己的上凝剑。 为何方才一瞬——就在他毫无阻碍的说出“桑师妹”这三个字时,完全没想到过桑宁宁? 明明最先让他记住的,不是“小师妹”。 而是桑宁宁。 容诀也没有给他时间细想。 “我方才不懂,但现在忽而觉得,用小师妹的逻辑来回答问题,真是一种极为快意的方式。” “所以……” 站在前方那人眉梢微微上扬,嘴角也挑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他转过头,对左仪水歪了歪头,道:“无论今日左师弟你说什么,我的回答依旧是,不去。” 夕阳已落,台下更是人影散乱,唯有容诀立在台上,姿态随意慵懒,却完美得仿佛一卷画。 左仪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师兄。 容诀总是温和守礼,端方君子,而此时此刻,夕阳落在他的身上,眼角的那颗泪痣变得格外显眼。 诡谲,艳丽,嘴角勾起的那么笑又带几分不知名的森森鬼气,还有…… 还有几分,令人眼熟的纯然直白。 左仪水尚且来不及细看,却见那人已经走远。 “你们去吧。”容诀温和的嗓音从前方传来,或许是因为隔得远,故而哪怕用了传音入密,依旧因距离显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缥缈。 “我也要去找桑师妹了。” 倘若都去找桑云惜了,那桑宁宁又该怎么办呢? 总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容诀看着手腕上浮现出来的青蛇鳞片,想起自己那早已从青鸾变得面目全非的法相,不觉失笑。 毕竟光是上次那一根糖葫芦,恐怕不足以让她消气的。 若是真气得折了剑。 以后,又有谁能来杀他呢? …… “所以你入门这几日,其实是和大师兄接触的比较多咯?” 钱芝兰收好了桑宁宁带给她的灵石药材,一边拿眼睛瞅着恨恨咬着糖葫芦的桑宁宁,忍不住一阵牙酸。 没见过这样吃糖葫芦。 不说那些一一小口一小口,恨不得每个珠子吃一天的大家小姐,便是寻常女修注意些,也该是举止优雅,仪态端方。 唯有桑宁宁。 一口半个,面无表情的嚼着,连山楂核也不吐……? 钱芝兰连忙道:“吐核!吐核!” 桑宁宁面无表情地咽下一口,对着钱芝兰点了点头,认真:“好的,钱师姐。” 钱芝兰:“……” 行了,她明白了。 桑宁宁还是那个桑宁宁,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看着面前这个乖巧可爱又一根筋的小姑娘,钱芝兰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问道:“你这糖葫芦是谁送的?” 桑宁宁:“容——大师兄。” 钱芝兰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你觉得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宁宁沉思了片刻,语气犹疑:“……有病?” 性格很好,待人温和,从不乱发脾气。 被二师兄挑衅也不生气,见四师兄恶作剧也很平静。 似乎也没有旁人那么喜欢桑云惜。 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管她。 …… 综上所述,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听完这一套逻辑,钱芝兰:“???” 她目瞪口呆:“啊?!” “嗯。” 桑宁宁盘了一遍逻辑,越盘越通畅。 于是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口糖葫芦:“是的,他有病。”她顿了顿,又真诚道:“钱师姐,你也有。” 脑子没点病的人,怎么会对她这么好? 而容诀,大概是她见过的,脑子最有病的人了。 第17章 自从和桑宁宁熟悉起来,钱芝兰就再不怕她了。 笑死。 传闻中的“冷心冷情,喜怒无常”,钱芝兰是半点没看到。倒是被她看出来,桑宁宁这家伙是半点人情世故也不通。 这样的性格,若是没人护着,在这青龙洲的内门怕是要受不少气。 桑宁宁被钱芝兰抓着强行揉了一遍毛,又拉着她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话,才恋恋不舍地放她离开。 她真心待桑宁宁,桑宁宁亦真心待她。 “钱师姐。” 刚迈出去几步,桑宁宁又特意转过头,仰着头,无比认真道:“你在外门,也要好好练剑。若是需要丹药,我去给你拿——” 钱芝兰一听这话就头疼,赶紧挥手:“你且顾好你自己,师姐我可不差这点东西。”待人走后,钱芝兰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年纪轻轻,怎么和那个老头子一样……” 因着这一出,桑宁宁回到小竹林时,已经是深夜。 意外的,她在小竹林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师妹。” 容诀轻声唤道。 他立在小竹林与池子的交界处,没有向前一步,也没有后退之路。 瞧着有几分可怜。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 桑宁宁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叫了声“大师兄”。 说完这句话,桑宁宁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立刻飞身到了通往湖中心房屋的那条小道上。 随着她的每一步落下,身后的小道寸寸消失。 直到落下最后一步,桑宁宁头也不回道:“逛了一日,大师兄当是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是先前他与她说过的话。 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 容诀觉得有些好笑,想起了什么,弯起的眼眸里更闪过些许光亮。 他望着桑宁宁的背影,忽得笑吟吟地开了口。 “我没有去见桑云惜。” 桑宁宁的脚步一步。 她本不知道这件事,但此刻突然被容诀提出来,倒好像显得她很在意。 就在她思考该怎么回复时,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桑云惜说她生了病,所以他们都要去看她。在你入门仪式结束后,左师弟也曾邀请我去,但是我没答应。” 大概是夜色太晚,此刻容诀的嗓音比往日更加低沉,不似平日里宛如人世水乡世家公子的轻柔温和,而是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困惑? 就像是他自己也在好奇,为何自己会提起这个话题。 桑宁宁没有多想。 她只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复。 按照方才钱师姐灌输的那些“内门人际关系法则”,或许她此刻是该撇清关系,清高体面地说一句“这与我无关”。 但是…… 桑宁宁总觉得,这些回答都很不“桑宁宁”。 若是强行违心说了这些话,她大概又会和曾经在桑家的那段时间一样,每日每夜抓心挠肝的难受。 人生在世,不就求一个“痛快“”么? 若是为了一时世人眼中的“体面”,强行违背自己的心意,做些自己都不理解的事情,她还修什么道? 桑宁宁望着天上的月亮想。 若是做个剑修还要如此麻烦,那不如早些回桑家,听从桑父桑母的安排,做回那个被桑家随意安置的棋子,倒也能“体面”一世。 如此一想,豁然开朗。 在桑宁宁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容诀也在思考。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挑起这个话题,就像他不明白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应。 但他,又确确实实的,很想得到桑宁宁的回应。 很想很想。 “——谢谢。” 一道清澈的嗓音蓦然传来。 桑宁宁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对他行了一礼,认真地地看着他的眼睛:“多谢大师兄。” 容诀的眼中同样映出那双乌黑的眼眸。 干净,澄澈,明亮。 还有从前并不明了,但现在清晰可见的、野心勃勃的欲望。 容诀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欲望,眼眸微微一动。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干净的欲望。 干净到没有沾染上丝毫晦暗的怨气,也没有迸发出任何恶毒扭曲的诅咒。 太奇怪了。 容诀想。 似乎只要和桑宁宁扯上关系,这世上的一切都会变得陌生又奇怪。 “小师妹。”容诀忽得问道,“你今日在那仪式上,想了什么?” 仪式上? 这个话题转移的有些突然,但桑宁宁也没觉得奇怪。 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 桑宁宁仔细回忆了一下,认真道:“我想要站在更高处。” 容诀微微一怔,恍然大悟。 喉咙中溢出了几丝笑,他道:“原来如此。” 她想站在更高的地方。 所以她会自己往上走,而不是去处心积虑地将那些高处之人拉下来。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纯粹的人。 容诀笑得惋惜又悲悯。 可惜他们认识的太晚了。 倘若他真是“容长老之子容诀”,又或是曾经那个真正光风霁月的容家第一剑容清珩,想必都能和桑宁宁一见如故,结成友人。 可惜……可惜他不再是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具枯骨,再没有那些干净纯粹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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