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才过来,不干活了? 他留神着,等吃完了饭,张仙姑她们起身去后面,他不好跟随过去,紧跟着祝缨身后,祝缨察觉了,站住了问:“有事?” 顾同道:“老师,真要休息?” 祝缨道:“过来说话。” ………… 后衙第一进也是五间,中间的厅是他们刚才吃饭的地方,左边是祝缨当摆设用的书房。小吴和顾同的住处都是从第一进这里往东去,小吴回头看顾同没过来,他脚跟一转,也小心地跟了上来。那边祁小娘子见二人都留了下来,将她父亲也推了一把。 侯五剔着牙,原想好好休息的,见状也跟了过来。丁贵等人不是曹昌这样的老实人,四个人也过来了。 锤子留意祝缨,跟张仙姑说一声,拖着石头跑过来移蜡烛、排椅子。见祝缨没赶他,他高兴了,拉着石头站在一边,又打量这屋子。 他和石头的小厢房里有床有桌有书柜,属于他的书本并不多,只有一些识字歌的抄录、几本简单的课本。锤子现在读不了太多的书,但是很喜欢这里的摆设。 那一边,张仙姑道:“哎?这都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又都往前跑了?不休息了?” 祝大道:“你跟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两人又要往前,带着花姐等人也跟了过去,吃过饭后,几乎所有人又都聚到了外书房里。 祝缨愕然:“这都是怎么了?” 顾同也不明所以:“有什么事吗?”不能够啊!他这一天忙里忙外的,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祝大不客气地说:“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了?” 几人对了几句,才发现是一个看着一个都留下来的。 顾同道:“我是想请教老师些学问上的事儿。” 张仙姑道:“哎哟,你瞧瞧这事儿闹的,花儿姐啊,咱们回去休息吧,她们有正事儿要说呢。” 祝缨道:“都这样了,还说什么?罢罢,我也歇着去了,阿同,有事明天再讲。歇了歇了。这几天都在衙里休息,有事我再安排你们。” 待所有人都散去,祝缨也背着手,跟张仙姑她们往后衙去。 锤子站在张仙姑的院门口等着她,见她回来了,跟着她进了房,把灯烛给点了,见她坐到了西间书桌后面,踮着脚尖过来要磨墨。祝缨道:“你那个头儿,甭忙啦。我问你,字认得怎么样啦?” 锤子道:“识字歌上的字都认得了。” “意思都懂吗?” “还有一些不懂的,不过我都背下来了。大人,您什么时候教我读这些书?” 祝缨道:“你呀还早呢!那些个东西读太早了不好。”什么君臣父子的,从小读傻了怎么办?先放着吧。 锤子低着脑袋出去了,又拖了石头去给祝缨打水。杜大姐道:“你们放下吧,我正烧着水着。”这个家人虽然从了一些,杜大姐现在多的事儿也就是打扫的屋子大了一点。平日里,于贵等人因为补了衙役的差使,是在府衙那边吃饭的。府衙管饭。 祝缨这一晚睡得比较早,顾同那儿就没心思睡了,辗转反侧,将一张做工颇佳的结实竹床摇得吱嘎乱响。 ………… 这一夜,睡不好的人多得是。 司功姓王,才回来便被南平县的郭县令给请了去。到了郭县令那里一看,郭县令正在那儿急得打转呢,郭县令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他是所有人里最愁的一个,县令,跟知府在一条街上,就在上官的眼皮子底下,日子要多难熬有多难熬。前几年,府衙里住的是副职还好些,现在是正经的顶头上司。郭县令比所有人都担心。 王司功道:“不得了!比咱们之前打听到的都厉害!” 郭县令道:“怎么说?” 王司功道:“从思城县到福禄县,一路都有百姓迎过来、送过去,人还很多!男女老幼都有,贫富都有。还有追到这里来的,你不知道么?” “这两县都是他旧部,又蒙他的恩惠得以高升,当然要好好迎送啦。” 王司功摇摇头:“据我看,竟不是他们底下人安排的,竟是百姓自发的。咱们这位知府大人呀,别看他年轻,还真有些本事哩。” “这还用说?咱们之前不是已打听过的吗?再者,当年鲁刺史何等样人?不还是拿他没办法?只是没想到,他竟成了咱们的上司!” “是啊……”以前祝缨再能干,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就算祝缨扳倒了思城县,能将他们府城的官员怎么样?越能干祝缨升得越快,直接能干得调走! 郭县令道:“你别总是啊是啊的,倒是出个主意呀。” 王司功道:“你别转圈儿了,转得我头晕。还照原来商量的办!交割已然办好了,司户、司仓都换了人,还能怎么样?你那儿还有冤狱?” “那没有,都放了!”郭县令说,“本来也没几桩大案子呀。他是大理寺出来的,听说是他,我还不连夜把案子结了?” 王司功道:“我在福禄县城看了一圈,看到识字碑了,对了,他们又说了些宿麦的事儿。你看,他到福禄县这些年,功劳就从那几件事情上,獠人、宿麦、识字碑、断案。案子你都结了,獠人,咱们不好下手,就宿麦和识字碑两样!宿麦已经开始种了,我瞧着还行,你就听他的令,让种多少你就下令种多少就得啦。再把识字碑给弄好,他好什么,咱就弄什么呗。我也得将本县女吏再整顿整顿了。” 郭县令又开始抱怨起已经升做仪阳知府的前上司:“他就只顾支使我们糊他那一摊子事儿,竟没给我们多少时间准备咱们自己的事儿!如今还得现干!” 留给他们应付祝缨的时间就只有这么许多,丘知府彼时不知道自己要走,着重就在钱粮上。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别的事都没大顾得上。 两人又议了一回,郭县令总是问王司功。王司功道:“你总问我,我问你,你看出些什么来没有?” 郭县令道:“他到了这里,还去了育婴堂呀……” “啧啧,那不是我管了,是走了的那位的事儿。” 郭县令问道:“咱们这位新知府大人,有什么喜好没有?” “还真没有。” “别骗我!” “真没有!连家具都是竹器,餐具都是瓷的也不用金银。哦,对了,衣饰上头看着倒是讲究,可是老封君和老封翁又都很随意。这个你是使不上力的,人家都是用的京城的货。看他还有什么别的花销没有?” 郭县令道:“没用,他家要换家具,我派人去那家具铺子里,给了钱。你猜怎么着?那家人从上到下都是鬼精鬼精的,说数目不对!定价低了。居然有人知道行情!他们找上了铺子付钱,掌柜的好险没把我给供出来!” “哎?他家里仆人少。也没几个女仆。” “看出来了,正搜罗着呢,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唉,老王,你这些日子瞧出来咱们这位大人有什么……” “嗯?” “不能对人说的东西,又或者是什么……嗯,你懂的。” 王司功仰脸想了一下,道:“倒是有一件,我不说过两天你也能看出来的。他好好儿的,把个瘸女人放到后衙里,还说补的女差。” “原来好这口!” 王司功道:“那小娘子生得确实不赖。对了,我们在外面这几天,有没有邸报来?新司马,有没有消息了?知不知道是谁?” “还没有呢。福禄县令也还没有消息。有没有的,什么相干?咱们这儿什么时候人齐过了?” 两人直说了大半夜,除了他们,随行之李司功亦有好友、心腹等,各人都是又猜又估,着意想应付好这位上司。 ………… 第二天一早,顾同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想到二门那儿守着祝缨出来好问事儿,这回可不能叫一群人又跟了过来搅局了。 才出了屋子就止住了步子——祝缨正坐在最高的一根梅花桩上,垂下一条腿,另一条腿屈在身前,胳膊搭在膝盖上,一副在思考的样子。 顾同跑到梅花桩下站着,仰头问道:“老师?” 祝缨低头问:“我升了,大家高兴不?” “高兴的!恭喜老师终于可以大展鸿图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又要歇着了呢?好些事儿还没办呢,眼见六月末,您又要去见刺史大人了……” 祝缨道:“现在啊,难的事儿才刚开始。” “咦?” 祝缨盘算着自己现在能够信得过以及还算可用的人手,慢慢地说:“知府,听起来比县令要大,现在我手上却没有了直属归我管的地盘。” 顾同张了张嘴巴,道:“怎么会呢?” 祝缨道:“南府四县,南平、河东、思城、福禄。现在,哪个是我的?我能直接管着的,也就府城外头那点儿公廨田了。”所以鲁刺史当年才那么在意收拾手下的刺儿头,一不留神底下就出溜了。 顾同仰着脸,呆住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情况。 祝缨俯下身子看看他,项乐、项安兄妹也已装束停当,正往这边走,边走边说:“小顾郎君立这个梅花桩着实体贴,我也想试……咦?大人?!” 祝缨从梅花桩上一跃而下:“嗯,是我。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兄妹俩也是补的府衙的吏职,不过时常与祝家一同用餐。 吃完了饭,祝缨换了衣服到前衙去。 自王司功往下,凡还在职的官吏都到得十分整齐。王司功特别留意,见小江主仆二人果然不是从前门进来,而是从后面绕过来再与本府仨瓜俩枣的女差们站到一块儿听训示的。 祝缨高坐于上,一眼便看到了王司功的小动作。再看本府女差,就有点歪瓜劣枣。南府几个女典狱看着就不像是正经当差的样子。凡干衙差的,身上都有一股味儿,或轻或重,所以京城老马一看她身后的人就问是不是来拿他的,而没有将衙役当成白直或者仆人。有经验的人贼看一眼就能猜个八九分。祝缨时不时换身破衣服往集市路边蹲着,既是想听些新闻,也是想冲淡身上的那股官味儿,至少伪装的时候能够不太显。 这几个女人七长八短,黑白美丑,老的少的都有,身上没那股味儿,几个人有一股老油子的劲儿。如果猜得没错的话,个个都得有点来历。要么是某吏的妻子,要么是某人的亲戚。南府能凑出这几个人来,也怪不容易的。 她们也好奇地看着小江,眼神里带着评估。 王司功看了一眼就回头,上前一步道:“大人,南府上下都到齐了,请大人训示。” 祝缨办完交割就宣布了自己的纪律,眼下是安排一天的工作。她说:“各司其职,用心当差,不可疏忽。” 众人齐声应了。 祝缨见王司功没有动,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王司功道:“是有几件事儿……”他报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最大的一件事也不过是祝缨开掉了南府十三个人,如今的缺额得补。 祝缨给补了八个人,即项家兄妹、侯五、丁贵、小黄、小柳、牛金。江舟倒是算成女差了。小江是有度牒的女观,算个“外聘”仵作,不在这缺额里。 所以现在还缺了五个人。 祝缨道:“张榜,你来考核,定下了人带来我看。” “是。下官这就去办。” 王司功走后,祝缨便让小吴、祁泰各自办事去,问道:“还干得来?” 小吴笑道:“下官再去巡一巡库里。大人,咱们是不是也再造几座新库?这下有一府的橘子可以卖啦。还有麦子,以后也会更多的。” 祝缨道:“什么一府的橘子?干你的正事。新库也不是现在造。”她还得跟祁泰一起再定计划,就南府现有的钱粮人口,规划一下怎么使用人力。 小吴手下也有几个吏,又有一些看库的差人之类,她不担心小吴弄不服这些人。她比较担心的是小吴过于机灵,这种机灵又带着一股不学无术的味儿。她说:“你站住。” 小吴老实站着了,祝缨道:“阿同,每天你考他功课!” 小吴懵了:“大人?让下官读书?” “对。以后你每天都要交两页功课。这样吧,从识字碑上的字开始!我看你的字也要练一练!阿同,你与他住得近,晚上督促他。” “是。” 小吴苦着一张脸被赶去了值房。 祝缨且不急着叫祁泰来算账,而是让顾同拟个文书,发到河东县去,把河东县的那位王县令给叫到南府来见个面。如果可以,祝缨其实是想自己把下面的县给巡一遍的,但是现在她得先把“手下的县令”统统见一遍。 河东县的王县令,之前在刺史府的时候就见过,曾经主动向她讨要麦种的,祝缨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这次她赴任,并没有要求各县的县令都出来迎接,王县令实在,无故不得出县,他就真没出来。不似之前福禄县的汪县令,他敢住到府城一住数年。 顾同拟好了稿子,祝缨看完了,说:“就这样吧,发出去。” “是。” 顾同等祝缨盖了章,将公文封好,交给丁贵拿去由驿站发出。丁贵从驿站回来时,手里捏着一份邸报:“大人,今天的邸报到了。” “今天的邸报”是指今天到达南府的邸报,这种邸报由京城发出,一站一站地送到各地官府逐级发下去。以南府所在的位置以及邸报的传送速度,收到的时候,已是差不多十天前的旧消息了。 祝缨先看邸报的内容,旁的还罢了,有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新任的南府司马,在路上了。 司马,她的副职,就要来了。 邸报上写得很简单,只写了一个人名。南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来的也不是什么名人,祝缨对这个人也是毫无印象。只知道些人是从北方调过来的,计算路程,如果从邸报发出之日出发的话,此人要到七月底才能到南府。 第202章 开工 祝缨看完了“今天的邸报”,不动声色地道:“将邸报分发下去吧。”下面各县的邸报都是从府城这里中转,同样的,她这儿的消息也是从州城那里转过来的。同时,府衙内的相关官员也有资格知道相关的消息。 丁贵拿了邸报,拱一拱手:“是。” 新司马人还未到,然因任命已下,他也有一份邸报可看,连同本应知道应该的几位佐官,一人一份。 祝缨将多出来的这一份顺手给了顾同:“看看吧。” 顾同仔细将这邸报一字一句地看完,看到已任命南府新司马章炯时手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祝缨,小心地说:“老师,要来新司马了。” “嗯。” “那?” 祝缨道:“朝廷是不可能不派个司马来的,可以没有知府,不能没有司马啊!” “诶?”顾同还在想,祝缨没再解释,让他自己琢磨。 祝缨将邸报放到一边,又拿起一边的卷宗走到签押房里间,那里墙上钉着一张大大的舆图。她将手中的记录比着墙上的图,在心里又勾勒出一幅新的图卷来。所有官府的档案、记录都有一个通病——迟滞。全面,但是信息都会比现实要慢两拍。舆图也不例外,福禄县、思城县的,祝缨有最新的数据,南平县和河东县就要迟个五年、十年的。 朝廷做的统一的更新,就是五年或者十年来一次,譬如人口之类,户部就是十年一更换,有的时候懒点儿就二十年,一代人都过去了。 祝缨慢慢看着,小吴从外面鬼赶的一样跑了进来:“大、大、大、大人!” 顾同将邸报放好:“怎么啦?” 小吴道:“不好了!大人呢?哎哟!快让大人看邸报!你这正看着呢?快……” 祝缨在里间道:“怎么了?” 小吴赶紧蹿了过去:“大人,咱们要来个新知府啦……不不不,我是说,要来个新司马了!” 顾同跟了进来:“老师早就知道啦,邸报也是先送过来的。” “哦哦。”小吴连声答应着,垂手站在一边等着祝缨的吩咐。来个新副官,不得有个什么准备吗? 祝缨看看这两个人,道:“傻站着做什么?”她捏着手里的那一卷旧档又踱回了桌子边,将旧档往桌上一扔,问小吴:“你事儿都干完了?库巡好了?” “啊?哦!下官这就去!”小吴急忙说,“那……新司马?” “人还没到呢。干你的事儿去,不要以为交割的时候看着什么都好,你就可以懈怠了。正是雨水多的时候,勤快些。你新任司仓,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虚心点儿,多看、多听、多想。” “是,下官这就去。”小吴又拎着邸报跑了。 顾同看着小吴走远,回过头来问祝缨:“老师,真的不管这新来的章司马吗?” “唔,当然不能不管,”祝缨微笑道,“虽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有些准备总是不坏的。” 顾同心道:那为什么刚才不跟小吴讲呢?还是…… 祝缨道:“去把南府名下的账目取了来,不要户籍钱粮的簿子,要府衙财物账。” “是。”顾同一面奇怪,一面仍是去找祁泰了。老师刚才看的可不是财物账啊! 祝缨内心想的却是:缺人。 其实小吴不是很适合一下子就做一府的司仓的,司仓,不是只管仓库,虽然字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司仓的职责,除了仓库还得管着公廨、度量、庖厨、租赋、征收、田园、市肆。以小吴的本事,也就管个仓库能管得好一点,再加个度量?其他的几样,这小子多少得从中揩点油干点别的。 但是小吴对自己比较忠心,自己对小吴也比较了解,更重要的是自己了解小吴全家亲戚五服、祖宗八代,不至于因为不了解属官而对节外生枝之事没有预计。 小吴负责的这些个事儿,祁泰管起来更合适。可是,祁泰这个司户,第一要务是户籍。人是一切的基础,要么自己管着,要么就得一个信得过的人,祝缨把这个活计就交给了祁泰了。祁泰干司户,他也不是完全能够干好的。司户还管其余数项事务,包括过所、道路、田畴之类。 如果有两个祁泰这样的人,那就好了! 但是没有,祝缨只得这么分派,然后在两人职责范围之内再调剂一下。比如小吴所管之租赋、征收,托与祁泰,将祁泰所管之过所,交给小吴。 祁泰很快就过来了,祝缨问道:“看邸报了吗?” 祁泰道:“大人说的是新司马么?下官正在理会账目,小吴那里的租赋账本子也拿过来了。虽然交割的时候理过一遍,当时时间有点紧,现在再细看一遍。管不叫新司马挑出毛病来。” 祝缨道:“他挑什么毛病?” “啊?” “走,看看房子去。” “咦?”祁泰又发出一声疑问。 祝缨道:“我记得南府府衙名下有几处房产,除了司功他们住的,应该还空着五处。咱们去看看,是否需要修葺,要多少工、多少料,多少钱。” 祁泰道:“好。大人是要?” “章司马来了,不得有个住处吗?” 祁泰恍然:“是该准备的!下官几乎要忘了这件事了。” 与京城各衙门一样,各地的官府也多少有些自己的产业,公廨田是一准儿有的。此外很多有条件的地方也会有一点房产,有的是没收的犯人的家产,有的是一开始就设置了的。 这个设置是有正当理由的——外地赴任的官员,他们得有个地方住。不同于本地的吏员,家就在当地,即便不在城里,他们租个房子也比外地人方便。官员按照规定都是外地人,得给人个住的地方。主官不必说,就住后衙,其他的官员呢?很多地方也会准备这样的屋子。 有了这么一个口子,很多地方的官府就会借这个名目再置一点房子,就像祝缨在大理寺做的那样,取租。甚至有的地方连铺子都有。 祝缨刚到福禄县的时候,关丞等人很快就能搬家腾房子就是因为县衙产业里也有这种屋子存在。这种房子一般离衙门比较近,位置尚可,算是一种福利。 交割的时候祝缨留意到府衙也有一些这样的屋子,小吴、祁泰本也有资格住的,他们俩一个光棍儿,一个连女仆就三口,祁小娘子不放心亲爹,就都借住了衙门,祁泰不操心这个事儿,一时没有想起来。 此外,衙役的值房、白直的宿处,也都是有安排的。 南府这样的房子不太多,作为一个烟瘴之地的府衙,它满员的官员总数只有十个。刨掉一个知府,司马、六曹、俩博士。其他的都是吏员和一些差役。 祝缨和祁泰都回后衙去换了便服,祝缨道:“你去取了钥匙来。” 再带上顾同、项安、项乐、祁泰,一行五人照着记录的地址一处一处地看过去。 顾同道:“老师真是体恤。”哪里有上司给下属安排得这么周到的?从来都是下属奉承上司的,有些二傻子还奉承不好。 祝缨道:“你要留意记一下,从来新人入仕品级都不会太高,做的都是辅助的事儿。这些事情无不琐碎,千头万绪,做好了,旁人觉察不到你的辛苦,做得不好时人们才会觉出来不便,这就要开始埋怨、咒骂了。一个主官,要是不知道这些事儿,就容易懈怠,容易不懂下情,容易被人上下其手。会误事。” “是。”顾同说。开始摸自己腰间的招文袋,掏出个卷成卷儿的白纸本子,摸出笔来匆匆记了几笔。 一行人先到第一处,只见这处宅子的门锁着,里面听不到声音,墙头长着草,砖也有点塌了。祁泰经提醒,将房子的钥匙取了来,拿来打开了锁,进去一看,里面庭院也长着荒草,这一处人倒是不多。 两进,阔面三间,有厢房、有偏院,后面是住的、前面是待客的,院中还有一株大树。 祝缨摇了摇头,再去看下一处,走到一半的时候,小吴带着两个司仓佐过来了,司仓佐属文吏。祁泰拿的钥匙本来是他们管的。钥匙一拿,两人赶紧告诉小吴,撺掇着过来。 小吴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祝缨道:“你再装。” 小吴一溜小跑跑到了祝缨跟前,道:“您在这有事儿,叫上我也跟着呀。” 祝缨道:“现在还用不着你。” “诶?” 祝缨对祁泰道:“记一下。梁柱完好,墙面须新糊,窗、门要换若干,需工若干、若干。唔,再打个两成的余量,以防不测。” 然后问小吴:“算得出?” 小吴道:“下官能学啊,学不会,还有他们呢?”他朝两个司仓佐呶呶嘴。司仓佐没想到自己掇撺着上官出面,上官把他们也捎上了,现在他们直面了上司的上司的目光。 祝缨伸出一指,点点小吴的额头:“你啊!阿同,功课给他加一倍。他既然想学,就让他再多学一门算学。” 小吴的脸绿油油的,顽强地跟在祝缨的身后说:“祁先生自己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顾同将他扯到一边,说:“你怎么回事儿啊?叫人当枪使了不是?老师才把原来的司仓拿下去几天啊?手底下的人你不收拾利索了现在就敢拉出来用?你以前说起官场上的事儿也是头头是道,还给我说呢,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不多想一点儿?今晚好学算啊!你得知道一点儿,才能不叫下头蒙了。你是老师手底下使出来的,还怕老师冷落了你不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嘀嘀咕咕,落后了好一段,两个司仓佐小心地跟在祝缨侧后,前后都不着边儿,心里也有点忐忑。 顾同和小吴说完了话,两人追了上去。小吴又蹭了过去:“大人,下官回去就好好学。” 祝缨道:“想跟就跟。” 小吴犯了错一样地跟在她身后,到了第二处宅子,这里面倒是比较新,乃是前司户住的地方,司户、司仓被祝缨寻到了错处,换与小吴、祁泰,倒不是她料事如神,实因她本来就是本府下面的官员,对府里的情况也是略知一二。第三处是收回的原司仓的住处,也是两进的房子带偏院。 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因为是府城,比起县城两进的院子更难得。由于收回的时候动作比较粗暴,所以房屋有一些轻微的损伤,祝缨也都让祁泰给记了下来。 第四处院子就有意思了,它里面住着人!按着账上写的,这地方应该是空置的。小吴的脸又变了一回,两个司仓佐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小吴做衙役时的习性都被气出来了,上前一脚踹在了门上:“里面是谁?出来!” 他们交割的时候时间紧,祝缨看重的几项并不包括这点房产,所以只是清点了数目,住没住人之类,当时也就没有完全核查。 门里的人比小吴脾气还要大一些,骂道:“哪来的野狗,到这里撒野来了?!” 门一打开,便见着一个穿着黑绸衫的中年男子,小吴一看就能看出来这得是个管家。他大声说:“这里主人是谁?谁叫你们住这里的?” “嘿!哪里来的匪类?我家主人也是你这匪类见的?”管家模样的人胆气也是壮的。 两人对骂一阵,祝缨耐心地看着,终于,小吴回过味儿来了,沉着脸道:“我这便派人收房子!” “我赁的,你凭什么收呢?” 小吴反手往身后一捞,将两个司仓佐揪了出来:“说!这是怎么回事?!”气死他了! 管事倒认得司仓佐,吓了一跳:“哎哟,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小人有眼无珠,不知这位小官人是……” 小吴磨牙:“你们好!” 祝缨道:“罢了,回去再细问。且去下一处。” 下一处不出意外的也被租了出去。祝缨道:“有趣。我说,那边顶头那处院子,是不是死过人、闹过鬼?还挺厉的?” 不然不至于租不出去呀! 小吴道:“这些年租出去的钱想必也没有入了府里的账了!大人,小人这就去查这个……” 祝缨道:“回去再说。” ……—— 一行人回到府衙,又引起衙内衙外一些人悄悄的围观。 两处租房子的人也都来了,都往堂下一跪:“大人,小人确是从中人那里赁的屋子。” 祝缨命他们呈上了契书,上面是一年一签,今年的钱已然交了。祝缨道:“拿下。” 两人吓得直如筛糠一般,却见几个衙役扑上来,把两个司仓佐给按下了。祝缨道:“先放牢里吧,账,慢慢地查。查完了一总同他们算。你们租的房子是府衙的,不能再给你们住了,将租金退回,给你们五日时间,寻新房子搬家。” 退钱,自然是两个司仓佐家里出了。祝缨又派人将司户佐家给看管起来,不让他们有机会转移财产细软。 两个司仓佐直呼冤枉,道:“都是前面那位司仓授意做的,钱也是他拿的大头!他掌着田园、公廨等等,也挪借库里的钱粮放过贷,也从山上砍柴拿下来卖。他是小人们的上司,小人们不敢不从啊!” 祝缨问小吴:“我到南府多久了?” “快、快、快一个月了,”小吴答,然后吼起了司仓佐,“都大半个月了,你们是死人吗?不会告发?不会报上来?” 祝缨道:“这下好了,还要再招两个司仓佐。” 办完了这一件事,祝缨将小吴留了下来,问道:“你怎么看呀?” 小吴道:“是下官疏忽,下官这就将房舍再盘查一遍!” “先干正事。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像什么话?” “是是。” “下去吧。” “是是。” 这时候就要用到顾同了,他不用人叫就挺身而出,跟着小吴出去,将小吴拉到了空值房里道:“你还教过我呢,先将上官在意的事情办好,再小意奉承旁的喜好。老师头一样在意的总不能是几间破屋子租给了谁。你新来,老师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因为这个怪你?你加紧将该干的大事干好才是正经呢。” 小吴有点害怕地说道:“做个官儿,可真难啊!” 顾同心道:小人得志就是这样了吧?德不配位呀!可恨别人也没有很配就是了!老师可真是太难了。 口上却说:“如今回去,我给你补些算学的课。你那些能写会算,核账的时候就不够使啦。好在粮仓、房舍等等,都是实物,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先检看这些个。” “好、好,我这就办。那司仓佐?有他们的时候多少能干些事儿,没有,现在就更弄不来了。” 顾同道:“这些话你该自己对老师讲的。老师一向信任你,不信任也不能叫你就接了这个差使。京城离南府多远?你们的告身在京城就准备好了,那是老师早就安排好了的!你想想,这还不是看重你?” 小吴马上就相信了:“对对,咱们这就开始学吧!” “你先干正事呀。” “是是。”小吴有点着慌,纸上谈兵的上了战场多半都是这个样子。看再多别人当官,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是会绷不住。 他定了定神,跑去跟祝缨说了自己的难处。祝缨笑道:“这不正好?你手上不是还有四个人么?跟他们说,谁做得好了,你就报上来升谁。” 亲娘!这主意我想得出来!想得出来啊!不就是吊着人吗?小吴大悔,怎么就忘了呢?他赶紧告辞,出去巡查仓房去了。 顾同看他匆忙离开,又看柱子后似有人在偷窥,摇了摇头,进来问祝缨:“老师,那宅子,还修?我舅舅在这里有些日子了,我找人来办这个事儿吧。这回一定不像订家具那样!” “找祁先生,看看工匠的名簿,这个算公差,在今年的徭役里扣。” “是。” 祝缨道:“走,咱们再去看看值房等处,既然做了,就一并做完。” “到饭点儿了。” “那不正好?看看大家伙儿吃的是什么。” 祝缨身上还是便服,与顾同悄悄地往饭厅里去看了一回。府衙的有大锅饭有小灶,菜色的品相十分的飘忽。同一道炒青菜,知府要吃的时候就绿油油鲜嫩嫩,给衙役的不知怎么的就能绿里发黑。唯一的优点是能糊口。 衙役们也不挑剔,账面上他们每天领一斗几升米的俸,衙门管饭都是后来不知哪一任的好人给的恩惠。有得吃就不错了。虽然厨子偷、采买扣的,倒能吃饱这一餐,为家里省一分粮食。 厨子偷得不算太多,采买上的油水就丰厚一些了。小吴又是一阵慌,这事儿,论理他也得管着的。现在什么都让他一把抓,他焦头烂额的顾不上。 祝缨道:“干你的正事,旁的慢慢来。” “是。” 她随便出手,便将衙役们的伙食又改善了一些,府衙的开支没有增加、衙役们又得到了实惠。小吴道:“大人忙碌了这许多天,本说好要歇几日的,都怪下官无能,叫大人又操心了。” “诶?我这不是歇着的吗?”祝缨很奇怪,她好好呆府里都没折腾事儿呢。 顺口吩咐,让项乐先管着这一项,再重找个人来管。然后再去看值房,又下令拨了款,将值房坏掉的桌椅之类换些新的,漏雨的地方限期修补好。吩咐完,她也不跟衙役们一处吃了,她要在这儿,这些人一准儿不能好好地吃饭。 ………… 祝缨说是“歇几天”,在外人看来,她这个知府还挺忙的。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烧了司户司仓,接下来她要干嘛了? “三把火?”祝缨笑了,“新官上任,头一年都是一事无成的。” 这天晚上,她在外书房里,顾、祁、吴三人都在,小吴拿外面听来的说法向她汇报。 祁泰惊讶地说:“大人这还算一事无成么?那阿苏县、还有咱们府里这么太平,账目比起别的地方交割已经好太多啦!当年咱们在福禄县,那个账,全靠您把逋租给清了,不然更烂!” 顾同道:“是啊,风气一新!” “那都是以前种的树,现在结的果。咱们在这儿什么事都还没干呢。”头一年,都是了解情况、收拾手下的。 顾同笑道:“怎么没有呢?修葺房舍的事儿正在找人了,这回一定干好!下面的人都说您真是爱民如子、爱惜手下!老师,如今府内的文吏、衙役,心里都是向着您的。” 祝缨问道:“不过让他们比前吃的好点儿、住得好点儿、发的俸禄多点儿。算起来,能翻个番?” 祁泰道:“这还不够?下官以前在户部的时候,谁能给我翻个番儿,叫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祝缨道:“要是有人以五倍的利诱惑呢?十倍呢?不给所有人,就选一、二人,收买得动吗?” 三人脸都变色了,祝缨道:“成就好事不容易,坏事,太容易了。” 顾同认真地说:“人都是会有良心的。大多数也都是知道好歹的!有人生事要害人,总有别人会护着好人。” 祁泰和小吴都认真地点头。 祝缨道:“这倒是。唔,王县令来了之后,我会同他一起去河东县看看,祁先生、小吴,你们留下,阿同、项乐你们与我同行。” “是。” 祝缨道:“小吴,学问不是一天能学会的,但要学。差使也不能耽误了,想要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累。懂?” “是。” “祁先生我就不多叮嘱了,你只管盘账,越细越好。手下的人,小吴,你帮祁先生看着点儿。” “是!”小吴答得响亮。 祝缨道:“就这样吧。” 她说“歇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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