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有。 做完了这些,祝缨对金良道:“劳你监督收拾礼物。” 金良痛快地答应了。 祝缨则回到了临时的书房,铺开了纸笔,祝银上前道:“大人,我来吧。”说着,便开始给祝缨研墨。 祝缨起初写得很快,是一些要在北地发的公文,先是行文四州,她来了,是来干什么的,要百姓安心之类。 然后是行文各级官府,这是发给各级官员的,她来只为安定北地,其他的她不管。如果有之前自认犯了错的,限期投案,她会酌情宽大,许他们戴罪立功。如果心存侥幸又或者还顶风作案,绝不饶恕。吏,就拿去升旗,官,直接枷送京城。 接着是对缺员的补充,各地有缺员,所以会顺次在各县考试——以县学生等为主,兼及本地的百姓。择优录取“实用”的人才。她会亲自去主持。 再公布赋税、徭役的新的征发指标。她特别在其中注明了一条:已经收了的,不重复征,多退少补。这一条上,她又粘了个小条,注明自己派出去的人在收状纸的时候要顺便宣传一下。 最后,她取了一份空白的奏本,慢慢地写了起来。 她得给皇帝写奏本,这份奏本必经政事堂,必须得用心。出来这么久,只在途中发了两封报平安的简要公文,一份是写到了北地了,一份是写到边境了,现在得详细写写了。 她在这一份奏本里写了北地的百姓生活确实不如前,被洗劫的城池情况尤差,但她已经把北地稳定下来了,钱粮问题也在着手解决了。但是她有一种担心,觉得胡人大胜之后竟有一个多月没有再来,马上是冬天了,不趁着大胜再劫掠一番好过冬,有点不对。 第二部 分写了自己在四城的作为,官吏忠贞死国者不少,为其报请抚恤。北地士绅忠君爱国、捐钱捐粮,子弟愿意报效朝廷,申请择当地子弟充任一些官职吏事。后面列了两份名单,一份死的,一份活的。写明不日安排这些死难者遗体返乡。 第三部 分写已与北地四州协调,钱粮内部调济,正在调动北地的各级官员。同时说明了官员有缺额,此外还有些官员涉案,所以会暂选一批“熟谙”本地情况的官学生们先干着。 最后写自己不日启程,先拜会郑侯,与他协调一下地方与官军之间的问题。接着就在北地巡查,一有问题,就地解决。 写完,将这份奏本快马发往了京城。 此时,她正在阳刺史的辖区,估计发往京城驿马最快也就三天,再议一议,再批复下来。她刚好从郑侯处回来,正好可以着手办地方上的事了。 …… 奏本写好发出,阳刺史等也再次来了。 他们先从陈放那里旁敲侧击,续而开了个小会,决定先看看祝缨要怎么办。今天一早,便各自将令传了下去:先配合。 早上还没出门,就接到了回报——天使行辕里一大早就派出了人,敲锣打鼓地开始收状纸了。不过本地还算太平,目前还没人告状。先前那个豁出去告状的郑翁,也被顾县令给带走了。 刺史们仍然按捺住了,相偕到行辕。 祝缨笑道:“巧了,我正有要与诸位商议。” 宾主落座,祝缨使将方才拟的几条拿了出来。 阳刺史看到“自首”的条目,认为她没有“穷治”的意思,便不太担心了。他只管把行辕的公文传达下去,再将自己的屁股擦干净,等着听行辕的安排就是。 袁刺史问:“新选之官,是什么意思呢?本地任官,会不会不妥?” 祝缨道:“咱们有四州,互相调着来,也不违朝廷的章法。” 朝廷的大原则是“异地为官”,祝缨也不想过份地破坏这种制度,即使是当初的四城,她也有安排,先给个散官的品级兜着,干得不错,调出,到隔壁州去做官,再调隔壁州选出来的人过去充任。四州来一个大交叉调换。 大家都是邻居,邻居家着火,你家也好不了。 既防着本地人本地任官形成势力,又让他们不能轻易地崽卖爷田。 袁刺史的表情松了一点,道:“下官等这便去准备。” 张刺史则问祝缨:“这断案……” 祝缨微笑道:“大理寺一向公道,只要我在大理寺,进去的人是不动刑的。” 张刺史“咝”了一声,心道:忘了他还是大理寺卿!那这儿抓的犯官,送到京城也是大理寺接手,还是落她袋里,入袋即定罪,翻身是不可能翻身的。 怪不得。 祝缨又对袁刺史,道:“我后日即动身去拜会郑侯。” 袁刺史忙说:“那可太好了。” “慢来。要我对他说话,须得与我些证据,否则我争不来。” 袁刺史道:“有的!据我所知便有五桩,其一,兵士污辱妇女,其二,偷杀牲畜,其三,争抢粮食殴伤官差……” 祝缨招了祝文让他记录,祝文写得头上冒汗。祝缨道:“你写几个词儿,记个人名、地点、干了什么就行。” 袁刺史道:“我这里有文书的底稿。先时我发文给冷将军,他们那里只回了一个自会军法处置便没了下文。也没个赔偿。” 金良才想说“都说了会军法处置了,还要怎样”,一听没有赔偿便不说话了。 祝缨收了他的底稿,翻了一翻,见上面写得都挺清楚,便说:“好。” 状纸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上来,投案的人现在还不知道“坦白从宽”的好处,行辕里暂时没了正事。袁刺史率先起身:“下官这便回去,静候佳音。” 祝缨道:“我会登门拜访的,别嫌我烦就行。” 四位刺史连称不敢,祝缨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外。 祝缨又在行辕住了两晚,都没有意外发生,苏喆等人都还未归。祝缨留下祝文等几人留守在行辕,自己带上胡师姐等人,与金良一同动身前往郑侯的大营。 …… 郑侯没有驻在边境,而是在离境七十里的一座完好的城池附近,城郊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沿途看到了许多光秃秃的麦茬。 郑侯没在城里居住,而是扎下大营——城内也住不下这些需要操练的兵士。 大营一片肃杀,祝缨远远地就让金良先去见郑侯,她慢慢地在后面走,果然,一路有几个哨卡,都比较客气地询问一声之后便放心。小兵们看着祝缨还罢了,看到胡师姐却只觉得稀罕。 胡师姐年纪也不小了,但没有刻意地做男子打扮,穿着劲装,却仍能看出是个女子。 这就稀罕了嘿! 郑侯一到,军心稍安,接着郑侯就接管了防务,先揪出有往营里带女伎的偏将,不客气地打了八十军棍,那偏将现在跟条死狗似的趴着养伤呢。 “还是文官好啊……”小兵嘀嘀咕咕的。 大营里,郑侯听说金良来了,先哪到大帐问话:“你怎么来了?三郎身边只有几个年轻人,如何使得?” 金良脸上的笑却在见到郑侯的时候消失了,激动地道:“君侯,您怎么这样了?” 郑侯可比在京城的时候憔悴多了!他穿着很简单的软甲,花白的须白也蔫了,脸色也显得干枯了,皱纹都变密了。 郑侯道:“出门在外哪有不吃累的?三郎怎么样了?” 金良道:“他来了,就在外面,让我先来拜见君侯,看看您方便不方便。” 郑侯道:“怎么不早说?快,迎接。” 金良道:“他还带了猪羊果酒。” 郑侯连日被官军的样子气得气血上涌,道:“亏得想得周到!这些人竟也配吃好的了!” 郑侯其实接到了祝缨的公文,知道她要来,只有金良关心郑侯,没有想到此节而已。郑侯这里派人于辕门列戟,派了副将到辕门迎接,他自己站到了帐外等着。 祝缨先对郑侯抱拳为礼,道:“我先动身了两日,去看了看北境,听说您到了就想来拜见,不想还是来晚了。” 郑侯道:“你连日奔波,只管做你的事,还来做甚?” 祝缨笑道:“应该的。您清减了。” “活动活动,倒轻快了些。”郑侯说。 祝缨道:“还请为国保重。如今可都靠您压着呢。” 郑侯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一阵风吹了过来,郑侯道:“进帐说吧。” 推让一番,祝缨坚持落后他半个身位进去。大帐里除了他们,又有几个将领,大部分是祝缨不太认识的。唐善也有白发了,仍侍立在郑侯身侧。祝缨先说自己带了些东西来“劳军”,说着,递上了两份单子,一份是给郑侯的,另一份就是些酒食。 郑侯看了一眼,道:“到底是你,可也太仔细啦,你自己且有事做呢。” 祝缨道:“我能干成什么样儿,还不是全看您么?” 两人说笑几句,郑侯将礼单给了唐善,让他去接了羊酒,又让摆宴,款待祝缨,说:“肉管够,军中禁酒。” 祝缨道:“等大捷之后,我再送些酒来庆功。” 郑侯笑道:“好。” 整只的羊串架在烤架上,配上些菜肴,郑侯说祝缨一路辛苦。祝缨道:“怎么也比不上您这儿辛苦,我只要与几个人说话,您这儿人可太多了,不好管。” 郑侯道:“我要是还能年轻二十岁就好啦,精力不如往昔啦。” “那别人就更不成啦。看到您来了,我也有底气了,有些话对别人说不了,幸亏是您在主事。” 郑侯道:“你这么说,必有缘故。” 祝缨道:“军中生活是不是艰难?还是户部划拨的钱粮没到呢?要是一时不凑手,咱们再想想办法?” “为什么这么说?” 祝缨将袁刺史所说的案子都拿了出来:“您是知道我的,我从底下干起来的,并不想苛责他们。在梧州的时候也见识过士卒的生活,一个月也未必能吃一次肉。苦。再行军打仗,更苦更累,眼睛都绿了。见着路边鸡鸭,他要不伸手去逮,就是圣人了。可这被人发现了,倒将苦主给打了,没几天苦主还伤重不治了。风评不太好。 要是军中乏食,怎么着也得跟朝廷说,地方上也再略想想办法,不能叫将士们饿着肚子保家卫国不是?百姓供养官军,也是为的一个安心。宣谕百姓,这是为了不被胡人劫掳,他们心里舒服。不讲明白……” 郑侯皱眉,截口道:“这群兔崽子,做事这般没道理!” 祝缨诚恳地道:“您慢生气,因是对您,我才说这些的。二十年来,您知道我的为人。换个别人,我要是问‘是不是缺吃的?’就是无礼了。您北上,我也北上,本该相互照应的。我看了四城的惨状,心中悲愤不能自已,只要为了国家好,您只管说,我能办多少就办多少。” 郑侯道:“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了!军纪败坏,致有此败!” 祝缨微张了口,欲言又止,郑侯道:“你还有话,说吧,别弄鬼。” 祝缨又说了调戏妇女的事,郑侯更加生气,道:“混账!” 祝缨道:“类似的事情还有一些,要是我拿人,面上不好看。之前三战三捷,一白遮百丑,现在遮不住了。地方上向我告诉,我暂压了下来,当此之时,不好寒了将士们的心。还是找出这么做的缘由,从根子上把事儿给解决了更好。您北上是为了取胜,我北上就是为了给您把后方安顿好。” 郑侯道:“不必为他们说话了!军纪败坏,他们也打不了仗!打不了仗的兵,有什么用?抢百姓就是匪,迟早出乱子!” 郑侯很明白祝缨这也是来告状的,说的应该都是实情,也说出了他的尴尬——接手了一支败军。连番努力是遏止了颓势,想拿这些兵立时打个大胜仗,还有点难。 他说的也都是实话,他领的是官军,不是土匪。有时也有将领纵兵劫掠百姓以振士气,但那都是为了胜利。没打赢,对外无能,发现抢百姓比打胡人更方便,这兵就废了。且骚扰百姓太过,日后被人翻旧账就不好了。 祝缨道:“那?” 郑侯道:“把状子留下,我来办!” “哎。” 郑侯看了她一眼,又变了一副表情,好像刚才生气的不是他一样。他对祝缨道:“说到粮草,我倒不愁户部不拨给我。不过……” “您吩咐。”祝缨说。 郑侯缓缓地道:“北地转运,你得盯着。” “沿途驿路,我走过的都不错。”祝缨说。 郑侯摇了摇头:“天冷了,他们征民伕,未必适应北地寒冷。再者,大军驻扎,又分几处,还要分派。缺人。我让他们下面征发民伕,个个推三阻四。” 祝缨道:“巧了不是?这个我倒有准备的。往年往京城去的民伕有多少,今年给您运粮的就有多少。我预留了。可是北地人口损失有些大,这些人您随便用,可不好有损伤,咱还得接着使呢。” 郑侯听她有准备,轻叹一声:“你要是修习兵事就好了,何至于我如今手上无人可用?”起码后勤辎重是不用自己太操心了。自己接手之后才发现,这群兔崽子被王云鹤修理是真不冤!他自己用起来都不顺手! 祝缨道:“我不行的,我的长项不在这头,学了也得改行。还得是您。人,用进废退,如今打起来了,必有锥子冒出来。以您慧眼,必能看见的。我先给您道一声喜了。” 郑侯终于笑了一下,道:“但愿吧!我看着也得有人能出头了。” 祝缨又陪他说了些话,道:“您要用人的时候,先知会我一声儿,我好安排一下人手和交通。今冬要修水利,不然明年春耕又是麻烦。再歉收,恐怕要有些骚乱,到时候还要累得官军平叛。就怕再叠上胡兵,不方便。运粮要用到驿路,一旦堵塞,南北消息不通,也易误事。” 郑侯道:“好。” 祝缨此来就为谈妥这几件事,她还将北地的粮草留了一点盈余,又预备了一些冬衣,这些都是为官军准备的。现在郑侯能支应,她也就不说,留着以后或救急,或谈条件用。 她到最后又说了自己对胡人的忧虑,郑侯道:“我已派斥侯探查了,他们仿佛起了些争执。也亏得他们内讧。” 他没说后半句,胡人如果继续南下,他一时也难打赢——手里的牌有点烂。 祝缨道:“内讧?” “仿佛是胡相责怪某部不听号令,放火烧粮而还。” 祝缨道:“坏了。” 郑侯点了点头:“我倒宁愿他残暴。” 两人感慨一回,吃过了饭,祝缨向郑侯告辞。 郑侯转眼将犯法的士卒拿出来,或斩首、或鞭笞,又罚了他们的校尉,加紧操练兵马。 ………… 祝缨回到行辕,恰逢朝廷对她的批复来了:可。 随同而来的还有一叠告身,都照着她的要求来的,朝廷没有与她讨价还价。如今再难找出一个像她这么干脆利落能稳住北地局势的人了,王云鹤与郑熹很快达成了一致。 随同文书而来的还有郑熹派人送来的一封私信,信中让她多多配合郑侯,为郑侯分成。郑熹的信写得十分的诚恳,写郑侯年纪大了,他身为人子还要让老父亲奔波千里,内心十分愧疚,云云。 祝缨于是又行文一件发往京城,写明已与郑侯会面,郑侯提到了民伕的问题,自己已经着手准备了。 然后,她调回了丘一鸣,命他大张旗鼓地返回家乡宣谕:四城暂时任命的官员,如今已有了出身。 丘一鸣动身后的第五天,祝缨叫来了阳刺史:“咱们也该准备考一考他们了。你今年原准备的贡士,愿意考试的,也来考一考,我都一视同仁。考试的地方,就在官学里吧。桌椅都是现成的。” 加紧干活了! 第361章 攒人 阳刺史步出行辕,回头望了一眼这处房子。房子还是他选的,祝缨到后也没有对房子进行任何的改建,如今却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微仰着脸,迎接着天上洒下的阳光,微暖。 一阵风吹过,阳刺史抬手拂了一下被吹到脸上的发丝,拂去了那微微刺痒的感觉。他回过神来,往脚下的台阶看了看,迈步走到自己的马前。 “回府!”阳刺史说。 回到刺史府,阳刺史便召来了刺史府诸官吏,匆匆扫了一眼之后,他皱了皱眉,问道:“姜司法呢?” 下面的人左右看看,施别驾道:“今天仿佛就没有看到他。” 阳刺史的眉头皱得死紧:“告病了?有事了?” 众人都说不知道。 阳刺史道:“快去找来!” 吏目们急忙在刺史府里一通找,又有往姜司法住处去的,也是无人。阳刺史道:“你们接着找,咱们不等他了!天使有令,开始吧。” 施别驾因问何事,阳刺史道:“选人、考试。” 祝缨身上这两个使职本身未必就有选拔之权,但是她临行前讨到了,且丘一鸣一路大摇大摆做给别人看,见的人都知道祝缨此权不是摆设,而是可以真正拿来用的。 此事有指定的人负责,阳刺史也不自己再更改要求,指定让官学准备。 接着说:“往各县的文书发了么?该开始征赋税了!今年都小心些,不要因小失大,不要勒索百姓!眼下胡虏在外,当同心合力,不可再生波澜。否则,我能饶了他,天使也不饶他!这一位是大理寺出身,最是精明的一个人,都掂量掂量份量。谁想要做这个出头鸟,给大家做个榜样出来,我倒不介意看一看他的下场。” 施别驾道:“都不是没眼色的人,无论是想如何治民,也都是为了公义。心中有公义,万事好商量。” 众人都一齐说是。 阳刺史威严地点头,又说:“手上的案子……姜司法还没回来吗?究竟去哪里了?简直不知所谓!” ……—— 姜司法年纪与阳刺史相仿,他的职位才是一个在朝廷中走仕途的普通人尽力之后比较通顺,能够在这个年纪得到的品级。 此时,姜司法正在行辕面前,对门前站岗的两个随从道:“在下本州司法姜承志,有事求见天使,还望通禀一声。”说着,又要拿红包出来。 祝文推拒了他的红包,道:“大人这里,不讲究这个。您稍等。” 祝缨正在里面出考题,这个考题她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考学问,一部分是模仿吏部试。她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得是很快就能上手的,没功夫仔细的教。北方的文风比梧州那个穷地方底子强太多,学子人数也多,经得起她这么筛。 才写了两道题,祝文就来报了。祝缨道:“他?带到前面去吧。” 放下笔,祝缨踱到前厅,也很好奇姜承志会说些什么。她对姜承志有印象的,本州往大理寺报的大案很少,所以只是一个印象。案卷做得还算漂亮,送到她面前的,基本没有大问题。打回去重查重审,也很快就能得到纠正。 到了前厅,姜承志一见她来,抢先跪倒在地,哽咽地叫一声:“大人!” 然后开始放声大哭,仿佛祝缨是他家的祖宗牌位。 祝缨道:“快扶起来。” 姜承志挣扎着不肯起,频频以额触地:“下官罪该万死,辜负了陛下、辜负了朝廷!下官有罪啊!” “有什么事,也要起来才好慢慢说。扶起来,给姜司法打盆水来。” 姜司法被搀到了位子上坐下,擦完了脸,又麻溜地垂手站了起来:“下官束发读诗书,家母教以忠君爱民、清廉守法,下官也一直这么做的。然而自任本州司法,便难守本心,一边是要‘变法’的,一边是要‘老成持国’的。律法竟成了他们倾轧的手段,下官区区一个司法,也是左右摆摇,无所适从,不合屈从了他们。一失足成千古恨,日渐堕落。呜呜。天幸大人给了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下官情愿自首。” 祝缨知道这都是场面话,和气地说:“司法勿忧,慢慢道来。这两年你往大理寺递的案,并无错讹呀。” 姜司法是有准备的,忙说:“那两桩是没有错讹,有毛病的都压下来了。” 祝缨脸上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问道:“是么?” 姜司法苦笑道:“您明鉴,什么都瞒不过您。” 祝缨依旧和气:“来都来了,详细说说吧。” 姜司法摸出一个厚本子,道:“都记在这上面了。” 也没有什么是祝缨不知道的手段,譬如人命官司,就是私了再把谋杀改成自杀、误伤之类。他竟还没有做得太不堪,自己收了贿赂之后还让凶手给苦主家悄悄塞钱了。如此一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些就全没了痕迹。 这是大的。此外还有一些小事,也是如法炮制。 祝缨道:“就这些了?” 姜司法忙说:“不敢隐瞒。” 祝缨示意给他上一杯茶,示意他坐下,慢慢地说:“官军一场败绩,死伤许多人、丢了许多的辎重,往年的空饷、旧账就全都平了。四城被洗劫,一个大窟窿,把以前蜂窝一样的小窟窿也一铲子挖去了。” 姜司法捧着茶杯的手一抖,知道眼前这是一个懂行的人,他怯怯地抬眼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天使。只看了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去,手仍在抖着。他颤声说:“下官经手的,确实只有这些。” 祝缨道:“你是第一个过来的,先到先得。” 姜司法心头一颗大石落地,忙说:“不敢有欺瞒之举!” 祝缨让人将厚本子又还给他,对祝文道:“笔墨伺候,发文书下去,各州县自查旧案。自行拨乱反正,我不苛责。” 姜司法嗖地一声又站了起来:“大人真是信人!下官这便回去纠正错处,不让大人为难!” 祝缨道:“不要让我等太久。” “是!” ……—— 姜司法前脚走了,金良后脚闪了出来,望着姜司法的背影道:“这……这就放走了?” 祝缨道:“是啊。” “那么厚一个本子。” 祝缨道:“对啊,你知道,我也知道,他更知道,他才头一个来。千金买马骨,得让北地的官员知道,我说话算数的。” 金良急道:“道理我都懂,可是,你来不是为了查他们的错处的么?现在这么放过他,你要如何交差啊?不能这么当好人啊!你是采访使。那朝上御史忙成那样,回去的时候你不拿点儿案子报上去,恐怕不能够的吧?” 祝缨道:“我还是安抚使。” “那也……不是安抚这些人,北境四城,不是都安抚下了?” 祝缨看着他,问道:“地上一个坑,拿张纸盖着,叫糊了个面儿。得往里填土,才叫填坑了。不管是松的土还是压实了,得干。不然就我冲下去挨个儿拿人、翻案,那是能显出我能耐来了。北地官场又是一番动荡,再派新人来,再重新站队、打架。最后倒霉的还是百姓。” “怎么会呢?都肃清了,不就行了?” 祝缨道:“你看,军中是最讲法度的地方了吧?能清爽吗?” 金良道:“那、那也不太一样的……” 祝缨道:“那得再给我些时间,让我在北地多留几年,我能慢慢给它调理了。我只怕胡主胡相不给这个机会,他们要是明天就来了,我怎么办?我得先把所有的人都捏到一块儿。” 金良彻底沉默了。 祝缨笑道:“好啦,别愁了。过两天咱们一起去看热闹,小妹她们明天也该回来了。” 金良一直沉默到晚上陈放等人陆续回来,他们在外绕了几天,没出本州,查访了一些本州的事务,又将本州一些民愤颇大的劣绅给记了出来。收获不小。 祝缨道:“不错。明天各人先把手上的档整理一下交给我。五日后咱们去学校,看他们考试。” 陈放问道:“也是选了直接授官的么?” 祝缨道:“当然不是,榜样已经有了,余下的就不必着急了,慢慢来。总要选出些合用的人才好。”她又指着北地子弟说,“还有他们呢。先考试,考出来能给我干活的,放在行辕里听差遣,干得好的、立功的,依次序进前。” 陈放道:“这个好。” 祝缨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详细说说你们的见闻。” “是。” 匆匆用过饭,祝缨依次听取了他们这几日的见闻。陈放所见,乃是士绅也有优劣,他对祝缨道:“世叔欲用北地士人,倒是因地制宜。只是他们良莠不齐,还请留意风评。” 陈放比别人看得明白,北地就算是郑侯对阵胡兵的大本营了,要这儿稳,就得稳住本地的士绅百姓。所以祝缨筛选举荐本地人为官,所以朝廷没有打折就同意了。但是这样做是有隐患的,不能是个士绅就用。 祝缨道:“不错。” 卓珏也有想法,他说得更直白一些:“大人任用本地士人治理本地,有利有弊。利在他们熟悉,弊在容易欺瞒朝廷。”就是本地人在本地做官、抱团,容易把朝廷的势力排挤出去。 苏喆道:“不是让四州交岔着任职么?也还行。” 祝缨听他们慢慢讨论,颇有些欣慰,最后她说:“都说得不错,今天先休息,明天接着干活。” “是。” 第二天,各人又做着案牍的工作,好在各人都有几个北地子弟相帮,做得极快。到了晚上便将本州的案卷放到了祝缨的案头。 祝缨再筛过一遍,将其中一些案子发给姜司法,让他“秉公而断”,她自己则又支使起了苏喆等人:“不用你们丈量得多么精细,一人搭上几个本地子弟,下乡去!看一看田地、人口,看看他们怎么收税的。有横征暴敛、私加捐税的,都拿下了。” “是。” 陈放劲头很足,他将书生袍都压到了箱底,让小厮翻出些方便的衣服来。小厮道:“郎君,还是我来吧,您歇会儿,天天在外面走,要累坏了。一会儿烧热汤来,烫烫脚,我给您捏捏、解解乏……” 主仆二人正说话,门被叩响了。小厮跑去开门,却见是金良。 陈放也叫一声:“金将军,”将金良往里让,“行李杂乱,请您见谅。” 金良道:“不碍的,郎君只管忙,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陈放忙问何事,金良道:“呃,是三郎的事。他如今也忙,我一个粗人,帮不上别的什么忙,请郎君千万为他分忧。他少年时多么有气性的一个人,不肯服输、不肯低头的,到了北地竟也要小心谨慎。” 金良与祝缨一番谈话,让他忧心不已,这些倒霉官儿还不能治罪,忒窝囊了。他明白道理,却又为祝缨憋屈。想陈放是前丞相的孙子、孙女婿,本地别驾又是他岳父家的人,便私下来寻陈放,说了自己的担忧。 陈放只觉得金良一把年纪还是单纯可爱,旗杆上还挂着俩呢,祝叔父的气性什么时候也没改啊。不过对自己人不亮尖牙利爪罢了。 他极礼貌地道:“您说的是,我们自当为叔父分忧。” 金良搓了搓手:“好、好,那、那我就不打扰了。” 陈放将这位可爱的老人送出门去,回房来见小厮在吐舌头,轻斥道:“你那是什么鬼样子?” 小厮低头闷笑。 …… 陈放与苏喆等人次日又被派了出去,到乡间转悠。他观察了一下所有人,见祝青君、项乐等人换了简朴的布衣,想了一下,又缩回房里也翻出一件最简单的袍子换上。 出去到乡间又走访了几日,学着祝缨的样子,到农户家里讨水喝,讨点饭吃,看人吃得如何。试着与人聊天,听他们讲故事以听取风评。 到了估计好的日子,他便马不停蹄地又赶回了行辕——本州的考试,开始了。 这一天,天公作美,风很小、太阳很好。 祝缨率众到了官学里,与阳刺史等官员碰了个面,先祭拜孔子,再宣布考试。 考试分三天。官学生早有身份验证,拿名帖直接入场。贡士有阳刺史筛选过了,也可拿名帖入场。此外还有一些本地的士子,持名帖与本地官员、士绅的保书,也可入场。 时间虽然仓促,但是北地平坦,交通比南方便利得多,通知下去之后,到场的考生着实不少。州学、县学生便有二百多人,再有十名贡士,又有数十学子,人数达到了三百。 而祝缨也只打算在其中选四十人。 先讲规则,不得作弊,糊名。 祝缨亲自坐在上面,听着外面唱名,忽然指着其中一个考生道:“带他上来。” 阳刺史问道:“大人看他与众不同么?” 祝缨笑着摇了摇头:“拿名帖来看。” 此人唱名,说是某县乡绅之子,但是祝缨看他的样子却是不像的。读得起书的人家,家境一般不会差。当然也有像她这样偷听的,以及梧州一些靠宗族周济的穷孩子。总的来说,都比较体面。 这一位样子也算端正,但是行动间略带一点局促、警惕。腰会不自觉腰一下,脖子会不自觉低下去,肩膀、两臂往内收,这是在安逸的环境中很难养成的特质。 再看他的衣着,新衣,像是士绅人家能穿得起的,但是他行动间总有点不自在,不停地在理衣服。好像很难得穿这样的衣服似的。他脚上的鞋子也是新的,走路也带点不适应。 阳刺史问道:“你是何人?” 这是一个未留须的年轻人,大声说:“晚生某县李生。” 祝缨突然问道:“你爹叫什么?” 这人马上张口:“崔五……”他猛地卡住了! 阳刺史道:“怎么会说不出自己父亲的名字来?查!谁与他同乡?!不对!你姓李?你爹怎么姓的崔?赘婿吗?” 很快便被查出,此人姓崔,乃是个替考的! 近年来,普通人出仕愈发地难了,丘一鸣从南往北跑了这一趟,祝缨再出告示,许多人心思便活络了。决心抓住这次机会。 李家是本地的乡绅,儿子却有些愚笨,但是书僮崔某机灵,便将崔某充做己子推来应考,许诺之后会给崔某放良。反正天使是使者,过不多久就回京去了,他家安心在本地做着官。完美。 哪知道祝缨闲着没事去监考,给看穿了! 下面一阵“嗡嗡”,惊叹之声扩散开了去,很快,许多人就知道这场故事。 祝缨将李某名字记下,阳刺史派差役去拘拿李某父子。 祝缨道:“继续吧。” 考生们还在陆续进场,施别驾便与陈放在一处闲聊:“祝公真是耳聪目明啊!” 陈放低声道:“这对叔父而言可不算什么,叔父本就是大理寺出身,祖父在世的时候曾亲眼见过,他只往地上看了一眼,便能抓到凶犯。” 金良听了,插言道:“可不是!那次我家被人……”讲到这里,金良突然想起来,不对,那不是陈家的家丑么? 施别驾问道:“将军家怎么了?” 金良顿时拐了个弯儿:“偷了,就是大人给找回来了。还有……”还有当年郑熹他舅家,哦,也是家丑。 金良又讲回了龚劼案中,祝缨带人找到了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 他们一讲,苏喆和祝青君也有得说,其中以祝青君的故事最多:“……就这样,几个流放的逃犯都被拿下了,吊到杆上!从那之后,就没有外人敢到福禄县作恶了!” 这些都是祝青君从花姐处听来的。 花姐看祝缨,无一处不完美。如果某件事情不能圆满,那一定是别人没有配合好。这也极大地影响了祝青君,祝青君本就敬服祝缨,如今说来更是只有好话。 一旁姜司法摸了摸脖子,心道:这大人是什么癖好?跟杆子杠上了…… ……—— 一群人与本州官吏讲了三天的故事,考完了试,祝缨召集了人手来阅卷。陈放、卓珏等几人都被拉了来批卷子,施别驾、阳刺史也不得闲。 名都糊了,确乎比较公平了。 最后是算分,祝缨带来的两个半会算术的人与项家兄妹算了半天才算完。张榜公布了前四十名。 阳刺史低声问祝缨:“四十个人,安排得过来么?” 祝缨微笑道:“那要看怎么安排了。今晚我请客,请使君也一定要来呀。” 她在行辕设宴,请四十名学子吃饭:“你们都是本地英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 学生们的脸胀红了,项乐看了他们一眼,心道:傻孩子,干活吧! 祝缨又缓声道:“各人各有所长,要放到合适的地方才能显出可贵来。如今正有几件事,让我看看你们的本领。” 学生们应声称是。 祝缨先请他们吃饭,让他们第二天带上行李到行辕来集合,祝缨没有马上为任何一人申请官职,而是冒雪带着他们又到了下一州,再重复挂旗杆、收状纸、接受自首、考试录取的过程。 重新扫过了四州,最后到王刺史处,由于这里已经有了三十名子弟跟随自己,祝缨只又再选取了二十名。 北地四州,未经胡兵的两州各四十人,王刺史处三城受兵灾,张刺史处一城受兵灾,这四城各取了二十人,十人已暂授职。张刺史处另选四十人。 再次驻扎下来,祝缨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名北地子弟相随。 祝缨驻扎下来之后,又下令各州,再各举荐五位德行兼备的贤者到行辕报到,凑足了二百人。 人手顿时充裕了起来。 第362章 小鬼 朔风卷着漫天的雪花,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祝青君快步跑进了室内,被热气一激打了个喷嚏。 苏喆抬起头来,未及发问,林风抢先来了一句:“姚景夏真的要在这个时候走?” 祝青君将手放在火盆上边
相关推荐:
玩笑(H)
我有亿万天赋
我以神明为食
我在末世养男宠
交易情爱(H)
萌物(高干)
南安太妃传
身娇肉贵惹人爱[快穿]
实习小护士
深海gl (AB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