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少。少还不算,供水也很糟糕, 但聊胜于无,而绝大多数百姓种的地连水渠都没有, 只能靠自己拿上水桶, 去远处肩挑手提。 在这种情况下, 百姓说是争水, 实际上是在争命。双方开打,那是真的会打得人血肉模糊。 陆安和梁章到地方时,两波农人还没有开打。 他们站在小山坡上, 瞧着下边人山人海, 湿漉漉的路面闪闪发亮的是农人的汗水——也许不一会儿, 就成了血水。 陆安清楚,除非自己能解决水利问题, 给他们一条命, 不然就不应该去阻止他们以命相搏。 双方的村正和村老们乐呵呵地坐在一起,看着不像是要打架, 倒像是一副即将和平解决的样子。但你细看,却能从站在最前面的青壮农人那紧绷的身体,握紧的拳头,冷漠的视线中,窥到一丝肃杀之气。 双方农人面对面站着,中间有裁判在高声诵念着过往双方抢水的恩怨和荣耀,哪边赢了几次,分别是谁谁谁出力最多,念得双方农人呼吸急促—— 乡间小路是那么的脏乱,那些被念出来的抢水功臣却又是那么的灿烂。 抢水时打生打死的姿态是多么丑陋,可抢水时的氛围却又如此神圣如此庄严。 双方的村正和村老们拎来一只山鸡当众宰杀,在天地与先祖的祭拜仪式中定下约定:今日抢水获胜的一方,直到明年的今日都能独占水渠,失败的一方不可不认,不可反悔,天地、先祖为证。 祭拜完,再有人将山鸡拿到一旁起锅炖煮,等双方打完了,鸡也熟了,可以分鸡吃了。 陆安坐在山坡上,垂眼看着山下的血拼,心中有不忍,有理解,有恻隐,有尊重,种种滋味,百般复杂,最后化为了腰间水囊,陆安灌下了满满一嘴的凉白开。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陆安不是君子,她也不会移开视线不去看,但她看到农人为了抢水而血拼时,脑子里想的是自己该如何让房州农田的水利多起来。 山地,梯田,运水困难,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事呢? 暮色轻悄悄地漫在山坡上,泛黄蜷曲的梧桐叶轻飘飘落在女郎肩头,零落的楸树枯枝无声坠地,紫叶李褪尽残妆,几队南迁的雁阵从容不迫地在云翳间排成人字,空气里浮动着清冽的霜息。 她端坐着,沉思着,枯草凋黄,道旁的红花檵木却仍灼灼其华。 “我想到了。”她说。 女郎摘下自己肩头的梧桐枯叶,笑容肆意:“我想起来了,我见过的。” 在现代,在九年制义务教育,在高一历史必修二第一课《发达的古代农业》。 那儿有一张图,详细地画了一种名为高转筒车的农具。 这高转筒车非常适合山区用,只需要在山脚修一条水渠,再修一架高转筒车,就能利用水力自动浇灌高处农田。据说,这高转筒车提水总高程可达200余尺,如果还不够,还可以用两部筒车相接,变得更高。 不过,水渠的水不够急,按照历史课本上的描述,这高转筒车需要借助湍急的河水冲动,还得想个办法辅助它转动。 陆安思索片刻,感觉可以用畜力来辅助筒车转动——先用牛拉一下试试。 梁章看到陆安在思索,便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破坏了先生的妙思。 心里也免不了诞生了期待:到底是什么办法?先生到底见过什么?莫非……先生在想能让房州每一亩田地都能拥有水源的办法? 真的有这种办法吗? 梁章感觉自己的心态很奇怪。 既期待,又怀疑,可怀疑之中,竟好似其实已是笃定了,陆安必能创造奇迹。 * 在奇迹来临前,首先是让人尽量活下去。 陆安不阻拦农人争水,但她可以提前带来大夫,等斗殴结束后,让大夫给他们治伤。 治伤的时候很无聊,农人们就开始聊天。 有人说起自己在市集上淘到的便宜小物件,有人介绍自己听说过的哪座庙比较灵,有人谈起每次举子上京赶考的时候送行的人都会特别多、声势都会特别浩大,有人聊到房州每年元宵节的花灯非常美、品种非常多,还有人说自己过年的心愿就是收到一双细针眼厚底鞋…… 吵吵嚷嚷,乱七八糟,像极了人生百态的缩影。 陆安静静听着,心中一动,起了休息玩耍的心思。 她既然能对王阳明的心学如数家珍,自然是学王阳明的。这心念一动,她就放下一切事务,痛痛快快玩了三天,给那紧绷的心神松松弦、上上油,还捡起了前世的画技,爬到高山上,晕开晕深,晕了一幅日落。 第四天,她拿出一道和杠杆原理相关的物理题,写在纸上,让人送去给陆二郎,只说了一句话:“这道题,我只需要六弹指便能答出来。” ——六弹指,是一分钟。 陆二郎收到纸张后目瞪口呆,而后恨恨跺脚。 诗词方面压他风头还不够,还要在他最在意的东西上胜过他?! 陆二郎咬牙。 这人怎么那么讨厌! 然后拿起铅笔就开始看题、解题、算题。 不就是墨子的权衡之术吗!谁没学过似的! 他叫住来送题的陆十五郎:“别急着走,很快就能又送回去了。” 这么说着,他下笔飞快,算出答案后,一看时间:十八弹指。 差了三倍?! 陆二郎勃然大怒。 陆寰拿着纸回去,又拿着纸回来,这次是新的物理题,是轮轴题。 陆二郎一看,就鼻子哼气:“《考工记》。” ——《考工记》里记载一句话:毂小而长则柞,大而短则挚。 换成现代物理描述就是:如果车上滑动轴承直径过小,长度过大,则加工精度不易保证,轴变形量大,则摩擦较大。反之,滑动承轴直径过大,长度过小,则工作者不够稳定,而易十磨损,影响运转精度。只有长短相宜,才一能满足运行的需要。 陆二郎轻轻松松就把这道题做了出来,看向陆寰,略带得意:“如何?” 陆寰:“其实,九哥做这道题比你快了半盏茶。” ——也就是两分半。 陆二郎脸青了。 他把纸张丢回陆寰身上:“滚!” 陆寰滚走了,陆寰又滚回来了,他又带回来了一道物理题。 如此十几次之后,陆安确定了,陆寅此人的物理水平不差。 于是她去找了陆寅。 “二哥。”青年温和地喊人,整个人带着一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气息。 陆寅眉头一压,十分暴躁:“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安诚恳地说:“我想做一辆筒车,但我不会做。” ——她的物理能力还没进化到做手工的地步,但据她所知,陆寅此人早就开始自己动手做一些东西了。 陆二郎一听陆安的话,冷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那么有本事……” 陆安叹气:“我在做题方面确实比你强……” 陆二郎额角青筋一跳。 陆安:“但是不知为何,总是做不好那辆筒车……” ——其实压根就没做。 “这筒车名为高转筒车,唐末时有实物了,但五代时,战乱中又将这高转筒车毁了个一干二净,我在尝试将它复原出来。但这个东西对手艺的要求非常高……” 陆寅耳朵一动。 “它的主轴要选用十分坚固且耐磨的材质,不然就会飞速磨损。但我分明已经挑中了最好的材质了,但磨损速度还是很快。” ——因为安装精度有问题。 陆安相信陆二郎能立刻听懂是什么原因。 钩直饵咸。 耐不住钓理工男一钓一个准。 陆寅咬牙,虽还没应声,眼神已然漂移。 “它的外形像龙骨车,运水部件又和井车差不多,最终形态大约是可以把低下的水运到高处,灌溉山地上的田地。” 陆安顿了顿,陆寅下意识把视线定在陆安身上,听到对方好像老和尚念经一样,长吁短叹:“可我做出来后,不知道为什么,这高转筒车一直没有达到户籍记载中的运水高度,它总是打滑,只有一部分竹筒能够完成注水——提举——倾倒流程……” 陆寅不屑一顾:“你做轮缘的时候,肯定忘了在当中做凹槽了,不打滑才有问题。” 陆安点头。 懂了,问题出在轮缘和竹筒间的摩擦力不够。 陆安:“但是它转动速度也太慢了。” 陆寅夷然不屑:“蠢!你就不能在筒车上多装一些木板吗?” 陆安:增大动能。懂了。 陆安:“但它竹筒内存下的水不够多……” 陆寅:“你就不能……” 陆安:“嗯?” 陆寅猛然一顿:“陆安!你在套我话?!” 第87章 某位伟人曾经说过, 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陆安既然要入朝,又不想给别人当班底, 那自然要组建自己的班底。 而近在咫尺的陆家,作为知名大家族,培养子孙的资源十分充足,正适合让她薅羊毛。 ——当然, 她的班底要能和她一起脱离陆家才行。她要找的是班底, 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不是把家族看得更重要的人。 陆安看着陆寅,笑道:“二哥,我这是请教, 我不懂这些,自然要请教懂行的人——整个陆家只有二哥懂工事。” 陆寅面色微缓, 却没有说话。 陆安又叹道:“我是真的可惜, 明明二哥你如此有天分, 说不得能如同炎帝发明耒、耜, 李冰造就都江堰,毕昇改出活字印刷术这般,研制出改变时代的物件呢?” 陆寅淡淡道:“这些的确是改变时代的物件, 但我所学只是小道而已, 成不了那般大道。” 陆安摇头:“我听五哥说, 二哥你打小就对一些事情好奇,你好奇筷子插在水杯里, 为何水面上的那截与水中的那截像是弯折了那般;你好奇为何冰凌对着阳光能凭空生火;你好奇人持筷子为何能夹起东西;你好奇为何水往低处流……” 陆寅:“那又如何?” 陆安:“筷子插在水中, 水上与水下影像弯折,将此原理搞懂了, 便能知晓捕鱼不能手执鱼叉叉向目之所见,应当叉向鱼的下方。再将此法教与百姓,百姓便知叉鱼诀窍,桌上又添一肉食尔。此为食之大道。” 陆寅似乎没什么想法。 陆安:“冰凌对着阳光能凭空生火,筷子弯折,是一样的道理。” 陆安:“筷子之所以能夹起东西,涉及了权衡之理,而权衡之理应用得当,可使人四两拨千斤,小能以此理造出桔槔取水,大能以此理打造投石车。此为力之大道。” 陆寅抬眼,定定看着陆安,依然没有说话。 陆安:“至于水往低处流……这确实是一个很应该探索的好奇的点,可惜多数人,包括二哥你,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你们观察到了这个现象,还利用此做出了一种灌溉用的汲水罐器,将其装满水,它就会倾倒过来。却不曾对此等现象做出更具体,更详细的总结。” “从古至今,也只有《墨经》提及:力,重之谓下。但在墨子离世后,就没有人再根据此话去扩展一些什么了。” 古人会把自己观察到的现象运用到物体中,形成发明。但很少有人会把这些现象总结成一个详细的体系。 明明墨子已经跨出从零到一的,最困难的一步了。偏偏由于墨家的败落,再也没有一到二、二到三、三到四这样的发展。 陆安十分为此可惜。 但她知道陆寅并不可惜——人不会去可惜一个自己不清楚价值的东西。 所以,她另辟蹊径:“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人因为好奇而去钻研一些事情,从而取得大道。难道二哥你就甘心,放弃你的好奇心,放弃你的喜好,放弃去了解一些事情吗?” “既然’重之谓下’,那日月星辰是有重量还是无重量,倘若有重量,它为何不坠往大地?” “江河日夜奔流,为何海水不见盈满?” “蛇熊冬日不食,为何不见饿死?” “雷声为何总在闪电之后?” “候鸟南飞,千里不迷途,谁为指路?” “是天圆地方,还是天地如鸡卵?” “若是天圆地方,可为何远望帆船,先见桅杆再见船身?” “若是天地为鸡卵,为何人站卵上而不摔?”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陆安看着他,问:“二哥,你就不好奇吗?” 你不好奇远古开始时,谁将此态流传导引给后代? 你不好奇天地尚未成形前,又从哪里得以产生? 你不好奇明暗不分混沌一片,谁能够探究其中原因? 你不好奇大气一团迷蒙无物,凭什么将它识别认清? 你不好奇白天光明夜日屯黑暗,究竟它是如何安排? 你不好奇阴阳参合而生万物,何为本源何为演变? 不好奇? 怎能不好奇? 又如何会不好奇? 陆安看着陆寅,几乎能听到陆二郎的心在跳。 陆二郎这般桀骜不驯的人啊,他只是因着对陆家的责任在压抑着自己的喜好,但堵不如疏,强行压抑只会像在按压弹簧,有朝一日触底了,便是彻底反弹。 他会如风一样离开陆家—— 既然他迟早会离开陆家,那又为什么不能为她所用呢? 陆安就是捏准了这一点,才上门找人。 她知道,她的目标能成。 她说过,必叫你陆家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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