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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就这样在一起了。 说是“在一起”,也不是很恰当,彭芸没有再提“以后”这件事,或许她也觉得,无论是纪晴晴留下来,还是她跟着去市里,都不太现实。 她是个很懒散的人,以前跟着小姐妹去市里的批发市场买衣服,她们挤在公交车上,像被贴饼子似的一路透不过来气。 市里的人有那么多,她那时甚至夸张地想,一辆公交车上的人,恐怕比一个小镇上还要多。 小镇也有公交车,就一辆,叫2路车,没有路牌和座椅组成的固定站点,而是每到一个熟悉的地方,车上的人就自动喊“有下”。“二小有下”,“阿芸小卖部有下”,“天勤广场有下”。 这辆车只要招手就能停,无论什么时候上去都有座。 那次她们还去坐了地铁,地铁站建得很高端,那些关卡,跟电影里碟中谍的什么总部也差不多,彭芸她们通过时都要把屁股往前送,生怕被夹着了。那年地铁是通票,就两块钱,她们从一号线坐到七号线坐了个够本,一直在车厢里看外面灯箱的广告。 说实话,像怕地铁的“关卡”夹屁股一样,彭芸有一点怕大城市。 她觉得,她恐怕很难跟纪晴晴去市里。 彭芸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跟纪晴晴的关系,她没打算搞同性恋,但确实舍不得纪晴晴。 想着她也要走了,彭芸陪着她玩了个够本,她们去二小里逛,彭芸和纪晴晴都在二小读的书,在纪晴晴毕业那年,修了塑胶跑道,那时不止小孩儿新鲜,大人也新鲜,穿着跑步鞋到里面走路,跑道黏黏的,感觉在呼吸似的。 她们又去吃了彭芸说的很好吃的那家串串李,彭芸故意说不好吃,串串李果然破口大骂,彭芸扔下钱,推着纪晴晴就跑了,说再慢一点,串串李的口水要追过来了。 后来又带着纪晴晴去镇上最好的百货店里买时装,她耐心地教纪晴晴怎么挑过季的衣服,冬装要在夏天囤,而入冬的这个时候买夏天的小裙子就最划算,优先去断码缺码的区域,那一排最便宜。 她给纪晴晴挑了白色的连衣裙,纪晴晴气质很好,像青春疼痛电影的女主角。 纪晴晴要自己付钱,彭芸没让,说平时她攒着钱也没地儿花,帮她买了两身,然后自己挑了双靴子。 纪晴晴说好看,蹲下又仔细检查,然后趁彭芸脱鞋的时候,跑去付了钱。 “你给我买干嘛呀,我有钱。”彭芸说她。 纪晴晴就笑着不说话,然后又去买了两个冰淇淋,递给她一个。 “晴晴,想不想吃西餐,想不想喝咖啡?”彭芸问她。 “想。”纪晴晴说。 “二小对面开了一家,是我朋友的同学开的,我请你吃。” “我请你。”不然纪晴晴不去。 彭芸看她别扭那样,答应了,跟纪晴晴一起又往二小走,走着走着,纪晴晴伸手勾了勾彭芸的无名指,撩两下,又收回去,再碰过来,又勾两下。 迎面走过来一个平时不大联系的高中同学,抱着孩子,彭芸跟她打了招呼,寒暄两句,然后发现她的眼神一直在纪晴晴身上打转,直到俩人分别,彭芸若有所思地回了头,竟然正好和同学的视线撞上。 她慌乱地收回去,扭过头,继续哄着孩子。 彭芸是个第六感很强的女人,当场就觉出不对来,但她没说,只和纪晴晴吃了氛围很好的一餐高级饭,桌子上有烛光的那种。她们在烛光下合影,像是一对恋人。 晚上纪晴晴送她回家,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彭芸趴在阳台上看她的背影消失,又呆了会儿,思索着拿出手机,翻出她和纪晴晴的合影,发给她的小姐妹。 手机底端靠近嘴唇,彭芸迟疑着说话:“依依,你帮我看看,这个人你认得不?” 依依是镇上的社交界的“名人”,谁家她都能说上两句话。 “这姑娘看着咋那么眼熟?”依依很快就回复了,语气疑惑。 “我问问哈。” 第二条过来,然后就消失了十分钟。 十分钟不够彭芸收一竿衣服,不够彭芸做一顿饭,也不够她洗一次澡,于是她选择继续在阳台上发呆,但这个十分钟尤其漫长,她好像收了十竿衣服,做了十顿饭,洗了十次澡。 依依再出现时,没有回复彭芸的问题,而是一惊一乍地问她:“天,芸姐,你咋那么深情呢?” “啊?” “这都几年了,人家娃都生了,您还忘不了呢?” 彭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给依依打电话过去。 响了四五声才接,依依好像在厕所里:“我婆婆睡着了。” “你刚说啥啊,我看不懂。” “你咋看不懂!你都跟人合影了你看不懂。” “你到底在说什么,这姑娘你认识?” “纪晴晴,对吧?” “嗯。”彭芸紧张起来了,大冷天的,她感到自己后背在冒汗,耳朵眼也燥起来了。 “你真不知道啊?你当年捉奸,喊的那个姐,就是她妈。”依依说。 一片空白。 彭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真的挺没文化的,简单的逻辑思维题,怎么算都理不清楚。 她前夫的现任,也就是她口里那个“大三儿”,是纪晴晴的亲妈。那自己跟纪晴晴的关系是? 纪晴晴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她爸很早就去世了,她妈再婚了不管她,她跟着外公外婆过。 彭芸想了想,虽然她前半生也遭遇了一点变故,但很少有她觉得荒唐得遭不住的时候。 现在她就挺遭不住的。 开玩笑呢?闹呢? 突然就觉得挺逗乐的。 “笃笃笃”,有清脆的叩门声,彭芸起身去开门,穿着外套的纪晴晴站在门口。 她说:“我摔了,回不去了,跟外公打了电话,说可以在这住。” 她说摔了,但身上没一点儿泥,她说摔了,但她眉眼在笑。 “我可以吗?”纪晴晴小声问她。 彭芸看着她清亮的眼神,却像被火燎了似的,目光一躲,说:“进来吧。” 她又想,也许纪晴晴也不知道,这个巧合应该就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其实这镇上就这么大,谁往祖上攀三代,指不定都结着亲呢。 纪晴晴很开心,熟门熟路地换了拖鞋,然后就进去洗手。 洗的时候她说:“芸姐,这个男士拖鞋好大,以后我们去市里,不要买这么大的了,我网购,今天我看网上有拖鞋,才六块九,还是粉色的,很好看。” 洗完手,她顺便在冰箱里拿了个苹果,也洗了,说:“芸姐你晚上吃那个意面,吃饱了吗?那个连二两面都没有,我走在半路上,总想你会不会饿,我帮你削个苹果吧。” 她从里间出来,坐在沙发上,拿出小刀,给彭芸削果皮。 落下的影子依然那么好看,上一回落在水槽里,这一回落在茶几上。 被地面拦了一小半,影子就扭曲了,从中间斩断似的,对也对不齐。 彭芸听着她削果皮的“沙沙”声,忽然问:“晴晴,我突然想起来,你外公家离这儿挺远的,是吧?” “嗯,所以我老偷懒,不想回去。”纪晴晴笑笑说。 “那你一开始,为啥要非要来芸姐这,摆摊呢?” 第108章 去年烟火 · 8 苹果皮断了。 纪晴晴是被母亲抛弃的小孩儿,通常来说,这样的姑娘都比较敏感,所以当她说要削苹果,彭芸没阻止时,她就觉察出了不对。 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就直接停了下来。 她才22岁,其实不太懂得隐瞒与欺骗,更何况小镇就这么大,彭芸迟早有知道的一天。 所以和彭芸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末日一样,喜欢得很匆忙,喜欢得很用力。 但希望也有,希望就在2月,在彭芸和她远走高飞以后,她如此致力于带彭芸走,切断和小镇的联系。 到了市里,彭芸就没有前夫,纪晴晴也没有生母,她们相依为命,如果再好一点,把外公外婆也接过去,就再圆满不过了。 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埋着雷,心里揣着炸弹。 但当它终于炸开的时候,纪晴晴觉得,威力比她想象得要小很多,因为彭芸很平静,也许她并不在乎。 芸姐是一个很洒脱的女人,她提起“第三者”时,还能讲玩笑话,说“我掀开被子就叫了一声姐”。 于是纪晴晴决定坦白,但到底有一点难以启齿,她先是把苹果放下,说:“芸姐,你知道了?” 这么一答,彭芸就明白了,纪晴晴是故意的。她早就认识自己了,故意到阿芸杂货铺前面来摆摊。 “我妈就是刘南。”纪晴晴说。 “我跟我妈不亲,从我十岁出头她就不想带着我了,我其实……”纪晴晴说了半截,没说了。 但也还是她妈,再不亲,也是她妈。 “哦。”彭芸很镇定,她咳嗽两声,然后抽一张纸擤鼻涕,把鼻子擦得红红的,然后说:“但我刚问你的是,你为啥要来我门口摆摊呢?” “我在外面上学,有一回外婆给我打电话,打来哭,说我妈被人抓了,被‘打小三’,她听说人家手里有我妈的照片,怕给放出去,不知道怎么办,急得哭。” “然后我给我姨妈打电话,问怎么回事,我姨妈说我外婆乱想的,没拍照也没怎么样,‘原配’还给我妈捡了内衣和内裤,说姐你先穿上,然后关门出去,在楼梯口坐着哭了。” “我姨妈当时说了一句,彭芸看着脾气爆,没想到挺那啥的。” 于是她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叫彭芸。 “后来我妈和……周盛武再婚,问我回不回来吃喜酒,我说不,然后就和我妈没联系了。” “连她生了个弟弟,也是听说的。” 纪晴晴说得很细声,说得像做错了事情的是她。 毕业后,她等着安排工作,呆在家里,有天听到姨妈来外公家吃饭,说起表哥结婚要办酒,要五箱啤酒,她说在小卖部拿,比酒家便宜,阿芸杂货铺价格最公道,但因为家里那事,她不好上人家店里去。 “她说的时候,我正好从外面回来,她就说,要不晴晴去,晴晴一直在外面上学,她不认识你,也算光顾人家生意。” 纪晴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就挺想看看彭芸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在面对她妈妈和周盛武做的事以后,还能先说姐你穿上衣服,然后再关门出去哭。 她离婚后,自己当小卖部老板娘,又是怎么样过的。 于是她就去了。 但彭芸没有注意她,她当时捧着手机追剧,笑得咯咯咯的,只盯着屏幕掏出来一个本子,让她把送酒的地址和时间写在上面,然后瞥一眼字迹是不是清楚,还说了句:“妹子,下次可以打电话,电话在门口的牌子上有。” 然后就继续追剧了。 她只晃眼知道对方是个妹子,也没留意长相。 但纪晴晴记住了这声“妹子”,觉得挺好听的。 再过了一个月,她在家里呆不住,想要摆摊挣点钱,骑上车想了想,就来到了彭芸的门口。 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和彭芸挺同病相怜的,两个人都被家庭抛弃了,她被她的丈夫,自己被自己的母亲,如果能做个伴就好了。 她们都是被那个有了新生命的幸福家庭所背叛的可怜人。 她们不一定要认识,但她就想看看彭芸平时做些什么,同样被家庭抛弃的人,在这个小镇,该怎么样孤独地活着。 彭芸没有认出她,也没有赶她,还关心她消失了半小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给她扇风,帮她盯着城管,替她收拾签桶,有时还帮她穿串。 她听纪晴晴讲见闻时,妩媚的眼睛里有崭新的光亮,她夸赞读过大专的人高级,纪晴晴在她眼里就很高级。 她说自己流掉一个孩子的时候,有一点落寞,她想要别人住她家里跟她说话,哪怕当时认识纪晴晴还没有太久。 和彭芸说得越多,纪晴晴回到外公外婆家里,就越觉得冷清,她从没有试过这样,好像跟一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刚告别就想了,刚转身就忍不住要回头了,电话放在手边,功能却似乎只有跟她联系这一样。 被室友约着打游戏很无趣,网上的娱乐八卦很无趣。 彭芸吃了什么很有趣,构想和彭芸的“以后”很有趣。 她最爱想怎样跟彭芸将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彭芸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也没有当这是什么大事儿,但她还是忍不住问纪晴晴:“如果我不问你,你打算啥时候告诉我?” 纪晴晴有点无措:“去市里以后吧?下个月,下个月就说。” 快过年了,开了春她和彭芸就有好日子了。 她们一起在这个小镇过完最后一个春节,她们会一起放炮,把糟心的旧日子劈里啪啦地炸走,然后就收拾行李坐上长途汽车。 五个小时四十分钟,就可以到市里。 “哦。”彭芸说。 过十来秒,又问:“那你那个同性恋,你……” “我是真的喜欢你,芸姐,真的。”纪晴晴望着她说。 “在你家里第一次过夜,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以前的学校里也有这样的,我就去问了她。” “那你还搜。”彭芸浅浅地呼吸,有点说不出来长句子。 “我想让你看到。” 她想让芸姐看到她,因为彭芸而怀疑自己“病了”,彭芸一定会关心她,如果她不那么抵触,她就大胆说。 她也害怕,像彭芸这样有过婚姻的,大概率对这种事不太能接受吧?如果她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纪晴晴就装作只是好奇,然后继续陪着她烤串,再到市里,时不时回来看她。 然而彭芸跟她说,这不是病,这很正常。 听到这一句时,纪晴晴终于觉得,自己被命运眷顾了一次。 彭芸望着她的影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连表情也没有挂到脸上去。 再开口时,她先叹了一口气,嗓音很温柔。 “晴晴。”她软软地叫她的名字。 “芸姐。” “我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人,我每天就开门关门进货算账,烫烫头发,买买衣服,我没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那种叫梦想或者理想的东西,我没那玩意儿。” “我就想特别简单地活着。” “所以姓周的不给我分钱,我也算了,人家背地里说我生不出来,把我当个物件儿似的说我‘中看不中用’,我也算了。” “不想跟太复杂的东西掺和,我没这脑子。” “咱俩这关系,太复杂了,我想不明白。” “你回来之前,我想了好一会儿,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要你知道,你要跟我在一起,图什么,是不你妈不管你了,你不高兴,想干点儿什么不着调的,气气她。” “不是,”纪晴晴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下巴起了委屈的褶皱,她看着彭芸,急切地说,“不是,我不在乎她,我就是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别哭,你别哭。”彭芸又心疼了,只顾着让她别哭。 “芸姐,你相信我。”纪晴晴抽抽嗒嗒地,极力隐忍,但她的嘴唇还是抖起来了,哭得挺不像样。 彭芸盯着茶几,拼命地眨着眼,习惯性把湿意咽回去。 纪晴晴突然用手背狠狠擦两下眼睛,然后掏出手机,翻到酒厂的名字和电话,哽咽着跟彭芸说:“芸姐,芸姐。” “我姨婆,叫吴贸芬,贸易的贸,芬芳的芬。” 她把手机用力地塞到彭芸手里,泣不成声:“你举报我吧,你打电话举报我。” “你干什么?”彭芸难受得不行。 “你举报我找关系,”纪晴晴崩溃地说,“我不去酒厂了。” “我就在你门口摆摊,我哪也不去。” “你相信我。” 第109章 去年烟火 · 9(剧中剧完结) 纪晴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彭芸的心也一抽一抽地疼,像个气球似的,被人捏一把,又充气,再捏一把,再充气,又紧又胀。 “说什么傻话呢?”她问。 那酒厂她一看就知道了。老板是镇上出去的,效益可以,但规模不大,前些年回镇里,请客吃饭,姓周的也去了,老板还问姓周的愿不愿意去跟他干。 这种个人厂子,乡里乡亲介绍工作,哪里就到了被举报的份上。 亲戚间,尤其是不常走动的,喜欢把人情说得比天大,好给你来我往增加筹码,因此彭芸能猜到,姨婆会怎么跟年轻稚嫩的纪晴晴夸大其词。 然而她没猜到的是,这傻姑娘,要把自以为天大的人情扔掉,拼命想留在她身边。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想去了。”纪晴晴哽咽着望着她,她没办法,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彭芸相信她。 “我以前不敢跟你说,怕你因为我妈不待见我。我想说,可是害怕。” 大冷天的,汗都哭出来了。彭芸给她擦额头,擦了半张纸巾,有碎屑嵌在她发缝里。彭芸忍着心痛,抬手给她一点一点地摘出来,纪晴晴的头发很漂亮,有一丁点儿纸屑都很明显。 明显得让彭芸看不下去。 她耐心地温和地说:“晴晴,其实大人的事都过去了,我不怨你妈。” “我不认识你妈,她要跟谁好,我管不着,跟我结婚的是姓周的,我要怨也是怨他。” “你说我这会儿连姓周的也不在乎了,还能在意你妈吗?” 纪晴晴含泪抬眼看她,挺翘的鼻子因为哭泣而粉粉的,看上去晶莹剔透,跟雨花石似的。 “但这关系毕竟在,咱俩好不了了。” “你跟我不在乎,有人在乎。”彭芸恍惚着说。 纪晴晴眼睛一眨,清亮的泪珠子就滚下来,从她细嫩得能看见绒毛的脸上滑过,亲吻似的,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她说不出话,只微张着双唇,抽气,呼气,静静把彭芸的一席话听完。 “你要留下来跟我好,咱俩指定被指指点点,但我不想你被说。” “我说这个话,是觉得,你喜欢我,你可能也不想我被说。” 彭芸说得很实在,艳丽的嘴唇抿起来,她想,自己想想纪晴晴以后要被嚼舌根,都已经够难受了,纪晴晴那么喜欢她,如果自己被人闲言碎语,那她得多难过啊。 可能还得哭,还得哭。 “那咱们走,芸姐。”纪晴晴抓住她的手,攥在手心儿里。 彭芸摘下纪晴晴鬓间最后一颗纸屑,都收集在手里,望着散落的它们,拨弄两下,然后摇头。 “我不想跟你去市里,我不知道干点啥,我在这过了三十多年了,不想动。我不喜欢坐地铁,那些人上下班跟赶命似的,时间过得贼快。空气也不好,我呆一天就直咳嗽。” “到时候,我们要租房,估计只能租厕所那么大。”彭芸在网上搜过城里租房的价格,其实有那么一刻,也曾动过一点远走高飞的心思。她望着自己破旧的但还算宽敞的小屋,说:“你说城里多怪啊,外边儿吧大得找不着路,但每个人关起门来,就只有豆腐块儿那么大的地方。” “城里的日子,我过不惯,过不来。”她说。 “咱俩算了吧,你听芸姐的,”她抱着纪晴晴,说,“其实我也没多喜欢你,就觉得有个伴儿挺好,有时想着,有时也没那么想,你要走了,我还轻松,不用成天惦记这事。” “你看我,我都没哭。” 她笑着搂住纪晴晴的肩膀。 “你姨妈不是说吗,我当年捉姓周的,还挺伤心地在楼道里哭呢,我这会儿跟你说算了,可没哭。” 她木然地看自己的影子出现在黑漆漆的电视屏幕里,跟个怪物似的。 “咱俩才认识几个月,毕竟。还是当朋友好,你在城里想家了,给我打电话。” “做朋友,也能处挺久呢。” 纪晴晴埋头在她脖子旁哭,眼泪烫烫的,似要把彭芸灼出个洞来。 可惜她灼不出来,看不见彭芸的心。 楼上有人在剁馅儿,咚咚咚,咚咚咚的,让整个老楼直震。彭芸觉得自己心里的翻江倒海也震天响,有人用刀在她身体里剁馅儿,砍断一根骨头,又是一根骨头,斩断一根筋,又是一根筋。 但她也不觉得痛,她就想叹气,叹了一口,又一口。 她又开始想了,接着以前的念想,上次她想到,纪晴晴应该找个什么样的人呢?找个经理吧,一定得是大学毕业的,穿西装,最好有小轿车,别再让纪晴晴骑车了。 彭芸也舍不得她挤公交车,挤地铁。 城里的公交车不厚道,招手也不停,慢跑了一步,也不停。 咱可不受那个气,她在心里拍拍纪晴晴。 这是一个温情又无情的夜晚,彭芸抱着纪晴晴,俩人都没有睡,等天亮,十点,十一点,她俩仍然是躺在床上,看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的阴影,它缓慢地移动,从人的脚脖子那里,移到人的眼睛上。 纪晴晴的外公给她打电话,她翻身起来,要回去了,默默穿衣服的时候她突然回身亲了彭芸的脸一下,然后去厕所洗漱,靠在门边跟彭芸说了一声,就关门离开。 彭芸和纪晴晴就这样分开了。 从那天以后,彭芸就没有开张,也没回家,纪晴晴在小卖部和家门口蹲了半个月,都没有她的身影。 她给彭芸打电话,彭芸说她回乡下过年了。 彭芸的亲舅舅舅妈在乡下,她回去顺便拜拜老人。 纪晴晴不断给她打电话,彭芸只说,先别见面了,让她好好准备去市里。 彭芸在乡下,坐在没说过几句话的舅舅舅妈的院子前,看几个小孩在田坎上放鞭炮,劈里啪啦,把鱼惊得蹦了两下。 过完年,她收到纪晴晴的信息,说她去市里了,她会好好工作,小矮桌和小凳子别卖,她放假就回来,还烤串。 二月底,彭芸才回到她的小家,门口有一袋水果,看着放挺久了,外面是好好的,翻开来看,里面都烂了,一个都不能吃。 彭芸突然就想起纪晴晴给她削苹果的样子,细致又体贴。 她没有被女孩儿爱过,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孩儿的爱都这样,小得像不削断的果皮,很薄,想让她多吃一点点果肉的那种薄。 正如彭芸所料,城市的生活异常忙碌,工作后的纪晴晴被占据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联系她越来越少。分开后的日子不如想象中那么难熬,彭芸只不过是回到了从前,每天懒洋洋地醒来,仔细涂抹面霜,然后香喷喷地走到街角吃三块五一碗的小面。 吃完她嘴唇辣辣地走到店门前,哗啦啦拉开卷帘门,为老旧的小店迎来新鲜的一天。 没有了纪晴晴的烤串摊儿,阿芸杂货铺继续和对面的超市大眼瞪小眼。 依然遵守冬天六点开灯,夏天七点开灯的原则,不亏一秒。 彭芸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去年的那个夏天,也不过是因为有了纪晴晴,她才肯把电灯多开几个小时,她甚至肯把电灯迁到街边,晃晃悠悠地照着她们俩简陋的“大排档”。 以前她很怕冷,冬天总是缩在柜台后面,但她现在不了,她搬着凳子坐在店前,手缩在袖子里,跟过路的熟人打招呼,然后等到五点五十,小贩们从门前叮叮当当地流窜。 她又想,也许并不是因为纪晴晴忙,而是因为,她也看不到希望了。 大概是在一次次被冷落中,相信了彭芸所说的,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她。 彭芸也快信了,直到有一回,她接到一个电话,李老三家要办酒,让她送两件啤酒过去,她挂了电话在账本上记一笔,头也不回地扬声喊:“摩的,李老三家,两箱啤酒,五块钱,送不送?” 摩的很快进来搬酒,背对着他的老板娘一声不吭。 吭哧吭哧的动作声中,彭芸抹着眼泪,靠在柜台上哭。 哭得比在楼梯口那次还要伤心,哭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她再也遇不到纪晴晴这样的人了,歪歪扭扭地蹬三轮,搬货时不讨价还价,顶起膝盖吃力地抬着酒,她会一身酒气地回来,戳戳自己的腮帮子,问彭芸,如果牙松了,能不能再加两块钱。 现在应该知道了吧,两块钱哪里能换牙。 城里的诊所,肯定会告诉她。 她这会儿指定过得很好,有时候彭芸看都市剧,看到那种穿着衬衫的白领,会想如果纪晴晴穿的话,一定很好看。 那天她去买衣服,有条裙子看上去很高级,但是新春款,要八百块,能烫四个头。 往常彭芸当然舍不得买,但她突然就想,如果城里工作的纪晴晴回来,她们哪天在街上碰到了,她希望自己穿得高级一点。 反正不要跟城里人差太多。 一整个春天过去,那条裙子被束之高阁,彭芸没有机会穿它。 2013年的日历撕格外快,彭芸依稀觉得空气里还有去年的煤炭味儿呢,夏天就哐当一下来了。 小区门口开了一家烤肉店,是韩式的自助烤肉,很便宜,才三十块钱一个人,生意特别火爆。 彭芸看着它,就在想,要是自己把小卖部改成烧烤店,是不是生意也能挺不错。 或者,如果把小卖部和房子都卖了,跟谁学学手艺,去城里的哪个小区后门摆个摊,好像也能活下去。 跟谁学手艺呢?她也不知道,乱想。 她吃过的烧烤里,最好吃的就是纪晴晴烤的了,连她的烟火味都跟别家不一样,也不知道哪买的炭,或者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炭的火光照到她清丽的脸上,才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2013年7月,凌晨三点过,彭芸睡不着,刷朋友圈。 竟然看到很久没有更新的绿色系头像,分享了一个链接。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把台灯打开,仔仔细细地看那条状态。 纪晴晴:无意中知道还有广播剧这种东西,很新鲜,又因为这两位主役的姓氏而选择了这部广播剧,没想到,听了之后很惊喜。 下方是跳转页面。 彭芸点进去,弹出广播剧的剧集页面,右侧标注“百合”二字。 这部剧叫做《念念不忘》,主役的名字十分显眼,她们叫做,彭姠之和纪鸣橙。 彭,纪……彭芸的心里咯噔一跳。 她点开播放键,清丽柔美得似天外飞仙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是两个女孩儿的故事,一个飞扬明媚,一个含蓄从容,她们在一次旅游中相识,同在客栈住了半个月,随后分道扬镳,两个人都以为这只是夏天馈赠的一场美梦,曾经努力忘掉对方,想要回到正轨,但她们不甘心,总是不甘心。 分离的时间越久,她们越能感受到对方在自己生命中的重量。 最后兜兜转转,再次相遇,有情人终成眷属。 彭芸躺在小镇的夜晚,听枕边两个女孩说着隐秘的情话,她们唇齿相依,倾诉衷肠,甚至还在简朴的床铺上,互相交换被身体温暖过的气息。属于夏天的,汗流浃背的气息。 彭芸想起了她和纪晴晴,她们也曾含着彼此的话语,把呢喃换成一个个缠绵悱恻的亲吻。 手机里,彭姠之喘息着说:“抓住我。” 像抓住夏天的风,像抓住转瞬即逝的烟火,像抓住天亮就散的露水,抓住命运偶然大方一次的赠予,也抓住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网开一面。 流言蜚语能有多久?够不够她们的想念那么久?够不够,她们的爱情那么久? 城市生活又有多难?有没有忘记一个人那么难?有没有,忘记纪晴晴那么难? 不长的一期广播剧,彭芸近五点才听完。片尾曲还在缓缓播放,她返回微信,点开分享链接的头像,发过去两个字:“晴晴。” 一分钟后,彭芸收到纪晴晴发来的一张照片,天蒙蒙亮,车窗外是沉睡的山野。 第二张照片是一张车票,洛城至勤镇。 4:00发车,9:40到达。 (番外·去年烟火,完) 第110章 番外·1 看完于舟写的故事,彭姠之哭得头晕脑胀,抱着纪鸣橙嚎:“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啊。” 纪鸣橙:“?” 她看小说……是这样的? 电话那头的于舟弱弱出声:“不至于,不至于彭导,不至于。” “八大芹菜你个杀千刀的,”彭姠之坐起来,抽一张纸巾,泣不成声,“凭什么啊,你设计的什么鬼情节啊,凭什么她俩要是那种关系啊,前任的现任的女儿,你也想得出来啊你。” “我参考了你的口味。”于舟又说。 “又是我?”彭姠之狠狠擤鼻涕。 “你给我看了你看书的标签:背德、狗血、大虐。” 纪鸣橙瞥一眼彭姠之,背德? “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彭姠之抬手,一把捂住纪鸣橙清亮的眼睛,“小说只是小说。” “嗯。”纪鸣橙的睫毛在彭姠之手心儿里悠悠一扫。 彭姠之缩回来,有点痒。 手机那头自然没有察觉到这边微妙的小动作,于舟还在喋喋不休:“我这还没怎么虐呢,这不是happy ending了吗?纪晴晴和彭芸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以后呢她俩一起开个烧烤店,或者到城里打拼,说不定哪天还会来参加你们的线下呢。” 彭姠之原本都要好了,听她这么说,眼睛又烫烫的:“好你个八大芹菜。” 于舟果然是小太阳,最知道她们这样的声音工作者想看到什么情节。于舟曾经说过,她的写作是“我以我最隐秘的、辗转反侧的情怀,致遥远的,永不会见面的你”。其实彭姠之她们又何尝不是呢。 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透过哪根网线、哪个设备,传到哪个人的耳朵里。 也不会知道,这些被记录为波形的东西,能否真的在陌生人的心底泛起涟漪。 于舟告诉她,会。 会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会在某个不值一提的时间,它被人捕捉,被人铭记,甚至可能改变些什么,鼓舞些什么,影响些什么。 她曾经收到过很多私信,譬如说在某个难挨的冬夜,有人告诉她,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听着你的声音,觉得很温暖;譬如说在某个疲惫的午后,有人告诉她,我连着上了十天班,午休的时候摸鱼,听到你的剧,又满血复活啦。 还有人说,她在病痛,她在颓唐,她在茫然四顾不知前路,她在贫穷,她在挣扎,她在踽踽独行难撑生活之重。 还有人说,彭导,我胆子很小的,以前在班上,我都不敢讲话,但现在我想做一个CV,我每天从自己录音讲故事开始。 故事的生命力是永恒的,它会在讲述人的嘴里,和聆听者的耳朵里活着,在命运的缝隙里发出渺渺微光,当被一个人记得一次,它就再重生一次。 彭姠之的眼泪从夺眶而出的汹涌,开始变得缓慢而温柔,开始有了温度,她默默擦着眼泪,然后跟于舟含含糊糊地说:“挂了啊,你这写得太那啥了。” 她仍然在嘴硬,但她的动情就是对于舟最好的肯定。于舟很理解地没有说什么,笑了笑跟她说晚安,然后继续去找点东西吃。 彭姠之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脖子很酸,她习惯性地左右动作。 背后一只手抚过来,熟练地帮她揉捏肩膀。 彭姠之舒适地叹出来,她把自己往后仰,躺在纪鸣橙软软的怀中,狐狸似的偏着头蹭她:“橙子,你说,要是咱俩在故事里,会是什么结局呢?” 有没有一个好心的作者,像于舟那样说,彭姠之和纪鸣橙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纪鸣橙圈着她,说:“我不知道。” 彭姠之笑了一小下,自己怎么会有期待的,纪小橙子向来务实,她会说出多漂亮的话呢? “那咱们老了,会是什么样?你还会给我捏肩膀不?” “其实,”纪鸣橙说,“我们现在已经不算很年轻了。” “靠。” 彭姠之瞪她,回头看见纪鸣橙在抿嘴笑,于是她也笑了,她怎么那么喜欢纪小橙子怼她呢,真有意思。 “你看完那个故事,一点观后感都没有?”彭姠之又拿肩膀蹭她。 “我在思考。”纪鸣橙把眼镜摘下,放到床头柜上。 她的指尖在樱桃木的边缘处一滑,素手跟玉雕似的,彭姠之突然就有生理反应了,奇怪死,明明这个人动作和长相都禁欲得不要不要的,但她有魔力,会让关注她的人不断探寻她的细节。 比如食指指尖勾过桌面的细节,比如她将眼镜温和地放到一旁时,捏住眼镜腿的细节。 这些细节总让彭姠之觉得,性感。 难以言说,无以复加的性感。 “你思考什么?”于是彭姠之撩人的睫毛就开始扑扇扑扇了,偏头望着她,正好能看见她仙女一样干净的下颌和鼻子。 纪鸣橙收回手,耷拉着眼皮看她:“她说,彭姠之在广播剧里配音,喘着气说。” “抓住我。”这三个字很小声,说话时她扶住彭姠之的肩膀,稍稍捏了捏。 像是捏住彭姠之本体的毛茸茸的尾巴。 “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声音。”纪鸣橙冷淡地说。 嘶…… 彭姠之的脚尖又开始动了,她觉得有一股酥麻从尾椎骨直到她的小腿。 她侧身,揉纪鸣橙微红的耳朵,在她怀里慢悠悠地蹭上去:“那我叫给你听。” 说完,抿了一下更红的耳垂。 “啵”一声放开,彭姠之闻到纪鸣橙身上的暖香,她思索着另择话题,低声对被渲染过的耳垂说:“咱们今天铺了新的地毯。” 就在落地窗前,很柔软,阳光洒过来时,光脚踩在上面,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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