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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李家这些年因为此事奔波受损,再从黄十二家扣二十贯钱补给李家。李氏一家回思城县的盘费、在福禄县的食宿费,也都从黄十二家扣除。 黄十二郎这辈子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心中大恨,他趴在长凳上,白眼上翻恶毒地看着祝缨,心道:你等着!我回去就将户籍迁回,二十贯?我连二十文也不会给他! 哪知这还没有判完,惊喜还在后面,祝缨是先安排了苦主,还没判他这个被告呢。被告黄十二郎一是强抢民女,再是强-奸,然后是贿赂,再是伪造文书,现在是当堂扯谎妨碍办案,几样合并得给他判个流放三千里。 黄十二郎心道: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他还有钱,家业还在,就算破上一千贯,他也要把这官司打下去!官官相护也没关系,就不信他们能在朝廷里也一手遮天。让娘子去京城喊冤。 祝缨叹了口气道:“来人!” 童立童波上前:“在!” “去把黄家的账封了,先把钱数给李家。” 黄十二郎震惊了:“你敢?!!!” 冷云忍到了现在,之前他一直看好戏,偶尔评一句也是小小声跟祝缨说,真是做到了不干涉。现在见黄十二郎还敢反抗,冷云道:“还敢咆哮公堂、威胁朝廷命官?!再打二十!” 衙役们看了一眼祝缨,祝缨道:“我看他中气十足,撑得住。”她从签筒里又抽出一根捡扔了下去。衙役们就势又给了黄十二郎二十板子,县衙打板子是不管贫富贵贱扒了裤子打的。祠堂“家法”里小少爷往屁股上盖皮垫子挡板子的事儿是不可能发生在正常官府的。 黄十二郎再次“受辱”,全然不懂为什么还要封他的家。他大呼:“夺人家产啦!”怪不得之前不收他的礼,原来这个狗官要的更多! “哈哈哈哈!”围观的百姓一阵大笑,都指指点点,说这个傻货,祝大人从来不干这种事。笑完了,有人大着胆子往他身上啐唾沫。 衙役也故意当看不到。 祝缨道:“黄十二押下,退堂!” 黄十二惨号:“为何还要抓我?” 冷云已经不理他了,指着案上的两根签子问道:“这是干嘛?” 祝缨道:“他还欠两顿板子呢。” “啊?” 祝缨道:“过一次堂,撒三次谎,打二十板可不能算完。后面那二十板子是您要打的,咆哮公堂,不算在撒谎里。” 她这账算得倒清楚,冷云的表情定格了一下,然后大笑:“你算得倒明白,我以前错过太多了!早知道在大理寺的时候我不出去跟他们混,看你审案比跟他们一处可有趣多啦!哎,行啦,你们也别磕了。” 李家人等都判完了,见黄十二有了报应了才一齐磕头。 祝缨道:“起来吧。” 冷云还没看过瘾,问道:“私设公堂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审?现在忙不忙?”他还想再看一看。 祝缨道:“可您得回去了呀。案子有什么好看的?接下来的扯皮、写文书才是大头呢。”说完,走下去将李老娘扶了起来。 李老娘道:“大人为民做主,万代公侯。”全不见刚才骂黄十二郎时的百无禁忌。 祝缨道:“别磕啦,不值当的。你们别愣着啦,劝一劝你们爹娘,好好服侍回家吧。” 李大和李福姐等人都跪着接着磕头:“不过磕几个头,以前头磕破了也无人管的,现今再磕几个也是值的。” 冷云追了过来要跟祝缨说案子,看着一家子头磕得此起彼伏,也有点眼晕,道:“哪用这样?” 李福姐说:“大人对咱们好咱们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大人将那畜生赶走了,不然我就算回了家,一家子也只能逃命了。您不知道他在思城县是个什么样的霸王!人都怕他,不敢帮我们。”判完了她才有了后怕。但凡是个思虑不周的县令,哪怕是有一颗正义的心,判了她回家。以黄家之势力,李家能过成什么样子呢?不好说。 祝缨让衙役将人都扶起来,说:“你们要是等得及呢,过两天与我一同去思城县吧。” 冷云发出一声疑惑的:“咦?” 祝缨道:“大人,里面说。退堂。”又命人安排上司休息,上司道:“刺史大人都不累,我有什么累的?”硬跟着到了后面。 ………… 退到了签押房,冷云坐下,问道:“你还要去思城县?” “思城县那么多告他的呢,他得带回思城县去审。裘县令是朝廷命官,又有受贿等事,有损朝廷之威严,连同县衙官吏,可以公开判,不能公开审。断了他们在思城县的联系,在福禄县审他们就很恰当。黄十二郎盘据思城县多年,淫威甚重,要百姓看着他的样子,才能让百姓不再畏惧他、才能让百姓对朝廷重树信心。” 董先生在一旁听着,心道:可算有个明白人肯跟大人诚实说话了。刺史府里那些未必是不明白,却是不肯说。 其实一开始是肯说的,但是下属么,干事给上司出主意的时候习惯留一手,或者故意留下小瑕疵,等着上司指出来再说“还是大人周到”就能很好地讨好上司了。给冷云出主意的时候,冷云看不出毛病来,他们就越来越糊弄。 冷云道:“这话不假!我与你同去思城县吧。” “咦?您不回去主持一下秋收么?您才来,秋收不止是点账,粮仓您总得看一看,还有去缴粮的路,到时候各府县的粮车云集……” 冷云摆摆手:“我去给你装装样子,压一压就回刺史府。”他很想看祝缨审案子,最好跟今天这样起承转合,原告被告的热闹有,围观群众的氛围有,主审官掌控全局,被告每一辩解扯谎都有主审拿出证据抽回去。最有趣是那三根签子! 祝缨道:“也好,请您先回清风楼,下官这里也准备一下,处理一下积压的公务,三五天后咱们就身。” 冷云道:“好!” 祝缨没问冷云刺史府的公务怎么办,勤快就勤快的办法、懒有懒的办法,于冷云,他少管一点可能会更好一点。她还有一个上司要应付,上司权衡再三,认为祝缨才是主心骨,有主意的人是不肯轻易给他交底的,他跟着冷云走了,无论如何他得抱紧一条大腿才好。 祝缨则留下来处理公务,关丞小心地上前,问道:“大人,这黄十二?” 祝缨轻笑一声:“你这回没收他的礼物吧?” 关丞脚一软,跪下了:“不敢不敢。” 祝缨将了搀了起来,道:“怕的什么?来,干活了。这里头没咱们福禄县的事。” “是是。” 关丞汇报,祝缨批示整理,很快将最重要的几件公文批完,祝缨看时间也晚了,让关丞也回家,她自己则回到了后衙。 后衙那里,小江主仆二人与祁小娘子一起陪着张仙姑。张仙姑看祝缨来了,道:“怎么样?怎么样?” 祝缨道:“判了。” 张仙姑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花儿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哎哟,她一个女人家,你给她弄到那里去干什么?我不挂心呐?你干娘走的时候就挂心她。你……” “有项安陪着呢,我又安排了典狱伴着。那宅子里的女眷得她看一看。” “那我不管,你尽早给她接过来。她跟你不一样,你糙,她不行。” “知道了。” 小江看着张仙姑不放心的样子,说:“大人,要不我去换她回来。” 张仙姑道:“那不好吧?”她看了一眼小江的脚,觉得这样不行。 祝缨道:“换什么换?不嫌烦?过两天我还过去呢。哎,不说了,裘县令还等着我去审呢。赶紧吃饭,今天夜审。” 张仙姑吃了一惊:“你现在还能审县令了?”在大理寺的时候,再大的官儿祝缨也经过手,甚至坑过丞相。到了福禄县,她就只能管本县比她小的官儿了。 祝缨道:“冷大人下的令。” “哦哦,那吃饭。” 祝缨吃饭一向很快,她放下碗筷的时候小江、祁小娘子还没吃到一半,张仙姑年纪渐大,胃口不如以前吃得也慢些,只有江舟快吃完了。祝缨道:“你们慢慢吃……” 曹昌在二门上说:“大人,林翁求见。” 祝缨一擦嘴:“我去见他,你们慢慢吃。” 林翁是带着老婆和女儿直接到后衙来讨情的,林八郎被调到思城县参与了对黄十二郎的清算,这让林翁觉得自己还有一点希望。女婿虽然判了,但是想请祝缨高抬贵手还把黄家留给他女儿。一家三口商议了一回,林氏道:“我早说,我情愿贴钱发嫁了福姐,就是那个千杀刀的不肯!现在可好!如今他在牢里做不得主,我反而方便了。我情愿给李家五十贯,将这案子早早结了。将家里门上的封皮揭了好过日子。” 林翁觉得这事可行。他打探得知思城县的官吏也被抓了,暗想:这是当官的人之间在争斗,女婿只是池鱼,倒还能开脱。 其时偏僻地方的百姓无论贫富对许多事都不是很了解,思城县的乡民间哪怕进过“仿官样”也不知道这是犯法的。李大不知道“私设公堂”是个什么罪过,实际上所有的乡民都不懂怎么利用这个,否则早早找个人——比如鲁刺史——告了,黄十二郎早死在鲁刺史手里了。 他们既不知道,祝缨那边也没有宣扬这一条讯息,无人觉得重要也就无人说嘴,只说黄十二郎什么大斗进小半出、欺男霸女的事儿去了,林翁也就没想私设公堂的罪过。这些个事儿,就算判黄十二死刑,也不至于抄家的。 林翁今天看审,觉得封账可能就是为了查证据。现在把人判了,黄家有钱,出些钱死刑也能改判流刑。认罚认栽减轻罪过,赶紧结案,好好过日子。上头神仙打架,爱怎么打怎么打。 一家三口抱着这样的心,跑过来找祝缨了。 祝缨在书房坐下,一家三口进来就跪下了。 祝缨道:“这是做什么?” 林翁道:“求大人怜悯。” “想和离?也行,你递状子,我判。你的嫁妆一文不少拉回来。” 祝缨知道这位林氏在黄家也未必就全是个大善人,不过一个女子,嫁了黄十二郎,她能做个什么主?林氏已算是脑子清楚的了,祝缨无意为难,也不想跟本县的乡绅这里太苛刻。 林家三口不磕头了,仰脸看着她,十分吃惊:“大、大人?不、不是……” 祝缨道:“那么个东西,还舍不得呢?” 林氏道:“妾已嫁了他……” “所以说和离啊。”黄十二郎的案子还没完,祝缨不能透露内情给她,却还是希望林氏趁早跟黄十二郎离婚算完。这事儿她还是能做主的。 林氏还是叩道:“那岂不无情无义?还请大人怜悯。” 祝缨对林翁道:“你怎么说?” 林翁福至心灵,道:“不知小婿这罪过……” “那不是你该打听的。” 林翁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祝缨从不故弄玄虚,说不告诉就不告诉,能说的直接就说了,要干的直接就干了,说的话都要应验的。“不该打听”,听着就不对味儿。 林翁道:“小人就这一个女儿!唉……请大人垂怜,他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平白遭到灾祸,是我做父亲的没有安排好。” 林氏道:“爹?” 林翁把女儿推到妻子的怀里,道:“你们回家去。大人,小人回家就写状子,告与黄十二郎离婚。” 林氏还不甘心,林娘子也犹豫得厉害,林翁急得站了起来将二人推出去给自家仆人:“带她们回去!” 自己重又回来向祝缨请罪:“小人心急失态了,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天下父母心……呜呜……” 他哭得十分动情,祝缨问道:“父母爱子女,怎么给闺女选了那么个东西?以后长点心吧。” 林翁听得越发觉得不妙,忙哭诉:“不是因为贪图他家什么,就为她夫婿不用跟兄弟分家产。” “哦。”祝缨说。她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林翁,心道,他有八个儿子,一分家产,嚯!有意思…… 祝缨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了,你也别再这儿哭了。官府断案不是你该过问左右的,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情。” 林翁无奈,只得返身再叩首,问道:“那小儿八郎?” 祝缨道:“我自有安排。” ………… 林翁一家一闹,夜审的时间又推迟了一点。 夜审审的是思城县的官吏们,地点是在福禄县的县衙,他们关在原本李大住的地方,跟黄十二做邻居。县衙牢房没有大理寺狱那么大,单间也少,祝缨也知道不能完全杜绝串供。只好把官员一人一间,黄十二郎单间,其他人只有通铺,再派典狱看着,留意不让他们交头接耳而已。 冷云也酒足饭饱,过来旁听夜审。 最先提审的是裘县令。 裘县令脸色灰败,道:“礼法律条我都懂,是我失察。”他心里无论怎么想,也是不能在这上面再嘴硬的。黄十二郎的“仿官样”摆在那里,狡辩是无用的。不如拣最轻的“失察”给认了,总好过“同流合污”和“放任自流”。 再有“贿赂”一事也是如此,县衙收了钱,他也只认“失察”。反正不是他主动索取的。 无论冷云还是祝缨又或者是上司都知道他这么说的意思,冷云道:“还不老实,我看你也想挨打!” 虽说“刑不上大夫”,大部分时间也是给官员面子的,某些时候却要看主审官的素质和心情。冷云的心情显然不太美妙,他用眼神对祝缨示意。 祝缨道:“大家同朝为官,裘令说是失察,那就当是失察吧。您现在还是官员,具本自辩吧。我给您准备笔墨,如何?” 裘县令道:“好。” 冷云又看了一眼,祝缨派人把裘县令给带了下去,接着审其他的官吏。对官员,也是让他们“具本自辩”。对文吏就没有半分客气了,拿过来先打二十板子。 冷云精神一振:“说!” 祝缨道:“且慢!拿签来。” 她命人拿了一把竹签来,让他们抽签,一轮抽出一人红签。各人回答问题,有对不上的,由红签者挨打。一轮打完,再抽下一轮。不愿意抽的,祝缨代他们抽。她问的问题有时候是与黄十二郎无关的,有时候是突然问某一天谁干了什么事、甚至会是问刚才自己是哪只脚进的门,之类。 冷云一面觉得新奇,一面觉得不对:“这是要干嘛?” “防止串供。”祝缨说。是黄家给思城县报的信,不是她的人去把人骗过来分开审的。思城县衙有足够的时间结成攻守同盟。如果他们公推出一个人来顶缸,什么事儿都是他干的“汝妻儿吾养之”,其他人顶多是鸡毛蒜皮,一顿板子,继续鱼肉百姓。这个时候,一般管账的、管事的出来扛死罪。 “当年邵书新受罚几乎要流死,就是充的这个角色,”祝缨向冷云解释,“不过他不是自愿。在这里,世代为吏的都住在这儿,呵,更容易‘自愿’。” 所以先不审,先打,还是抽人来打,摆明不讲理,如果有串谋,就是打乱步骤,让他们不得不一直更换替罪羊,一直打下去,总有开口的。如果没有串谋,那也不冤枉,那不能拿了钱不给朝廷干活还不挨揍不是? 干活和挨揍,总得选一样。 当然啦,凭着黄家和县衙抄出来的账本可以定一部分的罪,但是谁都知道,有些事儿是不可能记在县衙的明账上的。时间又紧,祝缨打算在裘县等人写完自供状之前就先把这些口供都拿到,再和冷云写个奏本有理有据结结实实地抢先告一状。 不能让裘县令等人的奏本先到京城——虽然这玩艺儿什么时候送是她决定的。 冷云再次感叹当年自己在大理寺荒□□春,兴奋地看祝缨夜审。 接下来他就笑不出来了。 文吏们受打不过,又实在扛不过祝缨太会“玩”,不知道下一板子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猫捉老鼠一样,完全不像是要审出什么来,倒想是冲着打死他们去的!最先是有父母的年轻人绷不住了,一开始哭着招认,只求速死。 他们供出来的东西让冷云越听越不对劲儿。什么“大人要下乡,咱们先给他安排好了,会告状的刺儿头就安排在后面,只安排些看着和气的憨厚长者,或者嘴甜的孩子,老实的夫妇,问什么都说还好。” 什么“到一处安排吃酒,要是大人生气了说要简朴,就安排一处整洁的人家,预先给他家安排好酒食。” 裘县令也是现世报。他们怎么糊弄冷云的,底下人就怎么糊弄裘县令。场面给足,账上的钱粮也交了,账面下的不让他知道。 冷云还有几个厉害的幕僚,裘县令手下就没这么厉害的人物了。冷云手下有个肯亲自干事的祝缨,裘县令手下同样没有这样的人。裘县令比冷云更通庶务一点,但是这个官儿做得,只要上司那里能过得去,也没必要去费那个劲大力整治。能整治出个什么样子来呢?不如维系。 他也照样发布政令,何时春耕、何时秋收、何时收税,照着他的命令办,一切也都井然有序的。他接着前任的摊子,拿着县城的账本核对着税收、库藏,经营着到手的摊子,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只是不将眼神往账本之外的地方投注。 没有意外发生的时候,思城县的一切都运作良好,一旦有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外面鸡鸣声起,冷云起身抻了个懒腰:“接下来干什么?” 祝缨道:“看好了,别叫他们自尽了,告诉他们,是黄十二郎私设公堂事发了。刚才听他们的口气,只有裘令知道,别人是不知的。” 冷云道:“他们不得都推到黄十二头上?” 祝缨扬着手里厚厚的一叠口供,道:“所以先审呀。等会儿叫他们拿着这个跟账本儿核对。核完了,明天判了离婚,咱们再去思城县。” “离婚?” 祝缨说了林氏的事儿,冷云道:“你倒好心。”一般,不拿老婆孩子当整个儿的人,只能算半个,所以丈夫砍头,妻儿就是流放或者没为官奴之类,通常不一起杀,龚劼的妻子那是特殊情况。祝缨要给林氏一线生机,冷云也不觉得不对。 两人略聊两句,天渐渐也亮了起来。冷云道:“那些事儿我就不管了,咱们后天再动身吧。” “是。” 次日,祝缨接了林翁申请给女儿离婚的状子,写的是女婿“凶顽”不服管教,对他恶言相向还“殴打”他,要求根据“义绝”来离婚。 祝缨看了一眼,也没有公审就判准了。 林翁拿到了判准离婚的文书,心中一片茫然,颤巍巍地离开了县衙。回到家中,将嫁妆单子翻出,命人往县衙里送,请祝缨将嫁妆也发还。 祝缨收了他的帖子,说了一句:“知道了。”林氏没有陪婚土地,有陪嫁的丫环,也有些财物。命人去清点,发现有些东西不在福禄县城,应该在思城县黄宅。祝缨原本想说“折算”,转念一想,让林翁带着儿子女儿和家丁一起去思城县黄宅办交割。 两个女儿吓得哇哇大哭,林氏抱着两个女儿坐在床上发呆,她的身后是一个趴在她肩上的哭泣的小男孩。她是个有成算的妇人,不能说多么的善良,倒也大度,此时却是完全的束手无策了。黄家家财被封,她很有点怀疑是官府要谋财害命了,则此事无解,还要感激祝缨没把她和儿女也一块儿填里面了。 可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外面的锣声响起,是有官差宣谕:黄十二郎私设公堂、残害百姓,现在已查实证据,不日押往思城县公审! 林氏忙擦去了眼泪,跑到街上去看,只见以前威风八面的夫君正被关在一辆囚车上,囚笼很高,他将将站在里面,在上面露出个头来,仿佛是东院堂院里被关在站笼中的无赖一样。 林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189章 拆了 黄十二郎只有一个囚车的待遇,与他相比裘县令等人要好得多,裘县令能有一辆马车,其余文吏等是步行。 这一次再去思城县又与上一次办案不同,他们并不着急赶路。祝缨也要将黄十二郎拿来杀猴儆鸡,在福禄县让福禄县的乡绅看一看,继续老实趴着别生事,到了思城县是让思城县的苦主们看着,踊跃报案。 办了一桩大案的州、府、县的衙役们没有功夫去同情思城县的衙役,福禄县的衙役尤其的兴奋——会有赏。他们甚至希望队伍能够走快一点。 冷云却不这么想,上一趟光顾着“疾驰奔袭”了,没有认真地走一回路,他一会儿坐在马上慢跑,一会儿坐到车上休息,真如郊游一般,比之前从州城到福禄县这一路还要轻松。 他在车上嫌董先生念叨得有点烦,又跑出来骑马与祝缨并辔而行,回头看了一眼,拿马鞭指着队伍后面,道:“带上他们干什么?” 祝缨扭头看了一下:“去领嫁妆。” 冷云道:“原来是这样。那些呢?” 除了林翁是自己带着女儿过来的,还有顾翁派了个次子,又有其他几个人人也或派子弟或派心腹管家跟着。也有心里实在痒痒,就自己跟来的。他们的借口极正当——他们的子弟被祝缨召到思城县办差,一个多月了还没着家,就算放心安全,也得送点换洗衣物了。 他们是想听点儿消息,祝缨想的是,让他们跟着看一看,也好更老实一点。于是劝说冷云也答允了。 再回思城县的计划里原本没有冷云,现在他来了,祝缨也就人尽其用,与他再敲定一些细节,尤其是给朝廷的奏本里要怎么写。按理说,她和冷云要各写一封奏疏,然后她还得单就案子做一个详细的陈述。想也知道,这份陈述一时半会儿是写不完的。 一般情况下,应该把黄十二郎的案子、思城县玩忽职守的事情都查清列明,写好自己的审判意见,再一总上报。 冷云道:“那为何不等查明?” 祝缨道:“黄十二在此地为害多年,只怕一时半会儿审不完。到时候别人先上表了,咱们容易说不清。裘令又是朝廷命官,扣下了他,得向朝廷通报的。只有朝廷允了,咱们才能办接下来的事。谁先向朝廷奏报,谁就能先向朝廷提些条件。”所以她现在对裘县令还得是客客气气的。 “什么条件?” “赋税啦、新的县令的人选啦之类的,只要是您能想到的。” “你有新人选?”冷云问道。 祝缨摇摇头:“我知道的地方官有限,人家也不爱来这流放之地。但是您可以跟朝廷讲,要个什么样的人,不是么?” 冷云大受启发。 祝缨又说:“赋税那里,新丈量的土地,下官还是建议大人同朝廷讲,此地百姓深受荼毒,请朝廷宣示爱民之意,可免今年钱粮,又或者减半。总要让他们沐浴皇恩才能显出仁德来。” 冷云道:“来年再征赋税的时候,也能显出比今年多来,是不是?” 祝缨笑道:“那都是后话了,要说多,只要官员用心经营,多出来的这一份是每年都有的。这才是长久基业呢。”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冷云又问了秋收的事情。祝缨这才说:“大人还是需要早些回去,思城县的案子还没定下来,也不宜在全州宣扬,这两个月不好拿这件事情震慑他们,就需要大人回去坐镇。” 冷云道:“也好。”又问祝缨打算怎么审手上这个案子。 祝缨道:“先将黄十二游个街吧……然后……” 比起让人敲锣打鼓的喊“黄十二郎被抓啦”,不如将此人一路招摇带到思城县衙展示给大家看。如此这般,接下来办案就会更容易了。 这个案子,可能还得一个月才能有个大致的眉目。 冷云掐指一算,那就真要到秋收了,遗憾地道:“我是不能在这里等到那时候啦!” 祝缨道:“下官审完了,会同时行文刺史府、上奏朝廷,您肯定能早早知道。” 两人一路上套好了词,是祝缨请示冷云以刺史的身份来协调全府的宿麦种植,冷云先到了福禄县,遇到了李家的案子,于是下令祝缨去办,祝缨在办案的过程中发现的黄家的“私设公堂”的问题。又在办案过程中被黄家庄客“聚众围攻”,事态扩大,不得不请裘县令暂时避嫌。由冷云下令,祝缨查清一系列的案件。又因为思城县上下官吏涉案,所以不让他们参与,调其他地方(主要是福禄县)的官吏来办案。 之所以没等查明一切就上奏,是因为需要朝廷的授权,毕竟裘县令也是县令,而南府离京城两千多里,无论是本地官员的“自辩”还是本地的人证、物证都不容易传递,如果案情有个反复,再来回传递文书等十分耽误时间,没个一年半载定不下来,那就误事了。因为思城县的官吏们现在还是个戴罪之身,关着,没人干活。放出来干活,他们显然是干不好的。得请赶紧定案,重新派员,别耽误了农时。 如果朝廷不放心,就请再派个人过来,好看一看这个“仿官样”证明没办错人。他们也好将黄十二郎的案子都合并处理。早点结案也好早点干正事去。 冷云道:“大理寺恐怕没人愿意来这个地方哦!”又穷又偏的。 祝缨道:“不来正好。” ………… 他们套好了词,冷云还想再问祝缨一些州里的事务,譬如他当了刺史之后,竟然还遇到了京城权贵派过来采买的跟他讹钱。 进了思城县之后话题就总是会被打断。因为李大一家见着人就会喊:“都来看!都来看!黄十二这个畜生被问罪啦!” 黄十二郎在思城县里大名鼎鼎,引得人来围观,热闹是热闹了,效果也是惊人,有些之前还不敢告状的人,现在就拦马告状,冷云路上开始无法与祝缨好好说话。遥远的刺史府里还有一个薛先生,也不断有些文书发来给冷云,大印别在冷云的腰里,他也得处理。 三天之后才走到了黄家的宅子,祝缨预备让队伍在这里休整,顺便处理一下这里的事务,然后再去县衙。 项乐来问:“大人,犯人如何安排?” 祝缨道:“他不自己有牢房么?”将黄十二郎往他自己的“仿官样”里一关,裘县令还能在一个小院子里有酒有肉有饭吃。 林翁一家也得一处客院住着,三个孩子年纪还小,紧张了好些日子回到了家里安心地笑开了,跟林氏说:“娘,我们先去玩了。”就要跑出去,看守的衙役却不许他们乱走,孩子不懂这些,气得大叫:“这是我家!” 衙役才不理他们呢,孩子闯不出去,往衙役身上打了两下,衙役的腿一抖便将他们阻了回去。 孩子碰了壁,转头向母亲、外祖父哭诉,林翁道:“你看好他们,叫他们别闹!” 林氏将三个孩子揽回了身边,问林翁:“阿爹,他们难道要谋占我们的家财么?” 林翁道:“胡说什么?!黄十二犯的过错,杀头都嫌轻!能离婚已是万幸,快不要多说。” 林氏别过脸去,林翁只好又说女儿两句:“你知道私设公堂是个什么罪名?!不离婚,连你也逃不掉。你好生想想,你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咱们拿上了就走。”说完准备出去找祝缨再讨个情,尽快把嫁妆拉走。他给祝缨的那张嫁妆单子上虚开了一些东西,又要跟女儿对好口供。早办妥早安心。 林氏道:“随爹怎么说。”孩子又在叫娘,林氏将他们揽到了身边哄着,不多会儿,都安静了。 林翁出门被稍一拦,衙役去报给了祝缨。祝缨道:“叫他过来吧。” 祝缨征用了账房来做自己办公的场所,冷云则在正堂那里喝茶休息。随行乡绅家人都往账房这里来见祝缨,他们都了些衣服之类,询问如何交给自家人,也有为别人家捎带的,也想早点完成。到了一看,竟有顾同等几人在这里,顾同二叔就先不着急了,没看到自家子侄的人只能四下张望找寻,又哪里找得到? 他们只好仔细打量黄家宅子,心道:比我家可还大不少呢,这姓黄的果然豪富。 顾同目不斜视指着一只箱子道:“状子都收在这里了,共计三千两百二十七件,学生都带着他们理过了。这里面有直指是黄某亲为的只有三百余件。这些是问明了,是他的管事奉他的命干的,有一千余件。这些是他家远亲听他的指使干的。二百余件。剩下这些也是他家仆干的,或仗势欺人,或狐假虎威。此外还有这些是学生看着觉得有疑问的,恐有讹诈之嫌,一共是三百零一件。都编了号。” 祝缨看了一下,顾同按照案件类型给分的,比如人命、重伤、强抢民女、高利盘剥等等类型。又有一些是黄家的仆人犯下的,也都另列出来。又有是顾同觉得过于夸张了的,比黑牢还要夸张一些的,有点假。 他给祝缨介绍:“这个,说黄十二郎占了他家一百亩田,可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有一百亩田的人。像是混水摸鱼的。” 祝缨道:“很好。” 顾同露出了两行白牙。 然后是其他学生,汇报他们往乡村里核查田亩数的情况。明面上,是要核查隐田,暗地里祝缨让他们将各乡的田亩数也要做个粗略的统计。时间虽然略显仓促,好在祝缨毫不怜惜地压榨着学生们的劳动力,倒也完成了。 汇报得差不多了,林翁也到了,祝缨道:“来了?跟我走吧。” “仿官样”就在账房后面,她将一行人领着走过夹道小巷,推开了门,指着里面问他们:“眼熟么?” 林翁看自己的前女婿,有点同情,也有点恼怒。旁边顾同二叔已然惊呼:“吓!”他本想借机跟侄子说句话的,现在连说话都忘了。 林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眼前直冒金星——原来这就是私设公堂!黄十二他是真的敢呐! 顾同等人大怒,他们之前忙得昏天黑地,这里又被查封了,并不能过来。现在一看,都是又惊又怒。林八郎呆立在当地,怪不得有清查田产这种仿佛是要抄家一样的举动。原来真是这么样的一个罪过!抄家就抄家吧,至少,这宅子是保不住了。 祝缨道:“我想诸位的家里,应该不至于有这样的地方吧?” 林翁等腿都软了,他们软了一地,兴奋地等着祝缨验收成果好表扬的学生们也有点慌。祝缨道:“别傻看着了,扶起你们的父兄,咱们到外面说话。” 林八郎恶狠狠地横了站笼里的黄十二郎一眼,他开始特别地担心自己的姐姐。 ………… 再到外面,乡绅们心中的惶恐就淡了许多,之前他们是觉得黄十二郎对县令不恭敬而受罚,于是兔死狐悲。现在看黄十二郎作死成这样,惶恐之心是没有了的,要说震撼之后没有一点小小的羡慕那也是假的,旋即被黄十二郎的下场震慑住了。 祝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也不需要再多解释什么话,就能让乡绅不在扰动,回去准备秋收、准备种麦了。 她说:“现在你们也该知道自家子侄干的是什么事了,不是要捎带物品的吗?哦,还有没见着的?顾同,你去安排一下。” “是。”顾同干劲十足,做了个“请”的手势,连同自家二叔一起,将诸人都请了出去。只留林翁父子还在祝缨面前。 林八郎的担心在听到他父亲说:“谢大人活命之恩。”之后也卸下了一些。 祝缨道:“带着令嫒拿单子点东西吧。库房都封着,点一样拿一样,你留下嫁妆单子,画签,拿东西回家吧。”林氏心里未必能接受,不过那也是林家自己的事了。 林翁道:“是。”和林八郎两个都叩头,祝缨将他们两人拉起来,让他们私下叙话。 直到此时,花姐才得以和她见上一面。 花姐在这儿住了好一阵儿了,因为是“祝县令的姐姐”,她的待遇颇佳,黄家的宅子比祝缨的县衙也不差,花姐便是不额外要求什么,衣食住行也是很舒服的。 两人打了照面,祝缨道:“瘦了。” 花姐道:“你黑了一点儿,是不是一直在外面跑了?” “差不多了,就能歇了,我捂两天就捂回来了。” 逗得花姐一笑,花姐道:“江娘子她们也都安顿下来了,这宅里有些女人家的事儿我也问出来了。” “慢慢说。” 花姐道:“一个贪心的人怎么会只贪一个女人呢?这宅子里还有两三个呢。” 这也在意料之中,只是这些女人都没有儿子。听说有一个是因为算命的相面说是“宜男”,另一个是因为长得好看,被黄十二郎拿钱问她们家里人买来的。花姐还看了一些女仆:“要说这家人聪明也是真聪明,凡贴身的仆人过得都还不错。凡粗使的,可就受了罪了,身上伤是不断的。” 祝缨道:“行,都记下了,一块儿算总账。对了,爹娘都惦记你,娘还说我不该把你放这儿来呢。” 花姐道:“干娘还是担心我。我不比你一头扎进来安全么?” 两人正说着话,董先生和祁泰那里起了点小争执,祝缨又和花姐一起过去看。却是账上有了些误会,董先生觉得某项与账上、库里的数目有差,又问了林翁等人搬取了多少,还是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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