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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听刘松年说的。刘松年曾经告诫过她们:“你们不要听我说他们蠢,就以为他们一无是处,能到那个位子上必有缘故,干正事不行,勾心斗角的本事他们是不缺的。” 刘遨记住了,只是之前长在闺阁之中,对外界的官员接触甚少,上面又有祖父遮荫,没吃过这样的亏,故而不直观,将话说得比较轻松。 祝缨自己就是最坏的那批人之一,对政事堂的了解绝不逊于刘遨,听刘遨说完不置可否,只交代了一句:“再给朝廷发一封公文,再催一次,措词里要当不知道朝中的变故。” “是。” 刘遨很快拟就了第二封公文拿给祝缨看,祝缨扫了一眼,问道:“王叔亮,你见过吗?” “见过几面,有两次还是很小的时候,长大后只见过一次。” 祝缨将手里的手文提起来晃了晃,道:“要当心呐,毕竟是世交,你行文再掩饰,也是一股刘家的味儿。他如今进了政事堂,你拟的文书经了他的手或许会被认出。” 刘遨问道:“您要我隐一隐吗?” 祝缨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呢?” 刘遨道:“要不给您添麻烦的话,我还是想依旧做现在的差使。不能因为这样的可能,就误了自己正在做的正事。且我们两家是世交,他纵使有疑虑,也会向我家求证。便是真知道了,也不到于追罪。” 祝缨点点头:“也好。” 祝青雪于是上前,取了新公文拿去发。回来时又带回来给陈放送信的信使的消息,他到了对岸陈放已经走了,陈放并没有能够看到刘遨发去的询问的信函。 刘遨的心里舒服了一点,没看到信,说明不是故意不理会,走得急,或许是京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则刚才的一封公文送到京城,就算是试探了,如果回复得及时,就代表秩序得到了一定的恢复。如果回复并不及时,就说明情况不是很好。 祝缨对祝青雪道:“知道了。你去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知会他们一声,明天早上开早会。” 祝青雪张一张口,发出一个单音:“啊?” 刘遨对她轻轻点了点头,祝青雪带着一点点疑惑走了。这些日子,幕府里的晨会也不很规律,许多不必要的活动都停了,其中也包括了一些政务。现在是要恢复正常了的样子,可是朝廷的回复不是还没到么? 祝青雪的心里对这个破朝廷是很不满意的!对啦,丞相换了算件大事儿,但花姐身后如果不圆满、不能得到应得的最好,她就会生气。 祝缨这些日子也有点吓人,祝青雪咽下了的问题,跑去一一通知。 不但祝青君来了,苏鸣鸾、郎锟铻等人都到了,除了必要留守衙门、镇守关卡的人,几乎所有人都来奔丧了。有不少人是因为与花姐有交情,另外一些人则是看祝缨的态度更多些——诚然,花姐是个好人,这种好感不足以使所有接触过的人在得知她的死讯之后放下一切跑过来。 次日一早,幕府的正堂里人头攒动,人们一略带一点不安地小声议论着。祝缨已经沉默了有几日了,眼下这阵仗,希望不会有什么大变动才好。 祝缨从后门进入,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目光随着祝缨移动到了中间的座位上,看她坐下了,众人的心提到了最高,飞快地站好了队,一齐向祝缨问好。 祝缨轻轻说了一声:“好。看着都比前几天气色好些了,开会。” 苏鸣鸾问道:“是姑姑的谥文下来了吗?” 祝缨道:“咱们不等朝廷的那个鬼东西了。它不回话,难道咱们还等着它不成?刘遨。” 刘遨出列,将朝廷的一番变故说了出来,赵苏等人很快猜到花姐谥文还没下来的由头——不消说,凡做交割的时候,公务都是一团乱的。祝缨现在召集大家开会的原因也就出来了,赵苏顿觉安心。 赵苏等人私下也小聚,这回讨论的就是花姐、祝缨,花姐走了,他们都想送她最后哀荣,不想辜负她,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对祝缨的担心,几乎所有人,认识花姐必同时认识祝缨,也知道花姐在祝缨心中的份量,都担心祝缨会因此性情大变,又或者突颓丧。 现在祝缨消息依旧灵通、反应仍然很快,应对之策马上出来,没有等到所有人都觉得哀伤够了、消极够了,一齐出面来劝她。赵苏是非常满意的。 祝缨道:“都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大家先不发言,等祝青君先开口,她想了一下,道:“咱们是羁縻,新相公也都不是冲动之人,虽然开了新驿路,离得仍然不近,还是‘相敬如宾’的好。不如静观其变,一面鼓励农桑,一面关注局势。无论发生什么,要如何应对,打铁还要自身硬。” 祝缨点点头,又问其他人。赵苏是有一点想参与的心,安南偏居一隅、形式大好,不做点什么他心里就痒痒,党争未平、民乱未靖、储位未定,赵苏看在眼里,是很想趁机占一点便宜的。苏喆也有一点这种想法。祝炼与祝青君类似,也是想先修内功,再考虑外面的事情。 他说:“朝廷一时未必会糟,且出了乱子对我等未必有利。谁也不知道乱起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产生什么后果。” 祝重华也以为,祝青君与祝炼说得有道理:“要去撩架,就得防着别人还手。哪怕是伸嘴骂人呢?人不定反手打一巴掌。咱们先是西征,又是修路、挖渠、开荒,前阵子才与西番打过一场,都是要命费力的事儿,想干别的,且得缓缓。” 接着,依次也有人发言,也有比较支持赵苏、苏喆的,比如路丹青,也有比较支持祝青君的,比如刘遨。刘遨道:“凡事,最忌师出无名,不可衅自我起。” 祝重华的那句话很有道理,明着挑衅当然不行,来阴的,朝廷总有一两个聪明人,也不太好。静观其变为佳。 但赵苏、苏喆依然不改想法,都认为:“话虽如此,也不能画地为牢。” 双方争执了一小会儿,刘遨便问:“节帅,您的意思呢?” 祝缨问道:“大家觉得对外面不能不闻不问,是么?” 参差不齐的答应声:“是。” 祝缨道:“我知道了。说得都有道理,不问天下事,就无法控御一隅,只是时机、方式还要斟酌。眼下朝中还没明朗,贸然行事未必有利,且劝课农桑、教导百姓,以待时机。” “是。” 祝缨当下分了任务,要求刘遨的礼曹,在管理学校的同时,开始着手组织统一的考试。在此之前,都是各寨选人送县,县选人送州、州选人送至幕府。那是因为人手不足,有经验的人不多,刘遨来后,祝缨就有人用了。除了学生的升学,祝缨还将安南“科考”交给了刘遨筹备。 刘遨应命。 接着要求各州县的官员打起精神,于日常的治理之外,进行新一轮的人口、田地的统计。 然后是下令给西关守将,看好门户。通常,朝廷一旦不稳边境就会不宁。同时让祝晴天关注各方动态。 最后,让刘衍加快进度,把律条剩下的部分修订好交上来。 人人都有事做,各自思忖自己的活要怎么干的时候,祝缨宣布了散会。接着,将赵苏、苏喆、祝青君、祝炼、巫仁给叫到了书房,继续开小会。 ……—— 五人组合是有点奇怪的,考虑到他们之中有意见对立的,还有一直没发言的巫仁,看到的人都觉得祝缨是要给两派开解。 五个人也有类似的心理准备,不过都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想法。大不了,先把计划埋在心里呗。 五人在书房里各自坐下,祝缨道:“从现在起,还有一件事你们要你们办。” “诶?” 祝缨踱到了舆图前,指着一处地方说:“这里离普安州更近些,也更隐蔽一点,我打算在此练一支兵。” “哈?”祝炼说。 祝缨对赵苏和苏喆道:“看得不错,将来天下未必还太平,是有咱们施展的机会。无论是多好的机会,你得有准备。” 祝青君惊呆了,类似的话她刚才说过,但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她的意思是,现在休养生息,种地、繁衍人口,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抽丁征兵。现在秘密练兵是几个意思? 赵苏也惊呆了,他确实手痒,可没想这么“干”啊!这场面是不是太大了? 苏喆比他们都直白,她问:“姥,人死不能复生,姑姑也不想您这么……” 太狠了吧?想干啥? 祝缨团起个纸球砸到她的头上:“胡说八道!插手外面的事,就真的只空提着两只手出去吗?还得自己手上硬,不提刀,没用。” 赵苏道:“王、施二位,也不算太差吧?到不了要用兵……” 祝缨冷冷地道:“你说漏了一件事——朝廷之前许各地招募兵士。王、施二人要是没变,就必须设法收回这一条。这才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不得不防。” 几人都是一惊,还真是……忽略了这个。安南自己就是这种人,理所当然会忘掉朝廷只要有余力,就一定不会允许地方上“拥兵”的。王、施当然不是庸劣的纨绔,但这件事确实困难重重,容易出岔子。 祝青君道:“不会拿咱们开刀的。” 苏喆道:“只怕动了别人会影响到咱们,也是该准备着。” 祝青君不反驳了,提出了实际问题:“要多少人?人从哪里来?钱从哪里来?如何保密?壮丁多有妻儿,家中还有田地要耕种,收成受影响怎么办?” 祝缨道:“所以找你们来。” 赵苏、苏喆更有城府心机,祝炼、巫仁嘴严,祝青君有练兵的经验,普安州更在她的辖下。五人里,有三个刺史,一个管钱粮的,一个在幕府里管庶务的,秘密练兵,也是需要各方配合的。 祝缨的办法也简单,是从总数里抽取。譬如钱粮,拨出一部分,中途悄悄转至兵营。 地方选在普安州,是因为这里还有军屯,练兵的条件也比较好。祝缨打算以“屯垦”为名,隐藏兵马。钱粮需要刺史与户曹配合,物资的运输也是。当节度使勾结这四个人做假的时候,安南几乎无人能够识破。 她以前在朝廷做官的时候,干这种瞒上瞒下的活就很顺手,如今不过重操旧业。 五人都觉得可行,祝青君又问:“姥,这并非不能对人说的,为何要秘密进行呢?”这是在安南,又不是在朝廷腹心之地要阴谋造反。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办,在这里,祝缨说什么,别人还能反对不成? 祝缨道:“大张旗鼓地干,人心又要不稳啦,又或者以为我难过得要发疯了。重华说得没错,拢共也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呀。他们不知道也好。” “是。” 祝缨道:“这个事儿,我会亲自盯的,活动活动筋骨。” 大家都没有反对,祝缨变得暴躁或者沉郁才是他们担心的,如果只是找些事做,那倒是正常。五人各自在心里添了一桩事,筹划自己该如何办。 赵苏需要做的事最少,他不用抽丁,只要安排一些梧州军资之类偷运供给兵营。便有心去想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真的不能先…… ……—— 自新驿路开通之后,与京城的消息往来就方便了许多。赵苏怀揣着想法回到梧州之后没几天,幕府终于收到了来自朝廷的公文。 驿站公文比陈放走得快得了,他还在路上,讣闻已经到了祝缨手里——郑熹死了。 祝缨算了算他的年纪,也不算太意外。她亲自给岳妙君、郑川写了慰问的信件,请他们节哀,有什么需要安南的地方,只管开口。同时提醒二人,要蛰伏,这两年尽量不要发表太多意见。 随信又赠送了一笔奠仪。 祝青君也回到了普安州,亲自勘查了地形,回复祝缨:地方可以。但是要先做好预算、军资的准备,再开工。她有经验,给了祝缨一张单子,上面是所需,以方便祝缨调配。 祝缨心里有个大致的约数,又让巫仁重新计算了一下,三项一对比,再稍作调整便是定案。二人与苏喆又要暗中安排,日子过得飞快。 朝廷的回复也姗姗来迟——鸿胪寺现在归陈放管了。他火急火燎地批了公文,往政事堂上交。 政事堂里,怕什么来什么,郑熹死了,就是施、王、冼三人,施季行拿了这一份公文将来龙去脉看了,笑对王叔亮说:“安南这文书有趣,不似祝子璋手笔,看来她的捉刀人文辞不坏。” 王叔亮好奇心起,拿起来一看,眉头差一点就要皱上了——味儿不太对啊。他说:“她南下近二十载,若没有几个捉刀人,反倒不对了。” “也是。那就准了?” “好。” 王叔亮抽了刘遨写的底稿,私下研究了一阵,又从吏部调取安南官员名单履历,竟从上面看到了重复了好几次的“刘”姓。郑熹、冼敬、陈萌或许不知道刘松年孙女都有谁,王叔亮至少知道其中出类拔萃者。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先去刘家询问刘遨的父亲——是不是你们家的? 得到答案之后,王叔亮忍了又忍,没忍住,写了封信给祝缨:人到了你那里,希望你能克制一点,别让姑姪几人去做太出格的事,世叔全家还在这边呢!别让他们受到物议的责难。 “人质”的祖父、曾祖父亲自把人安排给了“绑匪”,王叔亮只好把信写得非常克制。 信到之时,祝缨也乐了,王叔亮倒也讲人情。她也没打算让刘遨三人现在就干别的,三人肯来,她当然会好好安排。 她给王叔亮回信:她们不可能比我出格,放心。 这是什么破回信?这回是真的把王叔亮给气到了,他绝对不要再给祝缨写信了! 祝缨也不计较他回不回信,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她准备以“散心”为名去身去往新兵营。幕府就暂由刘遨、苏喆留守,她则带上了祝青雪。 动身的前一天,朝廷邸报上写着一则新消息:姚辰英拜相。 祝缨扫过一眼,让苏喆把它发抄,没有任何表示便策马离去了。 第530章 变好 祝缨只带了三个人就出城了,地点便是郊外的墓园。张仙姑与祝大卜葬于此,花姐随后也葬在附近。祝青雪在马上放一个巨大的包袱,另两个则是胡师姐的两个男徒,今天轮到他们俩当值,两人都还年轻,样子看起来既兴奋又紧张,不时检查一下自己的武器。 富贵人家的墓园会安排些人看守,到了皇室则专设了守陵官,祝家这片墓地当然没有那么多讲究,但因下葬也修了一条简便的路,于路口处又设一处小驿,途经此处的人不多,驿丞便有闲裕兼一兼除草、添土的任务。 祝缨往坟前都烧了纸,给大家都添了酒,对张仙姑说:“死都死了,索性享受些,爱喝就喝,别总想着照顾酒鬼。” 对祝大则说:“喝差不多了,自己到卧房里喝剩下的,醉了倒头就睡,免得受罪。” 对花姐却只有一句:“我得离开一阵子。” 她跑了几十里,就为了说三句话,也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絮絮叨叨哭诉情怀,这让祝青雪等人既觉得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又有些不解。侍从里高个的男孩上前半步,被祝青雪拦了下来,又瞪了他一眼。 他姓祝,祝县人,与祝青君是旧相识,俩人家还是邻居,每被这位“阿姐”管,至今一看她瞪眼就发怵。 祝缨在墓前站了一阵儿,不见悲歌不见泪,就对三人说:“回吧。” 四人又策马回府,准备着明天的动身事宜。以祝缨今日的身份,即便有苏喆的掩护,她出行也须得有交待。除了准备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随从也不能太少,想简单都很难。除了青雪,侍从护卫是必须的。 祝缨觉得胡师姐年纪也不小了,不太适合奔波,让她徒弟跟着就行。胡师姐却以为,现在祝缨身边并不苦,留在幕府里她也觉得无趣。祝缨却说:“你留下来,帮着杜大姐看家,她……” 祝缨故意不把话说完,胡师姐已经脑补出了一出有关“忠仆”的大戏,一口答应了。祝缨索性把杜大姐也叫过来,把内宅的事务托给她照料,让她与胡师姐互相照应。杜大姐正在伤心,有了事做,反好了一点,只是向祝缨请示:“还有蒋娘子,我们几个年纪都不小了,府里不能没有年轻人干活。大人看看,信得过哪个,我们带一带她,给她说说府里上下。” 祝缨道:“行。” 幕府的后宅只是人口简单,事情仍然不简单,又涉及账目,又涉及一些寄居在府中的客人。譬如郎睿兄弟,他们好不好,还关系到塔朗县。这样的人物,如果没有“心腹老人”的身份,就必须有个官职品级,否则无以震慑、调解许多事。 祝缨在心里划拉了一回,决定让巫双暂领此职。巫双倒乐得多干一桩事,拍着胸脯答应了。 除此之外,祝晴天也要先随行护送一程。苏喆还要再派护卫,祝缨道:“这倒不必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到了普安州我再挑选新人,我从营里选人。” 苏喆道:“突然不用旧人用新人,容易引人生疑,府里旧人嘴严的。” 祝缨这才同意选出二十人,随她出行。 临行前,她又探望了二江,让江珍江宝留意小江。再与刘遨、刘衍一番深谈,刘遨之前没做过官,反而比苏喆更容易理解朝廷的种种用意,二人先前手上的事又还没有完成,故而要留在幕府。 祝缨叫来祝晴天:“把小五叫来同她们见一面,以后她们有事不便明言,让小五传讯于我。” 小五是祝晴天的手下,也是个打探消息、传递消息的小能人。长得其貌不扬,学习语言极快,记性也不错。他在西州城里经营一间小铺子,卖些针头线脑之类家用的东西,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 刘遨与刘衍对这件事都觉得新鲜又刺激,刘遨道:“大人出行,一明一暗两条线,谨慎没有过头的。”刘衍也说:“我们会为大人留意幕府的。” 祝缨看她二人的表情,道:“这是留给你们做正事的安排,不要淘气。” “是。”二人微笑着点了好几下头。 祝缨对小五道:“她们两个没冷静下来之前不用理她们。” 惹来了刘遨的抗议。 祝缨道:“好啦,都忙去吧。”她自己又去见侯五,侯五跟着祝缨家许多年,自张仙姑过世之后他的身体愈发差,此时正在卧床,祝缨特意来看他,是为防别人轻视他。 侯五说话总带着痰音,吐字也很不清楚了,祝缨道:“我已经同杜大姐讲了,你有什么事都同她讲。她每天都会来看你的。” 侯五吃力地道:“不成啦,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陪老封翁、太夫人他们啦。”他说得很慢,心里什么道理都明白,只恨不能一下说完。他比花姐年纪大不少,自知寿数将尽,虽庆幸这说了几十年的“养老”的承诺,祝缨都兑现了,又忍不住向祝缨提了要求——现在就给他准备个棺材,他也不要埋回老家,就在祝家墓园旁边点个穴,顺手给他烧点纸就行。 祝缨也答应了。 侯五这些年也没收养个一儿半女,晚年确实有些孤独。他原本是有一个“弟子”的,是在祝县为祝缨训练“护院”的时候,看重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诚实有礼,也做到了个小队长,手下几十号人,但不幸死在了西征中。 此后,侯五也无力再去调-教一个徒弟了。 侯五道:“那我死了也能闭眼了。” 祝缨道:“别说丧气话,我巡查回来再来看你。” “哎。”侯五说,他的嘴又跟不上心里的念头了,他想说,当年的熟人、袍泽早死得骨头都烂了,他现在不强求了。最后这些年他也过得不差的,节帅好好的,居然婆婆妈妈地安慰起人来了。 祝缨见他言行皆不便,就不再让他多说话,起身离开,让杜大姐再找两个细心的帮佣照顾一下侯五。 ……—— 安排完幕府里的事务,祝缨最后对已经有了共同秘密的苏喆说一句:“家里你多用心。” 便带人往普安州而去。 她有“巡查”这个借口,走得就不太快,耐着性子顺路把沿途又考察了一番。一些地方已经着手再次清查户口、丈量田地了,驿路也有人维护着。祝缨又看了水渠之类,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给祝青雪讲一讲,此处灌溉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它是平原,与山地自然有区别。 不同地方的亩产量她也大概知道,自迁至西州起,周围就开始屯垦,现在的产量与最初不可同日而语。西州田地的总数也多了二分之一,现在比较缺人,如果有足够的青壮,开垦出的田地当远不止于此。 祝缨还带着祝晴天,一路上祝晴天也看到了之前忽略的事情,不时掏出本子来记上,提醒自己不能总呆在西州城里,也需要不时出来亲眼看看。写完了一页,祝缨道:“晴天,我有事要交给你。” 祝晴天把本子翻了一面,提笔等她说。 祝缨道:“派出人去,将驿路至京城沿途好好探查一番——哪里能容下三、五千人驻扎,哪里有足够的粮食补给,沿途官吏风评、城镇人口……” 祝晴天记得脑门冒汗,最终只有一句:“是。”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普安州。祝青君已经进行了补步的准备,按照计划,她们真的进行了屯田。原本一个担忧就是,青壮都是有家室的,很难保密,现在把他们的家室一同迁过来屯田,都聚在一处,不就一起保密了么? 此时的人,一辈子或许也走不了离家五十里的路,大多是自给自足。一些不能自己产的东西靠行商货郎就差不多了。即使是安南,祝缨比较鼓励贸易,本地依然是一个大部分人终生不离故土的样子。 而安南近年来有“迁移人口”到人口稀疏的地方的习惯,被调集的人家也没有异议。 祝缨对这种情况也比较满意,她便在此地驻扎了下来。祝青君已将人丁编户,从中选取识字之人,襄助民政相关事宜。练兵的事,也开了个头,不过单凭她一个人,又要保密,又要练兵,还要管着普安州,显然是不行的。 祝缨也不能够长期驻扎在这里,隔阵子她还得往别处去晃一晃。 祝青君便请示:“是不是调几个可信的人,让他们就驻扎在此处。哪怕不能主持,也能帮一帮我。” “你想要谁?” 林风、苏晟、金羽、路丹青当然是比较好的,但路丹青在幕府,林、苏、金还要轮替看守关卡,因此祝青君便从西征的校尉里要了两个人,此外又想要祝彤。 祝缨道:“你还记得她?” 祝青君道:“我觉得,她有点儿天份,也肯用功,心也在这个上头。她的家仇也报了,弟妹也好好的,可以做这个事。哪怕来了之后做不下去,她识文解字的,襄助做书吏或者治理本处屯田事务,也是好的。” 祝缨道:“行。” 眼看一处兵营有了雏形,祝缨却又不得不启程,再往他处看看,下一站就是北关。她打算从北关再往西,把西关也看一看,能探一探西番更好。再往南折,那里有铁矿、金矿等。 然后就要回西州等秋收了,因秋收之后刺史们要到西州对账、叙职,祝缨必须到场,所以巡查便以这个时间为界。 她计划对完账之后再去普安州,看一看冬训。北方比南方冷得多,这方面是要用心琢磨的。 然后折往东,看看被祝重华薅回家的倒霉孩子祝明有没有被亲妈打死。接着去梧州,看一看林风他大哥有没有作夭——祝青君要祝彤,祝缨就想起来祝彤的小伙伴林戈了。 行程排得满满的,几乎没耽误任何事,又将安南各地这几年的变化重新评估了一番。 祝缨计划得不错,执行得也不错,秋收前后,她回到了西州幕府。 ……—— 苏喆见她精神健旺,只肤色微微深了一点,道:“可算回来了!姥,有件事我总觉得不太对,还怕抄邸报给您说不清楚呢。十七娘也说,恐怕朝廷有异动。” “哦?什么事?” 到了签押房,刘遨也等在了里面,默默地将一张邸报递给了祝缨。 祝缨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得含糊,是要奖励“守土有功”的士绅,会依功授官,使领部众为国效力。 苏喆觉得这事儿问题不太大,就是朝廷糊着呗。刘遨总觉得背后有猫腻:“别人还罢了,王相公不像是会一言不发就妥协的人呀。就算是别人,堂堂丞相,怎么会愿意呢?” 然而离京城又远,与昔日的关系还断绝了大半,信息不全,无法推断。两人都盼着祝缨早些回来。 祝缨将邸报其中的两行字又看了一遍,道:“这是要动手了啊。对,哪个丞相也不想自己这个丞相做得被下面的土财主给架空了,皇帝就更不愿意了。王叔亮有公心,施季行、姚辰英也都有些本领,冼敬更是个方脑袋,这回倒是君臣一心了呢。这是要把‘士绅自保’的话给吃回去了。” 刘遨忙请教。 祝缨道:“你,道理是很懂的,只是心地不够阴险。 朝廷里的坏人呀,是这样干的——你不是有功么?把你招进来,把你的部众也纳进来,说白了,招安。 别看是士绅自保,朝廷之前许的,一旦‘拥兵自重’与土匪也没太大差别了,都是朝廷看不下眼的。给你官做,你的兵也是有功的,都编作官军,不归你管。这就是削兵权。 虽然这些士绅的部众数目通常不多,几十几百的,不配称为‘兵权’,也就是那个意思了。 他们乖乖听从还罢了,毕竟不是反贼,那还能得个官职,哪怕是闲职也不错了。朝廷这样做,就算厚道啦。如果别有心思,又或者舍不得这般威风劲儿,就离死不远了。” 刘遨道:“逼反他们再?这……” 祝缨摇了摇头:“怎么会?想保留兵马也行,带着你的兵,打仗去!拣最难的骨头让你啃,乱民被你杀了,是死眼下的贼,你被乱民杀了,是死未来的贼。你和乱民,谁死了朝廷都赚。当然,最好是两败俱伤。” 刘遨和苏喆都听住了,苏喆是因这种办法称得上阴险高明,刘遨则是……大开眼界! 她说:“王相公是君子,施相公也算平和,他们不至于……” 祝缨道:“为什么不至于?他们是丞相,越是君子,越想天下太平,就越要这样做!这是对天下好,不是么? 对,填进去的人有点儿冤枉,但一个朝廷想要‘厚道’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不止是改朝换代,也可能央及百姓。 有智力让各方都获益的人太少了,腾挪弥补而已,再聪明的人也有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如果政事堂真能达成目的,皇帝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史官能吹他一个‘中兴’了。” 刘遨道:“总比割据好,割据之后便是互相攻伐,民不聊生,无论贵贱,都是朝不保夕,概莫能外。但愿王、施诸公能够力挽狂澜,也望天下士绅能有公心,得到善终。” 苏喆已经听懂了,道:“我看这邸报上没有写咱们,也没有收到朝廷对咱们的令。应该依旧将咱们当作羁縻。姥,今年是不是得给朝廷运点粮和布了?” 祝缨道:“他们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咱们,不止咱们,哪怕是那些人,也不可能一纸政令就统统解决的,琐碎的事情可不少,这里头学问大着呢。不过还是准备吧,意思要到。好让他们安心做点正事,天下太平比天下混乱要好。” “是。那——派谁去呢?” 祝缨看了刘遨一眼,有些惋惜,现在不宜刺激王叔亮。祝缨道:“让祝炼带着赵霁、郎睿去吧。” “是。” 祝缨索性写了几封信,是给顾同等人的。他们如今还在外地做官,正好询问他们不同地方士绅的下场。 第531章 还行 近来年景不似以往,祝缨年轻时连续若干年全国无大灾的事情现在已经成为老人口中的“当年”。包括安南在内,气候也不如前了。 今年又到了各州过来与幕府算账的时候了,赵苏、祝炼的表情都不大开朗。他们的账是交上了,然而以二人的经验,收成绝算不上好,两人开始打腹稿,预备在制定来年计划的时候向祝缨说明情况。 祝青君与祝重华反而显得比较轻松,她们与苏喆、赵苏、祝炼、巫仁、项安一同参与了祝缨主持的拟定来年预算的小会。涉及他们的主要内容有两项:一、来年交多少,二、来年他们想花多少。 收税都是地方上收,却不是全部上缴到幕府的,各级衙门也会自留一部分用到本地,譬如抚恤、修路、挖渠以及做其他补贴等。同时,幕府收来的税,则是要花在涉及到整个安南的事务上,这一项是各州都希望多为自己争取一点的,比如修渠,会要求先修自己境内这一段的。 上面希望多收一点,下面希望多留一点。这与朝廷户部的争吵也很像。 安南比朝廷和谐一些,祝青君与祝重华都定了与今年相仿的目标,祝重华叫苦的话也只说了:“新地还在开垦,头两年收成不定,缓上三、五年,新田我一定能照常交,我写字据,办不到提头来见。现在却是不行的,还是交旧田的吧。新田产粮还要做种哩。” 祝青君的话没有那么多,说道:“普安州屯田亦如是。” 赵苏与祝炼却希望户曹能够有个心理准备,今年这些收入比较勉强,明年可能交不了这么多。巫仁道:“无地可垦了么?” 梧州、博州都是比较“老”的地方,开发耕种年载长,条件好的荒地所剩不多,尤其梧州,还有外五县不归管。 不过博州比梧州要新,应该还有余地的。 赵苏叹气道:“你们没发现么?近几年不如往日了。” 祝重华奈着性子听他说完,惊讶地道:“怎么,现在这样还不叫多么?” 祝炼道:“当然不算多!南方本就贫瘠,产量不如北方,西三州又不如东二州。” 祝青君想了一下,轻松的表情不见了,轻声说:“不是现在多,是先前太差。西征前,西部三州以前少一季麦,水利也粗糙,耕种的人也无力。” 多了一季庄稼,水利、农具等又变好了,一年的产量自然就提上去了。祝重华是西三州出身,人生前几十年的经验,一年的产量比现在少一季麦子的收成。这还不包括每季产量的提升。所以百姓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包括祝重华在内的不少官吏也觉得没有问题。 赵苏、祝炼是在山外做过地方官的,经验、标准、底线与她不同。祝青君介于二者之间,一经提醒也想明白了。 祝重华慢了一拍,又多想了一想,却并不愁:“那也比以前强多了,如今兴旺,咱们还是能应付下去的。你们三位不要愁眉苦脸的,再苦,也不会比以前苦。” 祝炼道:“你说兴旺,也包括人口呀!吃饭的嘴,也多了。” 祝缨对巫仁道:“明年要有数。” “是。” 祝缨没有同意现在就宣布削减明年的赋税,只是让巫仁在制定预算计划的时候要留一点余地。万一明年减产,也好有个退步。 一旁,刘遨奋笔疾书,记录着会议的内容,一面在心里吃惊:还有这样的?看来,二十三娘去普安州是对的,我等该当知晓这些事。 又想,如今在朝为官的人又有多少人能够了解这些细节呢?或许知道年有丰歉,个中前因后果,恐怕未必能知。旧家子弟,哪怕到地方上为官,又有多少是想到膏腴之地补贴家用、并不用心治国安民的呢? 越想越是心惊,恨不能提醒一下朝廷。 到会议结束,她最后两页纸记的记录就显得很潦草。写完了,交给祝缨看之前,刘遨道:“这两页容下官誊抄一下。” 祝缨扫了一想,问道:“这时在想什么?” 刘遨支唔着说了。 祝缨道:“以前也有不懂的,只要他们不折磨人,就算不错啦。如今且看王、施如何施为吧。姚辰英应该也不差。” “还有冼敬呢?” 祝缨道:“以前政事堂里是三个人,现在是四个,会好一点。” 刘遨略略放心,姑且不提自己也想到地方上的事,暗忖:科考、铨选、学校,我暂时都走不开,不提也罢。二十五娘手上律法科条也还没结果,她会比我快些,到时候先向节帅进言,让她也去见见世面。待二十三娘经验足了,能调回来接手,我再请外出。 她算盘打得响,手上也不停,这回抄得倒工整,核对无误,将草稿抽走销毁,定稿交上。祝缨仔细地审视这一份记录,提笔写写算算,刘遨见状忙退出,继续去给学校调整课程去了。 ……—— 开会的事情外面并不知道,就是幕府里,也没有太多的人意识到这种情况。 赵振是隐约觉出一些的,且刺史们今年与巫仁吵架的情况与往年又略有不同。反复不停地来来去去,但是争吵的声音变小了。尤其是祝重华,她虽是个女子,嗓门儿却不小,调门也高,今年她压住了。 犹豫再三,他找到了祝缨,隐讳地略提了一提,是不是考虑一下年景、收成、赋税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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