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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喜金就主动将两头狼献给了祝缨。 祝缨道:“谁打的算谁的。” 喜金道:“是在大人家打到的,就是大人的。” 两人一番推让,郎锟铻道:“这是第一天,猎物应该给最尊贵的人。以后还有呢。” 祝缨这才收下了,说:“今天拿它加菜。” 狼肉并不好吃,他们将两头狼都剥皮取肉,象征性地烹制了一道菜,其余菜色还是惯常吃的那些。 因第二天还要出城,这一晚喜金等人都睡得比较早。祝缨却又叫来了项乐,询问他石头城内的事情。 项乐道:“按归记载,一共三百八十一户,一千六百九十八人。其中丁男若干、丁女若干、幼童若干……” 这些人的年纪多半是模糊的,“山中无日月”,许多人不记得生日,山中也没有很规范的历法。即使记性好的人,也不能记得自己出生时的事情,等记事之后再数看过多少回花开,也就只能大概估个年纪。 他们中的一些人又有一种与山下贫民差不多的情况,既不识字、也不怎么识数,有时还能数岔了。 项乐道:“就是这么回事儿。” 祝缨道:“打上灯,咱们看看去。不要叫小柳他们。” 她与胡师姐、项乐二人悄悄出了府,只有花姐知道——狼皮放花姐那儿,祝缨留了一张,又携了一张过去。 ………… 石头城,因是建在山上,所以地势也不得不有所起伏,祝缨仍是尽量给它规划得整齐。 居民居住的坊尽力四方,坊内街道也划得比较整齐。因为人少,交易日又热闹,石头城这里的“宵禁”执行得并不很严格,坊门是开着的。 三人走了进去,只见有些屋子里透着橘色的光,有些屋子已黑了。 项乐低声道:“这些都有人住的。” 这里的房子祝缨只提供了一些简单的材料,每户因为按照人口来分房,一般也就是三间正屋加个院子。有的干脆没有院子,就临着坊内的小街盖着,开门就是街,进门就是屋。祝缨也穷,他们也穷,修完城墙和大宅,大家都不剩多少家底了。 祝缨现在还等着官糖坊的利润、明春的宿麦缓解囊中羞涩。 项乐道:“我白天就来看了一眼,这里也有里长。”他们也照着自己熟悉的习惯,将住户编号,五户、十户设个里正之类。一层一层的将话往下传。主要是选家里男丁多一点的,因为要用到他们维持秩序。 他们进了一户里正的家,这人就是之前跟随打猎说自己给商人带过路的中年人。他家里还有一个老妻,三男两女五个孩子,所以他的家也稍大一些,正房之外还有偏屋。 大门一打开,祝缨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等着。里正搬来了椅子,喊儿子去叫人。又要上茶,又要掌灯。 祝缨道:“无坊,等他们来了再说。” 听说她来了,许多人又过来围观,墙头上一左一右两排的脑袋,还有人扎了火把,把个小小的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她也不坐,等人齐了就往门槛上一站,说:“白天得了两头狼,虽不是咱们亲自打的,不过金县令送给我了,我说了要分给大家。” 里正道:“咱们没出力,就是大人的。” 祝缨道:“他送给我的礼物,我不好不收,我留下一张狼皮,另一张在这里了。要裁了分给你们也是无用,先给你们看看,寄存一下,等这个月打狼完了,一总来分。” 人们听她这么说,心道:大人跟传说的一样。 祝缨这么通情达理的,还跟他们解释,反而让他们有点迟疑,都含糊说:“好。” 祝缨道:“莫将人家墙压塌了,都回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项乐又吆喝一声,人潮才渐渐褪去。祝缨心道:功夫用在哪里,哪里能看着见。福禄县的百姓听我的话,别业这里反而更听项的,可见我之前没在他们身上下太多的力气,这样可不行。 她笑着问里正:“方便进屋说话么?” 里正忙说:“大人请。” 祝缨拿出了极大的耐心,与里正细谈,问了他的来历:“我看你与他们有些不同。” 里正道:“小人家里原是南府人氏,因开罪了黄家,只得逃到山里。在喜金家的寨子里住过几年,唉……他看了小人家里的手艺,要给他做奴隶,小人家里只好往深山去,也不敢与头人家相处了,就自家人过活。” “思城县人?” “是,小人也姓黄。唉,要是大人能早些年到思城县就好了!” 黄里正家有个木匠手艺,祖传的,家里还有二亩地,自己种粮自己吃再有个手艺赚点零花,也能糊口。不幸跟黄十二郎是本宗,也就是说,他们的家很近。黄十二郎他爹要扩建他的大宅,就得侵占别家的宅基地。 黄里正家不给,还要跟族里控诉,黄十二郎他爹并不比儿子善良,同宗人的便宜他也占。逼得黄里正的爹带着老婆儿子跑了。 因为有点手艺,黄里正拐了寨子里一个跑出来的姑娘,也算有个家。他家原是庄稼人,在山里辛苦开出一点薄田,他又给商人当向导之类,勉强养活了几个孩子。一听到以前见过的商人说有石头城的消息,他就跟着商人到了这里,一看之下马上决定搬过来! 不为别的,就为官府一个月一次办大集,许多商人都跟着祝缨进山不自己走了,他给商人当向导的活计就锐减,眼瞅养家困难了。 说的时候却还是要说另一个原因:“咱信得过大人。” 项乐道:“他来别业最早。” 祝缨点了点头,又问他现在的生计。黄里正道:“也在咱这城外开几亩薄地,今秋已收了几石米,再做些杂活。” 祝缨又问他石头城的情况,问他怎么看的。 黄里正小心地问:“大人,小人听他们管这里叫别业……真的是大人的别业么?” 祝缨点了点头。 黄里正舒了一口气,道:“要是大人的庄园,咱们就扎根在这里、投效大人啦。这要是新设的县……” “你就不愿意了?” 黄里正苦笑道:“那就听天由命了。这里四面都是獠人,没有大人这样的人物……”他说着,摇了摇头。 以各族之间之前互相抓人祭人的情况来看,也确实不能说各族之间亲如一家,是是热情友好的。朝廷往这儿放一块飞地?各族未必会甘愿接受。 黄里正他们为了眼前安全,也还是会搬过来的,但是对未来就不会有太大的希望。朝廷的官员,像祝缨这样的并不多。反倒是许多地主与官员关系不错,兼并起来肆无忌惮,就怕自己辛苦开出来的田,又要被别人收走了,还要服极重的役、交极重的税。与其这样,不如投到祝缨的名下——这也是许多普通百姓投身官员门下的一大理由。 黄里正又说:“索宁洞主、艺甘洞主偷偷地来看了好几次哩!那不能全是打的好主意。” 祝缨与他聊了一阵儿,又询问了一些山中和石头城中的情况,渐渐地对石头城居民的了解也更深了一些。 出了黄里正家,她将这处民坊又转了一圈,期间还遇到了一个打更人。 第二天,祝缨又带人出去打狼,中途又学到了一些山林之中的技巧。这一天依旧的收获是两大两小,一窝端了。刺激的是回程的途中遇到了野猪,一头大猪带着七、八个小猪。 这边的猎人围了上去,有经验地追逐、将大猪和小猪分开。小猪很快被拿下,七、八个人对着大猪围上去,远远放箭,将野猪打得直哼哼,却不见野猪流血。 野猪一个冲刺,拱开了一个猎人,扬长而去! 胡师姐低声道:“我们以前走路的时候,人要是多,还不太怕遇着狼,但是怕这家伙。它一身都是厚皮。” 祝缨看了看被拿下的小猪,道:“有这些也够了。” 回到石头城后,她得空就换上一身布衣往民坊和集市里转悠,有不少人都认出了她。也有认不出的,她就说自己是商人,跟过来做买卖的。遇着两天下雨,祝缨早上同五家再议公约的内容,下午就还是出去晃荡。 如是十日,祝缨便收手不再纠集人出城打狼了。她也有点托大了,算上她,六家一起围猎,她到手的狼皮根本没有二十张!她只得将二十人召集起来,将七张狼皮给他们,数目不足的,不取狼皮就将狼肉多分一些。 小小的民坊也欢腾了起来。 黄里正趁机建议:“将狼皮卖给商人们,得到的钱大家平分。”其他的人也都同意,此事便交给他来交涉。 那一边,商人们的交易也陆续结束,商人们都收拾包袱,等着祝缨带他们回去。有人收了这些狼皮,给黄里正算了钱。都想,这回应该能回去了吧? 祝缨却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办! 她召来了民坊的所有里正,到她的大宅议事厅里开会——她要宣布一下这个别业的“法”。这个不像公约,不用跟别人商量,自己定就行了。如果百姓反对且有说得过去的理由,那再改。 第一是关于户籍、田亩的统计,各家要如实申报。然后按照这个统计来征税、征役。 这一条只要是“有主”的地方,都这么干里。 黄里正问道:“那……不知大人要怎么征收呢?” 祝缨道:“按人、按户、按财产。” 她可以不抽各族商人交易的税,那是为了吸引人流,且都是各族互相的交易。但是居民的农税就得收了,不然她怎么维系这座城?维系不下去,大家一拍两散? 她的规定是这样的,如果各人自己开荒,她提供农具、种子、耕牛,那得五五分账,如果一切自理,那她抽什一税。然后居民还得承担一定的役,比如巡逻、上城楼站岗之类的类兵役,以及譬如修路、补城墙、修水渠等等之类的徭役。开出来的田,他们自负盈亏,税要交,其他的她不管。 如果是为她开荒,算她的佃户,什么都是她的,这些人的生活有她保底。但同样的,要多付出一些为她服务的徭役。比如给大宅当个门房之类。周围都是荒山,她划定了地方,佃户去开。 此外,无论是田地还是石头城内的住宅,尤其是住宅,本来是她经营的城、给的地基、提供的材料,所以田地和住宅不得随便交易,交易要得到她的同意。否则不得出售。 如果是猎人之类不会种地的职业,想学,也可以,照着前面两类。但是如果不种田,不交粮,就得从别的地方补回来,比如服役你得久一点,有打狼之类的活,得跟着干。有巡逻山林的差使,也得干。 如果有人经商,与外人的交易,比如现在进行的每月一次的这种集市,还是不收税。但是如果是卖给本城居民的,得收税。祝缨决定再设一个集市,以作区别,那还是什一。开店,比如旅店、茶楼之类,也是要纳税的。 在别业里,因为周围都是不同的异族、如今城里的百姓也有许多是各族人士杂居,与山下的律法并不通用。具体的细节,她会逐一说明。 里正们也不懂这些,黄里正这样的还能稍稍听懂一点,各族散户都听迷糊了。但是有一条他们是明白的:比各寨的头人善良太多了! 头人要你干活,顶着星星也得爬起来,大人居然每年只用大家一个月。 黄里正等人则认为,祝缨是地主和官吏里最宽容的一个人。 黄里正道:“城是大人的,大人要怎样就怎样。” 祝缨准备了许多的条目,自认想得已是比较周到了,不想最后换来了这么一句话,她有点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回去告诉街坊们,以后照这个办。对了,今年我不收,明年也不收。才开荒嘛!但是役,得服。” 里正们欢呼了一声:“是!” ………… 里正们走后,祝缨又对项乐道:“这里你要多用心!” “是。” “要招募一些人才,起码要些能写会算的。会看秤的。不然怎么收税啊……我总不能调了祁先生过来给我收税吧?” “是。” 祝缨又说:“将县令们请来吧,我还有话要对他们讲。” “是。” 不多时,几个县令都到了。祝缨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说:“在别业这些日子了,我也该回去准备过年了,动身之前还有一件事。” 苏鸣鸾问道:“不知何事?” 祝缨道:“梧州是州,刺史之下有别驾、有长史、有司马之职,别驾已经有了,现在缺长史、司马,这两个职位该由各族出人。” 五个人里有四个半是听不懂的,苏鸣鸾也是半懂。祝缨只好又解释了一下什么是长史和司马,又告诉他们,梧州刺史府的官员,三分之二得是他们各族的人,但是由于他们不识字,许多事儿他们管不了,所以六曹等还是由现在的官员担任。这次定出来的副职,也是摆设。 祝缨道:“然而长史、司马,也该能说会写。” 郎锟铻指着苏鸣鸾道:“那就只有她能行了吗?” 祝缨摇了摇头:“长史、司马不是世袭,这是全州的,你们谁也没有整个儿的梧州,对不对?而且,山外的官员我都不让他们管山里,山里的这两个职务也不能管山外的事,羁縻官不领朝廷的俸禄只收赏赐。” 苏鸣鸾问道:“义父的意思是?” 祝缨道:“轮流来做,每任三年。这样,我这儿做了五个签,上面写着从一到五,你们来抽签。” “一先做吗?两个官都做?” 祝缨道:“先抽签,确定自己是几,我掷骰子,掷到了几,抽到这个号的县就出一个人来做这个官。比如掷到了五,就是五号家先做,然后是一号、二号、三号、四号……这样还算公平吗?” 五家人想了一下,都觉得可以。 他们先抽签,喜金抽到一、山雀岳父二、苏鸣鸾三、郎锟铻四、路果五。 祝缨掷骰子,先掷出了个六点,她说:“六点不算。重来。” 又扔了一次,出了三,就是苏鸣鸾家,祝缨道:“这次长史是阿苏县的了,苏县令举荐一人,你提名,我上奏。” 再掷,出了二,是山雀岳父家,祝缨道:“司马是顿县出了!也一样,你举荐,我上奏。” 没被投出的人也不生气,都说:“可以。” 祝缨道:“再咱们就回了?下次见面,要到明年春天啦!” 众人都很不舍。 祝缨没提一定要把公约现在就定下来,明年再接着议嘛!至于奏本,她不打算写是自己抽签扔骰子定的次序,就只说“轮流”。 她回去收拾行李,苏鸣鸾带着女儿来见她,说:“义父,这孩子就交给您啦。” 祝缨道:“好,反正年前我还给你送回去,年后到别业的时候再带走。想好了要荐谁么?” 苏鸣鸾微微皱眉,问道:“我心中有些犹豫,想请问义父的看法。” “担心你大哥?” 苏鸣鸾也不藏着,道:“对。” “行,”祝缨说,“三年之后卸任了,他身上也还有个品级。” 苏鸣鸾笑笑,道:“他没有以前那么精神了,我看着也很难过。” 祝缨道:“你做家主,比他强。” 苏鸣鸾又将女儿领出,再次清点女儿的行装。 祝缨踱出屋外,果然看到了苏老封君。苏老封君道:“谢谢阿弟啦。” “阿嫂托我的事,我当然会尽力。阿嫂觉得满意就好。” 第244章 正名 苏老封君本不必亲自过来,她在自己家过得好好的。愿意长途跋涉跑三天的路程再在一个只有雏形的石头城里住小半个月,是因为她有一桩心事——儿女。 她的孩子里活下来的有五男两女,但是因为洞主之位却分成了两派。丈夫生前对她说明过家里的情况,是女儿更有本事更适合做这个洞主。当时苏老封君的一个想法是: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老大当洞主,让小妹管事?这样兼顾了二者。 但是阿苏洞主的意见是:不行,老大脑子跟不上,小妹管事,老大不同意,这寨子到底听谁的?迟早要出事儿,不如打一开始就交给小妹。儿子们呢,早点断了念想,不容易生出野心,再托付一下山下阿弟,能保命。 苏老封君的意见是:那为什么不让老大当洞主,小妹管事,如果两人有了矛盾,再请山下阿弟调解? 阿苏洞主的回答是:那山下阿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小妹嫁出去,嫁到一个当主母、能管家的地方去。那咱们家就要坏了。 苏老封君被丈夫说服,苏鸣鸾也做得不错,管寨子就能看出来比长子强不少。但是身为母亲,是不想任何一个儿女出事的。眼见得长子一天一天的消沉下去,她也有点儿坐不住了。 所以这次就要求跟苏鸣鸾一道往石头城见一见祝缨,瞅了个机会,将长子的难处跟祝缨说了。请阿弟给看看,怎么让长子别这么丧气,老大一个男人,正在壮年,这样下去可不行。 祝缨这儿呢?梧州初创,也正是在各项制度刚刚试行,又要攒人的时候,州里的长史、别驾本来就是要用到各族的人的。就算苏老封君不付,她也打算这么办的。正好,她就顺手把这事儿给办了。 苏老封君十分满意,又来致谢。 祝缨一边送她回房一边说道:“阿嫂操心太多啦,他这么大的一个人,还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么?阿嫂回去去告诉他,收拾好了行装,带着家口准备下来做官吧。州里有分给官员居住的房子,不过呢,这个官儿是轮流做的,先做三年,身上的官阶三年之后也不取走,还是在他身上。他这三年要是干得好,又或者发现了别的什么长处,那样才是长久之计。” 苏老封君又细细地问:“以后还要回山上?那他的屋子就还要留着啦。” 祝缨笑笑,道:“你是担心以后他们兄妹又有不好?阿嫂瞧我这别业,不也是一片野地上建起来的么?有的是办法,无论如何,现在咱们又有了三年的时间。” 苏老封君道:“那你可多教教他呀!” 祝缨点点头:“正好,家里孩子们也渐大了,也该上学了。我再另开一所小学校,先教语言。” 她的脑子里已经划拉出了一整个计划:全员都上学,那不太可能,现在能上学的也只有一些寨中富人的子弟以及少量的聪明孩子充做富人子弟伴读的。 这些人先学,学会官话、学会读写算,简单一点的就行,然后回寨子里就能用了。先把户籍之类的给盘个大概吧! 苏老封君见她有了安排,道:“那就都拜托阿弟啦。” “好说好说。奏本上要给他起个名字,照着音来写呢,看着字不太好看,不如照着意思再取一个?小妹叫‘鸣鸾’,跟她本名的意思就很近。” 苏老封君道:“都还姓苏,阿弟你看着取吧。” “苏飞虎,这三个字怎么样?” 苏老封君听了她的翻译,道:“那就这样!” 祝缨将她送到院门口就不进去了,转而去找祝大和张仙姑,看看他们收拾得怎么样了。两人对山上这个“家”十分的看重,不是很想回去的样子,东西也不肯往山下带了,有点将山下的刺史府当成个客栈的意思。 祝缨进了院儿里,只见里面只有一个蒋寡妇在洒扫,祝缨问道:“他们呢?” 蒋寡妇笑道:“老翁他们带着石头、锤子去外面逛了。” “这会儿集市都收了,还有什么好逛的?” 蒋寡妇道:“这些天大人出城他们就往集市上逛,有时也往坊里去,想是习惯了,又想与熟人道别吧。大娘子说,以前在福禄的时候就常往外头去,到了府城之后反而不常逛了。石头城叫她想起来当年了。” 祝缨道:“原来是这样。” 她转身出去,想去找花姐说话,听到外面一阵声响,看着时,却见祝大等人回来了,也往花姐处去。 祝大道:“你们两个先回房收拾行李,三儿她娘,咱们看看花儿姐。” 祝缨心道:这是要干什么?她站着没动,等祝炼、祝石二人进来,见到了她,给她问了好。问道:“你们去市集了?” 祝石笑着用力点头,道:“嗯!大人您看,他们给我的!锤子也有。”他一手拿着个风车呼呼地吹。锤子手里捏着一只木雕。 祝炼道:“还去坊里了,阿翁阿婆都舍不得走,到后来阿翁都不笑了。” 祝缨道:“你们收拾吧。” 她又往花姐那里去,也想听听二老的心事。哪知到了花姐门外,就听祝大问了一句:“她也没同你说过吗?” 花姐道:“小祝或许心里有想法吧,我现在还不知道,她都会安排好的,您二老别急!” “怎么能不急呢?她都三十了!”祝大焦虑地说。 接着,里面又没声音了。祝缨走进了院子,扬声问道:“什么急不急的?” 几人都跑了出来,杜大姐也从厢房里出来,看到是她,跑去拿热水来给她。 祝缨进了花姐的正房,在桌子边坐了下来,问道:“有什么事儿不能直接问我呀?” 祝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儿,逼近了她,压低了嗓门儿质问道:“锤子和石头,你是不是要养来当儿子呢?” 祝缨吃了一惊:“您从哪儿听来的这话?怎么可能?” 祝大长出了一口气,表情也舒缓了,道:“那就行,那就行。” “您从哪儿听来的这话?是今天出去听谁说了什么了吗?” 祝大道:“没谁。” 祝缨怀疑地看着他,张仙姑忙说:“是没有,今天……”她看到杜大姐从小院的小灶间里出来,手里的大铁壶嘴冒着蒸气,停了一下才接着说,“没别的事儿,就他瞎想!” 祝缨道:“真没有?” 祝大也叹气:“没有的……害!”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祝缨说,“咱这‘别业’也没个正经的名字吗?你不得起个名儿啊,叫他们混叫着。” 祝缨道:“都叫什么了?”她一直管这里叫别业。 祝大道:“别管什么叫什么,这儿是咱家,咱不起名儿叫别人乱说吗?生个孩子,自己不起名,别人就要管他叫狗子、叫野-种。” 祝缨听这话不对,说:“来,咱们仔细聊聊。”她伸手取过一个茶盘,将茶壶茶杯都拿上了,对杜大姐使个眼色,让她避一避。杜大姐心道:不知老封翁又犯什么别扭了。 四个人到了祝缨的房里,祝缨道:“来,坐下来慢慢说。” 张仙姑左右看了看,才想起来,祝缨房里是不放仆人的。本来祝家的仆人就少,祝缨情况又特殊,许多打扫的活计都是张仙姑和花姐在干。如今这五间正房,一个仆人也没有。 张仙姑叹了口气:“今天,听外头的人说,这叫石头城,这老头子就犯犟了!” 祝大道:“你懂个屁!” ……倒叙…… 马上就要下山了,老两口虽然很不舍,但仍是要收拾行李跟着走的,不然祝缨后宅没个人盯着,不方便。 祝缨出城的这段时间,他们俩在这大宅里呆得实在闲得慌,偌大的宅子,人比在后衙的时候还少。又空又无聊,他们便出了宅子到城里瞎晃,虽然有部分人不认识他们,有些人语言也不太通,但是他们衣饰看着就不像个普通人,又有认识他们的,也有说好话的,也有奉承的,反正就挺热闹也挺享受。 没几天,就跟一些人混熟了。他们也不收商人和百姓的礼物,但是只要逛一逛,想一想这整个城都是他们家的,心里就挺美的。 要走了,就带上了祝炼、祝石一起再最后逛一次、道个别。 这一蹓跶就蹓跶出意外来了。 起初,一切都好,人们也都对他们打招呼。商人们熟悉了,都拱手为礼之类。居民中还有些胆小的或者是初来不认识他们的,被邻居们一说,都吓了一跳!城主的父母!那是老主人呐! 又也有磕头的,老两口又赶紧将人扶起来之类,显得平易近人颇得了一些赞美。也有人见到祝炼祝石跟在他们的身边,穿得也整齐,年纪小,张仙姑与祝大平素待他们也像看孙辈,就觉得这是“小郎君”,乃至于有人朝他二人行礼磕头。 老两口又都笑着说:“这使不得。”忙将人扶起来。 到得此时,一切都还不错。 途中,遇着一个小孩儿手里拿着风车玩具,祝石盯着多看了一会儿,那孩子的母亲就从孩子手上拿下了风车“孝敬小郎君”。孩子哭了,母亲又在孩子身上打了几巴掌,孩子哭得愈发的大声。张仙姑就出钱把风车买了下来,孩子母亲还不敢收,张仙姑硬塞到了她的手里。 此时,张仙姑心里已有点不自在了,祝大倒还凑合,拿着风车给了祝石道:“喏,这下好了,拿着玩儿吧。” 祝石道:“他、他哭了。” 孩子的母亲慌忙说:“没事儿,再做一个就得了。本来就是自家做的。” 祝石就拿着风车一路玩儿了。 如果此时他们回家,也就没有下面的事情了,不幸祝大还没逛够。他们又蹓跶了一阵儿,不合遇到了让祝大心情变糟的一件事儿。 他们遇到了几个商人在茶铺里聊天,商人们的货也卖了、山货也收了,正坐着等回去。三大一小,小孩儿约摸十岁左右,与其中一个商人长得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一个商人说:“买卖已做完了,不知怎么还不走?” 另一个人说:“你要走,自己走就得了。” “我是说大人。” “大人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还要听你号令?”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咱们还是跟着大人一道走安全些,不怕野兽也不怕歹人。” 另一个就赞同说:“没错!自己走的,进城还要验身份、不许多带人马货物,跟大人进来的,带多少人都能进来有地方落脚。我宁愿多等,也要跟同大人一块儿走。远近谁不知道,石头城这儿,安全!” 祝大就听到了他们说“石头城”之类的,他也是为女儿得意,也想掺和两句:“你们叫这儿石头城啊?” 他这些日子四处乱蹿,有个商人认出了他,又是行礼又是让坐的。祝大对自家这个新别业十分得意,又提起石头城。 祝石跟在他身边,祝大一向待他更亲近,见祝大说了也跟着说了一句:“我就叫石头。”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小孩儿因有了同龄人,也好奇地看看他手上的风车,顺口说了一句:“城是用了小郎君的名字吗?大人真疼你。”难道不是因为这城是用石头建的?这看起来傻乎乎的财主家的胖儿子真的是大人家的小郎君?白天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祝大的脸色当时就不太对了。 他也没有心思跟商人显摆了,勉强地同商人说:“明天就走,都收拾好行李吧。” 张仙姑看他脸色不对,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祝大见人来人往的,说了一句:“要走了,心里不好受,不行吗?” 接着他就要回家了,回到家里,先让祝炼祝石收拾东西。打发走了两个小孩儿,祝大才对张仙姑说:“明明是咱家的,怎么叫个‘石头’城的?不行!咱们问问花儿姐去!” ……倒叙完毕…… 花姐此时才知道这老两口问这个是为了什么。 她本来还以为是二老见着了“家”,又想起来祝缨还是孑然一身,不免关心起来。类似的想要孙子的话题他们不是没念叨过,花姐以为这次还同以前一样,正打算慢慢开解呢。现在正在关键的时候,真不是个好时机。祝缨是女人,要亲生的孩子,就是得亲生。根本不行! 明年就轮到祝缨上京了。 而且谁配呢? 祝大还问了她一个问题:“花儿姐,你读的书时有那样,被人养做儿子改了姓,后来不改回来,不敬亲爹娘的贵人吗?” 花姐一时实在想不出来有没有这样的人,只好摇头:“我不知道,一会儿问问小祝,她读的书更多,或许能说得出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她也不知道要摆出个什么表情来好,只得看向祝缨。 祝大和张仙姑也看向祝缨,祝缨道:“没那回事儿,没起名字是我不太想叫名字传出去。现在不是大张旗鼓的时候,不适合。”只有一圈儿围墙,人口不到四百户,田也还没开出来,私兵也还没有。显摆什么?招雷劈吗? 张仙姑听女儿给了话,就说:“那就行了,你爹白操心一回。我看两个孩子也挺好的,别生份了。咱们明天就走了吗?你的事儿办完了?” “嗯,明天走。也都办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有个数,苏喆大舅就是梧州长史了,下山后我写奏本,明年他就能领到告身了。以后与他家往来,也当成走亲戚。” “哎哟,他也?” “是,他娘托的我,说,儿子老大了,在家里也没个正事干。怕跟他妹子拌嘴呢。” 祝大忽然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别家的事办完了,咱自己家的事呢?既不要他当儿子,不,哪怕他没了爹娘,咱收养了他,也得知道这是谁的家!就算不敲锣打鼓给人知道,也得这是咱家别业吧?得叫个‘祝’家庄!就算他以后长大了,想改回本姓儿!这儿也不是不姓祝的人能占的!” “……”祝缨沉默了一下。 张仙姑道:“你个死老头子!又胡说八道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了,他们还怎么留在家里?两个孩子爹娘都没了,你叫他们到哪里去?有良心没有?” 祝大低声怒道:“我又没要赶他们走!十好几岁了吧?老三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自己挣钱了!成天能吃点豆子野菜混饱肚皮就不错了,过年才能闻肉味儿!衣服补丁撂补丁!如今我给他们天天吃肉,季季新衣,还好几套换着穿!他们都没自己洗过衣服!还给读书!当财主一样养着,还不够好?乡下财主也没这样的日子!咋?还要跪着求小郎君赏我口剩饭、别给我老叫花子一耳光?! 老三吃这么多的苦,咱们说话都不敢大声儿,就为了这个?朱四家的儿孙养得上心,那是人亲生的,死了只给他供饭的!这两个,有亲爹娘的,你得吃人家剩下的! 还惦记着亲爹娘的,叫亲爹娘养去,别想拿我的家产去供死鬼。 这是我祝家,就得是祝家的名儿!不能沾一星半点儿别的东西!就算要拿他当儿子养,也不能是‘石头’城,也得是‘祝’家庄。就算能擎这份家产,也得知道是从谁手里拿的!是谁给的!” 张仙姑听他这一通话,入耳十分不舒服,道:“你说这一大长篇子做什么?好好说。你自己还挺喜欢石头的……” 祝大现在一听“石头”就瞪眼,张仙姑忙用话截住了:“都是有良心、懂道理、知道好歹的孩子,好好教,会好的。就算不要当咱家孩子,你也别说这么难听。” “嗤,”祝大发出嘲弄的声音,“丫头她外婆为啥把她大舅送到老三这儿来?一个大男人,话都不会说,下来干什么?他留在家里,丫头她娘就坐不稳!我不跟你个傻娘们儿说这个!”他日常习惯管苏喆叫“小丫头”。 “你个死老头子,说咱们家的事儿呢,怎么扯到别人家了?” “不,”祝缨轻轻地说,“这一回,爹说得有点道理。” 祝大自己或许没有说得特别的清楚,但是祝缨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更是从中想到了更多。 祝大道:“是吧?” 祝缨道:“爹也不能将他们当成仇人一样。收留他们的时候,都是有原因的。你也挺喜欢石头的。” “不是那种喜欢!”祝大马上说。 祝缨道:“我知道了。现在咱们将话讲清楚,我并没有随手拣一个男孩子就要将他当作儿子,以后交付家业。如果有人有了这样的误会,咱们就得慢慢儿给它拧回来,你也不能现在就甩脸子给孩子看。孩子什么都不懂,要养他们的也是咱们,一转眼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就不要人家了,这不行。你天天给他吃好的、穿好的,还给他钱花,先惯着再说他不该得这些,这不是上墙抽梯么?抽也让他下来、能自己走路再抽。” 当初收留他们就不是为了养个儿子当继承人。一是当时的情况他们没了父母又受排挤,收留他们是给他们一条生路。其二是因为他们是“异族”,抚养他们也是表达自己的一种安抚的立场。其三得承认,在以上两点的前提下,祝石是祝炼的添头。 祝炼表现出了不错的天赋。不管这孩子是哪族人,是男是女,是奴隶还是主人,她都会试着与这个孩子接触一下的。祝炼的情况最终让她决定让祝炼留在自己家。在祝炼的要求下,又给了他一个正式的名字。 眼下她家里养的姓祝的小孩儿就只有这两个男孩子,在祝家也没什么仆人的情况下,放到老两口面前养着,就会给人以错觉。如果有错觉的人足够多,或者有私心,立时是一场祸事。宗法里男孩子天然就有继承家业的权利,而两人恰好是跟了她姓的小男孩。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们与苏喆也没办法在府衙里打得旗鼓相当。他们当然有立场同苏喆斗殴,但他们的来历或许本来就踏不进府衙、不可能在府衙里当同学,造成这种情况的是她。 他们“姓祝”“在府里”“老封君抚养”,确实有隐患。这不是他们的错,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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