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睡。”程砚收回手,声音低如沉沉的大提琴,“不要再开门。” 门又一次关上,把光亮关在了外面。 程嘉余过了很久才在不安中勉强睡去,梦里混乱摇晃,又是那片黑影幢幢的森林,有人在他耳边尖锐大笑,说话,他睡得一身冷汗打湿睡衣,最后挣扎着在早晨的一缕光线中醒来。 天光大亮。程嘉余心有余悸坐起身,被噩梦魇得心率跳动不稳。枕边床铺平坦,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他轻轻喘息着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掀开被子下床离开哥哥的房间,见客厅空无一人,他哥已经去上班了。 程嘉余懵懵四处看着,看到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过九点。 他吓了一跳,忙跑去卫生间洗漱,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没有叫他起床,上学已经迟到,校车走了,哥哥也不在,难道让他一个人去学校......?为什么......为什么不在...... 程嘉余洗过脸,意识逐渐清醒过来。渐渐一股被抛下的孤独感摄住了他,他原本应该在哥哥的陪伴下坐上去学校的校车,然后周都会一直陪着他,学校里很热闹,他会在那里待上一天,然后哥哥来接他放学回家。 程嘉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换好衣服,整理好书包背上,在玄关处换上鞋子,准备一个人坐车去学校上学。 他按下门把手往外推,门锁咚的一声卡住,门岿然不动。程嘉余呆愣半晌,又试了几次,才终于意识到门从外面反锁了。 程嘉余一下子腿软蹲在地上。他哥把他反锁在家里了,没有和他说任何一句话,没有理由,连学校都不让他去,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家里。 程嘉余蹲在玄关处觉得又冷又怕,茫然拎着书包站起身。餐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饭,他走过去看着早饭,一点也没有碰,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垫里,双腿缩起来,整个人窝在沙发的角落里。 脑袋埋进腿间,不再动了。 一天过去,天色暗沉。大门终于打开,程砚回到家里,房里光线暗青,他来到客厅,看到程嘉余裹着毛毯窝在沙发里,只露出柔软的发丝,小小的一个,像被遗弃在角落的某种小只动物。 餐桌上的早饭没有动,厨房里做好用保鲜膜封起来的午饭也没有动。程砚什么也没说,脱掉外衣走过去把它们全都倒进垃圾桶,卷起袖子开始做晚饭。他做了一份简单的鸡蛋卷,泡一杯热牛奶,端到客厅沙发边放在茶几上,伸手把程嘉余抱着坐起来。 “吃饭。” 怀里的小孩脸色苍白、纤瘦,头发凌乱贴在额边,衣领松垮露出纤白的锁骨。他像是一个人躲着哭了很久,眼眶红肿,大大的眼睛里还湿漉漉的。程砚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端过盘子,夹起一个鸡蛋卷喂到他嘴边。程嘉余裹着毛毯没力气坐着,半晌还是张开嘴,咬了一小口鸡蛋卷。 他饿得胃都不舒服,只能慢慢小口地吃东西,程砚就慢慢喂他。直到盘子空掉,程砚刚收回手,程嘉余就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为什么把我关在家里?”程嘉余抬起头,小心又不解地看向他哥。他的目光清澈,纯真,像透明无瑕的琥珀撞进无边的黑夜,碰上程砚的眼睛。 程砚看着他,说,“你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不好吗。” 程嘉余惴惴不安道,“可你把我......反锁在家里,也不给我手机。” “要手机做什么。”程砚的声音冰凉没有情绪,“就这么想和周都联系?” 程嘉余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 “你很喜欢他?” 程嘉余茫然地、又带着委屈地抬头看向他哥,他再次想起令他愤怒到几乎失控的那个时候,心中本该涌起怒意,却又被酸涩和悲伤淹没。他抓紧腿上的毛毯,声音低低的,“不是你让他来和我做朋友的吗。” 沉默过后,程砚再次开口时声音不合时宜地掺进一点笑意,只是冷冰冰的,冻得人心头发颤,“他告诉你了。” 程嘉余低着头不肯说话,然而一只手抚上他冰凉的脸颊,指腹滑过皮肤时带起一串令人战栗的触感,紧接着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那么以后,就再也不要和他联系了。” 第二天程砚也没让程嘉余去上学。 程嘉余又被反锁在了家里。早饭和午饭依旧为他提前准备好,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是哥哥的字迹,[吃饭,不然明天也不许出门。] 程嘉余便下意识地以为只要他好好吃饭,好好呆在家里,明天哥哥就会消气,他就可以出门了。雨是他乖乖吃了早饭,到了中午,又自己把饭热好,全部吃完。 他仍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把他锁在家里。他知道自己问不出来,只能以为是自己哪里不注意犯了错,惹了哥哥不高兴。他再想不了更多了,被连续关在家里两天与外界毫无联系令他逐渐焦虑起来,他必须集中精力去想明天或许就可以出门这件事,情绪才能勉强保持稳定。 哥哥不会真的把他关起来的。程嘉余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等哥哥消气了,他们就会恢复从前正常的生活。 但是第三天,第四天,程嘉余依旧被关在家里。 “哥!” 程嘉余在程砚出门前抓紧他的衣袖,急道:“哥,今天该去学校了,再不去老师会生气的。” 程砚停在玄关,任他抓着,“给你请过假了。” “哥哥!”程嘉余抱着他哥的手臂几乎恳求,“我没有不舒服了,让我出门好不好,我不想再一个人呆在家里,哥......” “你想出门?” 程砚回过身,在他面前轻轻半跪下来,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一个人在家里,很难受。” 程砚却说,“你想出去见谁?” 程嘉余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看着他哥。他不知道哥哥怎么了,为什么会问这种话,为什么把他关在家里这么久,为什么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还要这样一眨不眨看着他。 “我不想见谁。”程嘉余对这样陌生的哥哥心生恐惧,从第一天被反锁在家里开始,就日积月累地愈发恐惧,“我想出门,想出去......” 程砚握着他冰凉轻轻发抖的手,专注看着他,好像看了很久,他的眼睛黑得像夜空,倏忽就要把人吸进去。 他说,“你撒谎。” 然后松开弟弟的手,起身离开了家。 “哥,哥!”程嘉余扑到门上,他的情绪已经开始塌裂,这些天来独自一人在家,没人说话,没人陪伴,除了吃饭就是裹着毛毯窝在沙发里睡觉、发呆,哥哥什么也不和他说,将他冷落在一旁,又半步不许他离开。 “哥哥,求求你,我错了,我做错了。”程嘉余吓得哭起来,在大门上不断拍,“求求你不要把我关在家里,我一个人害怕,哥哥!”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哥哥这样对待他,只能不断哭求讨好,希望哥哥能像从前那样心软重新开口和他说话。 但没有回应。他哥像是夜空上一条遥远的冰冷星河,他永远只能追着星星的方向跑,再伸手也无法触摸。从前这距离是神秘的引力,如今却成了兄弟俩之间铁铸的墙,把程嘉余关在暗不见光的角落,没人救他。 程嘉余几乎崩溃把书包扔在门上,蹲在地上大哭:“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哥!” “每次都这样,什么都不和我说,把我当成玩具,高兴了抱着,不高兴就扔在一边,看都不看我一眼!”程嘉余哭得歇斯底里,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大哭大闹,“我不会难过吗?我不会伤心吗!” 情绪在数天的压抑、恐惧、不安和小心翼翼中冲破封口全数爆发,程嘉余摔了玄关的花瓶和摆饰,将墙边摆放生长了很久的多肉花盆拿起,砰的一声摔在门上。 花盆碎开无数片,土砾飞洒出来掉了一地。程嘉余剧烈喘息着瘫坐在狼藉中,半晌捂住脸,呜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忽然门被敲响,接着一声焦急的呼喊在门外响起,“嘉嘉!你在里面吗?” 程嘉余戛然止住哭声。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连一地碎片都顾不了了,慌忙爬到门边,“周都?” “嘉嘉,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在家里!”周都的声音宛若一根救命稻草出现在门外,透过厚厚的防盗门传进来,声音像是松了一口气,“你这么多天不来学校,电话又关机,我怎么样都联系不上你......” 程嘉余跪坐在门边哭得抽抽噎噎,“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我也不确定,但我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就只能想着来你家看看。我看到你哥开车去上班了,才敢进来找你。” “他......他把我关起来......”程嘉余说着说着又发起颤,眼泪坏了般往下掉,“他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去......周都,我怎么办......” “嘉嘉,你别急,听我说,别害怕。”周都在门那边竭力放柔声音哄着他,“门是从外面反锁的,这种门从里面可以用钥匙打开,一般家里都会有备用钥匙。你现在在家里到处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备用钥匙把门打开。” “嘉嘉,你别哭,没事,我在外面陪着你呢。” 周都的到来让程嘉余崩坏的情绪渐渐趋于稳定。他止住哭嗝,喃喃着“备用钥匙”,急忙转身在家里到处翻找。他从不知道家里的东西都如何摆放收纳,只能从客厅开始找起,一个一个翻柜子,找抽屉,连沙发垫底下也看了,再找到他哥的房间,书房,连厨房和阳台都找了,最后找到额边都是汗,也没看到备用钥匙的影子。 程嘉余只能最后去自己房里找。他再次被绝望笼罩,他的房间他自己睡了几年,从来都不是用来放备用钥匙这种东西的地方。他几乎是咬着牙拼命忍住眼泪,翻遍自己的书桌,又蹲下来一个个拉开抽屉,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时,他忽然怔住。 一堆书本杂物之间,赫然放着钥匙和他的手机。 程嘉余懵了几秒,才急急忙忙把钥匙和手机拿出来,几乎跌跌撞撞跑出门,“周都,我找到钥匙了!” 他打开门时手都不稳,门锁刚转开,门就从外面拉开,周都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着急又怔怔地看着他。 程嘉余站在凌乱的玄关,他连鞋都没穿,光着脚,眼眶通红,白净的小脸满是泪痕。 周都一步上前,把人用力抱进怀里,触碰到怀里人冰凉的皮肤,声音里满是悔恨和心痛,“别哭了,别哭,我带你走。” 程嘉余紧紧抓着周都的衣服不松手,冰冷了数天的体温终于在周都强烈的心跳中渐渐回温,“我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回家......” “好,回家,回家。”周都松开他,飞快蹲下身为他穿好鞋,一把脱下身上的外套往他身上一裹,拉上拉链,只拿好手机和身份证,书包什么的都不要了,直接将程嘉余的手一抓往外拉,“走,先离开这里,别让你哥哥发现了。” 程嘉余被周都拖着飞快下了楼。两人一路跑出小区,外面世界的阳光和喧嚣终于再次落在程嘉余的身上,他紧紧攥着手机,奔跑时的风吹起他柔软的发丝,抚过他的面颊。 他好像终于能够呼吸一般,不断大口大口喘着气,苍白的脸颊在剧烈的心跳下终于浮现出一丝红晕。周都牵着他的手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与他一起坐进去,门砰地关上,“师傅,去火车站。” “和你爸爸妈妈打电话。”周都紧紧抓着程嘉余的手,他看上去不比程嘉余轻松多少,也是同样的紧张不安,“让他们去车站接你。我现在给你买票。” 程嘉余勉强点点头,手指哆嗦着打开手机。手机刚从关机状态恢复过来,紧接着就疯狂震动起来。 他刚一开机,哥哥就打电话过来。 程嘉余吓得手没拿稳,手机一下子摔进车座底下,还在兀自不断震动着。屏幕一下暗,一下亮,来电显示“哥哥”,像一道无处不在追着他的符咒,勒紧他的脖子让他哪里也不准去。 程嘉余和周都对视一眼,眼中是全然的无助和害怕,“我哥打电话来了。” 周都也看着他。程嘉余这才注意到他的脸上贴了一块创伤胶布,就在侧脸嘴角的位置。程嘉余怔怔看着他的脸,本能抬起手,想抚上那块刺眼的创伤胶布。 接着他的手腕被一下子攥住。周都拉下他的手,将他细白的手指全数拢进手心,牢牢握紧了。他似乎终于下定什么决心,认真、专注地看着程嘉余,对他说:“别怕。” 他说,“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然后低下头,用力吻住了程嘉余的唇。 公众号+xytw1011 整理制作 ?2021-01-09 17:12:45 16 手机第七次响起时,周都拿过程嘉余的手机,关机。 “你说一开机你哥就给你打电话?” “......嗯。” 出租车抵达火车站,两人匆匆下车,周都牵着程嘉余心事重重赶进车站,一手拿着他的手机。他们走到进站口,程嘉余正要拿身份证刷进站,周都却把他一拉,拽回自己面前。 他思考半晌,低声说,“不行,不坐动车了。” 程嘉余正不解要问,周都却将他的手机关机,急匆匆牵着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他们没有进火车站,而是在车站里转了个圈又离开,重新坐出租车往城市另一个方向的汽车站去。车上程嘉余看着窗外不断流逝的街景,又迷惑不安看向周都。 周都与他视线对上,斟酌着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他:“我担心你哥哥给你的手机装了定位软件。” 程嘉余仿佛当头棒喝,“......怎么会?” 他从不乱跑,平时连门都不大爱出,也没有认识任何陌生人,哥哥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 周都低声说,“不然为什么你一离开家打开手机,他就给你打电话?” 程嘉余想说,说不定只是巧合呢。 但他却不再能笃定地说出口。他无法再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哥哥了,那个总是走在前面的,高大安稳的背影变得陌生而危险,就连触碰和拥抱的力度都开始让他感到疼痛。 程嘉余低下头,不再说手机的事。周都的外套宽大厚软,带着太阳下小麦般朝气温暖的味道裹住他,令他在兵荒马乱的逃离路上终归多了一丝安心。他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猫般蜷缩着贴紧了周都的身体,本能地想要从这唯一的热源汲取一点温暖。 周都抬手把他抱进怀里。 他们抵达汽车站,周都去窗口买了两张车票,不是直接到程嘉余的老家,而是到半路的一个小镇去。接着他又买了水和食物放进自己书包,牵着程嘉余找到车牌位置前等了十分钟,客车很快来了。两人上车找到位置坐下,周都让程嘉余坐到靠窗里面的位置,伸手把窗帘拉好,又替他把帽子拉起来戴上,系好安全带。 “我们先在路上停一天,然后再坐车回你家。”周都靠近程嘉余,与他轻声说着,“你也暂时不要通知爸爸妈妈,手机不要开机。” 程嘉余低着头,手指在衣摆上无意识揉着,“嗯”了一声。 两人再没有说话,安静并排坐在靠椅上。车上慢慢坐满了人,客车发动,驶离车站。车里有些吵闹,两人却一个低着头看手,一个偏头看着窗外,沉默得有些奇怪。 终于,程嘉余鼓起勇气,小声问,“你......你刚才为什么......亲我?” 周都一下子收紧手指,把程嘉余捏得忍不住小小喊一声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牵着人不肯放,忙慌乱松开他被捏红的手,自己的脸也跟着一起红了,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全然没了刚才一鼓作气带着程嘉余出逃的坚定模样。 “对,对不起。”周都收手收脚规矩坐好,喉结紧张上下动了动,“我一时没忍住,不、不是故意的,嘉嘉,你别讨厌我。” 周都的相貌帅气俊朗,个头也高大,就连红着脸的样子都仿佛追求青涩恋爱的阳光大男孩,充满了纯情的荷尔蒙气息。他把外套给了程嘉余,自己就穿一件篮球衫,一条篮球裤,也浑然不觉得冷,反而热得额角直冒汗,汗浸得短发湿润发亮。 程嘉余也莫名被他紧张的模样弄得心乱了,只能默默盯着窗帘胡思乱想,不敢再随便说话。 程嘉余只喝了点水就一直要睡觉,周都就把人抱着靠在自己肩上,让他睡得舒服一点。客车开了两个多小时到目的地,周都叫醒程嘉余一起下车,搭车去了镇上一家四星级酒店,拿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个房间。 他的手机也开始响了,周都看了眼来电显示,把手机关机放进书包里,对程嘉余说:“我们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回你家。” 程嘉余“嗯”一声,乖乖坐在床边,腿动了动。周都见他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样子,问,“嘉嘉,你怎么了?” 程嘉余脱下自己的鞋,想脱袜子,却疼得皱起眉。周都忙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细白的脚腕,轻轻把他的袜子往外褪。他这才看到程嘉余的脚上有伤,渗出的血迹把袜子都弄脏了。原来之前他摔碎了家里的花盆后又光着脚踩在了上面,那时脚就已经被割伤,这一路上却一声也不吭,忍痛忍得嘴唇发白,周都还以为他是晕车。 周都心疼坏了,小心翼翼把他脚上的袜子全部脱下来,又把人抱到床上去,转身风一般出了门,不过一会儿就拎着从酒店借来的小医药包回来,给程嘉余的脚简单消毒清理过伤口,然后认真叮嘱他,“我去楼下买袜子和毛巾,很快就回来。除了我,谁来都不要开门。” 程嘉余点点头,看着他又跑出门去。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酒店楼层高,窗外天色灰青,乌云从远方天际线压来,天光欲消。 程嘉余看到桌上自己安静的手机,又逃避般移开视线,用力甩甩脑袋,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自己。 周都回来得很快,他跑得额头上都是汗,把买好的东西放在一边,还买了程嘉余平时喜欢吃的小布丁拿过来,给他拆了盒子和叉,递到他面前,“楼下正好有家甜品店,给你买的,来。” 程嘉余捧过布丁,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周都就拿起叉子叉一小块喂到他嘴边,程嘉余张嘴吃了,他就很开心地笑起来。程嘉余含着块甜甜的布丁,看了周都半晌,拿过床头柜的餐巾纸轻轻给他擦额头的汗。周都顿时僵在一边,红着脸不敢乱动。 两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相处状态,各自都极为不自然。程嘉余讷讷坐了半天想换个气氛,问出心中一直存在的一个疑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和我哥联系?” 周都似乎也早就想和他好好解释这件事,他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程嘉余。原来他的确与周杨是亲生兄弟,只是兄弟俩关系算不上亲密,倒不是周都不喜欢哥哥,反而是他常常想找哥哥玩,只是哥哥常常不在家,也不怎么搭理家里人。 但是在周都上高中以后,周杨忽然主动找上他,问他班上是不是有一个叫程嘉余的小孩,确认他和程嘉余在一个班后,便带他去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程砚。 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程砚的感受,衣冠笔挺,身形高大修长,一张脸俊美得宛若神话中的雕像,令人印象深刻。然而最令他难忘的却是程砚身上的气质,看起来温和,疏冷,沉稳不言,却令他本能地从内心深处感到惧意。 当时程砚十指交叠坐在他的面前,不紧不慢询问他一些问题。他的声音很平稳,语气也温和,但周都却始终感到紧张,回答的时候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程砚具体问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询问结束后程砚很耐心地对他说,“我有个弟弟,叫程嘉余。” “我知道,他就在我们班上。” “你觉得他长得漂亮吗。” 周都被这突兀古怪的问题问得茫然,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漂亮的。班上很多女生都喜欢逗他。” 那双漆黑冷感的瞳孔始终看着他,让周都感到无所遁形。似乎过了很久,他们的对话终于结束了,而程砚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是,“周都,我想请你和程嘉余做朋友。” 程砚和他哥让他去和程嘉余做朋友,周都最初没有想多,只以为是他哥托自己照顾朋友的弟弟,程嘉余确实长得漂亮,就是个子不高,白白瘦瘦的,脾气好像也不大好的样子,总是逗一下就生气,好像身体也不好,需要人照顾、关心。周都便理所当然接受了这个请求,觉得像程嘉余这样的人的确需要多关照。所以后来程砚和他打电话询问程嘉余的情况,周都也觉得这是哥哥关心爱护自己的弟弟。 一开始程嘉余真的很难接近。总是独来独往,脾气又不好,对他好他反而还警惕躲到一边。就像一只白白软软的小兔子,看起来漂亮温顺,却碰一下就窜出老远。好在周都从来不计较,也不放在心上,就像从前他交朋友那样,对程嘉余好,陪他上课、放学,找他说话。 等程嘉余渐渐对他放下戒心,两人距离走近了,这个坏脾气的小孩才慢慢显露出他真实的模样,有一点娇气,还爱闹腾,但是对朋友全心全意的信任,什么好吃的都喜欢和周都分享,什么心里话都和他说。 周都才终于知道程嘉余喜欢他哥已经喜欢到几乎病态的程度。而他自己也一天比一天心怀不安,面对程嘉余的信任愧疚不已,听着他诉说对程砚的情感又满怀陈杂,感到嫉妒。 他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程嘉余。但是只要白天时他与程嘉余呆在一起,程砚就会和他打电话,他必须告诉程砚他的弟弟都在哪里做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全部都要一一不落报上。 正常的哥哥会这样每一天都全方位地关注自己的弟弟吗?周都不止一次心生怀疑。但他从第一眼见到程砚就对这缄默和看似温和的男人心生畏惧,从此错失反抗的良机。每一次听着程嘉余说起他哥的事情,为他哥不高兴闹脾气,偷偷摸摸看周杨的微博,毫无保留地嫉妒、伤心,周都就感到折磨。 他意识到无论对程嘉余还是他的哥哥来说,这都是多么扭曲的感情。 周都握着程嘉余的手,认真说,“嘉嘉,要不以后你不要再和你哥哥一起住了。” 程嘉余低头不说话,周都把他往自己面前拉了拉,要他看着自己,“嘉嘉,我说真的。我不想再看你每天为你哥哥这么难过掉眼泪了,以后.......以后如果你还想在原来的学校念书,你就来我家住,我家大,住得下你。如果你想回去老家念书,我就每个周末都来看你,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程嘉余愣愣看着周都,又慌忙低下头,无措看着自己的手指,“对、对不起,周都,我......” “没关系。”周都率先打断他的话,好像知道他要说出什么一样,反而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发,“你不喜欢也没关系,从前是我做了错事,我会弥补你的。” 程嘉余小声说,“我原谅你了,你不用弥补我。” 周都却专注看着他,说,“但是我想这么做,因为我喜欢你,嘉嘉。” 他说完这句话又自己不好意思起来,两人面对着面闹了个大红脸,周都手忙脚乱从床上下来,顾左右而言其他,“那个,天不早了,你累了一天,要不要洗个澡?” 程嘉余忙点点头,周都就笨手笨脚过来抱他,程嘉余猝不及防被从床上抱起来,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走。” “你的脚上了药,我抱你去。” 周都把程嘉余抱进浴室,小心放在一旁的透明玻璃小凳上,替他拿来换洗内衣和干净毛巾,试水温,忙前忙后把东西都准备好,自然地顺手就要过来帮他脱衣服。程嘉余连忙抓紧外套拉链,语气着急,“我自己可以脱。” 周都触电般缩回手连连后退,语无伦次说“好好,你自己脱”,僵硬退出浴室,替他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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