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这里,要写明阿苏家二十年来是与朝廷为善的、是向慕王化的。再有,这里,写铁器一则是为学习耕种,二则是为守卫家园,因为周围还有许多不服的部族,会侵扰阿苏家。人口户数如果不准,就不要报这么多,这里,最后要署上你舅舅的名字。” 一一给他指正了,让他改一下,主旨是要把皇帝抬出来好好敬一敬,然后是表白对朝廷没有任何的恶意,是敬畏朝廷的、是需要朝廷的,是想与朝廷好好相处的。 原本是个介绍情况的片子,到了祝缨手里最后变成了一份“陈情表”,亦可视作一部“獠人”对朝廷示好、隐有归顺之意的表章。这可是自上回“獠乱”之后朝廷首次收到了“獠人”的上表。 都改好了,祝缨再自己写一篇公文,一并送到京城。 ……………… 政事堂接到祝缨发过来的公文,经手人看到“福禄县”就乐了,戳戳旁边的人:“来了!” 旁边的人道:“什么来了?你又闹,瞧,我写得好好的字被你蹭坏了。” “你重写就是!看,福禄县又来了!哈哈,有好戏看了!” “这两个ying,可真是冤家了。”另一人也笑了。 就在前几天,段婴又有事迹传到了京城,他管理一地做得还算不错,今春刚刚协助守军击退了一股袭扰边境的胡骑,可谓守城有功。 两人挤眉弄眼,将这公文放到了一叠文书的上面,王云鹤能够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然后就等着看好戏了。 王云鹤从朝上回来,拿起这一份公文,看到“福禄县”三个字也笑了。不紧不慢地打开,仔细地看着,忽然叹道:“这是用心了呀!” 陈峦已渐渐淡出,就差把亲儿子调回京升一级自己就休致了,他不急着问有什么事儿,施鲲先问了:“谁?” 王云鹤道:“福禄县。” “哦!他!”施鲲说,“一向是个用心的人,又干什么了?” “獠人。”王云鹤说。 施鲲想了一下,才紧张地问:“怎么?他把獠人怎么了?!!!” 陈峦听到福禄县也踱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以两人对祝缨的了解,她身边必是事故不断的。几十年前獠人首领被烧死,事情就闹得很大,闯祸的人也是个有上进心的,他们担心祝缨这回再闹个更大的。 两人急急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却是申请与一个“奇霞族”交易的事情。 “奇霞族?是什么?哪里冒出来的?”陈峦说。 王云鹤就又拿出来公文中随附的文书,一共是两篇,第一篇就是“陈情表”,以洞主的口气写请求交易一些盐铁。 这一篇里有“自述”“奇霞族”情况的内容,奇霞族是美玉的意思,又有什么勇健族之类的。奇霞族也分各家首领,现在这个是阿苏家的。所谓“獠人”占地极广,据粗略的统计得有两州左右,不过其中多山,道路崎岖难行,朝廷不得深入,所以详细的图纸还是画不出来的。就这奇霞族人口众多,估计得一万户以上,阿苏家有个四、五千户。别的族有大有小,也有上万户的,小的就几百户。 第二篇是祝缨自己写的,祝缨现在接触的是阿苏家,有这么一点需要,她来做个申请,为的是换取一些牛马,福禄县缺耕种用的畜力。今年春天她只得向富户租借调剂,才能让贫户也用上耕牛。又写之前已与阿苏家有过一次交易,就是租用阿苏家的牛马,彼此信用都还可靠。 奇霞族没有文字,所以户口统计不严密,数字是约数。她也是根据多方询问估了个数等等。 她又写,这份阿苏家族长写的奏表,乃是族长外甥执笔,孩子已经在县学上了一年学了。 政事堂三人见了,又惊又喜,又都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倒不辜负了我们将这些年轻人派出京去。” 陈峦指着陈情表上要求交易的数目说:“这个数目倒是识趣。” 一般蛮夷要东西很多是没有数的,有些就是故意多要一点,留点讨价还价的余地。还有是能要多少要多少尽量多要好倒手转卖。朝廷并不总是冤大头,有些东西还是特别的限制的。这里铁只先要个三百斤、盐要一百担、米要千石,并且不是要,还是交易,主要还是讨个“允许交易盐铁”,他们拿牛、马、茶、木材等来换。 王云鹤道:“没想到他能做到这样。”他本来只想让祝缨锻炼一下治理地方的能力,外族的事儿没想她能做到如何。他看得出来祝缨的长处在庶务上,所以给她一个偏僻的县去治理。没想到祝缨连对“獠人”都这么细致。朝廷当然知道“獠人”不是铁板一块,具体到族别、家别,语言、栖息之地面积有多大,尤其是户口数,数据还是不清的。祝缨报的这些虽然仍然粗糙,但已为“治理”提供了粗略的数据。 以王云鹤的估算,祝缨还得有后手,就像她在大理寺的时候,摸清了底就该下手了。大理寺最后在她的手里,多么的顺滑啊!王云鹤有点怀念掌京兆的时光,那时候的大理寺对他,比现在都乖。 施鲲感慨了一句:“能干的人到哪里都是能干的。” 陈峦道:“报给陛下吧。” 施鲲道:“好!” 皇帝有些年纪了,正是喜欢听到好消息、不喜欢听坏消息的时候,听王云鹤奏了,感兴趣地问:“是那个‘獠人’吗?是献了白雉的福禄县吗?” 王云鹤道:“是。” 皇帝又指着祝缨那封公文上的一处问:“獠人头人的外甥也做学生了?” “是。” 皇帝很高兴,又问:“户口数是真的吗?” 王云鹤道:“据三十年前旧档,彼时刺史奏报数目虽不精确,也言獠人各部有数百户至万户不等。多年繁衍,倒不是虚言。” 皇帝道:“很好。” 看着交易数目并不算大,便答允了,又说:“祝缨?人不错。果然是该在外面多做些实事的。” 王云鹤道:“年轻人面皮薄,做了好些事不好意思说。” “哦。” 王云鹤道:“臣听刘松年前两天在家里骂的来着。” “干刘松年何事?” 王云鹤道:“臣不能说,请陛下问刘松年。” 皇帝来了兴趣,道:“什么样人,能令刘松年詈骂?”命把刘松年传了过来。 刘松年正在琢磨着写一篇新的文章,祝缨把识字碑的碑文十六篇都给他拓了下来,仔细包好送给他看,又附了一篇表扬他的文章。刘松年虽然破口大骂,说:“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言而无信,小王八蛋!” 心里却有点得意,碑竟然真的立起来了!文人之爱,天下文宗也不能免俗。且看拓片刻得还挺不错的,不算对不起他的文字。写的那篇文章在刘松年看来,文采就那个样子了。字里行间明着挤兑他、暗中却是夸了他刘松年不为名利、做好事不留名,只是为了教化偏僻百姓。马屁拍得刘松年都不觉得这是马屁,要写个文认真骂一骂小王八蛋不讲信用。 被皇帝召的时候他还在奇怪:叫我何事?莫不是又要叫我拍他的马屁去了? 刘松年打起了拍皇帝马屁的腹稿。 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构思好,人也到了皇帝面前。 舞拜毕,皇帝道:“刘卿,快起来,有事问你。” 此时王云鹤等人奏完事都跑了,只有一个刘松年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问:“不知何事劳陛下垂询?” 皇帝就问:“祝缨怎么得罪你了?” 刘松年跳了起来:“必是王云鹤又说什么了!” 皇帝笑问:“究竟何事?” 自己干的好事,刘松年也不怕说,但仍然先要说几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被皇帝再一催问,才气呼呼地说:“又被这小子骗了!”将识字碑的事说了,又说了自己明明叮咛了不许说是自己写的,偏偏要再写一篇文章来气自己。 皇帝问道:“什么识字碑篇?” 刘松年就将自己的底稿给皇帝看:“随手写的,勉强看吧。您看着,我找王云鹤算账去!” 皇帝道:“且慢!” 皇帝上了年纪,有点爱听好消息、爱热闹一点,脑子还没糊涂,第一篇满满的歌颂他,这让他对刘松年更加满意。接下来的数篇都是很浅显的内容,但是常识也都有了,还押韵。皇帝说:“你下了不少功夫啊。不过这……是不是杂了点儿?还数数?又有刑律?使民争讼,不是好事。” 刘松年道:“小子写信,有点可怜。他蹲路边看个农夫卖橘子,连数都数不好。就添了这一篇。又乡民蒙昧,使知朝廷法度。” 皇帝有问题,刘松年顺口就给解释了。皇帝道:“你们都很用心。那篇文字呢?” 刘松年很诧异,皇帝对一个县令不能这么关心吧?还是拿了来,皇帝看祝缨写的文字确实不够华美,但却轻松诙谐,显得与刘松年很熟。他问道:“你什么时候与这他这么熟稔了?” 刘松年道:“何曾熟了?不过见惯了假模假式想在我面前装个文人样子求一纸好评的人罢了。他不跟我装,我跟他说话也不用端着。” 皇帝道:“不是因为他能挨你的骂?” 刘松年不动声色,抱着自己的拓片走了,皇帝在背后说:“小气!” 刘松年头也不回,留给皇帝一个潇洒的背影,一骑绝尘去找王云鹤。 …………—— 祝缨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这么一场,她并不想让识字碑的事情这么早就被拿出来显摆。现在有阿苏家这一件事就很不错了,识字碑的事儿她宁愿慢慢的传到京城,至少等福禄县的百姓能学会唱了这些歌再说。 京城批复没到。交易不好擅自进行,她现在正忙着另一件事——送本县愿意去府学一试的人到府城去。 从福禄县城到南府府城距离不算太远,就算坐车,跑快点也就在中途宿一夜。如果是骑马,祝缨的水平就是当天能到。但是福禄县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去过府城,祝缨又有其他的打算,决定亲自带他们去府城,同时由县衙给准备几辆马车,免得贫寒学子如甄琦还得靠两条腿走着去。 此时,京城的批复还没下来,她就请苏媛先在驿馆里住下,让花姐陪苏媛在县城里逛逛。自己姐姐陪着洞主女儿逛街,不算怠慢。 她先让小吴去万铁匠处取东西,小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仍然是去了。万铁匠见小吴要东西,便问:“也不知道大人要打这个做甚,都在这里了。”将一个破布包的一些叮当的东西递给了小吴。 小吴接了,拿到了县衙,祝缨又不在。 祝缨是去县学看名单去了,博士和助教最后攒出了一份想去府学一试的名单,表情十分陈痛。祝缨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第一个就是甄琦。 甄琦是县学所有学生里最用功的,当然资质也可以,总拿头名。到府学应该能选上,下一步就不好说了。除了他,县学里还有几个人,平时成绩也还不错,放到府城估计悬。此外,又有不在县学的书生,也想报名试一试府学,祝缨也都把他们给带上。 她拿了名单,说:“既然要试,都要用心,收拾好行李明天咱们就出发。车马费不用你们操心,无论考得如何,我都把他捎回来。”学生们都笑了,有些人无所谓,甄琦显得格外紧张。 祝缨前脚走,他后脚出了县学说是回家收拾衣裳。 才出县学大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大人,许咱们去府学么?” 完了!甄琦心中一紧!这是他娘!上一回要转科的时候,他是有些意动的,无他,家贫。以自己的资质,与人争进士很难,但如果转个其他的科,出头会更容易些。他也想过,县令大人敢让他们转科,或许会有些安排。县令大人自己就是个明法科,恐怕是有门路的。 但是他的母亲却认死理,必不肯让他转,险些以死相逼,甚至说:“便是县令大人也不能这样,你要不敢说,我去找他说去!半道上改行,哪有那么容易的?改完了,他一时得了面子,你的将来怎么办?这不是将人架到墙头上么?好容易你读书上头有出息,拼了一条命,咱们也不能毁了前程。我找他说去!你亲爹不是这县里人,你也不是,不归他管!” 此后他娘就有点防贼似的,总觉得县令大人要害她儿子。甄琦好说歹说,连蒙加骗,才没让他娘去找祝缨闹。 甄琦赶紧上前两步,听祝缨说:“当然。” 他娘陪着笑解释说:“大人,小妇人不是福禄县本县人,是改嫁过来的,前夫在邻县的,甄琦是前夫之子,不是本县人。” 祝缨说:“哦。”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甄琦,叹了口气,对甄琦招招手,问道:“你是自己上府城,还是跟我一道走?” 甄琦脸涨得通红:“大人,学生……” 祝缨道:“你不是本县人?那就不该在福禄县学里,也罢,你去考取府学吧。” 他娘当场磕头:“多谢大人。” 祝缨摆了摆手:“回去准备吧。” 跟着她的人、县学里送她出来的人都面露不忿之色,县学中的人虽然也对转科的事不热衷,却没什么人把这事记在心上,都不懂甄母之心,只道祝缨对县学极好,甄母这般做实在无礼,甄琦急不可待地要去府学也未免凉薄。 小吴轻声骂了一句:“小白眼儿狼。” 祝缨道:“胡说。” 小吴哼唧了一声,不再说话了。祝缨转脸对博士等人道:“都回去准备吧,明天出发不要迟了。” 回到了县衙,祝缨又让小吴去找张翁来。张翁不明就里,他也不知道甄琦的事,祝缨却记得甄琦的继父是他的族亲,甄琦是蹭的他家的书读的。她开门见山地对张翁道:“张翁,甄琦是你家亲戚?” “算是吧。” “他母亲说,籍贯不在本县,则不是本县学生了,这是我的疏忽。” “害!当年带过来了,就算张家养子,虽不改姓,也是咱们养活的!” “不提这个了,那孩子是个孝子,他母亲为了孩子更好的前程也没有错。只不过我看他是不好意思再跟着我一同去府城了,你帮帮他的盘费吧。” 张翁肚里把甄母骂了一回,口上答应道:“是。” ………… 第二天,祝缨便带着一行人往府城去,赵苏此时亦随行。他不想去府学,但是跟着义父出行他是愿意的。 这些日子他深深明白,一个人做事漂不漂亮也与见识有关。譬如甄母,这老妇人得意儿子资质,一心想要儿子走坦途固然无错,只是事情做得不好看。他想自己常年在福禄县,见过的世面并不多,不如总在义父身边,也好多学些事。 祝缨也不拒绝,两人并辔而行。学生们都坐在几辆车里,甄琦母子则在前一天就自行前往了。 赵苏一路向祝缨请教一些事情,说的最多的还是阿苏家的事儿,他说:“不知义父对‘獠人’有何安排呢?” 祝缨道:“你看不出来?” 赵苏老老实实地说:“总要互相有些信任才好说下一步。” 祝缨道:“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只要你还是福禄县的百姓,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我……” “嗯?你有旁的想法?有就趁早说,要是拖着我,我才要生气呢。” 赵苏摇摇头:“没有。”他是有一点想法的,他们家在双方当个中人是有利可图的,他不怕变化,但是希望这种变化对自己有利。 第二天,一行人到府城。府城果然比县城繁华许多。祝缨先把学生带到驿馆安顿,然后自己去拜见那位按照规矩生病的上司。 上司今天没病,见到她来了,笑道:“稀客稀客。” 祝缨也大大方方地道:“不敢,给您送人来了。” 上司道:“是什么人?” 祝缨道:“学生呀。您尽管挑!” 上司与祝缨也没什么大交情,但是考虑到每年送粮还要用祝缨去怼鲁刺史,他很关切地说:“你舍得?” 祝缨道:“福禄县多少年也没出什么英才了,放到府学里才更让人安心。” 两人哈哈一笑。 到了考试这一天,祝缨亲自把人送到考场外面,学生们都很感动。祝缨拿出个小布袋子,说:“来,一人一个,拿着,不算作弊。” 学生们一面伸手一面问道:“这是什么?” “福气。”祝缨笑道,捏着个铁皮打制的小橘子出来,橘子上面一面錾了个“福”字、一面錾了个“禄”字。 这是她让万铁匠给打的,可费了不少工呢! 一人一个让他们提着,橘子上还有梗有叶,伸出来的叶子上能搁支笔,就让它冒充个文具。考生们都笑着接了,祝缨道:“好好考。” 转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祝缨道:“甄琦?” 甄琦站住了,旁边是他母亲送考,很紧张地看着祝缨。祝缨也捏了个铁橘子给他:“人人都有,这是你的。你的学问考上府学是没问题的。” 甄琦攥着橘子,垂泪哽咽:“大人。” 祝缨道:“去吧,别叫人说福禄县学无用,教出来的学生都考不上府学。” “是。” 祝缨也不在外面等,和赵苏两个人闲逛府城,这里与她上次来没有太大的差别,赵苏也来过府城,记忆却没有她这么清楚了。学生们在里面考试,祝缨就逛街,过不几日考完了出了结果,甄琦被选中了,但是名次竟然不如福禄县另一个学生好。 那个学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被选中,一时惊慌:“我、我是想来试一试手的。” 祝缨道:“试上了就上呗。”她看到大家围着这个学生恭喜,却又不理甄琦,就命人给甄琦送了一贯钱以做盘费。 顾同也是来“练手”的人,他小声说:“叛徒。” 祝缨道:“他怎么叛徒了?大家不是都来考的么?” 顾同也有点少爷脾气,道:“反正不对。” 祝缨道:“行了,甭怄气了,反正你们以后也不得见了,我还有正事儿呢。该回去了。” 顾同问道:“是这个事儿吗?”他提着小橘子问,他是顾家人,也知道一些事情。 祝缨道:“不是!”从他手里轻轻巧巧拿过小橘子走了。顾同跟在后面跳着脚的追:“大人,那是给了我的,可不能反悔。我总觉得拿着咱们县的橘子一定是会有福气的!” ………… 祝缨一路从府城又回到县里,京城的批复也下来了。不但同意了她与洞主所请交易之事,连申请的数目都没有打折扣。 祝缨命人将苏媛请到了县衙,告知她交易可以进行了。 苏媛这边也不含糊,道:“我们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交易?可不可以就在县城先订一些?我看县城也有铁匠铺,也有米仓,盐可以稍晚一些。我们的牛马现在就可以赶过来,要木头,运出来就要费些功夫。” 祝缨道:“可以。” 苏媛先挑了一些农具,其次又要了些兵器。祝缨遵循着朝廷的规定,可以给她箭头之类,却不卖弩给她,苏媛也没有过多的坚持,她要的更多的还是长刀。 过不数日,两下交割完毕。 苏媛也如祝缨上次那样亲自监督,直到最后一匹马被祝缨这边接收,她说:“好啦,你是个公平守信的人。” 祝缨问道:“那么,可以互相交换奴婢吗?” 苏媛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出,没有马上拒绝,而是问道:“怎么交换?” “一换一。你能做主,现在就定下章程,需要请示令尊,也请带话给他,我等回话。”祝缨干脆地说。 这事儿是她吃亏,因为她手里没獠人奴婢,要从大户手里抠出来奴婢,得花钱买。经济越好的地方,越贵。亏得福禄县自去年起就有了盈余,不然她还真拿不出这一笔钱来。 苏媛点头道:“可以。”其实她也要自腰掏包的。诚然,山上奴隶最多的人是她们家,但是不是所有被抢的奴隶都在她家手上,她也得出点血跟人换。她答应这个是要顶住很大的压力的,想来她哥哥也不会很同意。 那位树老兄下意识地想阻拦,又忍住了。 祝缨问道:“怎么?” 苏媛道:“没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咱们还照上回交易的样子来?” “可以。我这里数目已经有了。” “好!等我将这批米运回去,再来。” “静候佳音。” 第149章 进展 与阿苏家几次接触都还算顺利,这样的买卖可以继续做下去,这对祝缨而言是个不错的消息。再继续接触下去,整个“獠人”不敢说,至少奇霞族、阿苏家是极有可能成为她的政绩的。如果让她在这里再多干些年月,跟整个“獠人”都联络上也不是不可能。 祝缨有点遗憾。 转念一想,自己这也算开了个好头,她就又释然了。 踱着轻快的步子到了后衙,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女人的笑声。迈进去一看,张仙姑正跟祁小娘子、小江、小黑丫头等人在说笑。 看到她进来,张仙姑道:“送走啦?” 祝缨往她身边一蹲,道:“嗯,走了。” 张仙姑伸手往她脑门儿上摸了一把,拿个帕子给她擦汗,说:“那你可能轻快些日子了。” 祝缨奇道:“我啥时不轻快了?” “三天两头不着家,别来也没几顿跟家里一起吃的,还说轻快呢?” 祝缨道:“在外面也不是累,”下句话她识趣地没说,换了个话题,“大姐呢?” “弄药呢。” “诶?谁病了?我没听说呀。” 张仙姑道:“非得病了再吃药么?是药茶,说试一试,喝着清热解毒祛湿,等到大夏天的时候更好。” “这个好,去年你们出去时都病了呢。” 张仙姑道:“就算不病,我也不想大夏天的出门儿,你也别出去。” 祝缨道:“那可不好说,我年中还得见刺史大人去呢,大夏天我准出门儿。” 一众人闲聊,杜大姐从厨房洗了一大盘水果出来,到了福禄县之后,吃水果可比在京兆方便多了,种类也更多。此时春末夏初,荔枝还没好,一些其他的水果陆续都下来了。什么枇杷、樱桃之类,又甜又好吃的。杜大姐另用个细竹蔑编的大盘子涮了一大竹盘子的桑葚出来,水还淅淅沥沥的往下滴。 祝缨拿起一个梨来,惊讶地道:“这会儿就有梨了?” 张仙姑道:“怎么就没有了?咱们在京,这会儿也能吃上呀,就是贵。”那会儿她舍不得买,后来祝缨管大理寺庶务了,家里就经常有稀罕东西了。 梨是秋天的水果,现在是春末了都,天都热了……祝缨若有所思。京城什么没有?她想的是福禄县。 祝缨道:“大姐不出来吃么?” 花姐也从房里出来了,笑着说:“来了来了。” 推了个小凳子给祝缨,祝缨一捞,塞到屁-股底下,张仙姑就喂她一颗桑葚:“你别上手了,一会儿沾了一手洗不掉叫人看着了不好。” 她喂一颗,祝缨吃一颗,边吃边让别人:“你们吃啊。小江?” 张仙姑笑道:“她都快气饱了,还吃呢?” 祝缨心道,你不是一直喜欢小丫一点的么?怎么跟她也说笑了?问道:“我听你们刚才笑来着,怎么生气的?” 张仙姑笑道:“学生太笨哩。” 她们又笑了一阵儿,小江才嘟囔着:“我教幺妹她们。她们学得倒快,可是唱出来之后就跟我教的不一样了。调儿错了,高高低低的还会自己变调我就不挑剔了。她们还自家叠词、重复句子,这就与碑上的字对不上了。我是想,照着官话的发音唱着歌,不但字能识了,口音也能改了。当初为了县学生的官话,您费多少心呢?可……” 一个唱歌音准、官话顺溜的小江,掰不过一个女监的方言,可就气着了。 祝缨正笑着,祝大哼着歌从外面进来了。小江、花姐等都站了起来,祝缨听他哼的歌有些耳熟,也站起来过去问道:“爹,你唱的这个——” 祝大清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又没那么不好意思似的,说:“啊,你爹不能识个字啊?” 祝缨道:“当然能啦,你本来就识字,就……你唱这调子不大对吧?” “胡说!我就这么唱的。”祝大十分嘴硬。 祝缨对小江道:“真的唱得对啊?” 小江脸上哭笑不得又有点懊丧,却说:“字儿都是对的。” 祝缨笑得更厉害了,问祝大:“爹,你这歌儿哪里听来的?” 祝大“哼”了一声:“你还问我们呢?我和你娘都在衙门里跟人家江娘子学的!不跟你说了!我去写字儿去!” 刘松年出手水平就是不一样,他比花姐实在高明许多。两人学字时不会哼唧了,也不容易忘。 小江起初就是教女监的女典狱来学这个,女典狱半是闲的,半是给她面子,也都学些。彼时祝缨忙着外面的事儿时常不着家,张仙姑和祝大在家里没旁的事,听小丫说了识字歌的事,也有点意动。 小丫就回去跟小江讲了,两头一掇撺,小江就来给张仙姑和祝大也教一教唱歌。那识字碑的底稿她也有,连歌带词,老两口识字比之前快了不少。 这本是花姐先想出来的事儿,她也不恼,也不争,专心去研究药方去了。 看到父母有事儿做,祝缨也高兴,问张仙姑:“娘也学会了?” 张仙姑不好意思:“我就会几篇,没全学会呢。”她老人家跳大神时唱歌从来都只有一个调子,让她学会十六篇,确实得比较长的时间。 她又说:“不耽误你们正事儿吧?” 小江忙说:“大娘子放心,耽误不了的,幺妹她们调子学得快些,词儿她们也慢,还会自己乱填词呢。。” 本地之民歌、山歌有些与张仙姑的“神曲”有异曲同功之妙,都是一个谱子自己往里面编词儿填进去。也慢。 祁小娘子道:“不能找些学得快的人一块儿教么?” 祝缨道:“哪有那么多学得快的人?” 小江心头一动,当时没说什么。不多会儿要吃午饭了,她要离开,被张仙姑留下来又一道吃饭。能帮她闺女的人,在张仙姑这里都能得到优待。小江之前也跟张仙姑又吃过几次,只是当时祝缨忙外面的事,又去西乡,并没有在场。 吃完了饭,祝缨就往前衙又处理事务去了——各乡识字碑相继立起来了,她得评估一下,看看接下来往大些的村落里立石碑的工程怎么继续。以及,流人营也开工有些日子了,她也要及时去巡视一下。 小江也跟着出来了,她身上有个“差使”张仙姑也就没在意,自己拿着抄的稿子背歌词。 ………… 祝缨和小江出了二门走了几步,小江看就要拐上大路有人看到了,突然说:“大人,我有个念头。” “嗯?” 小江道:“我想去那边柳巷走一趟。” “干嘛?” 小江道:“咱们都知道的,凡诗词传唱,经妓-女的口是最快的。你不提是顾及到我,我却想把这事儿给办好呢。她们学得又快,唱得又好听,没多久就能传唱开啦。” 祝缨道:“那可不一定。” “可以的,”小江说,“不用借刘先生的名头,她们也有人会愿意学的。身在贱籍,能识两个字也能多卖几文钱不是?这地方不比京城,也没个人特意的教。我告诉她们对着碑学字,她们学得一准快。” 祝缨道:“好吧。你既要去,就派个人跟你一同去。再有,去了给我留意一件事。” “什么事?” 祝缨道:“官-妓、营-妓官府都要抽点儿,我看了县衙的账,数目不算很少了。这里面的经营我不是很懂,我手中事多、千头万绪,抽不出空来理会这个。你帮我看一看,福禄县这里是怎么经营的、分哪几项、什么人在做。里面的女娘年岁、身体是否康健,一旦不卖身了,还有什么技艺、能做什么营生。” 小江问道:“您这是要干什么?” “有点儿想法,干什么、怎么干得看你打听到多少消息。你把这些都探听完了,我再告诉你下一步干什么。” 小江一口答应:“好。” 她出了县衙便行动了,她不直接一头扎进柳巷里,而是在柳巷的巷口转悠两下。然后去集市上“偶遇”个出来买菜的妓-女,在同一个摊子前站住了,借着买菜聊上了。识字碑就在市集外面,两人挎着菜篮子路过,小江就给这个妓-女顺口说了识字碑的事。 妓-女道:“都说识字碑、识字碑的,识字才能看得懂,我与它相了这么久的面也不认识得它。” 小江就说:“有歌呢,你会唱了,照着碑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着词儿就认得了。”她说着就哼了一句,然后指着碑说:“第一个字就是‘煌’,第二个也是‘煌’第三个就是‘圣’,就第一篇的字难点儿,后面碑上的字都好记好写的。” 妓-女将信将疑,道:“这么容易?” 小江道:“嗯。” 第一天就过去,第二天再买菜,两人就又聊了一阵儿。过不几天,这妓-女就跟小江约好了,到河边小江教她,不用小江去柳巷。 歌传得不算快,“歌词对着识字碑能识字”这个消息倒是火速传播开来了。 小江高兴地把消息带回来,祝缨道:“这个消息能传开来,比这些人都学会唱歌还要强呢。否则空有碑立在那里、歌唱在人的嘴里,无人去对照,两样都白瞎了。消息探听得怎么样了?” 小江严肃了起来,慢慢地说:“柳巷里人还不算少哩……”衣着打扮跟京里比土得要命,苦却是一样的。在官府名册的竟有几十人,每天一睁眼就背着多少不等的要缴给官府的钱。大部分人身体都不好,少数人病得更重。 小江低声骂关丞:“他只知道收钱,也不管管里面的人,四、五十岁了还不放人家,这一行,能活这么久不容易。” “唔,你先择年纪大的透个信儿,不要多,四、五个人,咱们先试试,她陈情,我放她脱籍。” 小江瞪大了眼睛。 “福禄县是穷,县衙是缺钱缺得厉害。难道要我跟她们催要卖-身-钱?” “您……您真的要放了她们?” “不然呢?给她们看看病,好叫她们多活一阵儿,好好地卖-身?” “可这样,您会不会有事?这都是钱呐!”小江说,“每月、逢年节,都要给官府缴钱,少了这一笔钱,您的日子怎么过?” “那是我的事。你的口要严,”祝缨说,“这是不能公然宣扬的。说出去了我不认。” 小江笑道:“这样就很好了!我去!” 祝缨的打算是慢慢地从年纪大的开始,凡觉得有处可去、想离开的,自己陈情,她就把人给放了。然后也不给官-妓名单里再增补人员,灶底抽柴,一根一根抽完,灶凉了,完事儿。 她不可能一次就全都干了,这样动静太大。等到福禄县能从其他方面把这一笔来源给填上了,官营的她就能全给关了。 福禄县本来是个穷县,这也是老大的一笔收入,但是妙就是妙在它穷,所以这个“老大的一笔收入”的绝对数目不是特别的多。如果祝缨卖橘子、增种庄稼的计划能够顺利,完全能够覆盖住这个窟窿,那就没有什么后患。 问题应该不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祝缨是个遇到了事儿就上去干的人,她不再为“以后”的事烦心,先去看了一回识字碑的进展。看着看着突然想:为什么要让小江这么辛苦呢?干嘛偷偷摸摸的呢?既然妓-女可用,那就用下去。 说起来,她还真不太知道传播这些个要用妓女,盖因她实不是个“才子”走的不是这个路子。 十三乡的碑都树起来了,她便让小江不要再去柳巷,由县衙下令将县城的官-妓集合起来学唱歌,再分派十三乡里走乡串村地唱它半个月。正值春耕已过,乡村还算闲,唱歌也有人听。 县衙出个通知,告知“歌词对着识字碑能识字”。 齐活! ………… 祝缨这里把告示一贴,又去流人营里看了一回,这个营盘几乎有个村镇那么大,但如果不讲盖得多么好、只要能够遮风挡雨的话就非常的快了。 已先盖好了十几间工棚。其他的房子也跟工棚差不多,不过有门有窗不漏雨。祝缨沿着流人营转了一圈,她盖过自家的屋子,不要流人营跟她的私宅那样好,只要结实、不会塌就行。指出了一处地基有问题的,命拆,又指出一处房梁不对的,让重装。又挑出几处小毛病,譬如窗歪了、门合不上之类。 祝缨重新估重了一下工期,也就再二十天就能成了。 这个进度祝缨还是比较满意的,识字碑、流人营两件事没有问题了,祝缨就打算召集士绅们继续说橘子的事儿。 从工地回到县衙,门上却向她献上了一张名帖。 祝缨边走边问道:“这是什么?” 童立道:“是赵翁做寿,又是给他侄孙饯行。就是那位考上府学的小郎君。说是两件喜事合一件,再三拜托大人去吃杯酒。” “哦!族孙。”祝缨想起来了,那位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考上府学的学生也是姓赵,论起来是赵翁的孙辈,可实际上差不多出五服了。但是同姓,又都在一县居住还能时常见个面,赵翁做寿就能拉上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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