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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回去写他的见闻录。剩下三个丞相,个个有心事。 政事堂在如何对待祝缨上是有默契的,陈萌更倾向于怀柔和善,郑熹也不愿意将祝缨定位为“叛逆”,即使是冼敬也得承认,以朝廷现在的情况,不宜释放敌意。三人都确认,与她兵戎相见是不合时宜的。 身为丞相,又不可能对这样一股势力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三人各施手段,都想尽可能多地刺探到梧州的情况。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召了不少南士询问,也派人与梧州会馆的人接触过。得到的讯息都不能令人满意,“南士”对梧州的了解也不深,许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所谓獠人。顾同、赵振等人是福禄县出身,但是两人回话都是“深山闭塞,我们也不往山里去。”话里话外,一点讯息也不透。 会馆那里倒是苏晴天等人主持,这些人在祝缨刚离京的时候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主事的是苏晴天,在京城很久、在祝缨身边的时间极长,也套不出什么话来。问她就说,她们奉公守法,可是主动归附朝廷的,丞相这样怀疑她们,可真是让人寒心。 因此,派人亲自去梧州看一看就成了必要的选择。也之所以,陈萌要派亲儿子过去,别人也没有很反对,郑熹又接着送去了冷云、邵俊,冼敬也把李彦庆派了过去。 现在人回来了,情况还算乐观。冼敬口上说得严厉,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陈萌也算看出来,祝缨这是“施鲲休致——逃离苦海”,可以安心在梧州生活了,只苦了他留下来要面对这样的朝廷。别的不说,就眼前这两个货,一旦梧州可能有的威胁解除,他们俩又会斗起来。 哪知冼敬却要下一盘大棋,他说:“既然梧州无反心,她又有心教化蛮夷,不妨赐予书籍。” 陈萌心道:你好歹毒!时日久了,受你教化,她怎么办? 郑熹心道:傻货!你送书过去,用不用都在她。真以为她还是福禄县令,想着法儿从国子监求书吗? 陈萌道:“一年没到已经派了一拨使者,太隆重了。待秋赋入贡,让他们回程的时候把书籍捎回去就是。” 郑熹故意说:“二郎还没回来,他这一年着实辛苦。” 陈萌道:“趁年轻,多见识见识,到了你我这个年纪,想动也动不了啦。” 二人轻轻巧巧,把话题给转开了。陈萌是信任李彦庆的,心里一面骂儿子还是欠历练、没能看到李彦庆看到的东西,一面又为祝缨的“克制”感到安心,想来儿子回京之后,短期内不用再跑腿了。 他嘴上与郑熹闲扯,心里已经在算陈枚的归期了——四十天应该够回来了,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信呢? ………… 陈枚在山城里住得不错,这里并不繁华,却有一股生机,让人看了精神舒爽。陈枚准备回京的时候,甚至产生了一点点不舍。 邵俊又拉着一个通译,去与人问话了。陈枚趁机再去见祝缨,询问回信的事。 祝缨已知他们在收拾行李了,算着他们也快离开了,正吩咐准备些土仪让他们带回去。 祝青叶进来说:“大人,陈大人求见。那位邵大人没有跟来。” 祝缨道:“带他过来吧。” 陈枚与祝缨很熟了,进来之后少了拘谨,多了些恭敬:“叔父,我就要启程回去了,特来辞行。” 祝缨道:“再晚,天气就热了,道上就不好走了,我就不多留你了。回去以后要当心了,朝堂会变得越来越恶劣。” 陈枚吃了一惊:“什么?” “规矩坏了,”祝缨说,“以往朝堂不是没有争斗,争斗的人总算还有些脑子,还空出点儿良心装着百姓。如今,满口仁义道德,百姓却只是个借口,是畜产,看什么都是棋子。一旦起了这样的心,就不会好好对待百姓,麻烦就要来了。不过,这对你们父子倒不算太麻烦,回去告诉你父亲,当心皇帝。” 陈枚心跳加速,上前一步,一揖到底:“还请您明示。” 祝缨道:“咱们这位陛下,他的麻烦也还在后面。他性子急,也不英明,是个半瓶子的酸醋,偏偏天下系在这半瓶醋上。他是天子,他在哪儿,哪儿就有大义。聪明人固然看不上他本人,但不能忽视‘天子’。自齐桓公起,有多少人借了天子的光成就了自己? 你不理天子,自会有别人理他。冼、郑二人,谁能得到天子的支持,谁就赢了。如今这位,他是还想着制衡之术,才有意留着双方,连同你爹,政事堂几个丞相不一心,他才能觉得安心。 不要因为他不够聪明就当他不存在,你见他时,一定要认真、诚恳。” 陈枚飞快地记着,知道这些话是很难得的,只恨不能掏出笔写下来。 “他的年纪也不算小了,皇子会陆续的出生、长大,你们马上就要面临着立储。中宫无子,长子比他爹还差,人心浮动。必有一番争斗,让你爹小心。纵有千般的麻烦事,只要大事上站对了地方,就能立于不败了。不过,我不看好沈瑛。” 陈枚请教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祝缨打量了他一下,看得陈枚紧张得浑身发麻,才说:“相府公子,人又不傻,脾气也不讨厌,唉……到地方上走一走,沉下去,扎实些。有些事,你不自己经历,是没有感觉的。郑七就是吃了浮在天上的亏。” “是。”陈枚又问,“不知叔父给我爹的回信?” 祝缨拉开抽屉,拿出一封很厚的信来放到了桌上,陈枚上前,又手捧接过,竟感受到了信的重量。 祝缨道:“以后再想通信就没有这么方便了,你也未必再有什么机会过来啦。” 陈枚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他低声说:“您保重。您……” “嗯?” 陈枚道:“不识真神的时候,我们就为您担心过,您又没有宗族子嗣,南人学生不大灵光,很担心您的晚年。如今,您是孤身在此,还请早为次来做打算。听说,狼王老了,牙齿掉了,也会被狼群驱逐。请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如果您遇到危险,请一定要让我知道,我愿意奉养您。” 祝缨听了哈哈一笑:“好啊。” 陈枚捧了信,恭敬地退了出去。出了门,将信揣好,陈枚回到客馆去正式宣布要回京了,后日动身。又派人去找邵俊回来,却并不告诉邵俊自己去见过祝缨的事:“明日咱们就去刺史府辞行。再晚,南方就很热,路上太遭罪。” 邵俊不疑有他,赞同道:“好。反正能看的也就这些了,使君又不会将她府中案卷开了任我等查阅。” 陈枚道:“梧州本就是羁縻,哪怕刺史不是她,咱们也须客气些。” 邵俊道:“我明白的。唉,这样一个人……不过,总也算有个好下场了,留在京中,不定是个什么模样哩。” 陈枚有些不悦,反驳道:“你这样说,倒似是小瞧了她。” 邵俊本是顺口一说,听陈枚的口气,他也诧异了:“你这是?” 陈枚板着脸道:“咱们现在还在客馆呢,慎言!” “哦。” 两人次日又正式去辞行,在府里看到许多的箱笼,祝缨指着庭院中的物品道:“梧州荒僻,只有这些土产。” 二人客气了一番,也都收下了。以陈枚的经验,什么金银珠宝是不想要有了,估计就是土仪。邵俊还有点期待,与陈枚领了东西回客馆,他暗中清点了一下,是有点惊讶的——真的只有土产,唯一稍贵的就是一点灵芝。 这不像是传说中的祝缨能干出来的事儿,邵俊长叹一口气:看来,明天要到集市上采购一番,沿途还要再买些其他的东西了。 出这一趟差,家里得捎点礼物,郑府更是不能忘了,须备南方特色的厚礼…… 陈枚倒是适应不错,祝缨给的礼物里有梧州特色的纸、布、糖之类,还有一些不贵但颇有特色的小饰品,他能应付家里就行了。 两个人,来的时候陈枚带着点疲倦,回去的时候倒是平静。邵俊出差,一腔豪情,回去的时候仅是人情世故就让他头大了一圈,一张年轻的脸看上去也沧桑了许多。 ……—— 祝缨亲自将二人送出城,又派了项渔将二人送到吉远府。项渔在吉远府住了三天,第三天上,又与徐知府、庞司马一起送二人上路,才转回山上。 回到山城祝府,项渔向祝缨汇报了天使已经动身的消息,祝缨道:“好。赵苏,我明日动身去甘县,这里的事务交给你了,项渔,你们要相帮赵苏。邸报、文书,每日派人送到甘县。” “是。” 赵苏又问:“您带多少人走?什么时候回来?” 祝缨道:“青君与我同行,我先到甘县住一个月,如有变动,会派人通知你的。” “是。” 祝缨这次出行,就不带张仙姑了,花姐要随行,小江、周娓等人就留在府里陪着张仙姑。张仙姑万分不舍,道:“既然都是自家地方,我与你同去又能怎地?咱们已经过了明路的,也不怕朝廷抓咱们。” 祝缨笑道:“路还没修好哩。过两年,路修好了,我陪娘到处逛逛去。我与大姐都离开了,咱这家里,没个人压阵不行。您得在家好好的。” 张仙姑只得无奈地说:“好吧,照顾好自己。”又要看祝缨的行李,嫌她衣服带得少了,又要看她驱蚊的香包带得够不够…… 一直念叨到祝缨带着花姐、祝青君等人消失在通往甘县的路上,张仙姑才被祁小娘子、小江等人拥簇着回城。 那一边,祝缨骑马并不快,祝青君做前导,胡师姐陪在她们的身边。祝青君向祝缨介绍着沿途:“再往前二十里,就有一个小寨子了,里面的人还算温和,去年分了地,都安顺了下来。如今依旧留在甘县的,极少有艺甘家的死党,那样的人,早在去年就跑了。” 途中,遇到了田地,祝缨又下马去看,发现种得不是很好,问道:“派来的人没有好好教么?” 祝青君无奈地一摊手:“教了,也得学得会、学得好。一是语言不通,教得慢,二是原本他们也有经验,未必肯信一个生人的话。有些阳奉阴违。我与项二郎商议,做出几个样子来,让他们看着哪样产量高。哦,就是前面那块地!” 祝缨点头:“是个办法。” 一路走走停停,相邻的县,祝缨走了三天才到了甘县的县城,即原本艺甘洞主的大寨。 项乐却不在县城,前来迎接的人是从山城派过去的,其中两个还是祝缨原来的随从,他们高兴地上前:“大人!校尉!” 祝缨问道:“项乐呢?” 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余光瞥到了祝青君的身上,赶紧端正了眼神,说:“昨天接到信儿,西卡家的那个讨厌鬼又来挑衅了。校尉不在,项二郎只好亲自去交涉。” 祝青君的脸沉了下来,祝缨依旧不动声色:“有什么事,先进城再慢慢说。” 第456章 亲切 祝缨先不进城,而是打量起这座县城。自打把项乐、祝青君派驻到这里,她这还是头回过来。 甘县的县城比祝缨那个“别业”还要小一点,规划也很不规整。它半依矮山,在外面看过去,它的外面围墙还算新,却不是一个很标致的城墙模样。 祝县的县城,修建的时候是祝缨打的底稿,参考的是朝廷营建城池的标准。甘县的县城底子是艺甘家的大寨,寨子就不标准。 祝青君道:“咱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也想修整来,只是一直不凑手,就怕中途被偷袭,工程也大,一时半会儿不能完工。” 祝缨道:“不必胶柱鼓瑟。” 祝青君道:“里面也没有咱们家那样规整。底子是原本艺甘家的一个小寨子,艺甘家的老洞主搬过来之后又在外面护建了一些,也没个规划,想哪儿盖哪儿。” 祝缨道:“原来的寨主呢?” “艺甘洞主来了之后没多久,他的寨子保不住,家里人也死了,剩下的人跑到吉玛家去了。” 艺甘洞主几代人营建、居住的大寨还在祝缨那个山城的下面,后来艺甘洞主舍弃了那里,那里倒是地势平坦、占地比这个要大。这次被迫搬迁,也可称为艺甘家与祝缨的一大仇,弄得双方很难和解,最终不得不兵戎相见。 艺甘洞主是这一片的头儿,于是寻了一处还算大的寨子搬过去,不免也来了一个鸠占鹊巢。 祝缨耳朵里听着祝青君的解说,打马进了县城。里面果如祝青君所言,道路也不很平直,依山借势,显得两边的房子也起伏不平。住在城里的人倒还算安逸,小孩子也不避人,围着马前后地跳,乐呵呵地看热闹。 还有小孩子用花帕族的话冲祝青君喊:“回来了哟!” 祝青君对祝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对小孩子大大方方地说:“对啊,回来了!” 她的花帕话还带点口音,小孩子们笑着学她的口音说“回来了”,祝缨听了直乐。 也有小孩子问她:“这才是你的男人吗?” 祝青君哭笑不得:“哪儿学来的屁话?” 小孩子对她扮了个鬼脸仍然拿眼晴瞟向祝缨,祝缨已经跳下了马来,小孩子们往后退了两步,好奇地打量着她。见她长得白白净净、脸上带点笑,也不凶恶,小孩子们又往前进了两步。祝青君等人也紧跟着下了马。 祝缨从兜里摸出点糖来,一面给他们分糖,一面笑着说:“不是的哟,为什么这么问她呀?又不是走在一起就要是一对的。” 听她会说花帕族的话,小孩子们有点小惊讶,又有点理所当然,道:“有人给她唱歌了。” 一个小姑娘含着糖说:“那是个讨厌鬼,耽误我们收谷子。你不耽误我们过活,我们就不讨厌你。你也唱歌吗?” 很快,有大人过来拉孩子回家。祝缨自到梧州之后更加不讲究吃穿,祝大死了她要穿孝,新制的衣服就都是普通的细布,出门的时候张仙姑经她准备了不少换身的衣服,也都是从这些里面拿。与在京城时的精细打扮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它是新的、还没有补丁,式样也与普通人的不一样。 小孩子看不明白,只觉得好看,有生活经验的成年人一看就知道她身份不一般。他们又怕小孩子冲撞了“贵人”惹祸,紧张兮兮地盯着孩子。其中忽然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附近的人又小声询问,他们开始冲着祝缨指指点点,隐隐地说道:“像是他。” 祝缨弯下腰,很认真地说:“不唱,我也不是她男人。” “哦——”小孩子们发出一点失望的声音。一个小瘦子把口中的糖喷了出来,把他自己给气哭了。 祝缨又摸了一颗糖给他:“呐!这回拿好了,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别说话,吐出来还好,要是呛着了,可要命。” 小瘦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剥开糖纸,含到了嘴里,把嘴巴抿得紧紧的。 祝青君见人越围越多,对祝缨道:“咱们还是去衙内再说吧。您出来巡视,既不急着回去,以后有的时候时间体察民情。我和项二,绝不会像朝廷那些官儿一样,安排好了父老、学生应付上官问话的。” 接着,又小声添了一句:“安排了也瞒不住您,就不安排了。” 惯会“排好了父老、学生应付上官问话”的“朝廷那些官儿”之一的祝缨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点头道:“好。” 祝青君大声对围观的人说:“这位就是我常说的刺史大人啦!给大伙儿分田地的大人!” 人群里议论的声音更大,一个人控制不住声音地说:“我就说没认错,那一年他来……” 有人纠正:“不是说是女人吗?” 祝青君的目光变得凌厉了起来,直直地看过去,祝缨在她肩上拍了拍,道:“放轻松些,别吓着了人,慢慢说。我呀,曾经到过艺甘家的老寨子。” 接着她扬声问道:“是老寨子里的人吗?” 那人大声说:“是,我们是后搬过来的。” 祝缨道:“连累你们搬家了。” 那人说:“不连累不连累,现在才算有家了。” 这事儿说起来话就长了,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的,这十年来,也没少埋怨过祝缨这个人,山外的人就是阴险狡猾又不厚道。但是去年,就从去年开始,普通的艺甘家人口风就变了,刺史大人为人还是可以的,老洞主多少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祝缨笑笑,又环视一周,对众人道:“我来打扰啦,大家伙儿以后都是自家人了,以后都好好过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好!”他们一齐应和,多少带了一些真心。 ………… 祝缨从城门走到县衙花了半天的功夫,进了县衙里面反而比在外面利落多了。 祝青君道:“我平日不在这儿住,都在旁边的营里,只在这里有一间值房歇脚。项二住这儿,他的妻儿没跟来,这里有的是房舍。” 项乐虽然不在,县衙里的却都是从祝县调过来的人,几乎都姓祝,倒有四个衙役、一个班头是项乐用惯了的亲信。另有一个账房,也是他从项家借出来的。项乐出行,还带走了两个衙役随行。 账房跑了来,忙着要给祝缨腾房间,话说到一半犹豫了起来。 祝缨道:“不用了,项二还没回家,哪有把他的房间给腾出来的道理?等我回去了,还要再给他挪回来,多么的费事?我去青君那里住。青君,在你房里添张床给我。” 账房脸上有点苦,他就是有点忌讳这个性别,如果是个男上司来,没得说,祝缨搬进去就得。一个女上司来,把项乐一个男人的房子腾给她,多少有点不好说话。 祝缨却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项乐又不在衙门里,自己想了解一下情况问个话,还是得是跟祝青君问。 当下,祝青君带着行李去安置,祝缨没有马上去营里,而是在县衙的厅里,一一询问甘县的其他官员。甘县的官员都是她任命的,无论新老,都经过她的眼,个个都叫得出名字来。祝缨先问司户佐:“户口、土地都造册完成了吗?” 甘县是新拿下来的,之前连个文字都没有,万事都是从头开始。去年,祝缨调派了一些人过来,才开始清查户口、清点土地。这不是小半年就能干完的事儿,也因此,去年整个甘县的税收,也是含糊着收的。 分给谁多少地,按一亩多少斤租子,暂抽了一个什一之税。没有统计到的,那就恭喜,你少交了一年的税。同样的,教授种植宿麦,也是从在册了的地方开始,你都不在册,州里不知道有你,当然就找不到你、不会教你。 抽丁服役也是如此,不在册,征发没有你,其他按人头来的一些好处譬如平价的盐,也就没有你。 司户佐道:“差不多了,比去年上报给大人的时候又多搜出了三百七十一户,共一千五百六十九人,都按户分给他们土地了,今年秋天就能交租、服役了。” 祝缨又问帐史:“甘艺账上可支多久?” 帐史道:“艺甘洞主兵败之时损失不少,所余之物俱已造册。”说着奉上了一个账本。 祝缨又问司法佐:“有没有纠纷?你都是怎么断的?”艺甘没有文字,就更没有明确的律法,都是些习惯法。习惯法中,又有一个潜规则——听头人的。头人决断,往往比较随性。这事儿祝缨早在与阿苏家打交道的时候就知道了,因此设立甘县的时候特别指出了,让项乐等人注意。 譬如这个户婚律,你就不能强求什么三媒六聘,得让人家自己唱歌。 司法佐略有一点心虚,道:“还好。他们到衙门来告诉的很少。” 祝缨没有追问,而是说:“很少,就是有,把案宗拿来我看。” “是。” 祝缨又依次问了其他的官吏,账房又来请示饭在哪儿吃。祝缨就在衙门里与祝青君等人吃饭,席间,她也不说政事,只说大家辛苦,待到甘县都步入正轨了,给大家轮流放假整休。并且戏言:“都要好好练本事,你们的前途,不止于此。” 众人都高兴了起来,一个书吏打扮的年轻人站了起来,道:“咱们前途,都在大人。也不全是为了前程,跟着大人,总觉得有奔头。” 附和声旋即响起,祝缨也认得他,是从别业里出来的。原是索宁家的一个小奴隶,他的父母是被索宁家捉上山的山下人,也因此,他有自己的姓,是别业里少量的保有自己旧有姓氏的人,名叫徐苗,现在是在司户佐手下做事。 祝缨道:“有奔头就接着奔,会有更好的风景的。” “是!” 祝缨这一晚就住在祝青君那里,这一片是原本头人的宅子,中路被拿去做县衙了,左路有马厩,就被圈做了营房。甘县的兵马并不算多,常备的少,更多的是临时抽调。祝青君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她自己去了隔壁凑合。 祝缨是个不会早睡的人,拖着祝青君半夜出门,打着火把将县城转了一圈才回来休息。 次日,祝缨与营中土兵一起吃饭。营中男兵女兵都有,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女人,但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说像,是皮肤白皙五官也挺好看、整个人都洁净讲究,这寨子里的好些年轻姑娘也没有这么白,说不像,是她个头又高,男装、行动间整个身体都舒展拉开、不带女态。 祝缨拉开了锅盖,说:“都坐着吃吧,我看看大伙儿吃的什么。吃得饱么?” 一面自己也盛了一碗,捧着碗与土兵说话。 土兵们回答得有些磕巴,但也说:“吃、吃得很好。”又添了一句“比以前强多了!” 祝缨没说话,点了点头,扒拉了两口饭。杂粮,还掺点菜,有盐味,但是没有肉。早饭没肉,也行。她打算吃过午饭、晚饭再说。 土兵看祝缨不说话了,怕祝缨不信,又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就是艺甘家的人。” 祝青君跟着解释:“是抽丁。” “哦。你们报过,我知道。” 祝青君率领一部分祝县的兵马攻打艺甘家,打完了,即使祝缨现在也不能一直供养一支这样的队伍。其中一部分抽丁的土兵回祝县依旧种地去了,但是甘县也不算太平,西卡家又不时骚扰。所以祝青君就请示了祝缨,从甘县抽丁,从奴隶中抽取合适可靠的人,编入土兵的行列。 这个土兵就是这么来的。家里分了地、有了屋,当个兵就当得很甘心。 普通人常年都是只有六、七分饱的,还要劳作,不是不想吃,是没有。如果是奴隶,处境就更惨了。家里人口多,老人一天就只能吃一顿,也谈不上“饱”,不是儿女没良心,是没得吃,得给青壮年吃,吃了好干活儿。每家都有老人或者小孩儿饿死的。 所以这只有一点盐味,也没有肉的饭,他们都觉得不错。 甘县过得,比其他几县是要差一些。 祝缨吃过了早饭,又往县城里转去,她还是老样子,好在街上蹓跶,不时往路边一蹲,就跟老人、小孩儿闲聊。遇着个卖竹筐的手艺,还帮人家破竹篾,一边破着竹篾,一边聊,身边很快聚了一圈的人。 说是巡视,也不急着去边境,也不急着召项乐回来。倒是整个甘县的大寨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大人,学什么都很快,还拿竹篾编蝈蝈给小孩儿。遇着可怜的人,还要顺手帮个忙。寨子西墙根下那个柴刀断了,没钱换新的小子,就得到了一把新柴刀。又很厉害,一眼就分辨出了正在争一个笸箩的两个邻居,谁才是笸萝真正的主人。还把一个欺负姑娘的小流氓给亲自打了。 等到项乐从边境回来,满寨子里的小孩儿已经不叫祝缨“大人”改称她为“姥”了,虽然看着不太像是一个印象中的婆婆婶婶的样子,可是管它呢!姥说了“你们认得我这样子就是了”。 他们觉得,“大人”如项乐,不如“姥”亲切可敬。 项乐从外面回来,路上人再称他为“大人”的时候,他总觉得“大人”这个词,在他们的口气中变得不那么亲热尊重了。 ………… 项乐直接回县衙,衣服没换就得到祝缨的最新情况,忙说:“大人现在哪里?快带我去迎接。” 账房道:“怕是在城东。” 项乐道:“前面带路。” 匆匆找到祝缨时,天也暗了下来。这一天,祝缨新去了一个打铁的铺子,正围着个破围裙,跟铁匠学打铁。看到项乐,祝缨对周围的人说:“我去看看他,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儿。明儿我还来。” 解下了围裙,项乐也跑到了面前:“大人,您怎么……” 祝缨摆一摆手:“回来了?回去说吧。” “是。” 项乐也是知道祝缨的脾气的,他倒也不怕,他在甘县也没有作威作福鱼肉百姓,那就不用怕。 饶是如此,路上还要解释:“人手不足,有时做事不得不糙一些。此地又不认王法,有些习惯也不合。我只能分辨个对错,轻了重了,未必周全。” 祝缨笑笑:“做得还不错。” 项乐顿时高兴了,忍了忍,等进到县衙才说:“西卡家的那个小子,着实恼人,不过,看着倒有一点诚心。” “哦?” 项乐也不知道要怎么跟祝缨解释,如果是以前,他会给祝缨一个“男人都懂”的心领神会的眼神,但祝缨她是个女的啊! 想了一下,他说:“如果有这么对三娘,我也不会觉得他是图谋不轨。就是……” 祝缨看着他为难的表情,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对方看着还行? 项乐看祝缨的表情,也松了一口气:“不过,还要看青君,妨碍到青君、妨碍到大人的安排,也是不行的。西卡,如果能够兵不血刃,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青君年纪也不小了,草草嫁了,恐怕不好,要门当户对,梧州头人的孩子,我看配不上她。青君也没有家人宗族,如果有一贤内助,她也能省些心,更能专心建功立业。” 说着说着,项乐竟惆怅了起来,他想起来自己的妹妹,如果妹妹也能有个贤内助…… 祝缨道:“此事不急,过几日我往边境上瞧瞧去,见着了,再说。” 第457章 真心 项乐回来了,就不能再让祝缨等人在旁边的“兵营”里凑合了。他又要张罗收拾了房间主祝缨住下,祝缨道:“不用啦,搬来搬去的麻烦。我瞧你这儿也不过才安定下来,就甭忙我了。” 项乐道:“纵使您不想挪动,大娘子她们住在营里恐也不方便。” 花姐是与祝缨一同到甘县的,随行还带了几个女学生。女学生不是山外新近上山的那几个,是花姐已经教习数年的,也都能看些病、医些人。花姐一动,就是施医赠药来的。这几天她与祝缨分头行动,各忙各的。 以项乐以前的经验,祝缨要巡视边境,花姐多半是留在寨子里,大寨忙过了,再往附近的小寨里接着瞧病人。祝缨与花姐,虽然同行,却并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则花姐还是搬到衙门里住着的好。既然要搬了,不如祝缨一起搬到县衙。 “您心疼我们,不想让我们劳累,就与大娘子住一处,我不给您二位另安排房舍,岂不也方便?县里的许多事务,我还没向你秉报哩,籍簿、卷宗都在县衙里呢。” 祝缨想了一下,道:“也罢。”她的行李还没花姐带的草药多,搬一搬,也不费事。 当下由花姐与项乐的管家一起安排搬迁的事宜,项乐向祝缨汇报甘县事务。祝缨道:“你远道而来,先换身衣服休息休息,我的事不急,你先把回来的土兵的功过赏罚拟好。我帮她们搬家去。”说着,卷起袖子就去帮花姐了。 营房里,随同项乐一同去边境的土兵也加来了,有几个挂了彩,花姐等人顾不得搬行李,先看他们的伤势。祝青君是女子,出巡的时候所携土兵男女掺半,项乐出巡带的就都是男兵了,被一群女娘看着,又是得意又是不好意思。 祝青君咳嗽一声:“都老实点,认真答话。”土兵们才正经了起来。 祝缨所问,自然是西卡家的事儿,土兵们看瞥一眼祝青君,说出来的情况也与祝缨这些天满大街乱蹿的时候听到的大差不差:“他们早就与咱们不对付啦。往年也打的,也不独为哪一桩事。哪家不打呢?” 诚然!在祝缨到福禄县之前,阿苏家与塔朗家对着抓人砍头放血,花帕族虽然战力比这两家略逊,也没忘了习俗,路果、喜金他们倒不拘泥于某一种斩杀人牲的方法,是人命就行。与路果、喜金分属的艺甘家,想文明也文明不到哪里去。还有一个已经没了的索宁家,也未见看在同族的面子上对阿苏家手软,当然,阿苏家也没给索宁家好体验就是了。 西卡、吉玛当然也是如此,虽然各族、各家也不免有联姻的时候,却也是时不时地互相打一打、猎取点人头、人血、人皮之类。 据言,西卡与吉玛风俗更接近一点,人家祭礼比较喜欢用人皮以及人骨制成的祭器。 当然,也与塔朗家一样,抓的外族人不够祭祀的时候,也拿自家奴隶、甚至是身人比较尊贵的人当祭品。 也之所以,虽然整个艺甘家的范围内,对以祝缨为外代表的“外面人”印象很差,但当祝缨派了项乐、祝青君坐镇甘县,废除了奴隶制,废止了人牲、人祭,风评就开始变好了。再分给土地租种,甘县一年之内就渐渐稳定下来了。 祝缨又问:“这次又是为的哪一桩?”她到之前就听到汇报了,但是传过来的信息可能有误,眼前这些是刚从边境回来的土兵,说话会更可靠。 土兵又瞥了祝青君一眼,道:“过境来,跑到小寨里大吃大喝的,又要踩咱们的禾苗,又是吓人的,太可恨了!” 说着,也不看祝青君了,开始真的生气。他家也分得一份地,产出不像以前那样被头人抽去大头,看土地也像是自己家的了,不免对有人想毁禾苗十分气愤! 祝青君的脸沉了下来,问道:“踩了多少?” 土兵缩缩脖子,说:“也、也不、不多,就、就是,停在那儿,故意等、等我们过去。” 哦~祝缨明白了,祝青君更生气了,阴着脸才没把脏话骂出来。花姐抱着一只水瓶走过来,说:“这是怎么了?天儿这么热,来,喝点儿水。我才煮的凉茶。” 众人喝凉茶,气氛略缓了一缓。祝缨与祝青君、土兵们接着聊,更知详情。这西卡家让甘县比较难受,甘县希望稳定,他偏要捣乱。每次来的人不多不少,是一个拉开了防线去防不值当,不管它又确实会碍事的数目。 祝缨问道:“每次都是这个人?” 祝青君道:“奇就奇在这里,以往也有别的人,近来就只有他。对了,还有一些从艺甘家逃到西卡的人,也与他混在一起。” 另一个土兵撇撇嘴,道:“到了西卡家,他们就是西卡家的人了,跟咱们甘县可没关系。” 祝缨又问了对方的兵器、武力之类有无变化,土兵道:“也还是那个样子。他们有兵器是真。” 西卡有碳和一点铁,再往里一些的吉玛有大量铁矿又产生金,冶炼的水平虽然不高,但够用。 几人喝光了凉茶,县衙也收拾好了,花姐道:“我先去布置屋子。” 祝青君送祝缨与花姐出门,项乐那里也拟好了功过赏罚之事。祝缨就征用了签押房,与他、祝青君等人开了小会。项乐描述西卡家与土兵略有出入:“作势伤了一点禾苗,补种及时,没有什么损失。我看他不像是真要动刀兵。” 多的,他也不好当着祝青君的面讲。 祝青君的表情已经不太好了:“大人,我回府向您禀报,就因那人很是可厌。甘县新附,田还没有种熟,人心也还没有大定。大人也说,总要有个两三年才好。这个时候征兵,也是不合适的,容易逃跑、哗变。对面又不缺兵器。可这两三年,总被这样袭扰,也不能安心做事。实在可厌。” 项乐道:“西卡……地方大,又有铁、石炭等物产,打起来可不太容易,如果能像大人收伏阿苏、塔朗几县一样收伏,似乎会更方便快捷一些。” 祝青君撇了撇嘴:“然后呢?还让他们家接着管?有什么事儿还要同一群行尸走肉好言好语地商议?他们有铁有石炭,就不能还放在他们的手里! 你又不是不曾随大人出征过,大人征伐,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令出自幕府,一切才能那样顺畅。 不是凭真功夫拿到的,就攥不牢,总要受制于人!大人,我看甘县就很好,比艺甘家好百倍!西卡家的小子看着精神,可西卡家的奴隶也是人。大人既然给了我一次重生为人的机会,给了整个梧州的奴隶做人的希望,请也怜惜一下西卡的奴隶吧!” 项乐轻轻吸了口气:“这……也是……释放奴隶,是件美事。只是眼下,甘县新设,咱们力有不逮,又恐他们鱼死网破。大人,不如先像对艺甘家那样,先礼后兵,如果他们愿意释放奴隶转为佃户、部曲,也是兵不血刃。不愿意,再惩罚不迟。我们也好趁此机会多得一些准备的时间。” 祝青君也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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