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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口,反弹的力道使得树枝被震得抖上几抖。但“箭”确实入了壶中。 周围的欢呼声更大了, 金岱却皱起眉头, 摇摇头, 道:“可惜了,投壶动作没有完全对上曲乐。” 欢呼声一时都停了一下, 好几个人尴尬地红了脸, 但很快,同窗又立刻接话:“金兄对自己的要求实在是严苛, 小弟佩服。” “诶!此言差矣。怎能说是严苛呢,金兄只是日日如此,时时如此,外人看着严苛,对他而言只是自然而然便如此要求自己了。” “是哩是哩!” “该向金兄学习!” “可叹我连学习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别提时时刻刻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了,金兄真非寻常人可比的。” 金岱虚上一礼,道了过奖,而后道:“诸位该听我之上联了,你们且瞧这墙边柳枝,联从此出:墙边柳,枕边妻,无叶不青,无夜不亲。” 这个上联一出,不少人都皱眉思索起来。 其他都好对,重点是最后两句,必须读音相同,但二四两个字又得音同字不同。得确有些难度。 主党的人在苦思冥想,突听几声算珠响,扭头一看,是账房在柜台打算盘算账。 于是,主党那边,名为石观的学子欣喜道:“天助我也!有下联了:园上雪,言上花,一枝长丽,一知长利。” “好好好!对的好!”主党这边顿起一片欢呼,石观含笑向四方拱手,表达感谢。 到了投壶之时,他取出一支小小的树枝,屏住呼吸,用力一投。 “哎呀!” “好可惜!” 那树枝在离壶嘴三步远的位置便斜斜落下,直接跌落地面。 主党的人一片懊恼之色,宾党的人却是欢呼雀跃,拿手掌在桌子上拍。 如此来回四五次,宾党已经投入四五根树枝了,主党的树枝寥寥无几。但双方明面上也玩得快乐。 只一点…… 金岱的确压了石观一头,他却发现自己心底其实也没多高兴。 金岱瞧着同窗们欢呼嬉笑,心底的烦躁却并未烟消云散。 投壶、对对子又能证明什么?陆九思随笔一首词,甚至还没有写完,只有上半阙,却已能让所有人低头。他再折腾,再组织其他宴会,心里也清楚,他只是在逃避罢了。 恰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了讽刺、挖苦的声音:“一群鼠辈,作的什么对子,也在这里吠吠作响。” 那是女孩子的声音,太学生们齐刷刷转头,便见暗处显现出来一位美丽的小娘子,充满敌意地看着他们。 ——谁也不知道,陆沂舟心中仍是带着一些许惶恐。 她不觉得她会输,但又怕自己万一输了呢?她不怕丢脸,她只怕给三姊姊,给名动天下的“陆安”丢脸。 “你是?”金岱没有出声,石观便开了口,心中又不免转了几个弯,琢磨着他们到底哪里得罪了这小娘子。 莫非是他们显露才华时,碾压了这小娘子的兄长幼弟,又或是心上人? 小娘子只是清清冷冷地说:“柳线莺梭,织就江南三月锦,此句,我有下联:云笺雁字,传来塞北九秋书。” 这一对,若说上联是潺潺流动的泉水,下联就是塞外自由的风沙。 水与风,好绝的一对。 柳线莺梭对云笺雁字,三月锦对九秋书,肉眼看着就比柳线莺梭对牛言蟾鼓,三月锦对一犁春。 好上百倍。 后者太过匠气,没有前者轻灵,这位女郎所作之下联,跨越了地域与季节,意境开阔,情感鲜亮,实在是上上之对。 一瞬间,酒楼里的风都好似迎合着这个下联,吹得更大了。 被这么当场吊打,金岱只觉得非常的难堪,那句下联像是重锤在击打他的心房,把自己先前对出的“天涯一犁春”带来的韵味一笔勾销,连带着那些自以为精妙的才情,也被锤打得支离破碎。 金岱本能地攥紧了自己袖下的手指,掌心微微发汗,却又极力按捺,因着不知对方身份,只是强压住火气,挂起了勉强的微笑,整张脸极尽扭曲之色。 “这位娘子……” 话未说完,就见对方不发一言,自顾自地上前,抽了一根树枝便往壶中投去。 中! 这位陌生的小娘子回过头来看他们,似在无声嘲笑。 金岱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避开四周探寻的目光,假笑道:“小娘子好准头,不过我们可没有说请小娘子一同游戏。” “谁说我要同你们游戏了?”陆沂舟踱步到投壶场所的中央,面向所有太学生:“我是来一人对你们一群人的。” 太学生们自然是又惊又怒。 “好胆!” “狂妄!” “小儿无礼!” 却在这时,听楼里有人惊呼:“她的投掷和曲子全对上了。” 从抬手到举胳膊,再到发力投掷,每一步都踩中了乐曲调子的点,动作十分流畅,若行云流水。 金岱等人聚在一块儿的气势,一下子被这句惊叹给打断了。 意识到这个小娘子真的能在乐曲上踩点后,背上和额头上马上冒出了冷汗。 ——这个上门踢馆的小娘子,绝不是善茬。 但他们拒绝也不行,拒绝不代表他们自愧不如,而且一群人对一个小娘子,连比都不敢比吗? 还没等他们说话,陆沂舟又道:“上联:墙边柳,枕边妻,无叶不青,无夜不亲;下联:笼中鸟,仓中谷,有架必跳,有价必粜。” ——她可不是为了争取他们的同意才站出来的。 三姊姊说了,其他事情都可以有礼貌,可以君子,唯有攻击人这件事,不论你是手脚武器攻击,还是言语文字攻击,不需要征得别人的同意才能攻击人,也不需要占据道德制高点才能发起攻势。 先攻击,打完了再用言语去修饰,去占据道德制高点。 陆沂舟学得很快。 这下子,没什么血色的脸换到了另外一个人脸上。 是之前对下联“案头书,心头事,无识不再,无时不在”的人。 酒楼里响起窃窃私语声。 “确实诶,这小娘子对得比他们好。” “小娘子对得更优雅得体,有种根是根,梢是梢的感觉。” “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瞧着还未及笄呢。” “这么小就如此厉害,再过几年还了得?” 小娘子听着这些议论,却只是又掷了一箭,箭稳稳当当入壶,墙影上映出她那投掷物件的轩昂身姿。 陆沂舟此刻很感谢世家高雅脱俗的家风,更感谢那个为了日后宴会上不被排挤而学了投壶的自己。 她没回头,抬手抓了三根树枝,又连了对三联,每一联的下联都比之前的下联对得好,四下轰地爆发出喝彩声,还有小孩子抓着自家长辈的手,激动得又蹦又跳:“这小姐姐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道:“兀那学生们,你们倒是拿出比小娘子的下联更精妙的下联啊!不然可就要输啦!” 楼中有人大笑,这群太学生们神色一时间有点呆滞。 还是那句话,他们如果有更优秀的下联,早就拿出来了,还用得着等现在再搬出来反击? 学生群中鸦雀无声,人人心中叫苦不迭,金岱行过去,对着陆沂舟低声道:“小娘子,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这是在作甚?有什么需求大家私底下说一说不好吗?你若想要名声,我们也能帮你成名,何必……” 陆沂舟不理他,只是抬手,一掷。 树枝飞射而出,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深深刺入壶中。 “又进了!又进了!” 来用餐的人们欢声如雷动,震动酒楼内外。 太争气了! 这小娘子实在太争气了! 他们就爱看这种以少胜多的情景!比说书人的故事还刺激! 陆沂舟又是抬手,连射两箭。 结合之前那一根树枝,竟是三箭连射! 自然,三根树枝都投进了同一个壶口,噼里啪啦声响,似鼓点落在众人心口。 顿时“哇”声四起! 于是,一下子全场沸腾了,鼓掌声,喝彩声,欢呼声响彻全场。谁还记得那些太学生?大家都只会记得一个陌生的小娘子在对对子这方面力压太学上舍学子,投壶更是百发百中,还能连射。 太学生们面面相觑。 小娘子神情坦坦荡荡。 金岱听着酒楼里动静,最终咬牙道:“小娘子如此高才,不若听我再出一联,且看小娘子能否接上。” 陆沂舟点点头:“请。” 金岱眼底有些发红,他咬着牙,拿出了看家本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水,水落石出。” 这一联看似寻常,实际上是递降联,下联若想对,既要意境连贯,还要意象递升。 他这上联一出,太学生们纷纷面露惊讶之色。 看不出来,金兄还有这一手呢! 有同窗低声道:“太好了,这下她要吃瘪了。” 他们却不知,陆沂舟时不时与陆安的学生,还有陆安本人对对子,文采已是跃升。 面对他们这群人,陆沂舟底气十足。 * 陆沂舟听完这个上联,心中的紧张之意舒缓了不少。 就这样? 不就是平日里我和三姊姊玩闹时的水准? 她脱口而出:“溪水归河水,河水归江,江归海,海阔天空。” 句成若流水,比着上联押得天衣无缝,更是意象层层而升,最后一个“海阔天空”,实在听得人心情舒畅。 金岱脸色一变,还欲再辩。陆沂舟已从容再取一树枝,轻轻一掷—— 中。 动作仍与曲调丝丝入扣,仿佛她方才手中握的不是树枝,而是一支洞箫。 太学生们神色彻底僵住了。 食客们哄然发笑:“你们输啦!” 也有人高声问:“小娘子,你叫甚么名儿啊!” 那小娘子说—— “在下姓陆,沂舟,暂且无字。” 小娘子亭亭而立,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今日听闻诸位欲寻家兄陆九思麻烦,乃是不服其文采。在下投壶,只想告知诸位,吾之学识,比起家兄远矣。” 金岱怔怔看着她,一股不甘从心底翻涌而起,却又被他一寸寸压回心底,像用力按住即将爆裂的琴弦。 ——他以为,赢过石观便可以稍微抬起头来。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还是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轻而易举就将他们整个群体一并碾压。 ——更没想到,这个人是陆九思的幼妹,而陆九思的才华,远胜幼妹千百倍。 第126章 楼里飘来一道声音:“好好好!陆小娘子对对子实在对得漂亮!你们陆家实在会教儿孙啊, 先是出了一个上舍年年考第一的陆二郎,又出了一个名动天下的陆九郎,如今还有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陆小娘子, 真令人艳羡。” 这又是哪一位,被陆家人的才华打动了? 在人前将太学生打压得黯淡无光,又听得陆家被夸,听得她三姊姊被夸, 陆沂舟到这时, 火气才降了下去,心底也生出了一些骄傲。 她三姊姊可不需要陆家来教,三姊姊是天生灵慧。 至于他们陆家,那自然是顶顶会教儿孙的。 陆沂舟心中如此想, 与一众上舍学生转头看过去,她不认得那满面红光的两位老者, 金岱等一群上舍生可是认得。 这两位年纪稍大的老者, 乃是太学直讲, 负责教授诸经, 有时还会临时差充贡院试官。 金岱等人连忙拜见:“学生见过韩直讲、孟直讲。” 酒楼里顿时炸开了锅。 直讲!这可是官啊!还是国子监的官! 百姓们纷纷探头来看。 韩直讲的嘴唇动了动:“不必多礼。” 孟直讲轻声叹息,直截了当地问:“现在可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了?” 金岱等人臊红了脸, 有点泄气地垂下了头:“是。” 金岱低头时, 又嘴硬地嘟囔了一句:“不过他也不可能样样精通吧……” 韩直讲走过来插嘴说:“就你们这样, 还不服气陆九思,觉得自己可以凭借人多, 集思广益胜过陆九思。他今年才十八, 便已可参与省试了,他为房州解元时才十七, 你们十七时都还在上舍念书,如何比得了?别说你们比不了,天底下能比得过陆九思的学子不过一掌之数,在他之前,二十岁能过解试,已经可以称为年少成名了。而你们,现今二十来岁了,我还拦着你们,不让你们去科举,还不是瞧你们经义尚欠火候,要过科举恐怕不易。” 这话一出,诸太学生更加难为情了,一个两个头低得像鸵鸟,很是不好意思。 陆沂舟抿了抿唇。 她真的好想告诉全天下人,她三姊姊才不是十七过解试!她是十四过解试!大薪这一代所谓的天才,在这个年龄面前什么都不算!她三姊姊比谁都优秀! 而她三姊姊必然能考上状元!十五岁的状元郎!别说这一代,便是从古至今,能有几个十五岁的状元郎? 但她不能说。 陆沂舟感觉自己似乎有些饿了。但闻着酒楼里那些食物的味道,却觉令人作呕。烧焦的肉食仿佛随时能让人想起乱葬岗里焦黑的骨头,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那么的糟糕,就连饥饿本身,都带着一种随便吧,发烂吧,发臭吧,饿死算了吧的腐烂臭味。 若是三姊姊也在这里该有多好,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她也不会如此难受。 孟直讲看陆沂舟独自站在一旁,愣了一下,想了想,走过去笑着和她打招呼:“陆小娘子,我记得你二哥,你二哥在上舍时可是将这群小子压得死死的,他们心里对此十分别扭,瞧见天资更高的九郎,便自觉被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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