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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娘子这儿走不通之后的另一条路——去岳桓那儿,那不是郑熹大舅子家吗? 金大娘子却一口答应:“没找着甘大?也对,他忙,你等我一下儿,咱们去找老唐。” 唐善,郑侯身边的心腹人,金良与他关系更好些,有金大娘子从中搭话,赵苏很快被唐善引到了郑侯府里。一边往里进,唐善一边说:“要是在平日,你直接到门上递张三郎的帖子就行啦,如今事情有些棘手,不得不小心。君侯和夫人他们不得不闭门谢客。” 赵苏道:“晚生也是看京城有些慌乱才来请示的。”自从知道了太子薨逝的消息,他先是关在国子监里跟大家一块儿哭,过完了几天,再放他出来,外面的世界早就不一样了。 他这次只携带了礼单,并没有将礼物随身携带。进了府里先见到了郑侯,郑侯已经参加完了太子的丧礼,正在府里休息,郑熹却被召进宫里去了。 赵苏见郑熹的次数屈指可数,与郑侯就更没怎么打过照面了。只说:“义父发信时太子还在,如今遭逢大变,晚生无计,冒昧登门。” 郑侯拿祝缨的信和礼单,跟赵苏唠叨了一回,道:“我信得过他。倒是你,这些日子别与他们夹杂不清,只管读你的书。年末年初有些交际就照常走动。旁的事一概不要管。你的那些个同学,里头很有几个不安份的,什么屁事儿都不懂,就觉得自己个儿能够指点江山了!小兔崽子都欠教训!你可别跟他们混在一块儿。” 赵苏恭敬地道:“是。” 郑侯与他也不熟,一眼看过去也不太投缘,不过看他办事也还算周到,问郑川在哪儿,得知去了高阳郡王家,就让唐善他们好好招待赵苏。 郑侯府上收了礼单,赵苏又说明过几天再送礼物来。唐善道:“你这样倒与三郎有几分像了,办事都怪仔细的。” 赵苏最要紧一件事办完,也没探听到很实在的消息,听郑侯的口气,麻烦的事儿还在后头呢。不过也不怕,他的背后是那偏远的福禄县、蛮荒的阿苏县,谁成了势,都得要他们来个锦上添花,他不急,等着就是了。只要义父不受牵连,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理智上这么想,思绪还是忍不住地乱飞:郑大人进宫去了?干什么去了呢?太子壮年而逝,这样的贵人不能跟福禄县的人一样这么短寿的吧?究竟有什么内情呢? ………… 再入皇城,恍如隔世,郑熹从来没有像这样深切地体会到了“世事无常”这四个字。 他的双鬓已透出一点点灰色,岁月沉淀出的一点点忧郁将整个人衬得愈发的优雅。 他拾阶而上,步入大殿之后拜见他那位舅舅。 皇帝愈发的苍老了,这让郑熹感到十分的担心,生怕下一刻这位舅舅也要“崩”了。 皇帝看着这个外甥,也生出许多的感慨,郑熹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他们都因太子的死,萎顿了太多。 皇帝道:“咱们有多久没见啦?”不等郑熹回答,他又说,“他走啦,将我留下了!” 对一位老年丧子的父亲,人都应该生出许多的同情的,郑熹却死死压住了想问的话:你现在开心了? 太子生前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呢?皇帝年纪越大,对太子就愈发的挑剔。 郑熹又一叩首,再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皇帝哽咽道:“咱们在他身上的一片心血都空付了。你最周到,你在东宫的时候,他都是好好的,你一走,他也……我将他的身后也交给你了。” 郑熹眨了眨眼睛,皇帝道:“要用心为他筑墓。”说着,他也哽咽了。 郑熹,又被起复了。 郑熹道:“是。” 皇帝的嘴唇动了一动,又抿住了,郑熹关切地看着他,皇帝道:“你去吧。等等,先去政事堂。” “是。” 郑熹也不知道自己给安排了个什么职位,先去政事堂也是合理。他沿着熟悉的路径,一路去了政事堂。那里,施鲲与王云鹤也在,二人仿佛也被人抽去了一丝精气神,不像往日那般成竹在胸了。 施鲲道:“来了?陛下的意思,你任礼部尚书,不过你现在第一要务是督造太子墓。” 郑熹道:“礼部?” 东宫詹事没了,做个礼部尚书对他而言算是好消息了。这里面又有许多事情,第一,丧礼可能跟礼部关系更大一点,修坟则未必;第二,礼部尚书不是钟宜么?没听说他死啊?! 王云鹤道:“他。”他指了指政事堂里另一张桌子。 郑熹道:“他终于修成正果了。” 施鲲道:“先不必管他!你过来,有事要同你讲。” 郑熹忙凑了过去,三人坐了下来,施鲲还是老一套:“天下太平,毋生事端才好!你营建太子墓不能出纰漏!太子忽然离世,御医说是中风,陛下不信,疑心有人行巫蛊之事,几兴大狱!” 郑熹心头一跳:“什么?” 王云鹤一双眼睛盯着他:“怎么?难道你要说有巫蛊?” 郑熹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这二位没有一个想从“巫蛊”上做文章的,也不想别人拿这个话题生出是非来。遭逢一个皇帝的晚年,理智的人都不应该让他兴起这样一场祸患,谁也不知道起了个头之后事情会如何的发展。 郑熹道:“殿下先是昏迷,摇之不醒,药石无效,这……”他没有隐瞒自己仍然能够得知东宫消息的事实。太子这次就很奇怪,突然一头栽倒,躺着不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就这么死了。 不能怪皇帝怀疑的,他都有点怀疑了。 王云鹤道:“殿下当然不能是被诅咒身亡的,圣天子有神明护身,天子之子亦当如此。还记得旧年的三次地震么?” 郑熹心头一振,王云鹤苦笑:“殿下是应了劫数,你万不可多想。我亦如此对陛下讲,释陛下之疑。你是朝廷大臣,凡事当三思而行。” 郑熹想了一会儿,道:“是。” 他们又议了一会儿这个太子墓该怎么修,本来应该是直接交给郑熹的,两个丞相十分的不放心,仍是要先串个供。钟宜做丞相,仪式会耽搁一些日子,他们得趁钟宜过来之前将许多事情安排好。钟宜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比王云鹤还要大一些,现在排名在王云鹤之后,完全是因为皇帝对于“旧人”的“信任”。情况不是很好。 三人议定,死太子多的是,有旧例,太子这个墓,得比一般的规制大一点,但绝不能与“陵”过于相近。郑熹出个大概的方案,得先给皇帝看一下,主要是看看皇帝的反应。 王云鹤道:“那便如此吧,你休息了好一阵儿了,也该振作起来了。”说着,他又皱眉,郑熹什么都不错,就是有一样缺点——不曾任过地方。罢了,先这样吧。 郑熹前脚回到家,后脚旨意就到了。他的母亲郡主一边擦眼泪,一边偷偷骂皇帝:“怎么也不早点下旨呢?倒叫我的七郎哭灵时尴尬。”作为前詹事,郑熹也要进东宫吊孝,那时候场面还是比较难堪的。 一片大好前途,替东宫顶缸也是极划算的,可东宫没了,官也没了,下面就不好说了。郑熹很是过了一阵难捱的时光。 府里上下脸上都带了点笑,又不敢过份欢庆。有重新收拾郑熹上朝的家什的、有准备他的各式见客的衣物的、有清点他的名帖的…… 郑熹经此起落,重回朝堂却不像前番昂扬。 因为接下来,朝廷一件大事就是重新立储。 太子在储位三十余年,根基牢固,没出过什么特别的政绩但是也很稳。现在他走了,屈指一算,兄弟里是没有与他相仿的人物,这就有点不好了。太子身后又留了个儿子,论起来这个才是大宗,可惜年纪太小。 他重申了之前的命令:“家里谁都不许妄议朝政!”然后才是问有家里有没有事。这本是随口一问,他才出门多会儿?估计没事。 正因无事,赵苏过来的事情就比较显眼了。郑熹听了汇报,对甘泽道:“你跑一趟,叫他们别在京城乱蹿。” 甘泽忙去通知了。 这一边,郑熹接了旨意,开始规划如何在筑墓的过程中将礼部收到自己的手里。每当此时,他就很想念当初在大理寺的日子,顺手、顺心。 祝缨……不,此时不能让他马上回来,他的事情正在紧要的关头,办好了、风风光光地升回来才好! 再找另一个祝缨的可能性不高,郑熹只好自己多费一费心,一手人事一手太子。 …… “郑詹事督造太子墓?嘿!我看着是要立太孙。”茶铺里,几个闲汉在磨牙。 赵苏接了甘泽的传信,没乱蹿,拣了个茶楼猫着,听听“物议”。到底是京城,就连穿着窄袖短衣的闲汉,都能将一些大事分析得头头是道。赵苏不说话,只听。 一个络腮胡子说:“那可不一定!兴许陛下只是不想叫人说他刻薄儿子呢?这几年太子日子可不好过哩。” 即使是皇帝,也不太想承担一个“杀死”或者“逼死亲儿子”的名头的。 另一个光下巴的说:“那就得看墓是大是小的。如果想立孙,太子的墓规制就会更大,不然就会小一点。” 赵苏听了半天,也没见他们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来。他们还有猜太子的死因的,也有说他三舅妈的外甥女的表叔的女婿前天在路上看到鲁王骑马招摇过市,脸上带着笑的。 赵苏心道:如果义父在京中就好了!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可恨远隔关山,送消息太难,又无确切的消息可送。 ………… 祝缨打了个喷嚏,在老板的目光中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那你与他们就要缴一样的税了吧?” 老板道:“当然!我一文也不少!” 祝缨有点吃惊,问道:“你什么时候入籍的?什么时候缴的税?税是怎么缴的?是三十税一、十五税一还是十税一?会不会有人勒索你?” 她问得很仔细,因为商税这个东西它临控起来比较困难,不像土地,土地不会跑,货物交易是比较难追踪的。也之所以,其中有很大的私相授受的空间。而她与阿苏家议定的那个羁縻的条款里,如果是山上人,其税率是有优惠的。 老板道:“你问这个做甚?你是谁呀?” 祝缨道:“要是有人勒索你,你就到府衙来找我。”她放下了自己的名帖。 这老板认得一些文字,伸头狐疑地接了过去,一看之下也吃了一惊:“你不会是冒充的吧?” 跟着出门的项乐道:“在咱们这儿,大人还用得着冒充谁?前两天街上的事儿,你没去看吗?” 他将自己的腰牌向老板一亮,老板认得这是府衙的牌子,道:“原来真的是大人!”忙要见大礼。 祝缨将他扶起道:“大姐来你这儿买过药材,说你这儿的东西实在,人也实在。” 老板吸了吸鼻子:“我竟不记得是哪位娘子了。”忙将祝缨往里让,又喊妻儿来拜见,又要烧水煮茶。 祝缨道:“你们忙正事吧,我不过来看一看——市面还太平吗?我怎么一出门就遇着无赖呢?你们受多少欺负了?” 老板道:“也不太多,大家伙儿一般都一样。人么,处出来的。在这集市里,我与阿苏家的人也不怎么打。大人看我这个样子,也很像了是不是?他们只有穿得不体面,或者太显示不同的,才会稍稍受点儿气。已经都很好了。” 祝缨慢慢地说:“人总要找些‘不一样的’来欺负。”老板的话应该没说全,哪儿都有好人,哪儿也都有坏人,既有照顾外来的,也有单拣外来户欺负的,并不会都很好。 老板吃惊地看着她,她说的是利基话!老板问道:“大人会说利基话?” 祝缨点点头,问他叫什么,他不提自己以前的名字,只说:“入籍前我就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大人唤我仇文便是。” 锤子记下了,心道:那我也要个新名字。他仰头看了一下祝缨,祝缨问道:“怎么了?” 锤子摇摇头,笑得有点甜:“没事儿。” 这孩子也会说利基话?这个大人难道是利基人?不对呀!不可能!没听说他们“獠人”可以做官的!上回是想做官的都被烧死了! 祝缨看到对面铺子里一个穿着利基服饰的人,他是卖些野物的,野鸡之类都拿绳子缚住了,一串一串的。问仇文:“那人好说话不?” 仇文道:“大人要去看看东西,倒也没什么,不过……他们执拗得很!看他那颗头,多好的胡子?在山上不定什么时候就叫人砍了去!他偏还想着山上,想着寨子里,哼!” “人恋故土。”祝缨中肯地说。 仇文道:“那也要是好地方才值得留恋。” 这话祝缨觉得有理,她一丁点儿也不喜欢朱家村,更不会留恋那个地方。她不说仇文不对,只是问:“山上怎么你的长辈了?”她估计得跟胡子有关系,可能是父亲或者祖父被砍了头? 瑛族各家之间都互相放血,利基族各家之间估计也是互相砍头的。 仇文道:“哼!外人的头不够了,就要拿自己人的来凑数。什么自己人?阿公的头祭完了天,也不见下雨。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想回去了。” 他说得咬牙切齿的。如果不是在山下没别的营生,他甚至连这贸易也不想做的。还是山下好,祭祀也不用活人。 祝缨往他的铺子里放了点钱,仇文说不要,祝缨道:“以后大姐要来拿药,就从账上扣,她用得多。” 仇文认真地将账记下了。 哟,识字!祝缨带着锤子和石头又去了对面。 对面的铺子也很热情,也说着山下的方言,生意的关系,他们讲的更偏向南平县城的口音。祝缨看了看野味,买了一串野鸡,捆一块儿扑腾着翅膀。借机与老板又套了几句话。 这个老板比对面那个看着年长许多,黑而干瘦,留一部胡须,坐在一张矮凳上。祝缨赞他年纪虽大,仍有许多猎物。他就笑着说:“只在附近设套抓些小的,大个儿的都是孩子们打了送下来的。” 祝缨就问他家怎么想到下山交易来了,老者道:“我呀,就得下山来才能过得好。” 祝缨问道:“山上哪里不好么?” 老者捋了捋须道:“哪里都好,哪里都好。呵呵。”从身后一个大袋子里掏出一把彩色的翎毛给锤子,让他拿去玩。锤子看到他的样子,用利基话道了谢。老者也稍稍吃了一惊,问祝缨:“你是哪家的?” “他是我家的。”祝缨说。又问老者现在利基族的情况,分几家、当家人都是什么性情之类。她看这老者有个铺子,也做买卖,衣服也没什么补丁,说话条理也清楚,知道他的家境应该还不错,适合询问一些信息。 老者问道:“小官人问这个做什么?” 祝缨道:“买卖要长久,总要问一问的。” 老者也就约略说了说:“洞主的阿公被烧死啦,他很生气,自己很不喜欢山下,有人将山下的东西带到山上他看到了就要打破,不过他自己也喜欢山下的好刀,也喜欢山下的弓箭,他打猎的时候也夸这个用得顺手。” 还是前前前前任造的孽,真是缺了大德了! 祝缨在集市上逛了几天,将老者的话与仇文的话作个对照,又在集市上遇到了另外有两个不同族的“獠人”,再询问一下苏晴天,情报又多了一点。由于没有文字,他们互相之间的恩怨情仇也很难记下,朝廷这边有文字但是不熟悉他们,记载常常给记串了。 据她的观察,与阿苏家那边衣服以蓝色为基调不同,利基族的黑衣更多些,另外集市上还有一个衣服也是深色,但是与他们两个都不太一样的“獠人”,妇女的头上裹着绣花头巾,他们的名字意译就是“花帕”。 这里的各族人,又不是只要不是一家的见面就必得打个你死我活,苏晴天听说了仇文,也没有说要杀了对方之类的。小孩子之间的爱恨比成年人竟还要纯粹一些。 仇文为祝缨提供的情报又更多一点,据他讲,利基族也分几家,并非全是自己内部联姻,他们也娶花帕寨子里的女儿,有时候也会把女儿嫁到瑛族另外的寨子里。跟阿苏家联姻,仿佛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估计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而从联姻到互相杀戮的起因,双方又都说不清了。不过老者倒是说了,苏鸣鸾的母亲,其实也是花帕族某一家的女儿,这个他知道。 祝缨一连在集市里逛了几天,确切地得知,市令还算公道,不过份收税。祝缨又往其他铺子那里转一转,询问有无欺行霸市者,有无再收保钱的人。 南府清理街面的行动一直持续了许多天,抓了半牢的人,最后连游手好闲的都抓来关了一间大通铺的牢房。 李司法将这些人打得打、罚得罚,见官府动了真格的,又有百姓上门来告状。因他们肯告了,又顺藤摸瓜再找出一个设局骗赌的小团伙,这伙人没有固定的场所和账本,轮流找个地方,骗些个傻子同他们赌。李司法比照着之前办赌博案的标准来办,只觉十分畅意。 他挟着一叠断好的卷宗去向祝缨汇报,却找不见祝缨。不由吃了一惊,向路过一个衙役打听:“大人呢?” 那人道:“大人回后衙了。您要回事儿可快着点儿,我刚才听项二郎跟丁贵说,要收拾行装,就要上刺史府去了。” 李司法一拍脑门儿,不错,又快过年了,年末这次不等月底就要到刺史府去。 ……—— 因年底,祝缨暂将利基族等也稍稍放下,准备去见冷云,同时打听一下消息。按路程计,如果有什么需要冷云留意的事儿,冷侯的信使也差不多应该到了。 她从李司法的卷宗里挑了两份出来,这两份是写的犯人逃掉了,让李司法发个海捕文书,让附近的府县留意一下。估计本地的逃犯也不能往北逃太远,主要是语言不通容易露馅。 发完了文书,四县县令也都到齐了,祝缨再次带着他们去刺史府。这一次跟冷云汇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了,就一个总结全年,再来汇报一下宿麦长势。 路上第一个驿站,四个县令挤作一堆,然后三人将关县令给踢了出来。关县令愤愤地看了三人一眼,微弓着腰上前,小声地问祝缨:“大人,那个……东宫……” 祝缨道:“不该问的别问。” 关县令讨了个没趣儿,回来各自休息的时候,将另外三个人狠狠埋怨了一回,四个人又怀着惴惴的心继续上路了。 到得州城,他们一行人下榻之后,祝缨还是先去刺史府拜见冷云。这次到州城,胡师姐与项安换了个班,项安留守家中,胡师姐跟着祝缨出门。 到了刺史府的门口,项乐和胡师姐又都被拦了下来,有一个关先生来引他们去喝茶、吃点心。胡师姐道:“我不用。”就要跟着祝缨进去。 祝缨道:“没事儿,这里安全。”她佩着刀去见冷云。 冷云烤着火,看到祝缨来了,招手道:“来了?快!过来坐。” 祝缨坐了下来,跟他一起烤火,问道:“怎么不见薛先生?” 冷云冷笑道:“我打发他跟着奏本回京了!把老子当傀儡摆弄!谁给他的胆子?!用心办事我自有报偿,拿我当幌子谋他的前程,哼!” 祝缨道:“就不回来了?” 冷云又是一声冷笑。 祝缨道:“那这府里?” “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不顶用的,要他做甚?就知道窝里横,拿出去就撑不了门面。不说他了,你呢?忙什么?” 祝缨道:“清理街面,又收拾了些无赖。” “你倒稳得住,”冷云说,“太子一走,这一个一个的,都跟叫人拿了魂儿似的!” 祝缨看冷云的样子也不像是神魂很全,道:“遭逢这样的大事,也难免心里没底。”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尽臣子本份,有何可怕?”冷云说得义正辞言。 祝缨道:“是这个意思,再担心,也得自身硬。否则是白担心。” 冷云道:“是啊,我可真愁啊,太子殿下……” 祝缨听他三句话就改口,确定他心里也没底,便说:“幸而陛下依旧圣明。前番邸报看,又要多一位相公了。” “他?都老掉牙了。” “陛下念旧。” 冷云又说了一句“不说他了”,问祝缨:“你呢?接下来要忙什么?不会就跟无赖干上了吧?” 祝缨道:“正想在城里多留两天,寻几个制糖的师傅,弄些好糖。”自己没找到合适的师傅,她想借一借冷云的势。她也不怕别人学她的招,这么些年她算看明白了,有些事儿,知道主意能做下去,是两回事儿。她自有办法干成别人干不成的事儿,不怕别人抢生意。 冷云道:“你有心了,东宫就喜欢吃这些。多弄一些,哦,我也弄让他们订一些,百日的时候祭一祭。”他与东宫的关系不算亲切,但也熟悉。东宫待人谦逊有礼,冷云这样的纨绔子弟只要不太惹事,东宫一向也对他比较客气。 祝缨根本就不知道东宫喜欢吃糖!她只好顺着说:“只是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下官那里也没好的师傅,大人这里要有,借我几个?” 冷云道:“行啊。你记着,临回去前跟我再说一声儿。”州城的匠人多,又有许多是在册的,查找起来十分方便。不像祝缨,要自己找外面的散户,还没找到。 说到太子,冷云又开始鬼打墙:“咱们只凭自己的良心,就不必像他们那样惶惶不可终日的。你不知道吧?京城现在好些个人,又在琢磨谁会是新的储君了!我看他们不知死活。咱们现在离得远些是好事,无事一身轻,倒是郑七,又被扯回去了。” 祝缨道:“他与殿下君臣一场,好好送一送是应该的,陛下痛失爱子,悲恸之余仍是安排了他……” “哼!少背后议论陛下,陛下的心思别乱猜,”冷云压低了声音,“近来不要再弄什么花样!陛下险些怀疑太子是被人诅咒的,要兴‘巫蛊之狱’,听说是被王相公劝住了,现在大家都要说,殿下是为社稷应了一劫。知道不?” “是。”祝缨吃了一惊,正要问。 冷云又来了:“唉,这里离京城太远了,什么消息都慢!可恶!我怎么就不在京城呢?” 祝缨道:“那您也有消息不是?我就只知道太子薨逝,您还知道点别的不?还请多点拨点拨,不然,咱们在下面累个半死,表功没选对时候,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就该挨踹了。” 冷云被逗乐了:“什么挨踹?你那脑子少转两圈儿就好啦!殿下那一天早起,一头栽了下去就没再起来,躺了没几天,跟活死人似的,不怪陛下疑着有人作法。我也怀疑。不过王相公说的也有道理。总之,这个事儿你别掺和,你就安心地种麦子去!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只要不歉收,你就稳了!”他冷刺史也稳了,再干一年,满三年,打死他也要回去! 祝缨道:“尸体还在,脉案也有,御医也有,宫女宦官都在,查出死因不难吧?” “你较这个真?伺候的人连同御医被陛下处死了,到哪里继续查?干你的事,别瞎打听。” 祝缨道:“是。”她又回味了一道冷云的话,分辨其中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冷侯训儿子又被冷云转而训她的。 冷云又转了回去:“好了,今天的话不要对别人提起!” “这是自然。”她也不打算跟所有人说太子好像中邪了然后就死了之类。 因有东宫这件事,冷云开会也没了心,听总结也不挑毛病,只让大家关心一下宿麦,接着就散会了。 祝缨又从他这儿调了一个制糖的师傅连同仨徒弟,在州城采购了一些物品,才与他告辞,打道回府。 第219章 师傅 师傅姓唐,年过五旬了,一副很标准的本地人的长相,干瘦、个头不高,看着倒还硬朗。一打照面,看到他的表情祝缨就知道这人不想离开州城。 将人带给祝缨的刺史府司士参军事却很热情,他告诉祝缨:“唐师傅可是本州最好的匠人!刺史大人待祝大人不薄啊!” 祝缨对司士参军事道:“是啊!冷大人一向慷慨。” 司士参军事欲言又止,含糊地道:“冷大人是性情中人啊!” 祝缨道:“那是,从来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不是么?” 司士参军事道:“那得是开好了头。” 祝缨道:“总比没个开始强,不能一直坏下去不是?” “那是,那是。人在这里啦,这个是公文,请祝大人收好。” 祝缨向他道了谢,让项乐将唐师傅带去安置,她自己则写了封短信让人转交给冷云,同时又写了张条子给董先生,大意是让他们留意本府属官的变化,如果有和解的迹象,大家就坡下驴糊着过完这一任,总比天天斗气轻松。 那一边,项乐见唐师傅行动迟缓,想到他年纪大了,再看看这三个徒弟。徒弟们都还年轻,大徒弟从身形到气质无不与唐师傅很像,二徒弟与他们截然相反,是本地人中难得的高大魁梧模样,三徒弟也粗粗壮壮。四人衣服都还算干净,只有少量几个补丁。 项乐便问:“几位还有什么行李不?” 唐师傅咳嗽一声:“有几件。”官府的差使不能拿乔,他又不很乐意,便要小小出个难题。自己几人的铺盖自己能拿着,又要带一些“我用惯了的家什,不然不顺手也干不好”。 项乐道:“行。我带人同你去取!” 他知道祝缨想干成这件事,也肯上心把唐师傅弄回去。他带了四辆车,甭管什么东西,打包之后往车里一塞。唐师傅住在制糖作坊后面,路过作坊,项乐指着一间大屋子里的东西问道:“你要将这些都拆走么?” 这类家什祝缨之前就采购过了,在自己家里也试制过的、都能用,也不知道这老头儿用的什么金贵东西,非带不可? 唐师傅没有要带这许多,什么架子之类的他就不带,除了铺盖和一卷衣服,他还拿了大锅漏斗以及一个大大的扁勺子,顺手带走了自己的小板凳。见状,大徒弟也就带了自己用惯的刀,二徒弟没什么“用惯了”的家什,就手将自己的一个豁了口的杯子给带上了,小徒弟则额外带上了自己的一根笛子、一把琴。 唐师傅又避开徒弟们,将自己历年攒下的私房钱给带上了。徒弟们各有几个小钱,也都悄悄地捎走。这样的调拨,文书都下了,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这些都算上,也装不满两辆车。项乐大手一挥,将师徒四个都塞到了第三辆车里,再把第四辆车装了些余下工具:“要是没有旁的要带的了,那咱们就走了!唐师傅放心,一应制糖的东西都是齐全的!” 唐师傅道:“我只管听上头的令就是了。” 等车帘子放下,唐师傅就长长地叹了口气,人到了他这个地步,万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变数。他从学徒做起,四十多年了才熬成这样的手艺,也算有了点根基。官府一纸调令,他就要舍家别业,纵使以后能够回来,怕是家里也荒废、被人占了吧? 南府近来虽然常听说,然而在本州它不能算是好,哪里都没有州城好!现在就是给个京城,他也不想去的。 三个徒弟也不太敢说话,看师傅的样子,这一趟也不是什么好事。小徒弟摸摸笛子,没敢吹。以往,大家累了的时候都会喊他一声:“老幺,来一个。”他一吹笛子,师傅也没那么严厉了。 徒弟们陪着师傅叹气。 祝缨这里,则是沉浸在终于有了个懂行的人来主持的愉悦之中。她先不说话,一路冷眼看着师徒四人的相处,看他们有没有多事的人,看看他们的性情。唐师傅明显矜持一些,话不多,人也更老练,周身围绕着一种怨气与官员被贬到偏僻地方做官的模样十分相似。如果他能作诗的话,必有一些极佳的词句流传。小徒弟活泼,也是怨气最少的。大徒弟闷声不吭,时常瞅瞅师傅,又低下头,也是个萎靡不振的样子。二徒弟身大力壮,吃得不少。 祝缨带他们走驿站,吃饭的时候师徒四人一桌,与白直、衙役他们一处吃。祝缨这儿先摆饭,她吃完了就去看这些人。 师傅不动筷,徒弟也不敢吃饭。师傅拿筷子挟了一筷子菜,二徒弟紧接着出手如风,筷子一飞,先扒了半碗米饭下肚!师傅面前的菜,他们都不敢伸筷子,在另一边运筷如飞。见二徒弟挟菜太多,师傅掉转筷头,用另一头抽二徒弟的脑袋:“饿死鬼投胎么?” 祝缨踱过去,唐师傅忙站了起来,一桌子碗筷叮叮当当,他们都不敢坐着了。祝缨道:“你们吃,不够再添,干活总要吃饭的。” 二徒弟露出个笑来,看一眼师傅,又不敢笑了。唐师傅叹气,他收大徒弟,是因为自己无儿无女,觉得大徒弟像自己。收二徒弟,是因为发现自己和大徒弟有一个不足——体力不太够,二徒弟长得壮。这长得壮的人他吃得也多啊!饿着了,他就出不了力,吃饱了,又太费粮。 祝缨见自己在这儿他们也不能安心吃,就说:“再上菜。”又指白直那桌,也让继续补饭菜,转了一圈才踱走。祝缨转回自己房里,对项乐道:“我看这几个人有些不对,你留意打听一下,他们为何不情不愿。是徭役太多,还是路途太远?亦或是别有牵挂?” 项乐得令,也暗中留意师徒四人。 唐师傅虽然唉声叹气,到祝缨面前又不叹气了,他不敢在官员面前摆谱儿。大徒弟叹过一回之后,又便劝他:“师傅,也不用咱们自己走,这位府君不是刻薄人。我去年往福禄会馆里买橘子,那里人也不错。”谁家应付差事不是自己两条腿赶路的?旁边没人拿鞭子抽着催着就不算最糟糕。 唐师傅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做糖的,又不是种橘子的!好好州城不做,到个府里去,没出息。” 小徒弟小声说:“那儿要没这个手艺,咱们过去不就是独一份儿了么?宁做鸡头,不为牛后。” 唐师傅道:“你还会拽文呢?” 小徒弟不敢说话了。 然后就是发牢骚,二徒弟也说给官府当差不自由。 项乐听得分明,回来向祝缨如此这般一说,唐师傅不愿意离开州城,嫌弃南府不能施展不想应付差事等等。 祝缨一想,可不,她要是在一个地方一个行当里干到了顶尖,一下儿给她弄到个小地方……那她还挺想去看看自己能干出点儿啥来的。她说:“知道了。你只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他,别叫他走失就行。” 项乐道:“是。” 从州城往府城的路比去福禄县又近不少,祝缨一行人很快到了府城,她让项乐将唐师傅等人带去安置。府衙手里的空房还有一处,就让他们先住着了。 接着,她又叮嘱关县令等人麦收之后做好统计,春耕之前到府衙里来汇报,明年再安排春耕事宜。如果在春耕之前,唐师傅他们能拿出本事来,则春耕的时候,她就得将全府的土地用途再做一个划分,留多少种粮食能够保证本府的口粮,又能弄出多少土地用来种甘蔗制糖——这个先不告诉他们。 她想过了,凡事,就怕摊子大,只要摊子大管理得当,成本就会显著降低、效率也会大幅提高。遇到天灾人祸,也是大户更能撑下去,这个道理从卖橘子、修路、挖渠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中都可以印证。 与此同时,她也要再从南平、河东两县的土财主手里再抠出一批隐田隐户出来! 关、莫二人以前就是听她招呼的,郭、王二人则是以前被鲁刺史“安排”过,对她话适应良好,皆无异议。 继而处理一下她离开之后的府衙事务,并无大事。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下半月了,回来都快过年了,李司法那里地痞流氓已抓完了一波了,王司功那儿,官吏等今天的考语都写好了,就等她过目。 祝缨先看李司法的卷宗,该打的打、该罚的罚,扣着的也有几个,扣着在牢里他们的家人反而能过个安心年。王司功写的考语也都差不多,一般而言,表现得顶尖的与极差的都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混个中等、中下。小吴、祁泰、彭司士等处是对账封账,只有张司兵那儿过年也不能松懈,大门该看还是得看。 祝缨又核对了一番账目,府衙今年收益尚可,比之往年盈余更多。祝缨道:“唔,不错!”她已给了本府官吏涨了薪俸,到了过年就又给他们添置了些年货,主要是一些熏肉之类。另再支出一笔钱来,乃是慰问鳏寡孤独老弱病残的支出,将安置制糖师傅的钱粮也算到这一笔内。 牛金见了,心道:大人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厚待下人。 …… 胡师姐押着从州城采购来的东西到了后衙,花姐等人又开始清点。年底办货都会贵一点,祝缨倒是越来越不在乎了,她更在意自己亲自逛街砍价这件事。且有些货物还是得新的更好。 祝缨一边帮花姐点货,一边说:“她们过年回家,咱们家里还忙得过来么?” 花姐道:“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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