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靠近石山的地方寻了一方青石,费心地打磨成了一方水缸,劈了葫芦做水瓢。当他开始动手做石头杯盏碗筷的时候,青华仙子终于忍无可忍,走到他跟前,冷声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啊?”顾采玉正坐在门槛上磨刀,这刀才劈过木头,有些钝了,他一边磨一边道:“我盖了间房子,这荒郊野地的,日后咱们也有个住的地方。” “要住你自己住。”青华仙子神情漠然。 “别呀,”顾采玉忙道:“你看我盖了两间,一间给你,一间给我。我打算在屋里再做张桌子,平日里写写字什么的......” 青华仙子皱眉:“你是不打算出去了,一辈子住在这里?” “一辈子住在这里?”顾采玉的声音听起来很快活,“那也没什么不好呀,你看这里山明水秀,风月无涯的,再有佳人相伴......” 一道劲风从他头顶削过,三根青丝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 青华仙子冷冷看着他,手中长剑光华摄人。 顾采玉吞了口唾沫:“......我也只敢远观,不敢造次。” 青华仙子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那之后,青华仙子依旧每日修炼、劈结界,然后无功而返。 顾采玉的茅草屋却越盖越完整。 木榻架了起来,桌子也削好了。有窗有炉子,还有灶台。青石缸里盛满了水,白切鸡常飞到葫芦水瓢上找水喝。 第一百三十二章 顾采玉(2) 他把小的那间屋留给自己,大的那间屋留给青华仙子,虽然青华仙子一次也没住进去过。 这里看起来,时间流逝得缓而柔,仿佛再过千百年后,仍是如此。 有一日下起了瓢泼大雨,原野中的那棵巨树枝叶被吹落了一地。青华仙子坐在树下,淋成了落汤鸡。 顾采玉在茅草屋里探出一个头,远远地招呼她道:“仙子,进来坐呀!”仿佛热心的邻居大婶。 青华仙子望着那间茅草屋,茅草屋的窗户透出暖色的光,似能遮蔽一切寒气与风雨。 她看了片刻,终于站起身来,走向了那抹原野中唯一的光亮。 顾采玉热情接待了这位珍贵的客人。 他关上门,于是风雨都被关在了门外,又提起炉子上烧得热腾腾的水给青华仙子倒了一杯,把杯子放到青华仙子跟前,殷切地道:“仙子,您看看,我这房子盖得不错吧?” 青华仙子沉默地喝着水,一言不发。 他又显摆似地剪了下油灯里的灯芯:“就是这灯油草太少了,点出的火也不太亮。木榻也有些硬,要是有棉花就好了,现在睡着太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白切鸡“咕咕”叫了两声,踱到了桌上,被顾采玉一把薅了下来:“小白,别闹。” 青华仙子的目光瞥见靠墙的桌上,还摆着一些纸笔,不由得一怔。顾采玉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刻站起身:“那是鄙人的墨宝,仙子想不想看?” 不等青华仙子说出“不想”二字,这人已经飞快地跑进屋里,端着他的“墨宝”出来。 平心而论,字迹倒是很漂亮,风流又潇洒,只是写的都是些“美人”“神女”“仙子”之类的靡靡之言。 青华仙子冷眼瞧着他。 顾采玉将写着诗文的纸对着昏暗的油灯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哎呀,字儿真好看,真潇洒。” “你哪来的笔墨?”青华仙子问。 顾白玉拍了拍自己腰间:“乾坤袋里的呀。” 青华仙子蹙眉:“你乾坤袋中,不放些有用的符纸灵器,放这种无聊的东西?” 顾采玉闻言,将手中的“墨宝”放下,看向白衣女子:“仙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笔墨纸砚,怎么能叫无聊的东西呢?” “就是因为你只会携带这些无聊的东西,才会到现在都出不去。” 顾采玉啧啧了两声:“请问仙子,你乾坤袋里倒是装了不少高级灵器,我们不也还是被困在这里,束手无策吗?” 青华仙子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你们宗门里,总是这般没劲。”他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起来啜饮一口,仿佛喝的是什么美酒佳酿一般,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才继续道:“修仙修仙,有如你们这种拿命修仙、修得无甚趣味的。也有修得如我们这般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我修仙就是为了高兴,我出不去,但我在这里有房有鸡还有热水喝,我就高兴。你带了那么多灵器,下雨的时候,它能让你暖和起来吗?” 青华仙子“啪”地一下把杯子搁在桌上,起身要走。 顾采玉一把拉住她:“哎哎哎,我随口说说嘛,你怎么还生上气了?不过我有件事情倒是真的很好奇,”他问:“仙子,你修仙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飞升成仙,长生不老?” “当然不是。”青华仙子一口否定,顿了顿,才道:“苍生皆苦,若能修得圆满,护三界安平,才是修仙之人的归宿。” “不错,”顾采玉鼓了鼓掌:“志向远大,了不起。” 青华仙子没理会他这般明褒暗贬的掌声,只看向他问:“你又为何修仙?” “我?”顾采玉伸手把白切鸡抱进怀里,一边抚摸着白切鸡光秃秃的尾巴,一边道:“我说了,我就是为了高兴。有酒有诗我就高兴,至于飞升什么的,不过是顺带。仙界嘛,人人口口相传,说得多稀罕似的,指不定还没我这破茅草屋舒坦,你说是吧?” 青华仙子撇过头,嘲道:“多虑。” 簪星也觉得多虑,这顾采玉看起来根本就是个修为低微的散修,整日除了养鸡就是盖房子,心倒是很大,如果这样也能飞升成仙的话,仙界只怕早就人满为患了。 这一夜青华仙子没有离开。 她如在野地里投宿的客人一般,住进了茅草屋里最大的那间屋。房中只有一张木榻,四角磨得很粗糙,没有被褥,也没有枕头。她躺在床上,另一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是顾采玉在做新的木工活,间或还有白切鸡偶尔的叨咕声,嘈嘈切切的。外头暴雨如注,雨水顺着茅草屋的屋檐滴落下来,浸湿院子里的泥土。 明明看起来这般不牢实,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把这屋顶吹散,可屋中却一点都不冷,很暖和。 青华仙子闭上了眼,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安然地睡着了。 这之后,画面变得更加零散了起来。 簪星看到青华仙子在这茅草屋里住了下来,每日白天都会去石山面前尝试破开结界。顾采玉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务正业,热衷于将茅草屋装饰得更加美丽花哨,以及做饭。 原野里只有可以吃的野草和野果,难为他随身带着佐料,居然也能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来。每每临到正午,便在院子里喊一嗓子:“仙子,饭好了!” 青华仙子便收回剑,回屋吃饭。 她仍旧冷冷的,顾采玉依旧热脸贴冷屁股也不恼。他做了一只石头花瓶,采了些狗尾巴草插在里面权当装饰,要么就是写诗。 诗文写了一篇又一篇,院子里的青石缸的水没了又添,白切鸡还是没能长出来尾巴,原野上那棵巨树却开花了。 花朵如欲飞的鸾鸟,又似团团火色在枝头热烈地燃烧。顾采玉拉着青华仙子来看,惊叹道:“比翼花,居然是比翼花!” “比翼花?”青华仙子疑惑地问。 第一百三十三章 顾采玉(3) “比翼鸟,不比不飞,飞止饮啄,不相分离......死而复生,必在一处。”他侃侃而谈:“比翼花,和比翼鸟差不多吧。我听说此树百年才开一次花,只有有缘人才能看到它开花的样子。而看到它开花的人......”他倏尔不肯说话。 青华仙子问:“会怎么样?” 顾采玉忸怩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会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我把你的头削掉,骨头炼成灵器,现在就能让你一生一世和我永不分离。”青华仙子盯着他。 顾采玉轻咳一声:“传说嘛,不要当真。” 青华仙子瞪了他一眼,弯腰拾起地上一朵被风吹落的比翼花,那只火色的鸾鸟栖息在她指尖,或许是被这艳丽浓烈的色彩触动了,她看着这朵花,微微笑了一下。 顾采玉看得呆住了。 这之后,日子依旧如常地过。 顾采玉却不再开始做新的木工活了,也不再写那些酸气腾腾的诗,他迷恋上了画画。 他画的是青华仙子,且不敢明目张胆地画,而是偷偷摸摸地画,只敢趁青华仙子出去练剑或是破结界的时候赶紧画上两笔。有时候添上一只翡翠色的玉钗,有时候增上一片云雾似的裙摆。有时描她指尖那朵艳丽的红花,有时候画她那双明亮动人、却稍显冷漠的双眸。 他画得细致,结界的裂口也越来越大,或许再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出去了。 簪星看到了沉沉的夜色里,亮起了璀璨的光。 顾采玉的声音在比翼花树下响起:“仙子仙子,你快出来看!” 身穿白衣的女子走出茅草屋。原野上那棵巨树上挂满各色的纸灯,纸灯将长野映得明亮,远处的天幕尽头,烟火自夜空绽开,漫天华彩,美不胜收。男子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调侃的笑意:“华灯若乎火树银,炽白枝之煌煌。” “无聊。” “怎么能叫无聊呢,”顾采玉的声音仍然明朗:“我每日在这墙头的柱子上用刀刻上一笔,算算时间,已过了半年,今日就是除夕。咱们在这秘境中,也不能忘了风俗嘛。你看,烟火好不好看?” 青华仙子看向远处。 那些烟火吵吵闹闹地冲上夜空,在原野上洒下一片五彩的星辰。 她淡道:“不过是幻术而已,有何好看的?” “仙子也知道幻术?”顾采玉惊讶。 “幻术是妖族用来蛊惑人心的招数,是没有任何攻击力的障眼法,寻常修士根本不屑修习,你如何修得?” “它是没有任何攻击力,可是姑娘家喜欢呀。”顾采玉笑嘻嘻道。 青华仙子转头盯着他。 他摸了摸鼻子,跟着看向夜空,正色道:“幻术简单,可凡人偏偏最爱中招,只能说明它的确能戳中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譬如烟火是假的,但我想看烟火这一刻的心情是真的。幻术是假的,在那一刻渴望的心情是真的。”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难受到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时刻,如仙子这样活得清醒的人,说不准有朝一日,也会需要这种虚妄的幻术来获得慰藉。” “胡说八道,”青华仙子冷声道:“我怎么会需要那种东西。” “那可不一定,”顾采玉摸了摸怀里的鸡头:“人生长得很,这才哪到哪呢。” 青华仙子不说话了,只抬头看向那些远处的光,比翼花开得繁盛,像是要永远这样热烈地招摇下去。 紧接着,画面变得混乱起来,伴随着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 她听到刀戈相撞的声音,看到似乎有很多人在战场上厮杀,青华仙子好像受了伤。她看到白发的少阳真人坐在青华仙子榻前,叹道:“你就当镜花水月一场,将往事忘了吧。” “镜花水月一场......”簪星看到青华仙子垂下眸,声音平静:“不。” 她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簪星看到青华仙子从灵器库中挑出一只青色的长棍,她在逍遥殿中种下一株比翼花,她用幻术幻得比翼花全部开放,如原野上那些火色的鸾鸟一样。她在花树下舞棍,花雨与棍风交缠在一处,最后荡出一层月色的涟漪。 终成镜花水月。 那些画面在簪星脑海中,走马灯似地飞速流过,她看到青华仙子在逍遥殿里,用泥巴捏了两只拙劣的偶人,她将那只偶人摆在比翼花树下,青棍上的光华一日比一日更明亮。 她看见青华仙子将《青娥拈花棍》放进了武学馆的书架中。 原来如此。 簪星恍然大悟。 她曾以为《青娥拈花棍》是身为天之骄女的青华仙子自创的功法,仅此而已,如今却在这朵比翼花里,知道了诸多前缘。顾采玉,既姓“顾”,多半就是顾白婴的父亲,青华仙子那个神秘的心上人。 镜花水月,是说与顾采玉度过的那些日子如镜花水月般易碎难寻,火树银花,不过是为了怀念当年原野上那一抹璀璨的假烟火。或许还有更多,这本功法,每一招每一式都与顾采玉息息相关,是青华仙子为了怀念心上人而创造的“慰藉”。 既是慰藉,便处处都是柔情,处处都是真心,处处都是温柔,处处都是遗憾。 她的确从来都不曾真正地领悟到这本心法,只因为这本心法,一开始就不是给她看的。 如今青华仙子的一丝神识留在美人图中,神女已去,往事难寻,顾采玉呢?那位在原野中搭起一间茅草屋,虽然看不清脸,却似乎总能窥见他面上明朗笑意的男子呢? 所有的画面倏尔收拢,混沌的白渐渐占据视野。 所有嘈杂的声音慢慢远去,斑斓的色彩褪尽,那朵红色的比翼花就在手心,却已经不是刚刚鲜艳欲滴的模样了,它变得干瘪,艳色转为深沉,欲飞的双翼无力地垂下。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凋零。 “你看见了。”女子的声音冰冷而漠然。 簪星抬起头,青华仙子垂眸看着她,目光复杂,与方才的空洞截然不同。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传承(1) 簪星将手中的花递给青华仙子。 青华仙子接了过来,低头看着指尖的比翼花。这画面与当年秘境之中的场景重合了,只是当年嫣然的花朵,如今已经黯然凋零,当年雪肤花貌的绝色神女,如今只有一丝残存的神识。 到底物是人非。 簪星看着她,开口道:“原来《青娥拈花棍》的出现,有如此前缘。” 修仙之人,若能自创一本功法,便是宗门里万一挑一的天才,青华仙子自来灵根出众,簪星也以为,青华仙子之所以编纂《青娥拈花棍》,是为了让自己修为更上一层楼。而如今在这朵花里看到此地往昔发生之事,才知这本功法,一开始就是为了怀念心上人而创。 青华仙子目光一动,那朵比翼花在她手中消失,她抬起头,淡淡开口:“看来,你似乎已经领悟了不少。” “不敢说领悟,”簪星将青棍横于面前:“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她道:“仙子,我们再来试一次吧。” 泛青的盘花棍直朝白衣女子挥去,两根长棍碰撞在一起,激起无数烟尘,连周围的混沌都被劈开了一道裂痕。 棍法还是那个棍法,挥棍的心情却已经与方才截然不同。 不是拼命想要变强,也不是迫不及待地向众人证明自己。棍尖挥舞的每一处,都是过去的痕迹。在荒芜的原野中互相扶持的痕迹,在石山底下缓慢地盖起一间茅草屋的痕迹。在暴雨的夜晚走进那抹暖色的痕迹,在比翼花树下,看虚幻的烟火从远处亮起的痕迹。 踢一脚,二郎担山,偷一步,扰一棍,打一棍,拔草寻蛇出,劈山,行者肩挑...... 花是棍法,树是棍法,青石缸里那泓甘甜的水是棍法;灯是棍法,雨是棍法,站在院子里神气踱步的秃尾巴野鸡也是棍法。 当年的青华仙子,一个人在太焱派的出虹台修炼棍法的时候,究竟怀着何种心情?当她在逍遥殿中种下那棵并不开花的比翼花树时,是否曾有过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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