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事儿,当今天下,在这件事上,祝缨认第二,别人是不太敢认第一的。有她在,是不能说女人干不好这事儿的。但王叔亮还是要考虑到一个“礼仪制度”。 “我一向不喜欢讲道理,令尊在世的时候指点过我,我便再多一回嘴?” “请讲。” “我是个出身寒微的人,没人教过我怎么做官,都是我自己观摩。从郑相公身上,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他为人处事,不放在眼里的,不管,是谓‘清净无为’。不像有些人口里将人贬到尘埃,其实满身上的眼睛都死盯着,一刻也没忘了。 我知道,有人说我是女人,所以要帮女人翻天。但我讲道理的时候,先前几位相公就事论事,所以都没有反对。 你太执着于“男女大妨”,忘了要先区别同类。凤凰与野鸭子,都有雌雄,高低但还是有区别的。凤鸟,不应该给公鸭子当奴才。” 王叔亮道:“凤鸟够用了,不用公鸭子,也不用凰鸟……” 祝缨一挑眉,他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了,祝缨面前,有些习惯性的话术太容易打嘴了。 祝缨笑笑:“朝上真的没有公鸭子?我看,公鸭子比凤鸟多。” 施季行咳嗽一声:“这话有点儿刻薄了。” “无能的人常常自卑怯懦,为了缓解这种难堪,便要往脚下垫点东西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人身体没有处在不堪的境地,仍然困于这种心境,还把这下贱习气带到朝上来了。 如果现在能把我踩到脚下,他们能开心死。” 姚辰英也大声地咳嗽了起来,王叔亮额上冒汗,道:“不至于,不至于。您一定会一生平安的。” “自己又没本事,就想经礼教为名作践人。只管破坏,又无所建树。要不我走,让他们来?他们能做什么有益国家的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应付完他们,可还有心治理天下?令尊,就是被他们累死的。朝廷君子,应该去掉这股软饭硬吃的恶丐味儿。” 姚辰英觉得自己懂了祝缨的意思,道:“是这个道理。” 祝缨对王叔亮与施季行道:“凡事不要太死板,也该开一道缝,别把人憋死了。六面都封死了,那不叫屋子,是墓穴,活人住不得。不要为了困死别人,把自己也给憋死了。” 王、施二人的想法与姚辰英同步了,竟没有反驳。 祝缨道:“那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 考试录取女官,她也有经验的!第一次就是她办的。 三人都默许了。 祝缨对刘昆道:“去拟个稿来,让相公们考查一番。” 王叔亮自嘲地笑笑:“先前她又不是没写过,还用考么?” 祝缨身边早有女官,都挺出色,哪怕不是凰鸟,也能算鸿雁,算不得母鸭子。 于是,刺史们进京的时候,发现京城的天都变了。 女人开始准备考试了! 不但相府包了几处会馆,专用作考生暂住之地,预备做相府属官的招考。他们还接到了政事堂的公文,通知要建女学,对了,政事堂与吏部还下文,各州府县,于法曹之下,设一女司法佐,管着女丞、女监。 这是怎么回事? 刺史们各有询问,却得到了丞相们比较统一的回答:“当初怎么选女丞女卒的,现在就怎么选!” 如果不会,去看祝缨给你们打样。 第546章 行事 敢到祝缨门上狂吠的人,目前还真没有。 他们敢与王叔亮争辩,也不敢触祝缨的霉头。谁好惹、谁不好惹,这些人是最清楚的。因为祝缨——大家打听过了——她是真的敢打杀人,动起手来是不会考虑场合的。大殿上打过朱衣紫衫,宫门前追杀过刺客——亲手。 算了,不与一介老妪一般见识了!反正,她是会死的。 样子,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打过了,并且在接下来的五十余年里,各地在任命女丞女卒的时候早已经实践过了。 其实只要想做,男女大防本就不是最大的麻烦。这其中最大的弊端反而就是“作弊”,是官场由来已久的人情世故。譬如求情得官,又譬如买官,之类。 刺史们与今年轮番进京参与考核的县令,最关心的是自己的仕途,至于医学的女学生与新设个司法佐,反而没那么重要了。司法佐,你国家考、任命,我接收就是了。总有你觉得麻烦的地方——女人要怎么到地方上赴任? 本地人是不该在本地担任官职的。而一个女人孤身到外地?你品,你细品。 这一点上,祝缨早就想好了。哪怕一县一个也得上千人,现在到哪里找出成百上千的女法官来?她计划先给各州配一个女司法佐,无论去哪里赴任,朝廷还是能够保证一个官员安全到州,并且在州城生活的。 目前估计也不能每州都有,是先从京畿开始,依次往外推进,一如当初设女丞一般。祝缨做事,一向有耐心。 她与岳妙君正在祝府聊天,岳妙君给了祝缨一叠纸:“二十三娘的题目出得不错,应该能够考出一些合府里用的人。至于明法科的题目,那个不是我擅长的,我只略读了一点律法,不曾亲自断过案,不敢轻易出题。” 祝缨接过了,道:“好,到时候还请你帮忙批阅。” “我?这……我没做过,可不敢说成与不成。虽在家里也点评文章,但这是为国取士。马虎不得。” “切~为国取士,有时候也没那么严肃呢。好好,不开玩笑,不止你一个人看。至于什么律法、断案,我教你。这些日子,还要考较地方县令,这些都是会考到的东西。还有,如何评价官员,朝中体系……” 岳妙君越听越惊讶:“什么?我……我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你与青雪、阿彤、二十三娘、小珍她们一道听,兴许日后,你会比她们领会得更妙呢!” “什么意思?” “让你们观摩一下怎么做丞相,只有我一个人做,有什么趣儿?” 岳妙君掩住了口,从未有人对她有这般的期待,包括她自己。 “不做丞相,算什么鹰扬?”祝缨轻描淡写地说,“我可也没办法推你上去,你连地方也没任过呢,终究差着些。不过,该知道的知道一些、学一些,没坏处。以后你要议政的,我可不能让你议政的时候闹些常识笑话,让旁人以此为由让你闭嘴。” “我……” 祝缨道:“陛下身体不好,东宫还小。” 岳妙君的心砰砰直跳,比得知郑府提亲的时候跳得更厉害:“我、我能行吗?” 祝缨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行?” “行的!” 祝缨歪歪嘴:“那不得了?走吧,去会馆看看。青雪,人呢?” 一行人换了便服,坐车,到了会馆附近下车,慢慢走过去。祝缨对岳妙君讲,如何与考生打交道,又说市井人生。岳妙君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不过她的烟火烧的柴炭也比别人家贵几十倍,许多事情仍需祝缨讲解。 郑府里,太夫人撂开手不管事儿,儿子儿媳反而乐意,祝府里于是多了一位夫人。除了不能给她带到朝上去,亲自考验官员,祝缨也拿些卷宗来给她,一些案件、文档之类她也渐渐熟悉了。 祝缨见外客的时候,有些时候她在屏风后面,有些时候就与祝缨并坐——比如见顾同等人的时候。 借机抑兼并是政事堂不须勾兑就有共识的,祝缨对顾同道:“给你调个新地方,给我好好干。” 顾同终于得以升为刺史,感激涕零。又有一些南士,也拜入门下。祝缨都一一拣择,顾同等人都算“老迈”了,她更留意“年轻”人。刺史再年轻,也都四、五十岁了。县令中倒有年轻人,宦海浮沉,已经有了点风霜模样。 岳妙君不停地记着,好些与她读书指点江山是真不一样。郑熹在世的时候,她也曾参与一些密谋,然而两相对比,才知道自己仍是欠缺的。 这天,访客告辞之后,岳妙君从屏风后走出来,叹息道:“怪道都嫌弃妇寺干政,诚然!只读书而不通这些,还是不成的!深宅妇人,只凭只言片语一些残篇,一旦干预政事,错得多、对得少啊!” “不给机会学罢了,你也养鸟,翅子剪了,又或者关在笼子里,鸟是飞不起来的。”祝缨说。 岳妙君道:“只好尽扑腾了,能飞出笼子,最好。对了,有一件事……” “嗯?” “是一件人情,冷家有个女孩儿,父母疼爱,不忍外嫁,原本是想要她出家为女道士的。我想,她能不能出仕做官?” 祝缨感兴趣地问:“是么?” “是。那又比做女道士强得多啦。女道士也是一种身份……” 除了各州,大理寺、刑部也设了女职,大理寺就是女评事、女司直各二——增设的。冷家求的是一个大理寺的评事之职。 岳妙君道:“孩子我见过的,学问也很好,律法都熟的。你可以再考她一遍。大理事评事,不也是……明法科考完了任命,慢慢学的么?” 祝缨道:“明天把她带过来我看。真像你说得那么好,只要考,也是能自己考上的。你看,天下识字的女人有多少?能通文墨的又有几个?再读过律法,更少。” 岳妙君苦笑道:“家里人太关心了,找到了我的门上,我无论如何也要说一说的。” 祝缨道:“我明白了。明天你带她来吧。” “好,我这就回去告诉她们。” …… 岳妙君前脚走,刘昆后脚对着祝缨跪下了,祝缨道:“你干什么好事了?” 刘昆满心泪水,一抬头,愕然道:“啊?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呀!” 祝缨道:“那你跪什么跪?” “相公,听夫人一说,我便想起十二娘了,但有转圜余地,还请您怜惜。” 祝缨没让她起来,而是问:“如果她没有另一个人好呢?另一个也刚好也需要这个职位躲避婚配的呢?” 刘昆坐在了地上,回答不出来。 “不过,我确实可以同意冷家。冷云,可也是我的老上司啊!”祝缨说。 刘昆知道,这事儿差不多算是成了。 “起来吧,明天还有事做呢,不过你不许先见这个人。” “是。” 祝缨知道,姚、王、施等人对她的建议还在懵懂中,他们未必就是真的支持这个,也有可能不久后就反悔。反悔的理由都很现成,也绝对会有更多的人支持。想要维系下去,就要有足够的人从中获益,并且愿意去维护。 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是让现有的、有势力的人染指其中。 冷家这些年虽然式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甚至放弃了从安南调一些现成的女法官的想法,就为了让此事能够推行。 然而,次日祝缨回家还是晚了一些,让这位冷姑娘多等了半个时辰——宫里出事了。 齐王自被押解归来之后,先是被交到大理寺狱里暂时关押,如今他的事审完了,施季行把他交了出去。原是判的废为庶人、流放,但是在临走之前,太后忽然下令,让他回宫见一眼生母再走。 哪知严归不肯见他,将房门紧闭。齐王被押在门外跪着,也走不了。 两下僵持住了。贵妃、皇帝都去“劝”严归,严归到底没有出屋子,皇帝还给累着了。贵妃奉皇帝离开之后,齐王又被暂押回了大理寺狱,预备劝上个两三回,三次不肯见,天家的宽容情面也就做够了,可以送齐王上路了。 不料当天傍晚,严归“自缢”死了。她不是罪人,还是先帝的妃嫔,品级还不低,所以国家得给她办丧事。皇帝也因此下令,免了齐王流放外地,改为将他囚禁在他原本的王府里。至于现在,还是要让他哭个灵的。 事情肯定有蹊跷,不过对外界而言,皇帝的面子有了,齐王之前为生母发过丧,亲娘生气也是常理之中。现在气得上吊,倒也……还算合理吧。 不过,据被派去“警备”的祝彤的说法,齐王在外面哭着请母亲原谅的时候,严归正被几个强壮的宦官按着,不让她出去应声。 祝缨道:“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对别人讲。哪天齐王死了,你就更不要提这件事了。” “是。” 严归的丧事政事堂要略略过问,齐王的改判也需要与皇帝再商议一下——齐王府都被抄完了,现在根本不能住人。为了面子,多少得收拾出几间像样的屋子给他住。修新王府?祝缨是绝不同意的,只同意修仨院子,一个给齐王住,俩给看守住。 到这些忙完,才得以回府见一见冷姑娘。姑娘是由亲娘、舅母和岳妙君陪着来的。等得正心焦,祝缨回来的时候,她差点忘了之前打好的腹稿。 冷姑娘单名一个漪字,不是冷云的后人,是他的侄孙女,二十上下,也确实到了婚配的年纪了。 见过礼,祝缨将她打量,问道:“做了评事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冷漪道:“自然是奉公守法,禀公办案。” 祝缨笑了:“很好,是想做官的,不是想拿着个好看的头衔当嫁妆的。”当年选女丞的事,她还记得呢。 “相公不考我吗?” “夫人考过了,我还考什么?不过,你还是要进一回考场的。” “是,我愿意!正想一试身手!” 她的母亲和舅母都很高兴:“这下好了,可以一直在家里了!”又都拜谢祝缨。 祝缨道:“我倒要谢谢你们,养出这么好的女孩子呢。” ……—— 有些事情,做之前觉得难,便缩头不肯干,真做了起来,反而发现没那么的困难。 譬如女官的地位问题,如何上朝站班之类。真要讨论的时候才发现,祝缨早就把路都趟完了。也没见有人敢把她赶出去。 “我六十年经营,三千铁甲,四万禁军,难道是摆设?”祝缨笑着对岳妙君说。 岳妙君微愕。 祝缨笑得更高兴了,如果有人敢算计她,那大家就都别干了。 亏得上赶着找死的人还没有出现,祝缨调了老上司的孙子做了京兆少尹,鲁少尹固然知道这是官场上常有的事,但是为什么是你呢?凭什么是你呢?祝缨的上司不少,上司们的子孙也不少,故而还是领了一个女子的情。 拜一拜这位女性长辈,尊敬长辈,不丢人。何况这可真是一个好职位啊,顶头上司落马之后行动不便,许多事都放手给他,正是少尹发挥的好机会。 连在法曹之下增设一员女官,他都表示了支持。多大点儿事!与女性有关的案子本就少,通常是以受害者的形式出现的,而且很多时候都已经死了,不用她审。把她就这么放着,也不碍什么事儿。 日常相处,通常女官们会自成体系,不大与男官接触。就摆那儿,也行。 江政是个在南方颇受祝缨毒害的地方做了十年官的人,更加过份的事他都见过了,看不顺眼,也看习惯了。京兆的事,竟然推行得很顺利。刺史们还没离开,就已经看到了成果——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刺史们无可不可地陆续回了,人还没走光的时候,又传出了新的消息——齐王死了。 “郁郁而终”,他不认亲娘,然而亲娘一死,他反而抑郁了,死于幽所。 皇帝没有恢复他的爵位,想以庶人之礼下葬。丞相们又劝他一劝,还是以侯爵的礼仪给他葬了。也不必大臣们去吊唁,鸿胪寺就给他办了。 皇帝的一件心腹大事去了,丞相又给他找事儿了——东宫真的得开蒙了,过年就七岁了。 皇帝便命以祝缨打头,丞相们集体给太子当老师,再选几个学士充实东宫。钦天监选个吉日,要在开春之后,正好准备一场比较正式的仪式。丞相又可以加一个头衔了。 祝缨倒不在乎这个头衔,她比较高兴的是,王允直、施君雅等人包括刘昆的兄弟,都被踢出京去吃土了。任副职,顶头上司也是她精心挑选的,连王叔亮、施季行都要承认,只要祝缨想做的事,想得比他们都周到。 上司是能干而有威严的人,年纪都是五十来岁,经验丰富,政绩也好,治下甚至没有发生过民乱。百姓生活尚可,尤其治小兔崽子很有一套,一定能让他们吃到苦头。 磨炼嘛,如果上司太能干,包办一切把这些货供起来当泥菩萨,那孩子能学到什么?就得这样! 选得妙! 王允直还不知道要去吃苦,他很舍不得祝府,虽然吃得差——这一条后来因为岳妙君来了,也补全了——真能见识到不少东西,祝缨是从不吝啬教身边人的。 他走的时候,真心真意地落了几滴泪,与施、刘都领了祝缨给的送别礼物,一步三回头。 他们的空缺很快被填补,祝缨的府里迎来了新的男男女女,年轻而有活力。拘束不到三天,就能与同僚说笑了。 这也与他们的出身有一点关系,祝缨新选的相府属官,其中混了好些名门之后,尤其是女官。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想要读书读到能够通过正式的考试,光有天资还不行。祝缨的资质够好了,只凭村里私塾旁听的学问想考试通过也是不可能的,还需要郑熹给指点,有重点的读书才行。 是以最后能够选入的,也有祝缨故吏家族的女儿,也有前朝丞相的后人,最低也得是个家里有百亩以上土地的人家。这其中还有两个年纪略长的寡妇,一个有儿女、一个没有儿女,出身都不算差。 因为选官是要有出身限制的,要报上父祖三代。如今考试身份这件事,大家都盯得死紧。 进入春季,大家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女孩子也卷起袖子,分门别类地处理着公文。她们虽然被选入了相府,有了官职,但是没有任何做官的经验。以祝缨的习惯,还是先当学徒,带着她们的是岳妙君。 这日休沐,岳妙君也先回家了,祝缨坐在秋千上晃着两只脚,至午时,岳妙君突然回来了:“快!随我进宫!” “怎么了?” 岳妙君附耳道:“陛下不好了。” 第547章 太后 事情有点紧! 祝缨道:“稍等,我换身衣服。二十三娘,叫阿彤来,让她随我一同去。赵霁看好家,一旦有变,就去知会京兆府,让他们把京城封了。如果我有事,你们就去陈家,让陈放动起来。” 祝彤很快也收拾好,带了一队人跟了上来。 祝缨道:“走东门,那里的守卫是咱们的人。” 安排完了,祝缨也上了岳妙君的车,岳妙君有些歉意地说:“对不住,累你也与我一同坐车,我实骑不得马。” 祝缨道:“这是谁?”她看向车里的一个小宦官。 小宦官慌得脸色红透了:“奴、奴……” 岳妙君道:“是贵妃派他来找的我。你知道的,陛下自受伤后,一直未能痊愈。去年又又劳心劳力,亲自试过各地县令,积劳成疾。入春后,又犯痰症……” 这些祝缨确实知道,她早就在为皇帝活不久做准备了。岳妙君说完,祝缨就盯着小宦官说:“昨天还好好的,有些突然呐。” 岳妙君道:“今天一早,陛下就不好了,你说吧!” 小宦官道:“今天天没亮,陛下就不太好了,贵妃看着很心急,请您进宫商量。” “贵妃还做了什么?” “许、许进不许出,膳、膳食照进,药、药也照昨天的方子熬了进过来。把太子殿下也召了来一家团团聚。” 祝缨问道:“知会其他人了吗?” “没有,连太后也没有告诉。您可快着些,要是叫他们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祝缨丝毫不慌,道:“急什么?贵妃这不是布置得很好么?” 宦官深吸一口气:“是。” 说来也有趣,这人开始急得狠了,声音带着局促,被这一声,竟恢复了平静,低声道:“麻烦的还是太后,她是长辈。” “你也知道她是长辈。”祝缨说。 一行人进了宫,直达贵妃处,贵妃正把念珠捻得飞快。这宫里,确实经过一番清洗了,可要说全都听她的,她也不信,就怕走漏了风声。到时候她只是贵妃,穆太后可是太后!名份这鬼东西,它真的有用! 守门的宦官一声:“他们来了。” 贵妃猛地转过头来:“谁来了?” “是、是贾顺儿领着祝相公和郑夫人来了。” 贵妃放下心来,拎着念珠走了过去,站在门内等祝缨进门:“祝相公,我能相信你吗?” “无论娘娘信不信我,我都已经到了。” 贵妃脚步不动,道:“我今天做这样的事,是把我与孩子的性命相托!还请您与我约誓,永不相负!我愿与您同掌朝纲。” 都这会儿了,还说这个?我发的誓你也敢信? 祝缨道:“我永远忠于陛下。” “你……” “现在要拦我吗?有点晚了。” 岳妙君忙打了个圆场:“你们都别僵着了,大家不妨开诚布公。娘娘,相公入宫不是奉诏,已然冒了天大的风险,是向着娘娘的。您不把事讲明,接下来又能如何?” 贵妃轻声说:“陛下,驾崩了。” 岳妙君轻吸一口气,祝缨道:“陛下的生死,不能由你一句话就定了,我要见陛下。” 贵妃半步也不肯让:“您会保护我吗?” 祝缨拨开眼前的人,宫女、宦官作势上前要拦,又哪里拦得住? 她径直走到床前,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伸手在皇帝颈间试了一试,人都凉了。祝缨回过头,问道:“有什么遗言吗?” 贵妃与岳妙君互相扶持着走了过来,贵妃攥紧了数珠,道:“他不以为自己会死,怎么会安排后事?” 祝缨道:“那就该请太后与丞相来主持大局。” 岳妙君道:“娘娘请你来就是信任你!我们无所依托,不要拿弱女子开玩笑啊。” 贵妃道:“现在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请不要辜负我的心!” 祝缨收回了手,平静地看着贵妃:“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贵妃放心了,松了一口气:“太后一定恨死我了!” “她?她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这里,已经不中用了。现在先不要发丧,现在管着宫禁的是我的人。陛下没有留下话是不行的,要录下遗诏。” 贵妃道:“没有遗言,怎么写?” 祝缨笑了:“你想要什么?” 贵妃当然是想有个正式的名份,不过她想了一下,道:“太子还小,请您为他想一想。” 祝缨道:“我知道了。” 祝缨马上开始安排,先给林风等人下令,宫中禁军将宫门封锁,后宫则由祝彤带人“守卫”,尤其看好太子。同时请丞相们都来。再下令给京兆,控制京城。然后是叮嘱岳妙君与小宦官:“你们到我家是意外,因为有事请托,贵妃娘家的侄子想要做官。到我家后遇到了宫里来人宣我,于是同来。” 贵妃道:“没有那个宫使。” “宫门上的档,我来做。” “好!”贵妃一口答应。 宫使四出的时候,祝缨也“录”好了遗诏,遗命太子登基,然后是把太子的生母扶正,方便抚育新君、协理听政,再以四位丞相辅政。遗命里还嘱咐了新君要好好地孝敬母亲,还要照顾好穆太后,好好给她养老,让穆太后能够颐养天年。 最后说,自己登基的时候正在危急之时,连年征战,到了现在国家才稍有起色,所以葬礼一切从简,万事以百姓为重。 遗诏要盖章,祝缨顺手又把玉玺给扣了。天子八宝各有用途,没有玺印,发出来的诏令是可以不认的。 写好了,贵妃看了也觉得满意,祝缨之前对她的态度虽然不太礼貌,办事还真是没得说。她问道:“为何要四位丞相呢?只有你我,岂不美哉?” 祝缨道:“有次序就够了。” 贵妃问道:“太后那里?只怕她闹起来也不好看。” “先不用管她,大事定下来她再闹也无济于事了。这个你拿着。”祝缨将一枚玉玺交到了贵妃手里。 “这是?” 祝缨笑笑:“制衡嘛,你手里得有点儿东西,如果没有,政事堂可不会理你。你拿一个,其他的归政事堂。” 贵妃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聪明周到之人,不能说算无遗策,也要讲颇有城府,然而祝缨一出手,她便觉出差距来了。忙伸出双手接到了玉玺,双膝一弯:“多谢相公指点,以后还请相公指教。” 祝缨与岳妙君把她给搀了起来,祝缨道:“准备一下,正事儿开始了。” 太子就在隔壁,很快被保姆带了过来,看到父亲一动不动,他仿佛受惊过度,又仿佛没受惊,问道:“阿姨,阿爹怎么了?” 贵妃落泪:“陛下,陛下,你看看咱们的孩子吧!你睁睁眼呐!”又摇着孩子,让他快点哭。 小太子皱眉,挣扎着看向祝缨:“祝相公,发生什么了?” 祝缨眼圈儿一红,哽咽道:“陛下,去见先帝了。” 还是岳妙君给小太子慢慢解释了,小太子的脸皱了起来:“哇!”地一声,哭了! 殿上的人开始哄孩子,王叔亮等人赶到的时候,宫里已经开始撤彩饰了。他们急奔入内,当地一跪:“陛下!” 祝缨走了出来,蹲在他们的面前:“陛下驾崩了。” 王叔亮抬起头来,双目如电,钉在祝缨脸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祝缨不为所动,道:“到这边来说吧。”将其他三人引到殿里。 四人凑到了一起,施季行问道:“如何不见太后?” 姚辰英看到岳妙君拉着小太子,心头一松,也问:“陛下有遗诏吗?” “我录了,”祝缨说,“不过……你们还是先看看吧。” 三人看完了,倒也挑出大毛病来,王叔亮道:“这个,太后……” 施季行问道:“陛下单召的子璋录遗诏?” 祝缨苦笑道:“单召是真的,为的是太后的事。陛下并不以为自己会现在就死,齐王除了,就剩太后了。当年先帝,我是说上一位,走的时候,老施你审的齐王,他的事有蹊跷。陛下也疑太后,我也问过宫中,讨好齐王是有的,不顾伦常是假的。郝大方,你们知道的,我与他熟,他对我讲,他在宫中,并不曾听到齐王秽闻。所以连陛下的伤,恐怕也是太后的算计。 眼下外患也平了,齐王也死了,他就开始防着太后了。孝字当头,又不能做得太过份。实不相瞒,还问我该怎么提防呢。大概是觉得我先前把太后心腹都给逐出了宫,做得很合他的心意吧。顺便聊了点儿别的,说话间就不行了,我只得把他最后说的话囫囵着记下来。算不算遗诏,大家看着办。” 她半真半假编了个事故,听的人都信了,他们也觉得当年的事是奇怪的,只不过木已成舟,不好深究罢了。儿子年幼,让老婆与大臣互相制衡,也是个很正常的做法了。祝缨整人,也确实有一套,召她对付太后,理由也很充份。 三人甚至在内心深处有一点点的责怪祝缨:你怎么把什么都写下来了?你看不出来母后与大臣,这是制衡么?深宫妇人干政,真是让人头皮发麻!你就把她隐了去,又能怎样?几十岁的人了,你居然是个诚臣? 祝缨居然是个实在人!!!三人也不能将自己的心事翻到太阳底下来晒。 姚辰英道:“太后听政?” 祝缨道:“咱们这位陛下,看起来柔弱,心里可不糊涂。留了制衡的手段啦,天子八宝,他扣了一枚,现在在贵妃——哦,如今算皇后了——的手上。” 姚辰英憋了半天,先说:“没有遗诏,毕竟不美。” 施季行与王叔亮都说:“也是。”不过祝缨这文采,也是几十年来长进不太大,有点干巴。 祝缨道:“那……再请老太后来?” “请吧。” 祝缨道:“还是安排人盯着她,以防生乱。实在不行,就说伤心过度,需要静养。遗诏上本没有她的事。” “好。” 于是派人去知会穆太后,请她过来。穆太后人一到,丞相们便宣布遗诏,贵妃、现在是太后了,哭昏了过去。穆太后不敢置信地说:“陛下竟然就这么去了?还、还让你们?!!!” 祝缨道:“太皇太后明鉴,陛下的国家,不托给妻儿和重臣,托给谁?” 两宫太后互相制衡也是个不错的办法,然因齐王之事还有疑点,丞相们打定主意不让这人插手,一齐把太皇太后排挤在外。内外都动了起来,内有新晋的皇太后,外有丞相召集百官。祝缨从岳妙君手里接过了太子,将他领到正位,扶他站好。接着退后,率群臣山呼万岁,甚至没有给这孩子三辞三让的机会。 太子在灵前即位,火速将穆太后架到了太皇太后的大长辈的位子上荣养。 以防她以“太后”的名份干预皇帝的“遗诏”。 诚如祝缨所言,三千铁甲、四万禁军,穆太后是无法对抗的。同样手握重兵的姚辰英也很快统一了立场。 皇帝的丧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杨太后哭昏又醒,扑到了丞相面前,男人们躲闪,祝缨被她一把薅住:“呜呜呜,我们孤儿寡母……” 祝缨不得不安慰:“请娘娘照顾好陛下。” 陛下都死了!杨太后愕然,旋即想起来,现在的陛下是她儿子了,她笑了又哭了。王叔亮道:“臣等去筹备了,子璋,你,今天就你值宿吧。” 女人安慰女人,真是太合适了,他们可顶不住一个年轻的太后扑过来。也不是很会哄寡妇。 祝缨也不急着与他们一同出去安排事,最大的事她都安排完了,也就耐心地陪着太后。 ……—— 杨太后心里是没底的,骤然之间,一个偌大的国家名义上落在了她和她儿子的手上,能不能从名义变成现实,她是不确定的。虽然她心里想极了。 四个丞相,数来数去与祝缨最熟,祝缨也最能容忍她。一个能有女官的丞相,总比别人更能接受一个想握权柄的太后。名份是祝缨给她定的,玉玺是祝缨给她的,祝缨是个买卖公平的人。 杨太后攥着祝缨,直到要就寝了,她仍不肯放手:“我心里慌得很,相公,陪我一起入睡吧。” “陛下丧父,正需要母亲陪伴。” 杨太后道:“有夫人陪着他。” 她儿子被岳妙君带着,她还挺放心的。一时半会儿不陪,算什么?得抓好朝中大臣,这样母子俩才算有依靠。孤儿寡母的,可太怕被大臣架空了。 祝缨倒也不介意跟个年轻女子睡一块儿,不过那是太后,她还是推辞了一下,不就是有话要说么?坐一块儿也能讲,不必非得睡。 她说:“臣值宿,明早也不走,娘娘有什么话要说,随时都可以说。” 杨太后道:“我现在心里躁得很,不解了心头火气,只怕要冲他发脾气,还不如不见。我心里有事,就想躺着说,没人陪我聊天,我睡不着。” 行,睡。 两人并排躺下了,杨太后一翻身,侧过来抱住祝缨的胳膊:“我现在还不能安心。” 祝缨偏过头来看一看她,杨太后道:“陛下还是太小了,朝上的事情,我虽是深宫妇人,但也知道一些。听说以前是很好的,但这二、三十年来,乱七八糟。我该怎么样处理政事,才能守住这江山呢?” 祝缨道:“你现在还不行。” 杨太后追问道:“现在不行?难道要我儿长大成人了我才能行?”这就荒谬了,那时该儿子掌权了。 “你以前从未秉政,”祝缨说,“要学。否则就是自取死路。古往今来,主政的太后能做得好的,无不是虚心向学,慢慢浸润的。骑马的人,没有一上来就骑烈马的。若是上手就做坏了事,人不信你,你以后想做什么都没人肯听了。能招来的只有无赖废材。” “那我要怎么学?还是读书?”这就扯了哈! “我会教你。” 杨太后又试探地问:“眼下呢?其他三位相公只怕又要说什么后宫干政之类的话了。” “他们,我自有办法说服。” “要是天下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不要想着现在就换掉政事堂,”祝缨说,“他们能做事,换一批人,不如他们。” “那我该学些什么?经史我也读了,您给我的文章我也看了,做事呢?不能总是看书吧?” 祝缨道:“由浅至深,先从这次丧礼开始。你要先把一些小事做好,让天下看到你的条理,才能相信你能做好,才会与你议政。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把权柄给你,让你做决定,但是如果你没有经验,随便一个人都能骗到你。 宫里才几个人,就已经很麻烦了。整个天下,亿兆黎民,人心只有更复杂的。许多宫里能行得通的道理,宫外不在乎。你得先试试水,适应了,再深入。” 杨太后听得着迷,催着多说。 祝缨道:“以后我会尽力教你的。议事的时候,我会将道理剖析分明。到得秋天,又该有另一批的县令进京考核了,我教你怎么分辨。后年还有这样的事,你就可以自己试着做了。你是安全的,过几年,我会把禁军交到你的手上。 能够处理政事,又有禁军,你的生前是可以保证的。 一个擅权的女人,会引来举世攻讦,你需要一群源源不断出现的、在你死后也会自动自发维护你名誉的人。科考,我已经开了,接下来,就看你怎么用了。 睡吧。” 杨太后睡不着! 祝缨睡得四平八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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