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抄出一个清廉如水的逆贼报上去,说抄错了人吧?” 鲍校尉道:“那是当然!你可别当老哥哥是那等贪心不足的啊!” “怎么会?咱们又不是没共过事。不过我年轻,没经过这样的大事,还要请教呢。” 鲍校尉也就说:“当然要给上头交一本账。其实跟打仗一样,三七分账,就算很老实的啦!咱们如今也是这样,上缴七分,剩下的三分咱们两家分。还是你明白,拿些方便花用、不着痕迹的最好。此外,咱们两个也可以……比起那些,咱们就是零头啦,可也不能白忙一场不是?袍泽、同僚都知道你来发财,不说分润多少,好酒好菜不得招待几顿?不招待,那就是不会做人了。难道咱们抄了逆贼的家反而要自己贴钱?” 他絮絮说了一些,又说:“不知道郑大理喜欢些什么?虽然太显眼的东西有些挂碍,其余方便的名贵的东西,也是要为上峰留意一二的。” 鲍校尉说了很多,又不好意思地说:“你是年轻人,脑子灵活,又仔细。不瞒你说,我打小读书不成的,你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你看还有什么要留意的?只管吩咐他们!你的话就是我的话。” 祝缨慢慢道:“也没什么了,我只要能交得上账就好。” 鲍校尉道:“这个不难!自有做账的人!” 祝缨道:“好。那就开始吧。”她也不往堂上坐,鲍校尉以为她年轻人好奇,也就陪着她闲逛,并且告诉她一点抄家的心得:“这与打仗是一样的!”讲着如何封门,如何分割布局,怎么清剿清查之类。 祝缨也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她问道:“这样抄家,有逃走的家眷吗?” 鲍校尉笑了:“那要看谁抄了,一般是逃不掉的。你当那花名册是假的?照着名册一个人头一个人头点过去!这么多年了,多少故事、话本里讲,什么地窖、水缸、床底下……嘿嘿……当咱们不进茶馆听说书呐?” 祝缨嘴角一抽。 鲍校尉撮着牙花子说:“老弟你要是有看中的,又或者郑大理那里有什么合口味的,只要不是犯官家眷,府中什么歌伎舞女尽可以在账上抹一笔的。奴婢么,也是一样的。怎么样?点点去?” 祝缨道:“好。” 家眷、奴婢也都一根绳子捆了,他们也算是“赃物”,有发卖的、有跟着流放的,凡此种种。经过这件事情,祝缨也明白了当年为什么冯家能把孩子换了。 又有府中仆人不是卖断终身、家生子一类,只是雇来的,哭着喊着说冤枉。祝缨拿着花名册,一个一个点过去,将雇的都给放了,又做主:“每人给些钱当路费,京畿的给五百钱,远州的一贯,都从这家里出。” 鲍校尉心道:这倒是个厚道人,到底是年轻,我就没这般心软了。 账房们则在心里盘算着,这一注也可以开花账,遣散费给出一百贯,就可以列成两百贯。 有些卖断终身的也在哭着,说自己也是雇来的,又或者是被逼的,家生子里,也有父母心疼孩子的,想把孩子托付给雇工,乞求带走。鲍校尉喝道:“你们这些鬼,平日里跟着逆贼偷奸耍滑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糊弄我们!”都不许。因为这些也是“财产”,都放跑了,像什么话? 祝缨叹了口气,说:“罢了,就做一回好事吧。”又把卖断终身的也给放了,同样也发了些路费。 仆人们看到了希望,一个个哭得比什么都惨。 大理寺的小吏本来是不方便插言的,此时忍不住说:“不能再放了,奴婢人口记在户主的户籍上,放了没法交代。您纵放了他们,他们也是逃奴,自有官府捉拿。”又骂这些奴婢丧良心,欺负祝缨心软。 祝缨把人口簿子收好,道:“知道了,别骂啦。老鲍,咱们还是干正事吧。” 鲍校尉道:“正是!” 账房都是做账的老手,祝缨以前是没见过好东西,经过高阳王府的内库也算开了眼了,她不必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只要与内库的东西比一比,大概就能估个高低了。她与鲍校尉各按商量好的分账,祝缨虽不太会算账,却知道自家账房做账必然是向着自己的,回来交账必是己处多而禁军处少。 府内公账上的东西分完了,各房还有些东西,这个就各凭本事来拿了。 鲍校尉还许自己手下的士卒也各拿一些金银小件之类,祝缨这里又与他不同,祝缨允许账房、小吏各拿些没有印记的金银之类,但不许拿那些十分明显的物品。间或往一个有偷藏行为的小吏身边一站,拿一锭金子,说:“来,换你身上那枚宝石戒指。” “换”出了戒指,就往盘子里一扔,说:“入账。”又拍拍这人的肩膀,说:“细水常流。” 鲍校尉轻吸一口凉气,对祝缨比了个拇指。心道:怪不得郑大理那么厉害的人,不派别人,就派个毛都没长齐的过来! 自此祝缨抄家的本领算是神功初成。 …………—— 抄家就比之前封门还要细致些,一个府,连拿人带核账、列单子就花了三天的时间。又因是正经的肥差,总有人盯着,祝缨这几天竟没个机会去找花姐。她也就沉下心来,认真干这项差使。 回来报给郑熹时,郑熹欣慰地道:“很好,我没有看错你。”又问她有何体悟。 祝缨心道:我跳大神的时候且能不偷不抢也不黑心骗人,小骗而已,做了官儿干的可比偷、抢厉害得多了。我知道做官的少有不吃些黑钱的,没想到您老人家吃得这么狠!账房一笔,几百上千贯,再一笔上千银子,再一笔一箱金子,就这么没了。 她说:“当官儿也不容易啊。” 郑熹道:“这又是什么怪念头?” 祝缨道:“鲍校尉都成我哥了。” 郑熹笑了,说:“促狭。” 接着,郑熹总安排祝缨跟着去抄家,越大的、越富的,越是安排她。盖因祝缨的谨慎是许多老人都不具备的,抄家吃回扣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有账房做账都是好的,有些个大大咧咧的人,干脆把抄家单子抽几张走,这上面的东西就都归他了。至于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担干系的内容,他们竟然不管。这又会成为日后此后被问罪的一项证据。 祝缨不太认识珍宝,这是弱项,但是她明白“不着痕迹”四个字。这就非常的难得了。 郑熹也听了回报,祝缨做事不贪,又放些仆人之类出府,很是能传出好名声。又会与禁军的人相处,后来禁军那里换了个李校尉,祝缨也与他相处愉快。 如是一直抄到了腊月快过年,大理寺审的逆案也快成型了,各衙门要放假了,郑熹终于停了手,道:“来年再办!大家先缓一缓,过个好年。” 大理寺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郑熹抄家自己占了大头,也很大方地给冷、裴二位准备了丰厚的年礼。底下也是人人有份,祝缨也分到了自己的那一份。一齐谢过了郑熹,又有左、王两个小声说:“小祝,干得漂亮!” 唯有苏匡声音挺大,说:“这么些金银,多亏了有小祝啊!” 祝缨道:“那是,我拿刀架大人脖子上给大伙儿勒索来的。” 左评事大笑:“满大理寺,也就你有这个胆子!” 郑熹听罢一笑,并不理会。祝缨也不再解释什么,只拉着王评事问,问京城哪家酒楼办年夜饭好:“今年不想我娘下厨忙了,订几桌,反正放不坏,慢慢吃。”王评事就开始数起好吃的地方来。左评事又说:“据我说,你还是先买个奴婢回家侍奉伯母。” 大理寺的生活气息顿时浓厚了起来。 祝缨得了外快,拿回家里依旧跟张仙姑分账,自己留些,大部分都交给了张仙姑存着。张仙姑道:“哎哟,这当官儿可真是……哎,我听他们说,抄家有油水,可没想到这么多呀。” 祝缨道:“什么油水?这是衙门里郑大人给大家伙儿过年的。各衙门肥瘦不均,咱们衙门好些,是大人有本事。” 张仙姑道:“哦哦,我知道,我知道!哎,这些钱,够咱们买个小房子了不?” 她非常的踌躇,小房子,差不多够了,但是她想弄个离宫里近点儿的,不然闺女天天两条腿跑着去?心疼!尤其是冬天,身上再不方便的时候。那怎么行呢?她又想买个大点的,能养个脚力,这样祝缨可以骑马或者驴去应卯。 祝缨这笔钱在普通人家看来可谓巨资,真要在京城弄套可心的房子却是又不够了。 祝缨道:“先收着。这房子租金都付了一年了,不急。” 张仙姑道:“咋?还能再接着抄?” 祝缨叹道:“抄家也不是什么好事的。” “那是,不过他们都说你心眼儿好,饶了不少人活命哩。” “瞎说,我又不管断案。对了,咱得备点东西,也得请请金大哥、甘大他们,还有同僚,一年到头都帮了不少。” 张仙姑心里一算,得,新房子的厨房没了。然而也高兴,说:“我知道了!哎,这给了钱,还给升官不?” 祝缨道:“得看什么时候了。” 张仙姑道:“不急不急,我不是催,听说你这个已经很快啦!咱也有实惠呢。” ………… 张仙姑的嘴可能是开过光,她正式当神婆的时候总不大灵光,这一回却是很灵的。 在她说完“实惠”之后不久,郑熹就叫祝缨去了郑侯府上。 祝缨也去了,郑熹道:“你准备准备,过两天随我去王府。” 祝缨道:“我?又……” “想什么呢?册世子的典礼,不得去观礼、道贺吗?” 事情是早就定了的,不过通常有个典礼,因为要准备世子的仪仗、服色等等相匹配的东西,正式的这个典礼就在年前。这已算是很不错的效率了,甚至有一点点简陋。 祝缨是不想去高阳王府的,那个地方,她去了一回,扒出人家儿子的破事,这儿子还不明不白死了,她怕迁怒。 祝缨吞吞吐吐地说:“我去了别扫兴,叫人想起来旧事就不好了。” 郑熹道:“叫你去你就去。” 说话间,一个仆人过来说:“侯爷和夫人听说小祝来了,要见一见。” 郑熹道:“来吧。” 祝缨就被带了过去。老侯爷身边站着金良对她挤眉弄眼,老侯爷看着他,对郡主说:“这孩子看着精神吧?” 郡主也笑着说:“嗯,看着就聪明懂事儿,过来我再看看。” 祝缨看了一眼郑熹,郑熹使了个眼色,祝缨这才上前。郡主笑道:“不错不错,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啦!我这个儿子,别的都好,就是干事太拼命,自己拼命呢,还要叫别人陪着一道。” 祝缨道:“我挺喜欢这样的。” 郡主和郑侯都笑了。 郡主很大方了,既然说了她辛苦,就给了不少药材、香料之类,端详一下,又让拿一匣子簪子、佩饰出来,好给她“打扮打扮”。另给张仙姑一套金首饰,一套一共五件,簪环都有,还嵌着珍珠宝石,宝石不大,倒是好看!它还是真的值钱的宝石。 金良小声说了一句:“侯爷。” 郑侯咳嗽一声,先训了个话:“兵行险着,不可持久!以正合,以奇胜!还是要踏实一点才好!” 这老头还伸手弹了祝缨的脑门儿。老头手劲儿极大,给她脑门儿弹出个包来。祝缨脑仁儿嗡嗡的,捂着脑袋瞪眼。老侯爷就给了祝缨一套好弓箭、并刀剑,还让金良带她去挑。 这一家子如此,祝缨还是有点受宠若惊的。天下多的是把下属的辛苦当作理所应当的上峰,郑熹大方已然是难得了,连他的父母都这么慷慨就更少见了。 她对去王府的抵触之心也就小了许多。 到了王府,没有人迁怒她,对她还挺不错的。王府不大看得出来才死了一个大儿子,郑熹照顾是被老太妃搂在怀里一通揉,郡主和郑侯也来观礼,却都由着儿子被老太妃揉来搓去。 好容易老太妃搓完了外孙,对小心立在一边的祝缨说:“这孩子眼熟呢,看着就让人喜欢。” 老太妃就赏了祝缨些缎子之类,王妃也说凑个趣,赏的也是缎子和一套文具。郡王又赏了一条银腰带还有一身袍服,非但如此,郡王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夸奖道:“你是个很用心的孩子,要不是你认真,我还要为难呢。” 祝缨在王府就非常的沉默,样子极恭谦,有点怕哪句话说出来让这个能狠心让儿子“病死”的郡王记恨上自己。 然而郡王一家并没有生气的意思,郑熹对祝缨使了个眼色,祝缨便极礼貌地接了这些赏赐,又谢了赏。老太妃道:“你谢什么呢?他们该谢你的。” 也就这一阵儿了,宾客们陆续到了,祝缨被郡王再拿出去暗示一回“这小子帮我们清了家贼,我十分忠心,所以十分感谢他”之类。祝缨维持着腼腆的模样,等到郡王向一些重要的宾客展示完了,她也就识趣地后退。 这些宾客里,她还看到了陈萌,这位大公子是代表父亲前来的。陈萌对祝缨很热络:“小祝也来了?我还说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呢!老黄他们也想你,就要过年了,我的年酒你可要来。” 祝缨道:“好。我去只吃饭喝菜,不喝酒。” 陈萌也笑道:“知道你这脾性。” 祝缨不由想:我还有事要请教他呢,几乎要忘了! 觑了个空儿,她凑到陈萌跟前,陈萌也看到了她,两人往僻静处说话。祝缨低声问道:“这府里,真的很欢喜么?” 陈萌道:“这是自然的!” “可是不是才有白事……” 陈萌笑了:“你果然还是太年轻。我只问你,要是没有这白事,留那个人下来做什么?” 祝缨道:“好歹是儿子,如今名份已定,翻不了天。” 陈萌道:“就因为是儿子。殿下哪有不心疼儿子的,可他更心疼这王府,这家业。留下来,那一个会心服吗?到时候又会干出什么事来呢?龚劼又身陷逆案,殿下正好借这个机会表白自己。这样的儿子,哪家没一两个呢?不过有的父亲明白,有的父亲心存侥幸罢了。” 祝缨想到陈萌那个诅咒的弟弟,一时沉默。半晌方说:“多谢大公子指点。” 陈萌道:“要是旁人,我也是不会说这些的。因是你,你又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唉,我那姨父的事儿,多亏你提醒,才好有所准备。” 祝缨道:“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陈萌道:“那我也是要谢你的。只是不知道,龚案如今还有什么新进展不?” 祝缨道:“我净忙着抄家去了,不过都是原来的那些,牵连的也都是些小案,犯官品阶也不高。可不是什么好差使,看着那么许多人哭哭啼啼的,心累。” “听他们说,你放了好些个仆人一条生路。唉……” 两人又沉默了,还是陈萌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殿下有好事,世子也是好事,你也将有一件好事了。” “什么?” 陈萌笑道:“你这官儿升得,我几乎要以为你是郑熹的亲儿子了!他上了一本,你们大理寺能升的都给升了,有些人是散官的职衔升了,你,司直,从六品啦!你数数,这是多少级?” 祝缨吸了口凉气:“我怕有人想把我给活吃了。” 陈萌道:“不招人妒是庸才,怕它怎的?!你又不是没人护着。且你也不是很显眼的,大理寺那里有郑大理,旁人不能把你怎么样。出了大理寺,你可数不上号儿了,这一回升迁的人多了!” “咦?” “抓人不难,杀人不难,空下来的位置谁来顶?” “原来如此。” 两人正经话说完了,那边典礼也开始了,祝缨与陈萌又都回去,等着观礼。祝缨品阶低,她也不想过于显眼,就老老实实憋地郑熹侧后颇远的地方。叫她,她能听到、赶过去,不叫她,她窝着。 今天的主角也登场了。 这小世子出现的时候祝缨吃了一惊,她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京城的人见多识广,见了她并不怀疑她是个姑娘。 这小世子比她还像是个姑娘!京城大户人家的孩子,无论男女,大部分长得都很细皮嫩肉,不像乡间,一下地,大部分都晒成了黑炭。可小世子在京城大户人家的孩子里,长得都是美而精致的。 只是看着就挺瘦弱,穿着大礼服,一左一右两个侍儿扶着,行礼也是人扶。 祝缨心道:怪不得郡王不大敢把家业交给他,他比当年朱家大郎看着还弱,这要当了家,不得被人吃绝户?郡王也确实怪难的。 她对郡王有了些同情,郡王拿她去说事儿的账被她减了几分。也明白郡王至少眼下不会迁怒于她了,她就很放心地吃席了。又想着自己将做司直的事儿,猜测:不知道做了司直之后,是不是能办些案子了?又想,不知道升的还有谁?王、左二人又如何? ……………… 正式的任命还没下来,祝缨也不便向人透露,依旧在大理寺正常的当差。新年将近,所有人都有些懈怠,祝缨被左评事拖出去晒太阳,兼与太常寺的杨六聊天儿。 杨六这些天不能往大理寺跑,也是憋得狠了,三人一起抄着手,趴在栏杆上看景,一面胡扯。这些小官们的一大爱好,就是八卦一下经过的大官儿。 左评事道:“那边几个人,有点眼熟啊,见过吗?” 杨六一看,乐了,说:“嘿!那不是先头被斥回家去的钟宜钟大人么?旁边那个,周游,周将军。” “他们?” “嗯,一个掌礼部,另一个好像要调入禁军啦。” “啥?”祝缨问,“为什么呀?” “缺人了呀!”杨六理所当然地说,“你们还好意思说,龚案你们弄了多少人下去?那位子,能一直空着吗?” 我干事,你得官?!!! 明知道杨六说得有理,钟宜、周游办事不力是真的,但是比龚劼等人更可靠,眼下皇帝重新起用他们是有道理的。 祝缨还是被气到了。 我辛辛苦苦干坏事,升个从六品,你啥都没干,随心所欲干坏事,你…… “他,的官,几品?” “唔,正五品上。”杨六随口说。 祝缨心道:狗屁的天理。 第75章 善良 自己的从六品还只是小道消息,周游的正五品已经光明正大进了宫了! 祝缨打小就不是个吃亏认命的人,狠狠生了一回气,身边的那两个人却不像她。 左评事半是羡慕半是不屑又掺了点难明的味道,说:“哎,这位将军怕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吧?” 祝缨心道:那他下辈子一定会很苦。 杨六郎也咂了咂舌头:“那咱们怕是上辈子福气没攒够。” 左评事道:“承让承让,我上辈子最缺德,你比我好些,咱们仨里,小祝上辈子功德最多。” 杨六郎笑道:“小祝下辈子也会好的,听说——” 他又听说了祝缨抄家网开一面的事儿,祝缨道:“你怎么这么多的消息?皇城里的、衙门内的你知道也就罢了,怎么外面的也知道了?” 杨六郎嘿嘿一笑:“我好这个么!” 他们这三个小官,两个据说升职有望,升完了离周游还差很远,杨、左二人羡慕嫉妒,却从未开启“恨”这种情绪,差得太大,恨都够不着。 祝缨就不一样了,她想:这个缺德玩艺儿管禁军?万一他当值,与他撞上了又是一番官司。好晦气! 她开始提防上了。 左评事又问了杨六郎:“除了他们,还有别人么?” 祝缨也尖起耳朵来听,杨六郎道:“听说又要添一位相公啦。” 左评事问道:“难道是王京兆?” “他?他才干京兆多久?这就能入政事堂?且得熬着呢。” “那是谁?” 杨六郎道:“钟大人掌了礼部,你说,原来的礼部尚书他老人家去了哪儿了呢?” “施……” “对喽,就是他。” 原来的礼部尚书叫施鲲,跟他们大理寺也没什么交集,祝缨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字、远远看过几眼而已。不过,据说此人是个很会糊弄的人,端水极稳,有人说他是菩萨,有人说他是木头架子。 左评事道:“那倒还好,这人不好折腾。” 他们又嘀咕了几句,左评事先口头邀大家吃个年酒,杨六郎笑道:“你们大理寺今年发财,我就不客气啦。”他也约了左、祝二人吃酒。祝缨又与他们排了个日期,自己也要请一请同僚的,连杨六郎也一同请去,杨六郎痛快地答应了。 他们闲话完,离放假也就不远了,人人不安心,都盼着好早点回家。岂料郑熹却又赶在年根前,将最好的消息发给大家——升迁。 郑熹宣布完了这个好消息,又说:“政事堂体恤下情,为了让大家过个好年,放假前就把文书批下来!年后……” 所有人都说:“必为大人效力!” 给钱、升官,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上司?皆大欢喜。 郑熹开始发放文书。 祝缨直接升做了司直,这种连升八级的官运太令人羡慕了。同僚本该有点想法,心里那点嫉妒却又被兴灾乐祸冲淡了不少——苏匡升做了主簿,七品,比祝缨这个后来者要低。而左评事也升做了主簿,原本的主簿也升了,王评事与祝缨一同做了司直。 王评事就不太让人羡慕了,因为他已经很老了,孙子都跟祝缨差不多大了,之前一直做着从八品的官,听起来就让人同情。如果资历是块肥肉,得是被他熬成焦炭了。 其他人也有散官虚衔涨了的,也有实职涨了的。大理寺的三位大人在大理寺内却是升无可升,看起来像没什么实惠一样。这也是因为越往上越难走,郑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还要怎么升呢?开始快,现在就是慢下来“熬”的时候了。 郑熹发完了文书就与裴、冷二人一处说话去了,是个十分识趣的上司。底下的小官们各找各的朋友,互相恭喜、约年酒之类。苏匡虽然心中不忿,也不好在这个场合公然发作,依然装作笑嘻嘻的样子,跟谁都说两句。同僚都有了好事,也都应付着他,场面十分和谐。 祝缨这里与王、左二人说话,她没有称呼两人的官职,还是与先前一样,说:“老左好可惜了。”左主簿倒还看得开,说:“我有什么好可惜的?我们本来就看好你的,你不用不自在。”王司直也说:“嗯,他这次没撒谎。”闲说了一会儿,也到了回家的时候。 祝缨与王司直近来关系很好,左主簿也不像不开心的样子,三人就一同“归心似箭”地离宫。路上,祝缨看左主簿这样子实在不像是被晚辈超过之后的不开心,她是有些纳闷的,因为左主簿是个老官油子并不高风亮节,做官的升职不如别人,总会有些不快的。 祝缨说:“我给你们找辆车吧,下雪了,老王走路有点不稳了哩。” 左主簿道:“给他,我自走着回去。” 祝缨去找了两辆车讲定价钱先付了款,回来的时候左主簿还在陪着王司直。左主簿道:“小祝……司直,也太实在了。” 祝缨道:“小祝就小祝,不然与老左不对仗,听起来怪别扭的。” 左主簿笑道:“老左就老左,别总让着我,那样倒不痛快了。” 两人一同送王司直上车,王司直道:“哎哟,不用,不用。”到底是搭着两个人的手上了车,祝缨又送左主簿,左主簿说道:“不敢。”虚扶了一下,踩着凳子也上了车。这时,王司直撩开车帘,问道:“小祝,你呢?” 祝缨道:“我走着回去,跌跤也不怕。” 左主簿又要让自己的车,祝缨对车夫说:“快走快走,别叫他下来!钱我付了,给安安稳稳送到家里。” 车夫一甩鞭子,拉着左主簿走了,左主簿带点气笑的声音说:“这个小祝!” 那边,王司直说:“车都雇了,你也上来,多与车夫算些钱就是了。”车夫也想要买卖,也说:“小人这车极稳、极舒适,京城的道路都熟。”勒住了马,他把凳子也搬到地下放好,目光很是殷切。 祝缨也就跳上了车,与王司直坐在了车厢里,车夫高兴地甩了一下鞭子:“官人坐稳喽!” 那边王司直满面红光,笑骂:“都不问他要去哪里的吗?” 祝缨道:“我先送你,回来再告诉他去处。” 王司直道:“也罢。怎么样?被苏蜈蚣恶心的那些个气,出了没?” 祝缨笑道:“我小时候日子不太好过,他这样的我见得不少,并不觉得怎么样。” 王司直道:“你这样的年轻人才是有前途的样子啊!不像我,老喽!” “怎么会呢?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你这不是升了吗?” 王司直摇摇头,有点怅然:“你道为什么这回有我升司直?其实苏匡那小子虽然十分可恶,做个司直也不算过于抬举他。” “他也是有些本事也肯吃些苦的人。” 王司直道:“前几天,郑大人召我。” “嗯?” 王司直笑笑:“咱们这位大人呀,你别看他年轻,是真个会来事儿,你虽然更年轻,到底做事不如他,他既高看你一眼,你一定要贴得紧紧的,多跟他学着点儿。别只会埋头傻干,也抬头看看四下是个什么样子。” “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王司直道:“郑大人说,原本我是该升个主簿的,不过,他想叫我升做司直。” “好事。” “还有更好的,开春龚劼彻底结案的时候,给我的散官再升一升,能稳有个正六品。如果可行时,从五品也未可知。” “那更好了。” 王司直道:“我就说,你到底年轻。学着点儿吧——一旦结案升完,我就要休致,空个位子出来。你看小左为什么没有不开心?我走了,这个司直的缺一准是他的了。论资历,他可比苏匡要老,论本事呢,虽与苏匡各有所长,但也不太差,他人缘又比苏匡好。苏匡也不敢对郑大人有怨言。只是你要小心这条蜈蚣了。” 祝缨知道王司直有一个心愿,就是官高一点,这样休致之后能多有点俸禄。一般官员休致之后俸禄不如在职高,收入是会减少的,如郑熹这般做法,确实是体恤下属且心存仁厚了。这样一来,王司直走得干脆,也不太容易在走的时候留坑,接手的人上手也方便。 祝缨估计,左主簿要么猜到了,要么郑熹也召见他谈过话了。 王司直倒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又再三约了祝缨年酒,又说:“我的儿孙与我差不离,也就混日子罢了,也不用你特意栽培,日后遇着了略抬一抬手吧。” 祝缨道:“这是什么话?他们我也都是见过的,怎么会差呢?” 王司直道:“别说虚话。” 祝缨道:“好。” 王司直乐了:“小祝,以后前途无量。记着了,一要自己能干,二要有个靠山,缺一不可的。你要不知道娶什么样的妻子,就去请郑大人保媒。” 打趣了几句,他家就到了,他说:“我就不留你啦,快些回去把好消息告诉家里吧。” ………… 祝缨回到家里,车夫也拿到了另一份的车钱,说了几句过年的吉祥话,收了凳子赶车走了。 张仙姑有点急促地回来,问:“怎么怎么?是不是放假了的?” “娘怎么知道的?” 张仙姑道:“我听你金大嫂子说的。” 祝缨道:“是放假了,不过郑大人安排我值一天的班。” “那也行!”张仙姑倒看得开,“哪一天?我给你准备好吃食。” 祝缨道:“除夕夜。” “啥?”张仙姑和祝大都吃惊,“不过年了?” 祝缨道:“以往咱们也没怎么过过好年呀。” 祝大道:“郑大人咋不晓事了呢?他以往待你不坏,你是不是近来得罪他了?” 祝缨道:“那倒不是,他给我升官了。” 张仙姑有节奏地拍着巴掌:“哎哟哎哟,我的孩子升官儿了!这才多久啊!!!哈哈哈哈!明天我就去再多割二斤肉来!” 祝大道:“买整条羊腿、再买个羊头,咱们自家煮来!冬天喝羊汤,香!” 祝缨道:“我来弄!”她对饮食不挑剔,张仙姑做饭尚可,终究不如她之前跟着厨娘认真学过一些。 张仙姑和祝大都不让她沾手,张仙姑道:“不用不用,你不还订了酒席么?好吃的够啦!羊膻,一锅粥味儿,明天再去买一口大锅单煮羊汤,谁想喝就盛一碗出来。哎哟,来,吃饭!” 祝缨回房把官服换了下来,裹了件小棉袄,又把新拿的晋职文书放在一个匣子里放到柜子关上才出来吃饭。 张仙姑吃两口笑两声,祝大自己也笑,笑着笑着又说张仙姑:“看把你乐得!” 张仙姑道:“就乐!就乐!我才说,今年虽宽裕了些,想买个那个相中的房子还差着些,金家大妹子要挪借我一些,我没好意思要。正寻思着这钱要怎么攒,老三就升了,俸禄得多一些了吧?” 祝缨道:“不用跟她借,我想办法。俸禄,明年开春你去领就知道了,与金大哥之前差不多。不过他是武职,散官比这个实职要高一点,拿得比我多。唔,要约年酒,咱们也得去他们家串个门儿。” 张仙姑道:“哎!朝廷也太会过日子了!这会儿给你们升了,头先领的年赏还是照着八品的发!要是早点升,咱还能多领些呢!” 祝大道:“你差不多得了!” 张仙姑道:“我这是为了过日子!” 两人又拌了一回嘴,直到把饭吃完,张仙姑又乐呵地对祝大说:“老头子,你刷碗去,我有话跟老三说。” 祝大怒道:“你要上天!哪有婆娘支使男人刷碗的?” 祝缨道:“我来吧!” 张仙姑道:“就叫他!女人家说私房话呢!你要干啥?” 祝大骂骂咧咧地收碗碟去刷碗了,叮叮当当的,碰豁了好几只碗的碗沿,第二天盛饭的时候被张仙姑发现又是一通骂,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张仙姑抱着一只宝贝箱子,进了祝缨的屋里。 祝缨道:“娘拿那个做什么?不会是想当了买房子吧?” 张仙姑坐在祝缨的床上,哗啦一下打开了箱子,里面一个扁的盒子,几个杂七杂八的小盒子,扁盒子里是郑熹他娘郡主赏的整套首饰,她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拿出来,擦着戒指上的红宝石舍不得松手:“哎哟,真是大户人家,大方!” 又把几个小盒子打开,有的装着祝缨给的金子、有的装银子,还有个里面装着跟米铺等对账使的纸笺、牌子,又有一个装着些普通的首饰。 她一件一件给祝缨摆开,说:“咱们得买房子!怎么也得有个窝才能住得安稳!我想,把这些个都给当了,死当能多当些钱呢!” 祝缨从王府、侯府得了不少赏赐,它们都有一个特点:贵重,但都当不了钱使!缎子本来是挺好的,然而过于好了,做成了衣服张仙姑都不舍得穿出去。 她把缎子收到了自己房里的一口大木箱子里,说:“还有缎子,我留了两匹压箱底儿!等有了大事再用。别的也都当了!” 她识字极少,只会写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字,再在后面画线计数。好在家当不多,一张纸上还能画得开。 “你是在外面做事的人,得有体面行头,你的东西不动。这些个都当了,开年再领些俸禄,也都换了钱,差不多能够一个小院子啦。比这个小点儿,地方是真正好,你去宫里,我跟你爹也不是闲着吃白饭的,我们也看房子哩!” 祝缨道:“也不用这么急。” 张仙姑坚定地摇头:“那不行!你金大嫂子前两天还劝我买个丫头来,又说,你也得要个小厮。咱们家这个样儿,哪能有外人来?不妥不妥。我就说,先买个房子再想别的。” 祝缨道:“先不说这些个,光钱咱们就不太够。我这里还有一些,却都有些用项了。娘的首饰也不能当,缎子也不能当。” “我不用那么好的。” 祝缨道:“那都是上头赏的,当了不好。” “都给了咱们了。” 祝缨道:“皇帝赏的钱你能花,赏的物件儿还有得供起来的呢。听我的。” 张仙姑大为失望:“我还道能扒拉出个窝儿来呢。” 祝缨道:“咱们来年的房租都付了,不急,啊。我寻思着,咱们这个事儿吧,京城里还租着房,在京外弄个落脚的地方,那价钱就会便宜些,再置二亩地。哪怕出了个意外,我这官儿做不下去了,要逃走,也有个后路不是?总不能再回老家跟姓朱的打擂台吧?” 张仙姑一惊:“是了是了!你想得对!我和你爹这些日子发了昏,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这一茬儿了!对对对!” 祝缨微笑道:“是吧?” “嗯嗯。” “要是能再找到花姐,哎,就更好了。” “就差你干娘了啊……老家是回不去啦,不过在这儿也挺好!哎,花儿姐命苦,她那亲娘太狠了!你如今也升了官儿了,得闲能托人找找就接着找。” “嗯。那咱们就赁房子住?” “使得!” 祝缨早有此心,看到周游之后愈发坚定了这个念头。多个退路总不是坏事,不过她还得准备另一份户籍文书,这个比较麻烦一些,尤其京兆附近是王云鹤治下,不太好做手脚。然而她如今也没个能力去别
相关推荐:
玩笑(H)
漂亮大美人被腹黑校草叼走了
不死之身(H)
薄情怀(1v1)
窃玉(gl)
女神的私人保镖
辣手狂医
郡主请娶(NP)
病娇傅少的小撩精重生后被宠坏了
那年夏天(破镜重圆1v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