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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放你娘的狗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是个什么东西?!项大!” 小吴也怒了:“你是什么猪狗,敢来骂我?!” 两人一争执,继而要动手,小吴这人,在祝缨面前乖觉得紧,祝缨不喜奢华,他也就穿着朴素。中年人看他,也以为他是个管事之流,那就不惧了。上前就要揪打小吴。小吴也有个小狗腿——丁贵,上前就替表哥与人打架。中年人带来的两个年轻人也上来了要打,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祝缨道:“大郎,你告诉他,小吴是个什么东西。” 项大郎弯腰上前:“上坐的这位是梧州刺史祝大人,旁边这位是梧州司仓吴大人。” 中年人揪着丁贵头顶发髻的手一松,吸了一口凉气,忙上前来见礼:“小人有眼无珠。” 祝缨问项大郎:“他说的货,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忙说:“是帮他……” 小吴喝道:“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项大郎道:“县令娘子体恤小人,常使人来拿货去卖。” “证据呢?”祝缨很自然地问。 项大郎也就拿了一叠单子来,有些是他们孝敬蔡娘子的礼单,也有一些是卖货给这中年人介绍来的商人拿到的文书之类。一桩买卖两套文书,一套是买卖的契书,一套是中人抽头。 祝缨道:“捆了。” 随从们一拥而上,将蔡娘子派来的几个人一道捆了。祝缨指了指院里的树,随从们将几人拖到树上绑着。 祝缨道:“行了,你们忙吧,我还有事。” 项大郎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了门外,又对客商们说:“今日货已卖完了。”有熟客道:“那这位……” 祝缨双手一摊,笑道:“我也没提着货。”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看来还是蔡娘子的路子好走一些。” 祝缨不动声色,带着小吴等人又去看苏喆几个。 ……—— 她这一天都没闲着,看完了苏喆,就接着去寻各路熟人。 王云鹤等人都在皇城忙事,她就在外面探望人。京城许多府邸,她都是礼物先行,现在人再过去,府里人待她自然热情。冷侯府上,冷云不在,他又被踢到了附近做刺史,今年没轮到他进京。 祝缨留下问候,转去了京兆府。别人不知道,裴清他得回来坐衙。 裴清看到祝缨大为高兴:“我算准你是会来了!” 两人把臂言欢,裴清硬是挤出了时间来与祝缨叙旧,也不提两人并无公务往来。裴清询问祝缨地方上的情况:“我都想外放了。” “京兆管得好好的。” “代管、代管,我是少尹。” 祝缨笑道:“您是想转个正?” “哪有少尹就能做京兆的?多半还要走。晚走不如早走!” “现在又没京兆,您干得怎么样,人都看在眼里,可不是无用功。街面上都说,这两年好多了,有点儿早年间王相公的风范。” “你怎么也学会拍马了?好的不学!” “您自己干了这么多,有用没用自己心里没数?还用我拍?” 裴清道:“你也不用拍别人,你自己就做得很好!” 祝缨道:“人非圣贤,怕也有疏漏,还要请教大人。” 两个人聊得正投机,却有一事不得不让裴清出去。裴清苦笑道:“京城……” 祝缨了然,都是权贵,有些事儿底下人都平不了,还得裴清亲自来。于是告辞。 出了京兆府顺路看了一下老王的遗孀,再去看望了一回慈惠庵的尼师,施了些米和药。尼师看到她十分高兴:“付娘子今天不当值!知道大人来,必是高兴的。” 须臾,付娘子领了个小姑娘过来,去年祝缨回来过,小姑娘还记得她,叫了一声:“大人。” 祝缨笑道:“长大了。”又给了她一个红包。 付娘子笑着谢了,福身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张望了一下祝缨身后,祝缨道:“大姐没来,她在南边儿陪家父家母了。” 付娘子忙掩住了失望,又问候祝大和张仙姑身体。祝缨道:“都好。”看付娘子过得也还可以,并不富贵但是衣装整洁。祝缨就问:“你还是寄住?” 付娘子道:“是。尼师待我们极好。”老家难回,京城房子也贵,本以为自己能多攒一点钱的,哪知祝缨离开之后大理寺的待遇也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再遭了一个天杀的苏匡,大家的钱囊不如预期那样丰满。付娘子手上如今有点钱,却不够像计划一样十年就能买个偏点地方的小院子,眼下看来不得十五年?就还寄住。 这些事她不想对祝缨说,说得好像哭穷讨钱一样的。 祝缨问道:“旁人呢?” 付娘子道:“都还在。” 祝缨道:“那很不错了!识字了吗?” 付小娘子道:“我也教一点儿,尼师也教一点。等再大些,再设法送去学堂。” 祝缨摸出一本书来:“那这个给她。” 付小娘子接了,见上面写着“识字歌”,匆匆翻了一页,看到是刘松年写的,又看到祝缨的名字,忙说:“多谢大人!”那这是个好东西。她有一点点的担忧,尼师是好,但是谁教的像谁,小姑娘小小的从经书上认字,终究不美。 祝缨又给小女孩儿留了一份钱:“给她买纸笔。” 蹓蹓跶跶,从慈惠庵出来又去老马的茶铺看了一回,看茶铺的已经换了人。还是个认识的人,祝缨道:“是你?” 来人一见他就跪下了:“恩公。” 祝缨道:“扶起来。” 丁贵忙上前将人搀起。 这人乃是当年托了人情,祝缨将他妹子给放了出来的那个偷儿。祝缨也不挑地方,带人往茶铺里一坐,再摸出一把钱来:“存柜上。上茶,咱们慢慢聊。” 掌柜的亲自上了茶,一边摆一边说:“老马走了,我给发送的。他就将铺子留给了我,我也没地方去,就守在这里。不想恩公过来了。” 祝缨道:“生意还好?” “是,自从裴少尹代掌之后好多了。” 祝缨在茶铺里闲聊的时候,郑熹正在与蓝兴在宫中一处偏殿里说话。 郑熹开门见山地问:“是谁对陛下说了梧州什么吗?” 蓝兴答得也很简洁:“段琳。祝缨在彼经营十年,万一行事有偏,冰冻三尺,恐酿成大祸一时难于收拾。” 郑熹冷笑一声。 蓝兴似无所觉:“那位小祝大人答得也不错。爬得这么快,难得还能知道穷人不容易。他过关了。” 郑熹拱了拱手,蓝兴微微躬身,两人散了开去。 第267章 对账 祝缨步出茶棚,额上突地一凉,她仰起脸来,脸上又着了一点——下雪了。 祝缨微笑,想着项渔等人初次见雪时的样子,转过头来对茶铺掌柜道:“回去吧,甭送了。” 掌柜还是等她一行人转过街角又等了一会儿才回到茶棚里,低下头来晃着、拍着,又拂去肩上的点点细雪,关严窗户、放下门帘。将油灯点上,收拾晚饭。 祝缨一行人则回了祝宅,今晚想去刘松年家蹭个饭。她带上了祝炼、赵振等人,一同去瞻仰一下天下文宗的风采。所谓天下文宗,又不愁吃穿,下雪了,景儿好,必然有个不错的排场。蹭他的,准没错! 到了刘松年府上,这里不如郑府热闹但也不差。来京的刺史里颇有几个文士,不免有人慕名往刘松年这里来。哪知刘松年派了一个小童站在门口,说:“今天不见客。”客人们纷纷遗憾地摇头离开。刘松年有几分名士脾气,等,是根本等不到他开门的。明天一天,他拉开门上朝去了,还要嫌你冻死在他门口晦气。 有回头的客人看到祝缨一行人,虽然不认识她也讲她当做同道中人,好心提醒:“今天先生不见客。” 赵振等人都看向祝缨,祝缨也不惊讶,向这人道了谢,仍然坚持赶到门上看那个只说一句话的小童说出了那句“今天不见客”。惋惜地对众人道:“那咱们就回家吃饭去,弄一锅热乎乎的汤。” 拨转马头,在街口撞到岳桓落衙回来。这人还在国子监,皇帝倒不担心他会把国子监变成他自己的了。 人们纷纷与他打个招呼,这些人他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祝缨也对他一抱拳,岳桓认出她来了,惊讶道:“怎么回头了?” “先生不见客。”祝缨仿着小童的语气说,下巴微微一抬。 岳桓笑道:“这个我知道的,你跟我来。” 他请祝缨到他的家里坐坐,没别的,前天祝缨也派人给他送了礼了。每年冬天,各地往京中送粮的时候,也多少会在京中活动,给皇帝进贡、给各官员送礼,各人依其情况各有侧重。宫里、吏部等处是重中之重,国子监就不大显眼。相较之下,祝缨送的比别人送的要更好些。 两人接触也多,有来有往。 祝缨于是带着人进了岳府,岳桓道:“大郎呢?出来见客!” 他的儿子正往外跑来见他,闻言快上几步,一看祝缨也认识,忙上来长揖。祝缨还了半礼,就听岳桓说:“你陪三郎说话。三郎,我换身衣服,咱们就去叔父家。” “您请便。” 岳桓很快出来,祝缨这里与岳大郎才聊到他今年出仕,还是个新丁,将将做个从七品。岳桓一来,岳大郎就住了口。岳桓说一句:“久等了。”就带祝缨去刘松年府上。 两府是邻居,他们不从大门出门,从这边的墙上侧门一开,就是一个小巷子。沿巷子略往前行几步,就是刘松年家的侧门。岳桓这边的小幺儿一敲门,那边问一声:“谁?” “我。”岳桓说。 对面就把门打开,岳桓道:“上禀叔父,我带客人来了。” 门开了一条缝儿,里面的人认得岳桓,问道:“不知是哪位客人?” “告诉叔父,凤凰来了。”岳桓笑着说还回头看了祝缨一眼。里面那人顺着看了一眼,说:“哎呦,还真是!稍等,小人这就去!” 祝缨有点诧异,岳桓却一副很自然的样子。登刘松年门的人里,祝缨是个异类,既非名士,又非经学出身,文采也差强人意,还不是什么世家公子,跟捧钱进门求一纸文字的富人也不一样,但她能进去刘府。后因梧州之名,岳桓等小辈不免戏言,哪知刘松年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们又在外面略等了一下,里面就来人说:“请进。” 两个人打着灯笼引路,又有仆人撑伞,将他们引到一处水榭。这里门窗紧闭,敲开了门,众人进去,才发现门对面的一扇窗户还开着。 窗子不远一个大砂锅、一个小炉子,旁边桌上一壶酒,刘松年盯着砂锅。砂锅里散发出一股炖肉的香味儿,刘松年捻了捻手指:“来了?坐。” 祝缨和岳桓一左一右在他旁边坐下,祝缨左顾右盼:“哎,就一双筷子啊?” “我吃,你们看。”刘松年说。 祝缨道:“行,比咱们俩看您喝茶跟雪相面强。”还以为他会摆个宴席什么的,不过炖肉更好。 刘松年看了她一眼:“油头粉面的。” 祝缨道:“油吗?那今晚回去得洗头了,我就说不舒服。” 岳桓忍不住噗哧一声,刘松年看他一眼,岳桓赶紧低头。刘松年扫一眼他们的随从,看到了几个着士子青衫的,没问,多看了祝炼一眼:“又带他来了?” “嗯,我看他肯用功,收做学生。”祝缨对祝炼招招手。 祝炼上前对刘松年一个长揖,刘松年道:“有教无类,你倒是不错。那几个是谁?” “州学生,就要超龄了。梧州偏僻匮乏,贡士且还不行,带他们几个来见见世面,回去好激励一下。” 刘松年“嗯”了一声,天下学子们激动、崇拜的眼神他见得多了,偏僻地方来的,他就多一点耐心,说:“别只顾着学书本。” 赵振等人声都颤了,话也不太会说了,只会说:“是……是、是、是……额是。”他们四个又不是齐声,而是断断续续的大杂烩。 刘松年耐心地等他们结巴完,让仆人带他们去吃饭:“我们在这里说话。” 众人老老实实地揖礼而退,刘松年也十足的宗师风范预备等着他们离开再……突然发现这些人的眼神有点儿怪。他猛地一回头,只见祝缨正将他准备的粗布巾叠一叠,包着锅钮掀开锅盖。 刘松年不动声色,拿起了筷子,又扫了仆人一眼。众人飞快地跑掉了。 “不如那个叫赵苏的小子。”刘松年语气中肯地评价,筷子狠狠地落下! “锵!”打锅盖上了。 祝缨吸吸鼻子:“味儿不错,炖好了。” 刘松年恶狠狠地说:“那也没你的筷子……你干嘛?” 祝缨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郑侯前后给了她三把刀,长的比半个人身长,短的能带进宫里不算刺王杀驾,现在用的是一尺长的这一把。连骨带肉戳起一大块来,放到盘子里,一边削着煮得酥烂的贴骨肉,一边说:“哎,这就吃上了。” 岳桓看得有趣,一般也没人这么对刘松年,刘松年这样也不算是在生气,相反:“叔父,乐在其中啊。” 刘松年大怒:“都给我滚。” 滚是不可能滚的,岳桓也跟祝缨一样,将暖好的酒给刘松年斟了一杯,再把杯子恭恭敬敬送到刘松年的手里。 刘松年一手筷子一手酒,问道:“有事?” 祝缨又戳起一大块肉:“真不给吃啊?” 仆人识机,又去取了杯盏来,又拿了一坛酒,再添上些烤饼之类。 刘松年道:“不给他喝酒!” 祝缨道:“哎,我带了好东西。”另一只手从怀里摸了一个小盒子出来。 “是什么?” “山里上等的赤芝,一旦采下来就就要交给头人,今年精选了两枝进到宫里了。您就只有这些了。”前天送礼的时候没给放到礼单上,今天她自己带了过来。 岳桓在一旁吃肉喝酒,有种偷嘴的快乐。刘松年看了一眼,说:“我要这个干嘛?得给那些个好这一口的。” “有。”祝缨说。 刘松年又哼了一声,祝缨将肉切成大块,说:“还是这样香。”将刀在一张饼上抹了抹,再用布巾将刀擦干净,往饼里卷了几块肉,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自觉地盛了碗汤,就着吃。 她吃饭一向快,饭量比刘松年一个老头子还要大一点,刘松年拿起勺子也盛汤:“你来就是抢吃的吗?” 岳桓仍然不紧不慢地吃。 砂锅那么大,够吃的。 三人、主要是两人,抢着吃了半锅的肉,进食的速度才慢了下来。雪渐渐大了起来,在窗外扑扑簌簌的,小炉子发出噼啪的声响,砂锅里咕嘟翻滚着浓汤。 刘松年道:“你干嘛来了?” “上京啊,等各部挑我毛病。” 刘松年哂笑一声:“谁挑你毛病,不怕被你打一顿?” “那不能够,我多和气呀。” 岳桓等他们说了半天的废话,没一点儿提到正事,心道:千里迢迢,又来见叔父,竟是什么正事都不提的么?难道是因为顾忌我?那叔父为何不赶我走? 祝缨今天就是来蹭饭的,吃饭就是正事。 刘松年抿了口酒:“那就好好与他们打交道,别理别人。一个一个,猴儿一样,坐不住!自己做猴儿,就别怪别人将他们当成猴儿,沐猴而冠,哼!” 祝缨道:“猴儿没我蹿得高。” 刘松年一口酒喷了出来:“你别害猴儿。” “行。”祝缨敏捷地拿锅盖挡住锅,笑眯眯地说,“梧州山里的猴儿,我都养挺好的,猴儿不动我的庄稼,我也不难为猴儿。您不知道吧?山里可凉快了,避暑好去处。大夏天的,夜里还要盖严了被子。” “我怎么不知道?我游历登山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刘松年拿开锅盖,往砂锅里又放了一把切成条的豆皮说,“我去过的地方多了,这个就是那一年,寒雨连江,我困在一条船上,长夜无趣,船家炖肉请我。” “冷天吃口热乎的,那是不错。” 两人吃完了一整锅,终于都满足了。 雪已经很大了,刘松年道:“今天就住下了吧,明早跟我走。” 祝缨道:“衣服没带呢。” 刘松年打量一下她,说:“不就朱衣么?我还有件旧的。” 祝缨道:“那行。” 当晚她就住在了刘松年家,刘松年家的客房清雅又不寒酸,院内一株古松,一看就值钱。祝缨倒头就睡,第二天一大早起身,雪还没有停,她也没有油衣之类,都是用的刘府的。 赵振等人一夜兴奋没睡好,第二天早上爬起来还有点想往刘松年身边凑。刘府忙着早朝,也没功夫理他们,四人摸摸鼻子,又请示祝缨。祝缨道:“你们带阿炼回家。小吴,带他们去国子监那里,给张生他们带个信儿,放假了我请他们吃饭。” “是。” ………… 雪变小了一些,祝缨搭了刘松年的便车,不用骑马淋雪,一同往皇城而去。刘松年家离皇城不远,须臾便至。一进宫门就得除去一应防雪之物,一些年老德劭的大臣得到小宦官代为撑伞的待遇。祝缨往后退了一步,让刘松年头上罩着柄大黄桐油伞到前面排队去了。 因下雪,寒暄的人也不多,大家都想早点进去。今天这一场,大家都有资格进殿,进殿就不用淋雪了!其中竟有脚底打滑,在宫里跌得满身雪的大臣。这些人在外面都是人见人敬的角色,狼狈的时候却是与常人无异。 很快,一行人进到了殿中等皇帝,间或有寒暄拉近关系的。祝缨拍掉身上的雪,陈萌就过来跟她说话,低声问:“如何?” 祝缨道:“没挨打就算过关了吧。” “大郎,这位是……哎哟,祝三郎。” “贾公。”祝缨对来人拱手。这一位是陈峦提拔过的半个学生,乃是经陈峦介绍给祝缨认识的。 贾刺史一面说着“少年英才”,一面打量祝缨:“还是这么精神!” 今天等待的时间略长一点,上朝之后主要是各部奏报。祝缨她们听着,到上面说散了,她们再出来。祝缨还是打算先去一下四夷馆,看看小孩儿有没有玩雪,怕他们着凉。才出大殿,就听一个人说:“祝刺史?” 祝缨看着一个面生的老头儿,问道:“您是?” “老夫蔡厚。” “原来是侍郎。”祝缨口气变得凉了一点,目光定定地放在他的身上。 蔡侍郎倒还稳得住,问道:“子璋可否一谈?” 祝缨面色缓了一缓,点了点头。 “那到舍下去?” 祝缨看了一眼殿中,问道:“您不用留下来么?大雪,恐怕有灾,工部应该会忙。” 蔡厚道:“无妨,这已是第三场雪了,早有准备。” “请。” 两人并肩往外走,路上也不交谈,出了皇城,蔡厚也有马车,又邀祝缨乘车。祝缨也不客气,踩着脚踏上了他的车。蔡厚的车里也有暖炉,两人坐下,帘子放下来,里面的光线变得昏暗。 蔡厚道:“子璋少年英雄,令人好生羡慕,我在子璋这个年纪,尚是一身惨绿。前天与郑侯提起子璋,他也说,像子璋这样的人物,他也是少见的。” 祝缨道:“您过奖了。” “哪里,哪里,都是实话哟!不是人人都能像子璋这么能干的,他们呐,差得远了。” 祝缨道:“您在陛下身边,几十年来见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我又算得上什么呢?我只盼人少挑我点儿错,就好了。” “子璋何出此言?” 祝缨道:“您真不知道?” 蔡厚认真地说:“子璋,咱们将话讲明白,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才好。” 祝缨道:“好。我也不愿与侍郎有什么误会。” 蔡侍郎家也不太远,很快,蔡府到了。 蔡侍郎道:“请。” “您请。” 两人进了蔡府,到了堂上坐下,蔡府仆人穿梭,奉上热的巾帕,又上脚炉之类。再奉茶,又上点心。蔡府的茶点也一桌一桌的,不但有甜食糕点,还有肉食荤菜,都冒着热气。 两人略动了几筷子,才慢慢说到正题。蔡厚说:“子璋离京城久了,乍一回来过冬,可还习惯?” “还好。南方冬天是湿冷。” 两人由冬天说到了南方,很自然地就说到了“误会”。 蔡厚道:“我写信给子璋并无他意,如有冒犯,还望见谅。” 祝缨也放下筷子,对蔡厚道:“看来是我误会了,侍郎,请令侄女来,咱们对个账吧。把她的那个什么心腹管事也带来,这里面必有缘故。” “哦?!” 祝缨点点头,又闭了嘴。蔡厚想了一下,对外面做了个手势,蔡娘子很快就来了。她没戴什么首饰,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见她行止,也是个有礼貌的女子,一应礼数俱全,也不敢就坐。行完礼,就对祝缨道歉:“家里仆人冲撞了大人,是妾之过。” 祝缨道:“昨天大闹会馆的人呢?” 蔡娘子小声说:“蔡福还在梧州会馆,他们不放人。” 蔡娘子昨天派了蔡福过去,本以为很快就会有回信的,哪知等到下雪也没见人回来。她再派人去打听,好么,人被梧州刺史捆树上了。她情知不妙,跑到了叔父家里求助。等蔡厚知道了都宵禁了。 祝缨对丁贵说:“你去,把人带过来。把项大郎也叫过来。” 丁贵答应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他提人的时候,祝缨对蔡厚说:“咱们先对对账吧。” “对账?” 祝缨点点头,将从项大郎那里拿出来的一叠书契给了蔡厚。蔡厚脸上略有点挂不住了,这种事,哪家都会有一点,要说全不知道,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但是被人拿到自己脸上问,也显得祝缨有点不合群。冲撞刺史,是侄女做得不对,该打的打、该赔礼的赔礼,这个没二话。拿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兴师问罪,不能说不对,就是不合适拿到别人家里来说。有假正经撕破脸之嫌。 祝缨道:“这一些是怎么回事?哪些是娘子自己做的,哪些又是仆人冒名?” 上道啊! 蔡厚喝问侄女:“你还不过来解释清楚!” 蔡娘子接过契书来一看,差点昏厥,小声说:“起先,是……”是她的乳母的儿子要开个买卖,这样的出身,也不免有人想求一下旧主人帮衬。蔡娘子正有这个门路,就让蔡福拿着帖子去了梧州会馆。 蔡娘子知道梧州会馆,是因为尚培基一选定要到福禄做县令项大郎这里就先拜访了尚家。烧香引出鬼来了! 乳兄有这门路,自然有孝敬,一来二往有人知道了,蔡娘子也就多了这一项收入。她家是旁枝,父兄仕途皆不如蔡厚,家产也不如蔡厚的丰富。丈夫千里做官,她留在京里须打点一切,其中就包括一些财物。上下关系,即使姻亲故旧也得拿钱来喂。夫家不穷,但也不是豪富。做妻子的就要开源。 梧州会馆一向识趣,她也就当做寻常。 不过,她仍然从中看出了几份完全没印象的契书:“这些不是我!” 祝缨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你自己做事,底下人当然要跟着学。” 蔡厚又嫌侄女不上道了,梯子搭好了,你认个仆人干的,咱们再赔个管教不严的罪,再赠以厚礼,这一页也就揭过去了。她这一认,又没个完了。 祝缨话锋一转:“请娘子避一下。” 蔡娘子怯生生地看一看蔡厚,蔡厚点一点头,蔡娘子低头走了出去。 蔡厚道:“惭愧。” 祝缨却诚恳地道:“是我误会了,还以为是侍郎授意尚培基的呢。” “子璋何出此言呐?” “他就没对您说过我什么?” “呃……” “您觉得,他就只给您一个人写信?他的学问很好,不长八只手真是委屈了他的满腹经纶。”祝缨冷冷地说。 祝缨掏出一叠纸来:“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不曾得罪侍郎,为何侍郎要如此对我?既然是他自作主张,我就算他的账了。哦,他还给我写信了。” 说着,拿了上面一叠纸放到蔡厚面前。尚培基给蔡厚写的什么呢?又会给祝缨写什么?蔡厚有点冒汗,瞄了一眼信,汗真的下来了,尚培基的字。第一页前几行还是夸梧州治理得不错的,正要放心,后半页开始笔锋一转他开始说不足了。 祝缨给他看下面一叠,上面好像是个账目。这个蔡厚也看得懂,上面写着,福禄县府库原有钱粮若干,公廨钱若干,现剩余若干。 “我到福禄的时候,福禄县还欠着逋租,能攒下来些备灾备荒的口粮可不容易。令侄婿不到一年,就只剩这些了。” 祝缨点了点信、点一点自己留的钱粮:“吃奶骂娘,不好吧?” 蔡厚翻脸,把尚培基大骂了一顿:“无知小儿!狂妄昏悖!真是个废物!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也不是读书出生,骂起“酸儒”来毫无愧疚。 祝缨又拿出一张纸来,蔡厚再一看,上面是尚培基发的针对福禄商户的一些令。祝缨道,点了点纸张,又点了点契书:“吃饭砸锅可不对。” “这个东西!真是猖狂!”蔡厚骂道。 祝缨道:“我在大理寺时,见过许多案子都是双方不能坦诚而酿成大祸。今天我与侍郎说清楚,解开误会才好。” “那是。” 祝缨道:“他学问还是行的,治理国家还是先算了吧。娘子是您的家事,我不过问,他还是我梧州辖下的官员,我不能放纵。” 蔡厚犹豫了一下,道:“也罢。” 此时,丁贵又把蔡福给带了过来,这货被捆在树上,蔡娘子没能抢走她。夜里下雪,项大郎犹豫再三,觉得祝缨不是个残暴的人,没把他解开,却拿围屏把他给围了起来,再给点了个火盆,总算没冻死。 到了蔡府,他对着祝缨和蔡厚就磕头求饶,祝缨却没有再打罚他,只是让他对账。 祝缨也不是要将这账目对得多么的清楚,祝缨也知道,尚培基必须孝敬过蔡厚了,还得是重礼。要蔡厚吐出来是不太可能的,但是让尚培基吐出来一部分是正常的。她说:“追完赃,咱们都过个安生年。梧州会馆的那些风波,我来平。京城的糖价,我来压。” 与蔡厚从今只能算个面子情了。 害!本来都不认识的! 祝缨躬一躬身,对蔡厚道:“告辞。”顺手把桌上的纸一拢,带走了。 ……—— 祝缨从蔡府出来,又去四夷馆看望小鬼,小鬼们礼仪学得不错,礼部的熟人直夸聪明。 祝缨高兴地说:“那他们能玩一会儿了!哎,烧好了热水、姜汤等着,郎中呢?也请来预备着。” 郎睿欢呼一声,冲进了雪堆里! 小孩儿,一旦没人拦着,就没有非得现在就住在雪里的想法了,过了一阵就都回来了。祝缨看他们换好了衣服,喝了热姜汤,才离开四夷馆。 她得准备一下,明天轮到她跟吏部对账了。户部的账,在她进京当天就对完了。税也缴了,东西也带到京了。 高阳王的世子原来是在吏部的,后因祖母老太妃过世,暂离了吏部。祝缨的熟人阴郎中也被调任,另一个熟人夏郎中还在。 吏部除了要考核梧州一年的政绩,这主要是考刺史等人的,还得考另一样,即辖下的各官员。一般官员没有通天的手眼,等第优劣就全由刺史府来定。祝缨对其他人的评价等第略有些差别,皆以好话居多。对章别驾的考评更是不错。 吏部也习惯了,一般他们也是抬笔就夸的。 唯对尚培基,祝缨起手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结尾一个“伤民生计”,建议吏部给个下等。 夏郎中道:“豁!开眼了。不给个‘中下’?” “中等,他就还能做亲民官。那不行,至少现在不行。没反省过,永远不能让他治国临民,否则,你我都是罪人。” 夏郎中惊讶地问:“这么严重吗?” “至少贫穷的地方不行,没积蓄,经不起挥霍。会饿死人的,我既看到了,还是积点儿阴德吧。” 夏郎中想了一下,祝缨素来办事可靠,于是也提笔续了一段。边写边说:“那福禄县可就又没有县令了。” “有劳,别再找个书呆子了。” “要不你自己找?” “那我想想,你有荐的人吗?” “两千七百里?” “那还是我来吧。” 两人很快将其余的事情办好,祝缨离开了吏部。 第268章 设套 祝缨步出吏部,还没到落衙的时候,皇城里仍然是人来人往,所有人步履匆匆。就快到年底了,人人忙碌,一些过年的装饰也开始布置了。快过年了,自家还没装饰,祝缨琢磨过年得给宅子收拾得像样一点。 也不知道梧州家里怎么样了…… 一边思索一边走,祝缨没有去政事堂,此时也正是他们着忙的时候,今晚王云鹤不当值,晚上去他家比现在去政事堂合适。 走着走着,祝缨猛地一抬头,果不其然,不远处一个人正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巧了,此人她也是认识的——鲁刺史。 二人隔着五步,物非人也非。 鲁刺史看着祝缨一身绯衣,往事涌上心头,感慨万千。一切都化为一声叹息,对着对面的年轻人微笑了一下。 祝缨看着鲁刺史,五步,足够她看清鲁刺史的须发更白了一点。鲁刺史人还算结实,比之前又微胖了一点点,想来手下是没有她这样的混账下属,地方又更肥一点,日子滋润了不少。 两人在皇城里都没有随从,祝缨率先对鲁刺史长揖到地。鲁刺史紧接着上前两步还了半礼,又将祝缨扶起:“子璋,许久不见啦。” 祝缨直起身看向他的眼睛,道:“您仍健旺,令人不胜欣喜。” 二人仿佛是一对许久不见的忘年之交,诉说着离别之后的琐碎。鲁刺史道:“老了,不比当年了。” “老骥伏枥。”祝缨还了一句。 鲁刺史道:“终不及壮年。” 祝缨道:“人的事,说不好的。” 鲁刺史微笑摇头:“尽人事,还要听天命。” 祝缨也不与他犟,而是问道:“您什么时候来的?此行可还顺利?” 鲁刺史道:“我跑京城许多次啦,尽理会得。” “不知您下榻何处?何时回还?” 鲁刺史道:“我有一处行馆,如何?哦,你原是京城人氏,有住的地方。我听说,梧州、梧州也有会馆在,想来你也有住处了?” 祝缨老实地说:“是,已经住下了。”再次询问鲁刺史的住处,鲁刺史便报了个地址。 祝缨道:“那地方好。” “是热闹些。” “那里安全,整个京兆府那儿都算歹人少的。出了坊门往左,过一条街就是施相的府邸。” “京城地面,子璋果然熟。” 祝缨谦逊地说:“住得久了总能听到一些消息的。” 两人一朱一紫站在空庭里聊天,过往的人不时要往这里投一眼。鲁刺史做了个手势,祝缨会意,侧过身子,落后他半肩,与他同往外走。看来鲁刺史今天不急着在皇城办事了。 两人边走边说,鲁刺史叹息道:“往事已矣。” 祝缨道:“我却总忘不掉,近来时常反躬自省,少年轻狂时,必是惹了不少麻烦的。” 鲁刺史莞尔:“你也不算最让人头疼的。” “那就是多少有点不省心。”祝缨直白地说。 两人相视一笑。出了皇城,两人都还各有安排,祝缨回家准备一下得去拜见王云鹤,鲁刺史也有自己那一摊子事要干。两人于是作别。两人的随从都牵马过来,祝缨这里是小柳,鲁刺史那里也是一个年轻的仆人。 祝缨等鲁刺史上马之后,自己才上马。两人并辔走了一小段,即分了开去。 …… 今天跟着祝缨出来的人都不认得鲁刺史,小吴是见过鲁刺史的,但他已经是官员了,派他跑腿是另一回事,不好叫他再给自己当随从。无论胡师姐还是小柳,都没什么感觉。回去也没人讲,因此错过了知道一段故事的机会。 祝缨回家换了衣服,再带人去王家。 王云鹤今天不用值宿,必然是回家的。且王云鹤也干不出闭门谢客,自己窝在水榭里炖肉的事儿,今天必是能见着人——除非皇帝到王家去了。 祝缨先去四夷馆,看一眼几个小鬼,尤其摸了摸郎睿的脑门。林风好奇地问:“义父,您摸他干嘛?” 祝缨道:“玩雪容易生病,别冻着了,要是发烧了就去不了好玩的地方了。” 郎睿道:“我好好的!” “那行,少玩点儿,还有更好的呢。” “嗯!” 祝缨又问他们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金风道:“隔壁的人到咱们门口来看的,可惜他们的话我们听不懂、我们的话他们也听不懂,他们还听不懂官话!” 祝缨嘴角抽了一下,就这几个人的官话?也就苏喆强一些,其他人的官话就挺方言的。她说:“他们离得可远呢,说话不流利。” 看看他们没事儿,祝缨再叮嘱几句,才往王云鹤家去。 王云鹤家比别人家还要热闹,王云鹤之铁面无私总带一点人情味,跑到他门上的人很是不少。哪怕是刺史,也愿意在他门上多等一阵儿,万一呢?这时节,穿青着绿的人在他门前都排不上队了,多数投个帖子,多等一阵儿,眼前朱紫太多便抱憾而归。 一个青色的小官看着祝缨到门上与王家的人寒暄,羡慕地道:“我若得朱紫,必不至于久候。” 正在收拜帖的王家仆人看了他一眼:“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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