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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祝缨道:“你是有心人。” 赵振苦笑一声:“老师必是心知肚明的,我只是……多嘴罢了。若安南也勉强,外面的百姓不知会怎么样了,天下,焉能太平和乐?”到时候又得有民乱,又得再把之前的破事再重复一遍,真是没完没了。 祝缨道:“来得正好,今年的邸报他们还没抄完,这里有一个消息,你看了或许会高兴。”她把自己案上的那一份邸报给赵振。 赵振双手接过,见上面的内容有几条确实令人精神一振:一、江政被召回京,朝廷会另行派员南下;二、罗甲秀又被起用了;三、盐务换人了。 罗甲秀被重新起用,代表风气略好了一点,由此推断,江政应该也要得到重用了,由这两人可以推出,新的政事堂确实有些能耐。盐务上之前是郑熹的人,郑党不能说全然有害于国,可是盐务上与安南的勾当,也挺让赵振看不过眼的,调走是好事。 基于江、罗二人的任命,赵振对盐务颇为乐观。 同时,江、罗这样的人被任用,则政事堂之前的政令,就比较有可能实现,朝廷还能救上一救。 他轻出一口气,将邸报放回案上:“总算峰回路转。” “你呢?又有什么打算?”祝缨问。 “我?我、我在安南的事还没有做完。”赵振说。 祝缨道:“如今朝廷有中兴之相,又要收地方之兵,需要你这样的人。你要想回去呢,我就给京城写信,你只要不撞到冼敬怀里,起复是稳的。” 赵振道:“我知道。可是安南也缺人手,我不能半途而废。如今老师一封书信,固然可以送我入京,我也可以安慰自己,那也是造福百姓,外面的局势比安南更危急,更需要我。可那也都是嫌贫爱富的借口。如今虽然有十二娘,可她……闺阁女子,读书我比不了她,经过的、见过的比她还是多一些。她庶务不通,我总要看到她熟练了,再做考量。” 祝缨问道:“你的儿子们呢?想要他们出仕吗?现在是个好机会,党争没有之前剧烈,适合不懂事儿的崽子去挨打。”党争剧烈的时候,就不是挨打,是挨刀。 赵振哭笑不得:“您这话说得,他们……害!” 祝缨道:“行了,知道了。让他先去找陈放吧。”赵振是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辞官归乡的,所以他的儿子出仕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补到一个实际的官职,这个官职还不能是去送菜的。陈放在鸿胪寺做主官,又是丞相之孙、丞相之子,抬抬手就能让赵振的儿子过得不那么难。 赵振于是长揖。 ………… 除了赵振,来单独找祝缨聊天的人并不少,其中尤以各刺史为甚。安南地方虽不算太大,不至于要花上一个月才能到幕府,地方官也是同样无故不得擅离辖地的,刺史们与祝缨见面的机会并不太多,到了西州就要尽量多与祝缨见面。 这一天,胡师姐如今的大徒弟祝飞轻声说:“姥,黛州使君来了。”祝重华与祝青君、祝炼都姓祝,他们便以各地的辖地称呼。倒是赵苏被直接称为赵使君。 祝缨道:“请进来吧。” 祝重华依旧风风火火,脸上还带着点气急败坏:“姥,那个王八羔子我是管不了了!您随便处置吧!” 祝缨问道:“祝明?” “还有谁?我认命了!”祝重华说,“回去叫孙子孙女儿好生读书吧!” 这儿子生来就是讨债的,几个孩子,无论男女,竟没有一个是“好”的。要么身体不好、要么笨、要么脑子进水! 祝明这兔崽子,祝缨答应一纸调令给他调回黛州去,理由充份,因为祝缨本来就有规定,凡从家乡出来的,想要晋升、进幕府,就得回老家偏远的地方先干几年苦活再说。 祝明被踹回家之后,活也干,就是蔫。反正苏喆看着是不想要个赘婿的,祝重华觉得两人分开之后,祝明再遇到个不这么折磨的姑娘,兴许能成家。结果算盘落空了,祝明是宁可没名没份,人就乐意跟苏喆在一块儿。 最后,索性跑回西州了,祝重华昨天发现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是要作死啊?! 身上还有官,跑掉了!当娘的还要给儿子善后,祝重华先把儿子抓了一顿暴打,再过来找祝缨,试图弥补。 祝缨听了也乐:“他还能干什么?把他带回去,就说我说的,我的令不能改,该在黛州呆几年就一天也不能少!做完了欠黛州的,再说其他。为人要有担当,要守信用。再这样顾前不顾后,乱七八糟,我就把他扔到普安州去挖煤!” “是。”祝重华轻舒一口气,有祝缨这句话,接下来就好办了。这儿子她也确实不能留在黛州了,就让他滚出去丢人吧。毕竟是亲生的、看着完好的一个孩子,祝重华还要为他再考虑一二。 眼下正有一个机会——祝青君要结婚了,新郎是白翎。说来当年看着祝新乐好像有点意思,不知为何没成,现在白翎倒要有个名份了。祝重华并不打算为祝新乐鸣不平,反而打算送一份厚厚的贺礼庆祝祝青君结婚。 礼送出去,祝重华又装作没事人一般跟着吃喜酒。 幕府的气氛因这一件喜事变好了许多,上一次的大事还是花姐过世,此后就有些压抑,这一次就格外的高兴。祝缨也没有给祝青君在幕府外分房子,婚礼就在幕府里办。 白翎在祝缨看来,比祝明要强一些,苏喆的家事祝缨向来不多管,白翎却是祝缨数次到普安州比较熟悉了的。这小子爱粘祝青君,祝缨就把他也调到“军屯”营里,给他派活。他每每把手上的事做完,就开始作夭,必要找出一些公事,要与普安州联系,好回州城去。 他的小心思,祝缨看出来了,刘昆看出来了,连祝彤也看出来了。不幸三人里有两个更重祝青君,一个对“婚姻”比较反感,这一年下来白翎被三人折腾得不轻。头一天蔫了,第二天他又打起精神来了。 祝缨看他有意思,便也不反对了,祝青君向她一提,她也就点头了。张罗婚事,以前是花姐、张仙姑乐意的,如今落到祝缨手里,又添一点感慨。 婚礼当日,幕府里热闹非凡,祝缨也喝了几杯,由着年轻人闹去,自己在书房里静坐了一阵,开始写信。给赵振儿子的荐书要写,给朝廷的奏本要写,此外又有给熟人的信件——统统交由祝炼北上的时候带去。 祝青君婚礼过后,祝炼就要北上了。今年比往年不同,路途短了许多,可以稍晚一点动身了。 祝缨给陈萌、施季行、王叔亮的信里都写了同一件事情:你们现在用的、能力上比较靠得住的人才,是不是都还是你们爹在世的时候跟我一波出任地方的?他们现在多大了?几乎都比我年纪大,他们现在快老死了吧?坐吃山空!人才也是这样的,党争耽误了实干的官员二十年吧?再不醒醒,将来就没有成批的人可以用了,这些人才是基石! 真是不稀得说你们!可快着点儿吧,趁你们还在,趁这些人还没死绝,还能带一带新人,赶紧的。再不把风气带回来,人才就要断档了。人心散了,想再聚起来就难了。你们、尤其是施、王,还有父辈的风评在,天下人还肯看在你们父亲的面子上信任一下你们两个新任的丞相。 带着满满的信任来,别辜负了,最后的机会了嗷? 接着,又给亲中其他熟人写信,顺手给岳妙君也写了一封问候的信。 赶到祝炼动身前,又让刘遨写了封家书,到时候让祝炼亲自给送到刘府,不经他人之手。 待祝炼动身之后,顾同等人的回信也到了。顾同的回信写得很详细,却没有给祝缨一个结论,因为他现在就是地方官,协调办理收束地方部伍的事儿他正在干着,还没结束呢。顾同就写了自己是怎么干的,包括给人挪窝……之类的。 这一手还是想起来祝缨当年在福禄县的时候,把所有大户都薅到县城,则他们在家乡的势力就弱了。即便到现在,各地的士绅对朝廷、官府,还是有畏惧之心的,只要起头不走错,还能做下去。 至于接下来,就要看双方如何过招了。再畏惧朝廷,士绅也有脾气,且有了官职之后双方地位会有一点变化,怎么博弈也是个学问。顾同正在跟人玩心机,现在给不了答案。 祝缨将他的信放到抽屉里,心道:还行。 第532章 两地 祝炼走了之后,幕府渐渐冷清下来,郎睿跟着他走了,郎睿的弟弟阿扑少了哥哥,也不如之前活泼了。赵霁也是与祝炼同行的,他的弟弟这几天也消停了不少——赵苏还没离开,他是个比较关心孩子的父亲,管得多一些,儿子在他面前就老实一些,也安静。 新婚夫妇则是打算过几天就回普安州,普安州的官吏、百姓、将士都还没吃上喜酒呢。秋收之后,所有人都有一段休息的赶时间,得趁这个时间把喜宴补上,再晚,就要耽误冬季工程和练兵了。 祝青君和白翎收拾行装,向祝缨辞行。祝缨正无聊,她在幕府里能无拘无束聊天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硬要说,便是侯五、杜大姐现加上一个蒋寡妇,侯五就剩一口气,另两个许多时候不能理解她想说的。 拿起一支笔在指间旋转,祝缨看着香炉里的烟飘出各种形状来。 祝青君的到来让她精神了一点,仔细看看这孩子,面色不错,可见结婚这事儿对祝青君至少不算折磨。祝缨道:“路上不必太急,慢慢走,回去也先休息几天,事情不急在一时。” 祝青君道:“是因为王、施二相么?所以咱们如今不必太着急了?” 祝缨道:“有一点儿。” 祝青君又问:“先前准备这一批兵马,是为防着乱局,如今看来朝廷一切向好,虽然暂时没看到成效,不过势头确实不错。兵,还接着练吗?费用不低。再者,练成之后如果有征战,他们也有用武之地。如果一派太平,这些训练有素的青壮又无所事事,岂不是白费了这些年的光阴与钱粮?人闲着就容易出事,普通青壮寻衅滋事尚且要令人头疼,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 “屯田”是真的在屯,也真的有产出,士兵及其家属的口粮自己能够解决很大的一部分,各州不必现城私下调拨太多粮食。但是,士兵不是光吃饭就行了的,还有骑兵,买马、养马是很可怕的一项负担。战马用途比较特殊,与挽马等还不一样。 同时还有铠甲、兵器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安南的情况虽然是向好,家底也不能算是丰厚。养兵又是个持续性的消耗,如果不是很必要,确实需要重新考虑。 祝缨道:“既然练了,就有用的地方。且不说施、王之策现在还没有看到成效,便是天下太平,西番也不会很老实的。有这批人在,应对西番时就不必再额外抽丁了。” 祝青君道:“那……还接着练?” 祝缨道:“练,如果我活着的时候用不到他们,你就握好他们。你的手里也一定要有一支兵马。西州刺史,永远不要放手给别人。” “是。” “去吧。” 祝青君长揖到底,慢慢退了出去。出去后没有马上回房动身,而是去找刘遨和刘衍,询问她们有没有信件、物品要捎给刘昆的。姑姪三人相依为命,带到安南的仆人乍一看不算少,三人分一分,也就只够日常搭把手,是很难频繁地派人送信送东西的。 刘遨与刘衍也正挂心刘昆。刘昆到了普安州一直忙,期间来过三次信,每次都写得很厚。她们也对刘昆信中所述心生向往,恨不得刘昆这次能够跟随祝青君一起到西州来述职。哪知刘昆没有能够过来——秋收后,回家帮忙的学生闲下来都回学校了,现在正是一年中很合适上课的时候。 刘昆还兼顾着在祝青君离开之后襄助蒋婉的工作,压根抽不开身。 祝青君熟门熟路去了姑姪俩的地方,伸手在门上敲一敲,走了进去:“打扰一下。” 既辞行,又问有无信函物品要捎带。刘遨与刘衍忙请她稍等:“容我二人现在就写。也有些东西,请带给她。”她们本打算过两天自己派一个人去送的,现在正好省事。 又给刘昆准备冬衣,安南的冬天不算冷,但也要新的。姑姪三人还保有一些生活的旧习惯,哪季都会制些衣裳。现在更是自己挣着俸禄,花起来尤其顺手。除了冬衣,还有吃食。 祝青君道:“她有的,普安州也发俸禄,她也在置办。” 刘遨笑道:“这是乳酪从西番商人那里买来的,滋味浓厚,她好个新鲜。” 祝青君道:“那好,我拨一辆车,单给你们用,够不够?” 刘衍想了一下,是装不满一辆车的,她说:“够了,那就有劳使君了,我们收拾好便寻使君去。”祝青君道:“好,我就不打扰了。” 她一走,刘衍便提议:“咱们不是有才编印好的书么?把车装满吧,这样下次使君方便时,也能给咱们行个方便。” 刘遨道:“这还用说?她就是不捎带,我也要送给二十三娘一些书的。” 两人匆匆收拾好,开具了单子,连同信一并交给了祝青君,祝青君也含笑接了,装车之后便回普安州。 刘遨跟着祝缨送了一程,由挂念刘昆又想到了远隔千里的父母亲人,祝缨也让祝炼为她们捎家书了,此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心既惆怅,不自觉跟在了祝缨身后。刘衍默默地又跟了上去,三人一言不发到了书房,祝缨问道:“想二十三娘了?” 刘遨道:“有点儿,不过她离得也不远,真想得狠了,也就去看她了。倒是家里人……” 刘衍道:“在家的时候,也恨他们为什么心狠,为什么……离得远了,又容易想起昔日的好来了。” 刘遨道:“便是原本的许多不好,细细一想,也多半不是因为不爱我们,只是他们不懂。天下没几个人能像阿翁那样看得明白、有魄力去做,有节帅这样的故人值得托付。” 祝缨道:“嗯,能这么想也挺好。只要主意正,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点儿心事不是坏事。” 刘衍因姑姑的话触动心事:“是啊,以太翁的见识也只能为我们找得到安南一处乐土。安南之外,岁月依旧。如今丞相有贤能之状,我竟不知道是该盼着它好还是不好了。有时候在想,我也知道,天下大乱士庶遭殃,可凭什么只有我们受苦呢?要苦,大家一起苦好了!反正太平盛世,十二娘也还是死了的。” 祝缨道:“我年轻的时候,还没有安南。” 两人的眼睛睁大了一点,祝缨慢悠悠地说:“‘找’之外,还能做点别的不是?” 刘遨道:“我们比不得您。” 祝缨摇了摇头:“我入仕的时候,什么也不懂,混口饭吃而已。” 刘衍道:“人比人还是有差别的,要是没有自知之明,就什么事也做不成啦。我们愿附骥尾。” 祝缨失笑:“你们正在最有志气的年纪呀,要是我死了呢?你们附谁去?” “节帅?!!!”两人不乐意了,大家闺秀的惊讶生气样子也是很美的,声音里带一点娇嗔,听着让人舒服极了。 祝缨道:“不要说‘附’,要说‘选’。嗯?” 二人脸上还带一点粉红,点点头:“是!”刘遨补充道:“到安南是阿翁的安排,留下来,是我们自己愿意。” 祝缨道:“既然这样,是不是得再多干点儿事?” “啊?” 如何“使用”刘松年这些宝贝,祝缨也是慢慢摸索来的。打从一开始,她身边就没有类似的人物,她自己也是以“实力”起家的,这方面经验是欠缺的。这两年,除了学校、编书、拟稿之类的活计,她渐渐发觉出她们的“效用”来了。 祝缨笑眯眯地说:“要不,你们试着开宗讲学吧。现在干的,就是个普通博士能干的事儿。编了书不假,也没什么名气呀!像花姐……” 她顿了一顿,道:“她有正经的弟子呢!你们也要有。我不要你们变成孔孟,不过可以效仿嘛!” “我们现在,也在教学……”刘遨有点慌乱地说。孔孟?想什么呢?而且现在也是老师啊!怎么教不是教的呢? 祝缨道:“照本宣科与言之有物还是有差别的。一讲礼,一讲法,讲安南的规矩。人与人是不同的,拿着一样的书、上一样的课,最后一样的去干活是不行的。得有些天资更高的人,继续钻研、传下学说才好。” 刘衍也觉得自己学问还差着些:“恐怕与大儒还差得远。” “教学相长,你不开始就永远不如人。你们也不能只是清谈、空谈,过阵子,把刘昆调回来,你们仨轮流。三代之治与现在的这些礼法早变得影儿都没了,世易时移,不与时俱进的学问只有死路一条。安南现在的书合用,以后未必就合,到时候要修订,找谁?拱手请来一群祖宗给后人当主子?不行不行……” 二人一阵动摇,终于自幼受的教导的影响还是占了上风,读书人,谁不想呢?“天下文宗”家的,不能一直平庸。 刘遨道:“我们愿意试试,不过现在我们也还没个章法,乞宽限数年,先将学校办起来。待学生们能授课讲学之后,我们必潜心钻研。” “行。” 二人放松地笑了,再想起父母亲人,惆怅之感便淡了许多。又想:不知他们怎样了,倒是我,似不辜负阿翁。 ……—— 刘家人日子还是照过的,直到祝炼把刘遨的家书送到了刘府。 刘松年做的决定,子孙倒不是完全不敢反驳,人都走了,阳奉阴违一点也是可以的。但是他们一个比刘松年聪明的都没有,没玩过老头儿,老头早早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刘府后人也没有去追索跑掉的女孩子,只是在家中不令人再提起他们。 旁人尤可,亲生父母心里还是有事的。 收到家书,自有骂着“狠心的鬼”,暗夜在被窝里流泪的。当面对着祝炼,还是要客客气气地,又要询问三人在安南的生活,又试探地询问祝缨有什么安排。 祝炼微笑道:“男女有别,令嫒的事我是不太清楚的,不过节帅也是女子,会照顾好她们的。” 做母亲的又想询问安南婚俗之类,很怕女儿吃亏,希望祝缨能免看在刘松年的面子上妥为安置。哪怕不给她们婚配,也别乱配。 祝炼也请他们写回信,言明自己可以捎带家书。家里女人想写,男人却断然拒绝,以为既然走了,就当不知道了。 祝炼见状,也不再纠缠,放下礼物就离开了。他此行跑了几处府邸,都是祝缨故人家,刘府只是其一,倒也不显眼。只是心里觉得刘松年这些子孙,确实不如刘松年本人。 回到住处,王叔亮又派下了帖子要他过去。祝炼是先到鸿胪寺报到,再与户部办了交割,接着四处派信,王叔亮处是第一个去的,然后是陈府、施府、郑府等处。王叔亮此时必是已经看完了信,有话要问的。 祝炼从容去了王叔亮府上,王叔亮拜相之后便又搬进了当年王云鹤的府邸里,府是旧府、人却换了一个。祝炼对这儿也算熟,一路进去,发现布局也没有大的变动。 王叔亮本以为祝缨会对“培养人才”有什么特别的交代让祝炼带话过来,岂料祝炼却说:“老师说了,就这些。她要管得再多了,又要有人猜忌了。” 王叔亮唯有苦笑,话锋一转,问道:“你近来在京城四处访友,有何感触?” 祝炼认真道:“米价比我们离开的时候贵了十文,看着像还要涨。” 王叔亮叹了口气,现在面对的不是“诸侯”而是“豪强”,要收“豪强”手里的兵,也不容易。他说:“正在平抑米价。” 祝炼道:“兼并的事,已经有点晚了吧?” 王叔亮慨然道:“总是要做的!” 祝炼拜了一拜,没再做评述。王叔亮也在想,如果祝缨和她手下这些人还在朝中,事情是否会顺利些,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王叔亮最后提醒祝炼:“在京中还是谨慎些好。陛下对你老师,有些成见。” “是。” …… 王叔亮之外,陈府也是下帖子请的。 陈萌还没有按计划离京,他身体时好时坏的,之前要动身,不想病情加重,只得留下,现在还在休养。祝炼前几天登门,他病着不能见客,现在终于好些了。 长久不见,陈萌头发全白了,问了祝缨好之后,又问了花姐的情况。祝炼都说了,陈萌道:“与太夫人葬在一处,可不绝祭祀,也算好了。”接着,欲言又止。 祝炼道:“另一位,老师也会照顾好的。” 陈萌咳嗽了一声,问道:“你老师,可曾评说过诸位皇子吗?” “您的意思是?” 陈萌皱眉道:“有些麻烦呀。” “愿闻其详。” “也好,你也该将些消息带给她。” 皇宫里的事情,外面的人很难窥见。但是丞相们自有消息渠道,其中一个就是他们的夫人。夫人们可以进出宫廷,能得到多少消息,就看各人的本事了。陈夫人显然是比较合格的,至少面上的事情都看出来了,也都带出来了。 穆皇后虽然年轻,反而有一点穆太后的风范,行动有章法,行事也颇周全。近来似乎有孕,但这让皇帝有了些许的困扰。 皇帝将他的几个成年的儿子封了王,这个很正常。皇子封王的时间不固定,绝大部分是在婚前,封了好开府娶妻,也有一些得宠的,很小的时候就有了王爵。但是皇帝似乎在打算给儿子实际的封地。 陈萌头都大了,这破皇帝又也想培养宗室势力了,跟他爹先帝似的!真不够添乱的! 陈萌觉得皇帝十分之扯淡!他虽然休致了,但仍然觉得现在还是得赶紧再个太子,以安天下人心。皇子宗室,还是先算了吧!如果祝缨有建议,他也想听一听,再与其他丞相串连,把人推上去,他也能安心回老家养老了。 祝炼心道,这是个什么事儿?才好了一点儿,皇帝就又要给大家添麻烦了? 第533章 行家 祝炼腹诽着听陈萌的叙述,等陈萌喝了口茶润喉,停顿了一下,在陈萌再一次看过来的时候,祝炼恭敬地问了一句:“不知道您的意思是?” 陈萌道:“如今只好还是依礼而定了,这是最不容易出错的。” 祝炼道:“那?” 陈萌道:“中宫……” 祝炼越听越觉得这些无趣,如果是没有南下之前在京师里,能够参与这样的讨论足以让他兴奋。在安南呆得久了,他倒觉得这皇家的事、谁继位没那么重要了。 祝缨常常说,谁做皇帝对大政是有影响的,当然不能无视他,还是要了解、研究他,以便应对的。更是常常说,不该将一切都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尤其他还不是凭本事而是凭投胎才能让人知道的。祝炼深以为然。 他问陈萌:“严昭仪之子居长,不好么?” “他有点像他的父亲。”陈萌含蓄地说。 祝炼心道:就是说,有点小聪明,但是急功近利没耐性?那确实挺愁人的。现在国家可真是宁愿要一个傻子当傀儡皇帝,也不能要一个没有自知之明拖后腿的。大家可是被现在这位祸害得不轻。 祝炼道:“老师远在南方,消息一来一回,只怕消息不及时。老师的心意,晚辈不敢妄度,不过近年来老师愈发自然潇洒,不拘于物了。” 陈萌心道,你就说她现在不想给皇帝脸了呗。 祝炼微微躬身。 陈萌道:“我知道啦!你回去的时候若有眉目,你再来取我书信带回去。若还没有端倪,你回去告诉她,我只好相机而动了。” “是。” 祝炼在京城转了一圈,并没有像王叔亮提醒的那样老实窝着不出来。皇帝对祝缨有成见这事儿,绝不会因为他不蹓跶了就有所改变。皇帝现在又不能把安南怎么样,他就接着逛了。 祝缨昔年旧人凋零不少,大理、鸿胪、户部等处祝炼认识的老人也故去了一些,他一一致礼问候其家人。户部现在也不与羁縻州争论税赋多少了——羁縻州不归他们考核。以前,姚辰英能跟祝缨讨价还价,那是他的现在,现在没人有这个面子了。 祝炼又去了一趟姚府,意外得知一个消息,姚景夏认了姚辰英做义父。姚府的帖子是姚景夏亲自送来的,说的就是:“义父请使君过府一叙。” 祝炼顺势一问,姚景夏本与他认识,也就说了:“如今政事堂,唯义父曾领兵西陲,只有他能理解北地的苦楚。” 祝炼了然。 两人去了姚府,姚辰英比之前老了一点也胖了一点肿了眼泡,俨然一个标准的丞相模样了。祝炼也知道,姚辰英是个“黄老派”的,他不愿意一切有变动,既如此,便听姚辰英讲。 姚辰英却没有再讲老一套,而是问他:“你老师可曾说起王、施二位的主张,可行不可行?” 祝炼恭敬地道:“老师说,世人的想法都是好的,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王、施二位倒不像无能之人。” 姚辰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啦。回去问你老师好,告诉她,能维持的事我会维持的,能护的人,我尽量护住。” “是。” 姚辰英又说:“盐务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祝炼说,“相公有话,我一定带到。” “前任已经调回,朝廷要换新人。” 祝炼马上说:“余清泉那样的,咱们可受不了。” 姚辰英唇边泛起一点笑影来:“当然不是他,我有一封信,你为我带给你老师。” “是。” 姚辰英一面拿信给他,一面说:“我看陛下要见你,说什么,你都听着,不必反驳。陛下心思灵动,听过就算。” “是。” 姚辰英也很忙,除了日常政务,他现在得扛着冼敬,于是让姚景夏送祝炼出府。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姚景夏道:“上覆节帅,千万保重。” “你们也是。” ……—— 姚辰英透的消息是准确的,过年前几天,皇帝果真召见了祝炼。 皇帝对祝炼的印象很淡了,祝炼一看皇帝也有些认不出来了。祝炼显出了点岁月的痕迹,须发掺了几许白线,皇帝整个人胖了两圈,凸出一个肚子来,腰带系在圆鼓肚子的下方,也像极了画像里的帝王姿态。 祝炼的样子还算受看,虽不高大,倒也周正。在大殿里看着一个男人,总比看到一个女丞相让皇帝更舒服些。皇帝更显得和蔼了几分,照例先问他路上辛苦。 祝炼道:“新路开通,比以往轻便多了。” 皇帝对新路也很感兴趣,询问了日程,又问沿途。祝炼道:“比往年省了一半的时间,因大家都往京里来,没有人少的时候走得快。臣只顾担心赋税,未及着心其他。” 皇帝道:“昔日蛮荒之地,如今也成粮田啦。”皇帝竟然还接着夸了安南治理得很好,说是官员都不错,没有辜负朝廷。 祝炼恭敬地低头弯腰,总疑心皇帝犯了什么毛病,居然夸安南了?有诈! 皇帝续道:“节度副使祝青君,是那个祝青君吗?” 祝炼的耳朵立了起来:“是。” “也是员女将,她在祝缨帐前效力多年了。起先有人还对我讲,怕祝缨有什么癖好,岂料全猜错了,她是个女子,身边自然会有女子了。不过呀,祝青君不是武将么?安民理事,应该是你所长呀!你入仕便做的是亲民官,安南可为祝缨副者,应该是你呀。” “老师比我们高明,老师怎么安排,总有她的道理。我既不如人,听命就是。”祝炼声音平平。 皇帝心道,这也太镇定了,过于镇定反而是一种不镇定。他又缓缓地说:“安南与西番接壤,如何能不用心呢?你是栋梁之材,勉之,勉之!” 祝炼依旧恭敬地领训。 皇帝又感叹了一句:“祝缨,怎么想的呢?” 老师选青君,又定以后继任章程,就是为防止有你这样的败家子吧?祝炼头是低的,白眼是翻的,打死也不接皇帝的话。 皇帝却点到为止,又给了丰厚的赏赐,才让祝炼回去。祝炼匆匆出了皇宫,站在宫门外大口地呼吸着,吸吸鼻子,无故觉得鼻端总有一股腐朽的气味,挥手在面前扇了扇,板着脸回到了住处。 赏赐还怪有讲究的!祝缨是头一份儿,衣料、玩器、金钱之类,接下来应该是青君的,不过皇帝把青君的与祝炼的列为一等,下面才是赵苏等人依品级而分发。 你什么时候去死一死?祝炼心想。 望着天上飘下的雪花,祝炼裹紧了皮裘,由衷地怀念起安南的新年。安南的新年,年味儿不如京城重,近年来才渐渐显出重要来。自成家后,有何月明操持,博州刺史府的新年也温馨又热闹。 害!也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 ……—— 何月明在博州过年,祝缨原本打算接她到幕府的,何月明却认为自己也是领官授职的,无事就应该在博州,不应当因为自己丈夫出差了,自己就能去幕府呆着,荒废了本职。她只请求祝缨把她的父母给送到博州,一家三口有个照应。 祝缨见了她的信,真派人给亲家送去了博州。 郎睿北上,祝缨就把阿发也送回塔朗县去过年,苏喆也趁假期回了老家,身后跟着个祝明。刺史们都没有过来,各自在州里主持新年,与民同乐。 幕府里也放假,各州县选上来的官吏,留了几个当值的,其他人也都回去了。好在幕府帮佣、护卫多半落户西州,幕府未见冷清。 祝缨这里,刘遨、刘衍都在,除夕这天,祝青君又派人把刘昆送了回来。姑姪三人都极高兴,见了面,先拉着手原地蹦个不停,发现“轻狂”了之后,拍拍脸颊,开始请缨:“节帅,我们来帮忙布置吧!” 之前的年,她们也戴孝,祝缨这儿没了花姐也没人收拾。如今姑姪三人轻装上阵,又教怎么剪纸作摆设,又讲怎么布置吉祥景儿。 杜大姐看着年轻姑娘飞来舞去,心情也好了一些,笑道:“安南新年有花儿,不用扎纸绢的。”而且纸啊绢的还挺值钱的,不好太浪费。 刘遨一拍脑门:“哎哟,真是,差点忘了。北方扎假花儿,就是因为没有。如今有了真的,谁还要用假的?” 三人虽忙过年,也不忘叙旧,说着说着,便成了互相听取工作经验了。刘昆便说:“人真有贤愚,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都说太翁年轻时一腔热血,要教化万邦的,后来变得言辞犀利。” 她也是,忒想教所有人都成个文明开化的,可有些人,哪怕语言通了,大家都说同一种话,他偏“听不懂人话”。 给刘昆气得够呛。 不过也有有趣的事情,譬如一些诗歌,有唱希望有情郎的、有唱盼丈夫死的还有唱骂媒人的。刘遨与刘衍听了都是一笑,刘遨问道:“本地各族,难道没有传说?” “你说哪样的传说故事?”刘昆问,“我听了一个,咱们节帅巡狩遇鹿的。” 刘衍道:“我听到奇霞族的传说,有些类史。” “诶?” 刘遨道:“安南设镇这么久了,竟没有方志,我近来总在想,咱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总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著书立说是一其,那也不过是节帅体恤咱们,实在是为咱们扬名。咱们也当为节帅著史,至少是方志,记述功勋,传之后世,不能埋没!顺带将各族来由也记一下,唔……要搜罗往昔头人的劣迹……” 三人渐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凑到一处密谋了起来。刘昆在外,经历更丰富,轻声道:“何必罗织?你们道这些头人起先干什么好事了么?也就苏、郎几家归化得早,如今好些。便是这几家,四十年前也是人祭人牲的。” “豁!” 刘昆道:“我到寨子里,听到得可不少,那里,至今还有被头人斫手断足的。” “肉刑。”刘衍道。 “对。” 三人商议好一阵,都觉得此事是势在必行的,真着当年的亲历者还在,尽量搜罗资料,才好动手。三个年轻姑娘,一想到以自己的年纪竟开始“著史”,不免又是一阵激动。议了个大概,便一同去找祝缨,因为过完年刘昆就要回普安州了,须得在走之前把这事敲定,她回普安州之后才好同祝青君讲,讨要一些人、纸笔、经费,开始干这个事。 姑姪三人有点忐忑,刘遨先是问祝缨想安排什么娱乐为引,说到讲故事,再说到听苏喆讲过阿苏家的史诗故事。 祝缨道:“你们三个?找我说故事?不用同我绕弯子,说实话,究竟打算说什么事。”刘遨只好说:“想修方志,也会搜集各族故事。” 祝缨笑了:“方志?你们是行家啊!想得周到。阿苏家那个呀?我知道。” “啊?” 祝缨笑笑:“来,我告诉你们。” 正好,过年没别的人事,幕府也放假,祝缨也闲,便从头给她们讲怎么写奇霞族的史诗神话故事的。也没有撒谎,就是讲得更动听一点嘛! 三人本就有此心,如今更是大受启发,天擦黑,四个人捧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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