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的县令头人们,山外的士绅们也提前进山拜年来了。自去年拜年之后,祝缨人不往山外去,吉远府的士绅却偶有借贸易之名进山拜访的。 苏喆看着这眼前的热闹,心情愈发的坏了。祝青君见了,问道:“怎么了?” 苏喆道:“一个个的,姥才回来的时候,看他们迎接的样子,还算有良心。这才多久呢?就心怀鬼胎,想要占便宜了。” 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这山中头人又何尝不是如此?顿时有些索然无味。她不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于权谋、心机也颇有一点涉猎,只是之前心机城府都是用来观察、应付别人,如今自己、祝缨、母亲等都搅在了一起,顿时不是滋味了起来。 祝青君倒看得开:“人不都是这样么?能有心迎接,已是不错啦,只不过人吃五谷杂粮,人间烟火,又怎么会只有温馨?烧火的柴谁去打?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打柴的人烤不烤得上火?会不会累?会不会在山上跌伤了、遇到野兽被吃了?咱们只凭自己的心。” 苏喆有些感慨地说:“我真羡慕你啊!” 祝青君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头人的女儿、未来的头人,实在不知道自己一个奴隶出身的,有什么值得她羡慕的。若说在北地、西陲,祝缨还顾及苏喆的安全不让她涉险,回到梧州之后,苏喆也有了施展的机会。 苏喆想的却是,祝青君是不需要去平衡本家与梧州关系的。 两人窃窃私语,那一边,拜早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士绅们又献上了礼物,路丹青接了礼单递给祝缨,又退到了一边。趁别人不注意,也溜了过来,小声说:“看见了吗?礼物比去年还要丰厚。” “咦?” “我摸过单子了,纸比去年多。早起出去,看到箱子也比以前的多。” 苏喆低声道:“姥一回来,甘县就被纳入囊中,这些人,也是看人下菜碟呢。即使是姥,偏安一隅与开拓得到的孝敬也不一样呢。”哎呀,又想起来头人们也差不多是这样,她更心烦了。 路丹青道:“人可真是奇怪的东西。” 女孩子们小声叽咕,说着奇霞语,不时往上首瞥一眼。忽然,祝青君碰了碰两人:“哎,有情况。” 三人一同看上去,只听祝缨问:“阿同还好吗?” 顾翁恭敬地道:“常思念大人。” 祝青君撇撇嘴,又听几个士绅也附和,说他们家的子弟也写信回家,让家人代为致意。这多出来的礼物,既有士绅们见风给涨的,也有这些子弟托人捎带回来的。因此才显得格外的丰厚。 顾翁又奉上了一封厚厚的书信,路丹青中跑了过去,伸手要接,顾翁看了她一眼,路丹青与他瞪眼,顾翁败下阵来,将信放到了她的手上。路丹青再将信拿给祝缨。 祝缨接了信,也不当面拆,又问了顾翁家中情形,得知那位老顾翁依旧是病体支离,又是一番慰问。赵苏去京城了,赵娘子夫妻二人充当了一个圆场的角色,道是新年必有新气象,不必伤感。 众人才又重新振作了起来,祝缨设宴款待众人。 待到宴散,祝缨要回书房处理事务,苏鸣鸾与孔雀又来找她说话。 祝缨将裁纸刀放回了桌上,道:“坐。怎么?” 苏鸣鸾道:“是为盐场的事。姥说要派一个人帮帮孔雀,不知是谁?也好趁如今孔雀也在,好同他讲一讲盐场的事,过完年,她就要回盐场去了。” 祝缨想了一下,道:“就明月、明珠她们两个再带几个学徒吧。青叶,把她们请过来。” 须臾,两个明来了,都是年轻姑娘,长得端正,在祝缨面前乖巧可爱。 祝缨道:“要派你们的差了。过完年,你们就随你们这位孔雀姐姐去盐场帮忙。小妹,你看她们怎么样?” 两人忙看向苏鸣鸾,向她点头致意。 明月、明珠看着都是“明”字辈的,却又不是一个来历,俩姑娘都跟着姓祝,明月是山间逃亡家的孩子,名字倒是父母起的,然后全家都改姓祝了。明珠则是索宁家的奴隶,原本的名字居然是也是“石头”,这在祝家算忌讳,祝缨就给她起了这个新名字。 两人都是入选了祝府的随从,也曾随死了的祁泰学过些算术管账,也曾跟着侯五比划一手拳脚。虽不似苏喆、祝青君这般被祝缨、花姐放在身边随时指导,也是伶俐姑娘。 祝缨手下缺人手,俩姑娘虽然才二十出头,已经开始带学徒了。 苏鸣鸾心道:姥的心腹我都熟悉,她二人以前并不受重用,可见姥对我也是留了余地的。 当下痛快地答应了。 二人又与苏鸣鸾行礼,再向孔雀致意。 孔雀道:“我一定与她们好好相处。” 祝缨道:“好了,这几天你们先好好处一处,熟了才好做事。” 几人应下,告辞而去。 祝缨抬手拿起信拆了,信是顾同写的,内容也很有趣。顾同先是问好,恭喜祝缨又下一县。接着写了京城、朝廷的情况,就是毫无新意地腐朽着,你贪我了贪,你坑我、我坑你。此外又衍生出另一种物种:他不贪,甚至很清廉,就是纯粹的无能。本身品德算是高洁,没有任何小辫子,就是干不了人事儿,耽误了多少正事。 陈萌还算稳重,王叔亮、姚辰英等人也在尽力弥补。这些日子,仕林对祝缨颇有微词,京城也知道了祝缨要开科取仕的事,冼敬等人推动了科考验核身份,这个改动估计很快就要见邸报了。 啰嗦了一堆之后,顾同又进入了正题,先是说卓珏入京公干,两人碰了面,卓珏那位族叔卓宇也到京了,三人凑成了一局。席间,三人说了许多,一则为南士们的前路感到担忧,二则为祝缨的未来感到迷茫,同时询问祝缨有无需要效力的地方? 顾同觉得卓氏叔侄很早就与许多南士保持着联系,二人的态度也能表明一些问题,故而不敢隐瞒,写信来请示祝缨,该怎么回答? 祝缨将信装了回去,塞回抽屉,取了张纸,写了四个字——敛翼待时。南士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也还不清楚,可不想贸然行动,又或者请他们到梧州来兴风作浪。 写完这四个字,祝缨又拿出另外一封信,对这封信,祝缨就更认真了一些。信是祝炼写的,随着年礼一道送来的,询问祝缨,是不是缺人手?如果梧州有需要,他可以辞官回来帮忙的,在哪儿都是干,梧州他也是熟悉的,且有经验,他的手下也有几个可用之人。 事情的起因,也还是那道“求贤令”,布告一出,消息不胫而走,祝炼那儿辗转打听到了有这么个事儿。彼时朝廷已经让祝缨别折腾了,祝缨也从善如流停止了宣传。有人便向祝炼求证。祝炼能过会馆将此事求证,深信这是祝缨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祝缨么,他老师,手边逮着谁就用谁。很符合祝炼与之相处的经验。然后又是仕林对祝缨的恶评,祝炼听着耳朵都疼了。 因此有了这么一封信。 祝缨看着信纸,好一阵儿,才写了一封短笺:家里人很想你,回来吧。 两封薄信,一封发回,另一封在士绅们辞行的时候交给了顾翁,祝缨安心过了一个新年。因陆续有人赶到福禄县打听考试的事,祝缨派祁娘子、周娓等人下山,住在福禄县里接人。 到得来年二月中旬,一是准备收宿麦、二是准备接下来春耕的时候,赵苏回来了。 祝缨笑道:“这下好了,可以有人帮我准备考试了!” 第465章 过渡 赵苏比去年离开的时候瘦了一些,两颊微微凹,五官显得立体了许多。他的须发也夹了一点点的银丝,眼睛却还明亮,整个人看起来反而精神了一些。 听到祝缨说考试的事情,赵苏久悬的心也略略放下了一些,他些番北上京城,心里最挂念的还是梧州选才的事儿。科考事关重大,选出来的人接下来是会逐步掌权的,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够参与,必是一件憾事。好在他赶上了。 赵苏微笑道:“说起考试,政事堂可也很在意您在梧州的‘求贤令’呢,问的人可不算少。” 祝缨道:“他们问的什么?” 赵苏道:“不外是取士的依据之类,我便说,我也不知道,下令的时候,我已准备动身了。” 祝缨一笑。 赵苏趁势问道:“姥,您预备怎么选材呢?” 祝缨道:“当然是选可用之材,梧州如今可比不得朝廷,虽由教化、文学之类少不得人,也须有所侧重。唉,真到了要见真章的时候,孰轻孰重,可谓一目了然。你此行北上,也曾一眼看到底了?” 赵苏道:“不敢,不敢说看透了,可也见着了衰朽之相。我也只能庆幸自己追随您南下得正是时候,若是此时仍然在朝为官,又想有所建树、不愿看着时局糜烂下去,非得急死不可!” “哦?” 赵苏道:“如今天下,仿佛一个迟暮的老人,说他死了,他也没有,说他糊涂了,他还能理事,可是从年轻时攒下的家当放到席子底下,已经渐渐被几房儿孙逐日偷取了。说他不知道吧,他仿佛又知道,还说儿孙日子过得够富裕。说他知道吧,他却仿佛不设防,金珠宝贝还是放到席子下面,锁被撬开了也不换把新的。真是……” 祝缨道:“这皇帝,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守财奴了。” “可惜了咱们给他的钱粮,”赵苏说,“还要问梧州的产出、人口哩!我都回说,羁縻之地,各族素无文字,并无文字记述,也无籍簿可查,无可奉告,能有这些,已是您怀柔所致了。” 祝缨点了点头:“告诉了他们,也不能赈灾,还是各自安好为佳。京城其他人,还好么?” 赵苏又说了与顾同的会面,赵苏与顾同年龄相差不大,也曾是县学同学,又都是福禄县的富家子弟,是有些熟悉的,赵苏如今却有些瞧不上顾同,他摇头道:“您的故人,泰半安康,南士却不甚好。这些人,杂夹不清、当断不断,还请您明查。” “怎么说?” “他们狠不下心来,既不想放弃朝廷给的尊荣、权利,又不想失去您的回护、指点,”赵苏不客气地说,“未免太贪心!请您千万将慈悲之心放到梧州!这些人已经是官员、士大夫了,与梧州未必一心。除非朝廷有难,又或者想要投机,否则不会向您输诚的,至多不过利用而已。” 祝缨点一点头,赵苏看不出来她的想法,说话愈发直白了:“我若在他们的位置,要么来寻您,妄图鸠占鹊巢。要么鼓三寸不烂之舌,意欲游说您归顺朝廷,拿您做投名状换富贵!您如今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以前,朝廷不以梧州为意,然而您的光辉是掩盖不住的,朝廷瞩目是迟早的事情,在阴暗处谋算您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数……” 赵苏说了很多,从他对朝廷的观察,到对梧州的见解,从郑熹、陈萌,说到姚辰英、王叔亮,乃至温岳、金彪等人,直到随从们来点上蜡烛,他才接过茶来喝着。待点灯的随从走后,他又询问祝缨:“姥,这个考试……要怎么考呢?出的什么题目?若还是夷夏之防,不如不考。还是考些实务更要紧,眼下缺干正事的人。以后想要统筹的官员,这些人也算经过事了,人品如何也都能看出来了,到那里再任命,似乎更妥当些。” 祝缨道:“不妥。” “姥?” 祝缨道:“该考的典章制度还是要考的。” 赵苏问道:“这又是为何?” 祝缨道:“可以筛汰掉一些读书把脑袋读方了的人,这样的人,再有本事,咱们也是不能要的。” 赵苏舒了一口气,他所虑者不外如此:一则是山外之人挟着礼法道义,居高临下来要欺辱他们,二则是自己不在,新人已经选任完毕,自己回来就又要面临磨合。 如今两件事都有了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赵苏将陈萌的书信呈给祝缨就告辞去见妻儿了。他自归家,也不歇息几天,第二日便到刺史府里报到,将刺史府的庶务接手了大手,又跑去与祝缨商议考题的事情。 祝缨准备了几类题目,既有案件的判罚,又有一些礼仪典章的考问,占比最大的还是相关庶务的考题譬如某地有户若干、田若干,当如何安排春耕秋种、缴赋服役,又当如何备荒……之类。 赵苏看了一回题目,也挑不出什毛病来,将考题又原样放到案头,问道:“不知学子们情状如何,先前一个陶未然,着实令人恼火。要不,去看看?” 祝缨也欣然同意。 此时已到二月,能够看到消息、赶得及的人已陆续赶到了。这些人里有男有女,也有福禄县的、也有吉远府的,也有更远一些地方的。一部分人住在客馆,另有一些人住在客栈,都紧张地等候考试。 祝缨与赵苏到了客馆门外,遇着周娓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祝缨,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来。祝缨问道:“你怎么来了?” 周娓道:“不是您派我去接人进山的么?” 赵苏也问了一句:“这些人,都怎么样?” 周娓对他还算客气,答道:“呃,学问么,我可看不大出来,可京城那些个看着像样的,干正事也不太像样。不过,我看这里头有几位娘子着实不错。” 祝缨问道:“怎么说?” 周娓理直气壮地道:“她们敢抛家别业逃过来!”说着,指着客馆的几个方位,逐一向祝缨介绍,娘子们住在东南角,拢共三间房,几人拼着住,共有六名女子,加上学校里的五个,拢共十一人。东北角靠柴房有一间房子,里面住着一对男女,却不是女子来考,是男子。 除此之外,应考者就全都是男子了。从远地而来,首先得开个路引,一般衙门不会给一个女子单独开这个,没办法的人就只能被筛掉。梧州在山中,赶路又要筛掉一部分人。 能到梧州考试的,都比较能活,命还算硬。 周娓问道:“您要看哪个?” 赵苏笑道:“你这个人,问姥要看哪个,却只向姥讲女子如何如何,并不提士子,好不偏心。” 周娓理所当然地道:“关心士子的人比比皆上,譬如我只少提了一句您就问上了,娘子们可没有许多人这般惦记,我就只好多为她们记上一记了。” 赵苏也只笑着摇头,周娓此人,向来性情执拗,与她争吵是没有一个结果也说服不了她的。赵苏只管问其他士子的籍贯之类,从中又看到一个眼熟的人——福禄县的老乡,王九。 赵苏看了一眼祝缨,见她正在问那一对男女:“你们不像是兄妹,难道是夫妻?”也便小声问王九:“你怎么悄没事地就过来了?也没递个拜帖?” 这也是朝廷考试的习惯,考前要先扬个名,四处跑个门路。王九低声道:“我自家中跑出来的。” 赵苏看着这个年轻人,一时失语,这个王九今年十九岁了,可算得上是祝缨才到福禄县之后降生的。自祝缨到福禄,福禄县的日子就越来越好过,王九的人生也随着家族的兴旺越来越顺遂。他与别业里的护卫们一样,打小就听着祝缨的事迹长大。又不幸家中长辈要他以祝缨为榜样,祝缨回来了,家中长辈还在犹豫,他先跑过来了。 王九问赵苏:“您看我成不?” 赵苏低声道:“莫要乱问,叫人说我徇私舞弊。你凭本事,考就是了!” 王九乐呵呵地道:“好!” 赵苏不由为这个傻子的父母感到糟心,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祝缨。祝缨的面前,一对年轻男女已经跪了下来,两个人四行泪,苦兮兮的,俨然一对苦命鸳鸯。走近了就听到那女子说:“请使君垂怜。” 那男子却说:“错都在我!莫怪婉娘!但有罪,我一人领受,与她无关。她一介女流,既不能自作主张,便不该受到责罚。” 赵苏戳了戳周娓的后背,周娓回过头来,赵苏头问道:“怎么回事?” 周娓有些无聊地说:“亡命鸳鸯,不肯听爹娘的话嫁人,就与情郎跑出来了。”她固喜这女子敢于逃跑,却又对这逃跑还要与情郎一道十分不解——自己挣命就好了,何苦带上一个累赘?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么? 哪知这女孩子却十分坚决,与这男子拥在一起,对祝缨道:“大人可也不曾说不收留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已无他处可去,也不敢求大人格外关照,只消容我们片瓦安身。若得考中,他自当尽心竭立,取不中,便是本事不行,我二人请在此安身,种地也罢、做工也罢,不要人白养着。结草衔环,报使君大恩。” 祝缨看了看她的手,忽然问道:“你识字?” “诶?是。” “周娓,给她也登记,让她考试。” 女孩子有些吃惊:“我、我、我?” 祝缨道:“我本来也不限男女。” 女孩子还有一丝迟疑,男子却面露喜色,先叩了个头,道:“多谢使君!”又劝女孩子说,“婉娘,你本就比我聪明能干,现有机会,我们咱们又来此,蒙使君恩德愿意收留你我,何不一试?或者,你竟比我更有前途呢?” 婉娘神色犹豫,周娓已挤了上来,道:“这才像话!来,我给你登记姓名!” 祝缨、赵苏都觉得这一对儿颇有些意思。 …………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三月,考试正式开始了。 地点设在山城的学校里,考三天,从礼仪律条考到算术、写作等等。三日一过,祝缨与赵苏等人阅卷,最后从中取中二十人,内里五女十五男,其中便有那个“婉娘”蒋婉。自福禄县来的五个女孩子,只有四娘考中了,苏鸣鸾选送来的人里,倒有一男一女考中。 这其中,年龄最大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衣服上打着补丁,看起颇为寒酸。第一名却是一个锦衣男子,约摸三十来岁,圆圆胖胖、憨态可掬。 赵苏尚不觉如何,周娓的老毛病又犯了,悄悄找到了二江,对江舟道:“好生奇怪,既不限男女,怎么取中的还是男子居多?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蹊跷?” 江舟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原本读书的男子就比女子多呀!纵识得几个字,又有几个人家能供女儿一直读下去的?那得有多少钱?有这些已经不错了。” 周娓悻悻地说:“早晚得叫女孩儿与男孩儿一样的读书!”暗下决心,要得空就对祝缨、花姐、张仙姑叙说此事。 那一边,祝缨却没有她这般的不满,考试的卷子是她出的,评分是她评的,要取中什么人、任用什么人都在她的心中,取中之后各人分到各部,或任书吏、或司仓廪,都有安排。而她自己也有了新的行程——乔装查探西卡、吉玛。 对外却宣称是要去盐场。 第466章 勾勒 “天儿越来越热了,你这个时候出门太受罪啦。好容易都安稳下来了,非得自己去么?”张仙姑手上叠着衣服、嘴上嘀嘀咕咕。 祝缨检查着自己的佩刀,说:“以后再派别人,这一趟我得亲自去看一眼心里有个底才好。” 张仙姑道:“听说,西卡、吉玛那边儿不太好相与哩,你安全不?” 祝缨道:“青君、青叶会陪着我。” 张仙姑肚里一盘算,青君是个能打仗的,青叶呢,在花姐身边的日子不短,也能照顾人,心头才微微一松。又嘀咕道:“才在家住几天呐?哎,家里要是有事儿,怎么办?” 祝缨道:“赵苏他们留下,不碍的。” 花姐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一大包仁丹放到桌上,说:“这是仁丹,你带上。” 祝缨看了一眼,道:“这些少了,我还要再带些人同去呢。我们装扮成商人,还要有脚夫、护卫,这一包不够的。” 花姐道:“知道,他们那另有准备的,这是给你的。” “哦。” 张仙姑把仁丹往包袱里一塞、夹在衣服中间,长出了一口气:“可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祝缨道:“我这一趟走,要四处转一转,在外头的日子会长些,不过秋收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么久?!”张仙姑和花姐都吓了一跳,祝缨出巡,从来没有花过这么长的时间。 祝缨道:“当然啦,要办的事儿多着呢,且这一路又不比以往有人接送,去的都是生地方,自然会慢一些。又要买卖山货,走不快。” 张仙姑的心又悬了起来:“那你可多带几个人,哎哟,不行,这也太……” 花姐将张仙姑拥在怀里安慰:“她有数呢,这么大的家业,当家人就是辛苦的。等她这次回来了,以后就不会再这样往外跑了,是不是?小祝?” 她边说边朝祝缨使眼色,祝缨道:“当然!最迟秋收,一切顺利,我兴许还早些回来呢。” 张仙姑道:“你可早些回来呀!” “好。” 这边安抚好了张仙姑,那一边,祝缨又要将梧州的事务——主要是山城——做好安排。祝缨召来刺史府与县衙诸官吏,让他们:“各司其职,如有意外,赵苏,你与大姐、项安商议。祝炼要是回来了,你先接待,他也有理事的经验,有事尽可托付给他,不要把他闲置了。朝廷万一有公文、信使来,就说我出去打猎了。若有急事,快马送信与我。若联系不上我,可请几位头人过来,共同议事。” 众人都应命。 她又召来了考试新选的二十个人,这二十人里,有山外来的,也有山里人,祝缨道:“你们都是精选出来的人才,当有所用。所谓‘得人’也要看各人擅长何事,我现将你们分往各处,先试着学办差使。等我回来,看你们各人所长,再为你们定职事。做事嘛,还是做着自己喜欢、顺手的更好。” 二十个人也有在不得志的、也有出身有问题的、也有女子如蒋婉来的时候没打算自己考取个官吏做做的,又有以为考过了就能有官做的……凡此种种,心思各异。但祝缨既有安排,也还算能够接受,因此参差不齐地作揖道谢。 祝缨道:“青叶,读吧。” 祝青叶拿出两张纸来,上面写着各人的名字以及将要分派的职务,也有去帮项安的,也有去帮赵苏的,蒋婉一个安静姑娘就被分给了巫仁手下帮忙。祝青叶读完,将最后一行字也念了:“两个月后,不合式的,调换轮替。” 二十个人答应得依旧不甚整齐。 祝缨道:“一会儿让项安给你们安排住处,总住客馆里可不好。府里暂按照九品给你们发俸禄。” 这回答应的声音大了一些。 祝缨道:“项安,你先安排他们的住处。安顿好了,各自就找师傅历练去吧。散了吧。” 众人轰然答应,项安带着二十个人去了——有家室的如蒋婉,就不好跟四娘这样的姑娘住一起。此外,诸人的贫富也不相同,也有孤身前来的,也有带着仆人的。都要一一安排妥当。如此一来,山里刺史府手上的空房子所剩就不多了,项安将此事记下,预备祝缨出巡回来之后,再向祝缨汇报,询问如何解决。 祝缨则又特意叫来了小江,小江思忖,估计是要让自己也相帮照顾张仙姑。她与花姐相仿,花姐精力也渐不如年轻时,一个人恐怕也忙不过来,祝缨没有回来之前,小江就已主动帮了些小忙了,这一次,她猜也是差不多的。 她连怎么回答都想好了,祝缨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周娓现在如何?” 小江一怔:“挺、挺好的呀?难得是个硬气的人。” 祝缨道:“就怕太尖锐了,我走之后,你帮我多看着她,别让她把那些话都往外说,又或者看到个男子就要翻白眼。这些话,对她讲是没有用的,这是她的脾性,脾气本身没好也没坏,只是在现在不太合宜。” “为什么?”小江问道,“又何必人人都圆融呢?” 祝缨道:“她有些非黑即白,硬气是好事,执拗多刺有时候也误事。她的刺又不是她自己造成的。有她在也能带一带不思进取的人,刺挠得太厉害了又容易为她招怨。你为她拿捏一个分寸。” 小江想了一下,道:“好。” 祝缨又与赵苏进行了一次长谈,将不能公开说的事与赵苏细谈。譬如如果朝廷有突发事件,要怎么办,山下有变故,又该怎么办等等。 最后,祝缨让赵苏留意好的铁匠、铜匠,有无会翻模造范的匠人。 赵苏问道:“您是要铸造兵器么?咱们的库存还够用,只是如今山外也不敢与咱们大笔交易。匠人更是管得严,只怕要慢慢寻访才好。” 祝缨道:“不止,我要会铸钱的。” 赵苏猛然记了起来,道:“不错!是该如此。只是这样的匠人也少,更难寻。” “不急,留意就是。” “是。” “我走之后,内紧外松。” “是。” 最后,祝缨又到了侯五的住处。侯五近来话愈发地少了,以往与祝大是个酒友,喝完了酒吹个牛也很有滋味。祝大已死,祝缨竟是个女人,侯五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个荒谬的世界,既不知道,也就随波逐流了,连背后说人坏话的毛病都消失了。 看到祝缨,侯五扶着拐杖站了起来:“大人!” 祝缨抢上一步,请他坐下:“跟我还客气什么呢?我要出去转转,家里您多照看着。丹青我带走,其他几个留家里接着练兵。您给掌掌眼。” 侯五沉默了一下,以老人特有的缓慢的语速说:“大人,要打仗了吧?”他是个多年混迹行伍的人,多少有些经验。这样轮训、练兵,是要花钱的,要说祝缨没点别计划,他是不信的。 祝缨看了他一眼:“防备警戒而已。以前有朝廷作为威慑,咱们这些邻居还老实些。如今可就得靠自己啦,艺甘的余众、西卡、吉玛,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侯五道:“您说是就是吧,规矩我懂,上头定的事儿,我们下面的人不乱问。” 祝缨道:“没什么不能问的,就是为了防备他们。你您多费心了,也别太累着,人比事重要。” 侯五略有点局促地笑了:“老了,不中用了,一个老废物,有口饭吃就得。万没想到还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祝缨道:“以后都会很好的。” “哎~” …… 祝缨一番嘱托之后,换上便服,带着胡师姐、路丹青等人与二十个府中随从,从山城出发,先往盐场转了一圈。盐场仍是孔雀在管,明珠、明月两个姑娘皮肤比之前黑了一点,见到祝缨都有点激动——能做事固然开心,盐场的生活其实有点枯燥。 祝缨并不去仓库、盐田检查,而是说:“我来看看你们,再提一些盐走,我写条子。” 孔雀忙说:“我这就去准备,您要多少?” 祝缨道:“我要十担。” 盐场这边的计量,一担就是一百二十斤,十担,一千两百斤盐,对盐场来说并不算多。孔雀也不问用途,准备了十担盐:“都是上好的精盐。” 祝缨道:“不要这么好,有一担精盐就够了,其余都换成粗盐。” “诶?哦,好!”孔雀也不问缘由,反而请祝缨到仓库、盐田中去亲自查看。 祝缨道:“你办事,我放心,还看什么?” 孔雀仍然含笑请她去看,祝缨道:“也好。”料想孔雀这仓库必是准备得很好等她来检查的,到了一看果然如此,仓库里的盐一包一包码得整整齐齐,盐田里也堆着一座一座的小小盐山,太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祝缨夸赞道:“条理分明,很好。” 孔雀道:“先前久未见您,心里没底,荒疏懈怠了。如今有了主心骨,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混日子啦。” 祝缨道:“好好干,以后好事多着呢。” 孔雀见她脸上带着浅笑,觉得自己应该算是过关了,也可向苏鸣鸾有个交代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孔雀的消息送到阿苏县,苏鸣鸾派人迎候,却没有接到祝缨。苏鸣鸾不由有些奇怪:人去哪里了呢? 苏喆道:“我去府里瞧瞧吧。” 母女俩商议的时候,祝缨已经与祝青君会合了。她换上了蓝布衣服,号称是福禄县的商人,与祝青君手下的几十人一道,往西卡家的地方行去。 路丹青、祝青叶与祝青君见了面,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拍后背,显得很是亲昵。路丹青问道:“姥,咱们这可不像是去打猎呀!” 祝缨道:“是吗?” 路丹青道:“嗯!” 又带了盐,又带了一些山城作坊出产的糖、小手艺玩具儿,还从山城顺捎了一些阿苏家产的茶砖。又说要打猎,还号称商人,怎么看都是有文章的。而且,这一行还带了许多纸张文具,这是不对的!山中无文字,这东西的用处实在不大!纸、笔之类,也有图画的需求,但量不会大。 路丹青自家就是头人,如果不学习官话、文字,纸笔类的作用可能就是画个花样子之类。用量很少。 祝青君勾着她的脖子说:“你跟我走吧,走走就知道了!” 整个甘县祝青君都非常的熟悉,由她引路,一行人走得颇为顺利。在离西卡很近的地方,祝青君也与手下人都换了蓝黑的粗布衣服,将头发缠起来,变成了再寻常不过的山中商队。 路丹青问道:“不见见项二郎么?” 祝缨摇摇头:“不必,咱们打猎来的。” 路丹青有些困惑,因为深山之中,即使是地头蛇也很难立即精准地找到某一个人。而深山其实是很危险的,不提前与项乐联络,万一遇到什么事,现求救都找不着人来救。 还是祝青君将她勾到一边,如此这般一说。路丹青兴奋了起来:“要打了?!早说嘛!我们寨子里也有跑商的,他们跑得比别业那儿的商人远。别业集市那儿,与山外人交易得多。我们寨子里,与山里山外都有交易呢。我还能找到那几家的本族人……” 祝青君道:“不宜宣扬,不然,对方就有准备啦。” “自己人……唉,我阿爸是喜欢四处嚷嚷显威风,确实该瞒他。” 祝青君摇了摇头,严肃地问道:“你想要你阿爸也参与进来吗?还像上次打艺甘家一样?用他的兵?再从他手里领赏?” 路丹青道:“他……我……” “你可想好了。你与我不同,我的命是姥救的,我只管听姥的号令行事,姥自不会亏待我。你与小妹也不同,小妹家将来都是她的。你呢?别到最后鞠躬尽瘁却只得片瓦容身,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地混着,连我的下场都不如。” 祝青君所言,是路丹青这些日子来早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的,而就对之策,她也想了许多。她直直地看进祝青君的眼睛,说:“这可干系到我的身家性命,我能信任你吗?” “当然。” 路丹青道:“我想一直跟着姥,可是在姥面前的不止有我,也不止有你。府里什么人都有,山外来的,各家当不了头人的孩子,一直跟着姥的随从……比在寨子好的是有姥主持。可是我也不太敢全信别的人。你是哪一拨的?” “我是姥这一边的,与其他人并不相干。你呢?”祝青君反问。 路丹青道:“没有姥,我可什么也不是!好吧!就这样!” 说完,她走到了祝缨面前,当地一跪:“姥!请姥收留我!” 祝缨道:“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 路丹青仰面道:“我,以后怕是回不去阿爸的寨子了,您得给我一个容身之地。” 她这话说得大胆,祝缨却没有生气,她扶起了路丹青,问祝青君:“你们说了什么?怎么这般激烈?” 路丹青道:“姥既然带上了我而不是别人,就是对我没有疑心,我该回报您的信任。” 祝缨道:“不是我没有疑心,而是你没有退路。我的这条路可不好走,但好在是条路,愿不愿意跟我走?” 路丹青跪下三叩道:“我愿意的!” 祝缨再次将她扶起,道:“咱们这趟,回去也要保密,我们就是打猎去的。” “是。” “对谁都不能讲,包括小妹。” “是。”路丹青答应完了,脸上才又显出一点犹豫来。 祝缨道:“别让她们为难了。” “是。” “走吧。” ………… 她们一行人走得不快也不慢,带的都是紧俏货,尤其是盐和糖,其次是茶叶,又有些绣花针绒线丝绸之类利润也很丰厚。 她们一边走,一边绘制着地图,记述山川地理、标出矿产位置、山脉走向、山林道路等等。祝缨每到一处,就与寨中老人聊天,天气炎热,便从天气聊起,询问当地四季气候,冬天有多冷,暴雨阻断道路是什么时节,河水暴涨时最远能涨到哪里…… 如此转了两个月,才将“西卡家”转了个囫轮个儿,“西卡家”实则是“西卡族”,其下竟有七家大头人。 祝青君非常的小心,因为离甘县最近的那一家,有一个死盯着她的讨厌鬼,因此她改换了男装,将脸涂黑,装了七天的哑巴车夫。 祝缨与路丹青常得头人的招见,祝缨每次都背着弓箭、佩着刀。也有不介意的头人,只要看一些丝绸珠宝。 也有看到她的刀箭好,出言询问的。 祝缨看这个头人身材是难得的魁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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