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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注意到那船稍显年头了,还是换一艘比较好,钱财都在袋子里,钱财可以再挣,人的性命最重要,记得多打听几家,看谁工艺最好,钱不是问题,不够就去十一郎那边支取,既然都要换了,便换最好的。” “还有这个,听闻你幼弟已是少年人。少年人不论男女都爱俏,这双皮靴子是我赠与他的新年礼,还好你提过一嘴他的尺寸,不然我还不好想礼物。” 郎君温声软语,细细道来自己心中所想,梁章越听眼越红,越听眼角越湿润,几欲落下泪来。 他在心中立下誓言:从今往后,我自当为陆九思左右手!若有违誓,当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 在梁章这里刷完了好感,陆安转头又去找陆宇。 “十一郎,我把你留下来是有重担要交给你。” 陆安道:“我们陆家只有你知道如何讲故事,也只有你愿意和那些农人打成一片,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给你在房州买了一栋大房子,还请知州将你从配所放出来,往后你再不是配隶了。” 这是一处只有一层的屋子,但有一个大院子,干净而空旷,可以给陆宇随便摆放些什么——便是养他喜欢的小动物也可以。 院子角落处有口井,大户人家都会有,如此自家用水才干净且方便。 最让陆宇惊喜的是,这房子一面墙能有三扇窗,四面墙就是十二扇。他喜欢开窗后阳光满溢的感觉。 “九哥!”陆宇声音清晰且抑扬顿挫:“你放心!我一定遵循你的指示,你说讲什么故事我就讲什么故事,绝对不会添油加醋,也不会偷工减料。” 陆安接着说:“除了讲故事外,你还需注意筒车损耗情况,若有损耗,用佃户交上来的水费来维修,他们若想借贷,也从水费中取用,如非必要,不可补贴。” 陆宇没有问原因,只是大声回答:“是!” 陆安又叮嘱他:“如今天寒地冻,你切莫忘了给佃户家中送些干柴木炭,聊表我之心意。” ——收买人心这种事情,是时刻不能停的。 陆宇一一记下,而后挺直胸膛,高声道:“九哥,我陆宇在这里向你起誓,我一定会为你守护好你的每一份财产!每一个佃户!” 陆安这才放心离去。 他们是第二日清晨走的。车马辘轳,载着离愁。陆安的同行人里,不少人的父母长辈一大早就起来送行,站在高山上,站在城墙下,望着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为止。 还有的人是一送再送,送出了城门,送出了长路,一路送到渡口前,仿佛自己的家人不是要出门游学,倒像是出了远门再也不回来似的。 除去家人,也还有和主家关系密切的仆婢前来相送,咬着嘴唇,泪眼汪汪,一声“郎君”百转千回,百万分之难分难舍。 陆安听着同行人里的家人对其殷殷叮嘱“娃儿,九郎君是再好不过的老师了,你在九郎君身边要好好看好好学,莫要辜负了这番造化。家里不必担忧,你母亲有我看顾,出不了什么事”,垂了一下眼,好像在想事情,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她这边没有太多人送,陆家人还在配所,出不来,陆十一郎被她留在房州,倒是来送了,还有些许同学,以及房州知州和房州通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倒也没有遗憾,只是免不了想起前世父母送她上大学时的场景。 “九郎。”房州通判喊她,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此行……珍重。” 陆安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船。 * 冬日的天,纵然没有雾气出现,清晨也是灰蒙蒙的,路上行人极少。 有百姓瞧见路上有一大群人在出行与送别,便笑着让开路,等他们行过去。又在路边瞧见陆安,郎君像晨风那般拂过他身畔——莫非是要离开房州? 连忙询问,果然,这是陆九郎将要离去的队伍。 便不由自主跟在队伍后头,搓着衣角,流露了不安。 “这是陆九郎的送行队伍……” “九郎君要离开房州了吗?” “不知道,跟着看看。” 队伍后面的百姓越来越多,陆安的佃户,有陆安从巫祝手中救下的人,有得到陆安新榨油法恩惠的人,有见过陆安在灾时帮助他们清理农田的人,还有很多很多认识陆安的普通百姓。如果只是路上碰到,自然不会有这么多,但还有不少人得知这事后撒腿回城回村,大声叫嚷着—— “不好了!快来!九郎君要走了!” “别睡了!九郎君要离开房州了!” “九郎君以后是要去京城当官的!他离开了就很难回来了!” “快快快!我们去见郎君最后一面!” 他们呼朋唤友,呼唤亲戚,整个房州好似一下子醒了过来,不少人连忙从床上跳起来,随意穿了几件衣服就匆匆忙忙出门,有的人连头发都忘了梳,只顾着往码头赶。 ——百姓没怎么念过书,说不出大道理,但他们知道谁对他们好。 陆安此时正告别了房州通判等人,上了船,就要往舱里去了。 然后,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焦急地、慌乱地呼喊声。 “九郎君——” 有人在喊。 “九郎君!”有一群人在喊:“莫走那么急!等等我们!” 码头前,众人回头,便见城门方向,便见田间,山野间,小路尽头,奔来许许多多的百姓。 房州知州的惊讶,房州通判的微笑,同窗们奇怪的目光和震叹地交头接耳,这些都不妨碍百姓们奔来,他们的脚步是那么的急促、那么的均匀,他们的目光是那么的火热:“九郎君!让我们送送你!山高水长!让我们送送你!” 岸边单薄的木栅栏快被挤弯了,百姓像是要冲破栅栏,奔到船上那样,扒着栏杆向陆安挥手。 陆安愣住了。 她愣住了,但百姓可没有愣住。 “九郎君!多谢你的义诊!” “九郎君!我家里已经连着好多天吃放油的炒菜了!豆油很香!多谢了!” “九郎君!你一定要今日出行吗?我们全家还没有好好谢过你!你大抵是不知道我的!但我们全家知道你!要不是你,我家小弟就要被送去当祭品了!” “九郎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些巫祝都是魔鬼!我……我……我给你磕头来了!” “九郎君!此去珍重!” “九郎君!我们等你中状元那天!” “九郎君——” “九郎君——” 呼喊声、哭泣声、磕头声交响在一起,江面本该是透着寒风与冷意,此刻却犹如汤水沸腾。 九郎君一向巧舌如簧,但此刻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那最简单的让百姓们不用送了,大冷天的,快回家吧,都说不出口,只是发着愣。 直到陆沂舟在她身边轻声:“九哥,人越来越多了。” 陆安脑子里条件反射地蹦出“踩踏事故”四个字,立刻转身吩咐:“开船!” 船缓缓启动,陆安站在船头,拱手倾身,朗声道:“诸位便送到这里吧,来日咱们再会!” “九郎君——” 岸上有娘子高呼。陆安记得她,她叫庚娘,是她庄子里的佃户,每次学文字都学得很快。她身边的应该是她的女儿和丈夫。 许是因为带着小孩跑来,她来慢了一步,此刻只能站在岸边,朝着陆安大力挥手,高声道:“郎君慢走!等你回来,庚娘请你吃肥鸡!” 远处,钟婆婆被自己小孙子扶着,急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只能远远看着那艘船离开,怀里抱着的大食盒也没来得及送出去。 有那腿脚伶俐的小姑娘小伙子索性沿着岸边跑,影子映在那纤细的栏杆上,很是鲜活。 这样万人相送的场面,房州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包括官吏。 “倘若本官能得此爱戴,实在此生无憾了。”房州知州依旧学不来含蓄,赞叹声也赞叹得如此露骨。 “九郎费心费力赈灾,灭巫祝,榨油新法,还有平视百姓,为他们讲那些有趣的故事……这些事情他都是真心实意地去做,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才有了今日的送别……” 此情此景,房州通判很想吟诗一首,但真情流露下,他又吟不出来,满脑子只有惊叹了。 第101章 陆安站在船头, 长衫随着江风猎猎而动,两岸青山成了模糊的影,岸边的呼喊声也越来越浅淡, 渐不可闻。 房州啊…… “再见……”陆安轻声说。 风越来越大,水鸟展翅而飞,飞得高高的,眼底映着房州无限风光。 山坡前一架又一架高转筒车吱吱呀呀地转动着,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趁着冬日不必务农, 抱着锹在挖水渠。冬天的土是冻实的,他们年年都会抽时间去挖水渠,但唯有这一次,农人脸上是带着笑的。 只要把水渠挖好—— 嘿呦—— 他们—— 嘿呦—— 就有水能自动运到坡上的田地里了。 嘿呦——嘿呦——嘿呦——我们有力气!嘿呦! 那一行行一列列的水渠, 就像是土地上雕刻了“希望”二字,于雪地反光中栩栩生辉。 还有那位于河边的一座座油坊, 大豆的香味从窗内钻出。窗里推磨的人一边干活一边咳嗽, 咳嗽频率吓人的高, 他们的双手浸满了汗水与大豆的臭味, 却也在用双手,在用他们的力气去造就未来。 百姓们举起窝里的小鸡仔,去看它们屁股:“这只是母鸡, 这只是公鸡, 这只是母鸡, 这只还是母鸡……”风中扬起那干哑地笑声,还有对九郎君的赞不绝口。 在九郎君出现之前, 豆子榨的豆油气味臭且价格也不算特别实惠, 那辨认小鸡公母的方法,也只有少数养鸡家庭才能掌握——是不能告知外人的秘法! 直到有九郎君出现…… 幸好有九郎君出现…… “老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得这么多百姓相送嘞!” 船夫仔细打量着陆安, 发出感慨。 随后又问:“小郎君是第一次出远门吗?” 陆安回答了一声“是”之后,那船夫便滔滔不绝和她搭起了话:“小郎君你可别瞧我这船破旧,它稳得很,又行得快,好多学生娃娃赶路,旁的船都不找,就爱找老汉。” “不过老汉赚的钱也不多,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船了吗,那么大,那么敞亮,都是商船,那些人赚的钱才多咧,有的时候船上还会丢东西下来,听说有人运道好,还在水里捞起来过他们扔的烤鸡,哎呦!那鸡!油亮亮、香喷喷的,拿回家给闺女小子,他们高兴得跟过年了似的,不知老汉有没有这好运喽!” “诶!小郎君,你看那船,看那龙头,那是贩盐的官船,可凶了,在江面上谁都不避,谁不让开就撞谁,咱们得离远一些。” 一艘两艘三艘船,或是顺流而下,或是逆流而上,与陆安所在的这艘船交错而过,每一艘,船夫都能如数家珍般说出它们的来历。 船只咿咿呀呀,摇在汉江上,摇到中游上段,又往南侧去,入支流——沿堵、筑二水河谷,一路东行,将至均州。 陆安已能看到岸边数百顶小小船篷了。那是连家船,漂浮水上,连成部落,一条船就是一个家。连家船本多出现在广东、福建等地,但内陆沿河吃鱼的地方,也有不少以舟为居,祖孙三代挤一舱的渔民。 这可不是什么“渔舟唱晚”的浪漫,渔民这一辈子最盼望的就是能不再漂泊,可以在岸上有个房子定居下来。 陆安所在的船慢慢靠近渡口,陆安闻到了鱼腥味,还闻到了船上孩童的哭声,那一声,从惊起化为长鸣,令得船上学子们都愣了一下。 船夫哈哈大笑,说:“定然是又有那小娃儿抄书偷懒,夫子告到大人前,被家里人打了!” “抄书偷懒?”赵松年好奇了:“怎么个偷懒法?” 船夫就绘声绘色说了。 却原来,不知从哪一天起,均州学子间私底下流传了一个抄书法门,用木夹和三只笔就能同一时刻抄三份书,学生们以后再也不怕夫子罚抄书了! 后来这个方法意外被一个夫子发现,那夫子为人较真,直接被气病了,这事也就传了出去,整个均州学界为之震动。随后就是夫子们和学生们斗智斗勇的日常了。 赵松年听得这事,笑得差点从船上跌落,手掌直拍大腿:“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怎么我当年求学的时候,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呢。” 船夫也在笑:“可不是嘛!” 只有陆安一脸严肃地望着远方,但细看,却能看出她眼神有了微妙的飘忽。 而曾经去参加过三州文会的陆安的同窗,表情也古怪了起来。 “咳。” 陆安突然感觉均州已经来过一遍了,没必要再在均州求学了。 转道沿汉水东行,去那襄州重镇吧! 船夫没什么意见,毕竟收费是按水路路程算的,去襄州那就能再收一笔钱了。 “好嘞!郎君们娘子们可要坐稳了!” “走喽——” …… 另一边,均州知州还有均州州学的学子们早早打听到陆安可能会来均州,时不时到渡口这边转一圈,向周围打听一下有没有一群读书人来均,那群读书人中间有个郎君见之忘俗,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忽略他和忘记他。 怀着或激动或紧张或喜悦的内心,众人翘首以待,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八天……十天…… 等等? 人呢??? * 人已经到襄州了。 若说整个荆襄地区谁是最负盛名的州府,那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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