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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客令一同叫来:“你们随我去礼部,他们那里也要派几个人,咱们一同去东宫看一看礼仪。你们都是老人了,觉出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尽早说,莫要将要做坏,辜负了陛下与殿下。” 三人都笑道:“是!” 这个差使不太好干,因为皇帝看起来别扭,虽然大家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反过来想呢?这也是为太子做事,太子高兴了,以后…… 三人自动站到了祝缨身后,四人先去礼部,找钟尚书凑了人一同去东宫。鸿胪寺出了祝缨是个少卿,礼部就出了一个侍郎再带几个官员,其中就有祝缨见过的白志庆。自梧州回来之后,祝缨又在郑府等处见过白志庆几回,他如今还是礼部员外郎。 一行人到了东宫,里面正在忙着。东宫有几年没人住了,修葺的工程稍大一些。屋顶、墙头的杂草已经除去了,正在修补破裂的地方,还没到重新粉刷、上漆的工序。因是早就约好的,太子那里也派了人过来。 祝缨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熟人——蓝德。 蓝德站在东宫台阶下面,太子那里的一个宦官站在他身后半个身位——祝缨上次见太子的时候记得见过他,只是不知姓名。 蓝德见他们过来,急上前来行一个礼:“列位大人,有劳,有劳。” 侍郎道:“我们来看看行止之处。” 蓝德道:“前几日礼部来看的是群臣的,如今少卿也同来,是看番使的么?” 祝缨心道:他也长进了。 侍郎道:“是。” 祝缨又问蓝德:“这位是?” 蓝德向祝缨介绍:“太子殿下向陛下陈情,久居宫外,忽地搬迁进来,不免生疏,乞陛下教导日常。陛下就派我侍奉殿下来了,他是与我搭档的杜世恩。先前也是宫里派出去伺候殿下的,今又回来了。” 杜世恩看着三十多岁,白净面皮,个子高大。祝缨对他点头为礼。 杜世恩对祝缨却极礼貌,与祝缨说话时他的腰不由自由地弯着:“奴婢们伺候大人看地方去。” 他带着众人避开了各处架子、材料、工匠等,往后面走去。 东宫也有个正殿,礼仪之类都是在前面,后面女眷住的地方即使在修葺,祝缨等人为避嫌也没有进去。 东宫就是一个小朝廷,前朝后宫,前面又有詹事府等办公之所。侍郎看了看那里,叹息一声:“这里也空了许久了。” 祝缨道:“您是想起以前了么?”这人以前也是皇帝派给东宫的人,太子死了,他还升了。 侍郎道:“是啊……” 蓝德没留意这位侍郎的来历,倒是不介绍给提供一点新情报:“就快有人来啦!” 祝缨道:“嘘。” 蓝德笑道:“咱们现在在这里说说是不碍的。就在方才,陛下才亲口说的。要开始布置詹事府了,连同郡王的封号以及婚事,都要安排的。命奴婢过来连同这两件事都要看一看。这会儿,外面怕不是要传开了。” 侍郎关心地问:“哪位郡王?” 他想的是先太子的儿子,才册封为承义郡王的那个人。那孩子也有十岁了,给一门亲事,有一个府邸,强过名份未定的尴尬。 哪知蓝德道:“当然是太子殿下的长子。” 侍郎有些失落:“哦,原来是他,年纪也不小了。我是说,礼部……” 蓝德笑道:“大人真是栋梁,到哪里都不忘公务。” 祝缨道:“朝上没讲吗?”侍郎这个样子,好像不知道似的。 侍郎道:“不知哪家淑女?” 蓝德笑眯眯地道:“亲上做亲,是永平公主的掌珠。” “哈?”祝缨发出一个音节,婚事看着不错,除了新郎十六、新娘九岁,没别的毛病。 第303章 通信 永平公主的女儿,配谁都绰绰有余了。哪怕是太子的长子,如无意外,这位郡王会是未来的太子、天子。 祝缨又问:“是谁做的媒呀?谢媒钱必是很多了。” 蓝德笑道:“这样的好事何必要媒人?陛下就给定了。少卿很惊讶?” 祝缨道:“顾不上,我只想我要出两份贺礼,不知要往哪里找去。”东宫要娶儿媳妇,大臣基本都得送礼,祝缨刚好能“数得上号”,名次虽然靠后,但也得送。骆晟又是她的上司,上司嫁女儿,下属不送份厚礼就是不识相了。 蓝德继续笑:“少卿还用愁这个?” 祝缨道:“两处都不能马虎,要费用的。” 他两个说得热火朝天,脸上都是一股子高兴的劲儿,仿佛娶妻嫁女的是他们。一旁的侍郎心里却不是滋味。立储的时候,立皇子与立皇孙是有分歧的,旧东宫的人依旧有一部分希望立的是承义郡王。 随着皇帝一系列的动作,承义郡王怕是没戏了。 侍郎察觉到了杜世恩的目光,忙把叹息压下,说:“咱们且将手上的事做好,才是为君分忧呢。” 祝缨与蓝德也都止住了话头,几人又将东宫几处位置看了一下。祝缨便说:“礼仪上的事情还是礼部更擅长些,我们鸿胪只是襄助,也只管番使的事儿。” 侍郎虽然心绪不佳,仍是想好了应付之词:“位置都看得差不多了,这里人又多、不方便,咱们回去各自查阅旧档,再合计出一个章程来,如何?” “使得。” 二人又向蓝、杜二人告辞,依旧是蓝德说话:“我们两个还有监督的差使,就不远送啦。” 两人将祝缨二人送出东宫,却没有一直在工地上监工。太子要同永平公主家结亲了,他们还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干嘛? 蓝德能有现在这个差使,一是太子请求,二是蓝兴为他在皇帝那里求的。蓝兴是个明白人,特意叫他过去嘱咐:“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是屁话!大臣们只要不是叫太子记恨的,还能照原样儿风光。咱们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呐!我派你去东宫,你可要好生伺候太子。” 话说得特别明白,蓝德也听得清楚。大臣们不能随便换,宦官、尤其是中上的宦官,一旦换了新君,先帝的心腹宦官都要打发出去,风光不再。识相的自己求去守陵,不识相的就等着新来的赶他们走。 只恨皇帝不能长生不老! 蓝德非常地珍惜现在的差使,虽然只干了几天,他却觉得自己干得还不错。别的都是虚的,围着太子转才是真的。眼下太子家要办喜事了,他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给太子送份礼物才好。 ……—— 蓝德现在所想的,是京城许多官员都在操心的。 这门亲事来得突然而不意外。皇帝素来宠爱永平公主,亲自关心一下永平公主女儿的亲事绝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如此看来,皇帝虽然别扭,对太子倒也不是不管不问,将喜欢的外孙女给太子做儿媳妇,也是皇帝的一个表态。 很多忧心国事的大臣也因此放下心来。现在他们只要准备贺礼就行了!很多人要准备两份,一份给太子,一份给公主。 当着蓝德面说出要准备两份礼的祝缨,反而没这么激动。她先回鸿胪寺去找骆晟,向他当面道喜。不想骆晟不在鸿胪寺,沈瑛道:“子璋有所不知,方才陛下派人来唤驸马。要为歧阳王聘骆鸿胪的爱女为妃。” 祝缨道:“歧阳王?” “哦,东宫长子。” 祝缨道:“那可真是件喜事了。” 她也先不去四夷馆了,回了自己房里,将记忆里的东宫方位给画了出来了,看完了,又投入火盆里烧了。另拿了张纸来写写算算,给东宫的礼物不能多也不能少,不能太扎眼,随大流就行。里面可以掺一、两件有物色的东西,但不能太贵重。送女方家的礼物不妨稍贵重一些。 列好单子,骆晟也从皇帝那里回来了。他的脸上带着些喜色,沈瑛与祝缨都出来向他道喜,鸿胪寺的官吏们都涌了出来,齐声说“恭喜”。 谁都不能说这门亲事不好,这简直太好了,外公给外孙女预定了将来的皇后之位。 骆晟道:“小女只有九岁,只怕她不堪重任。” 沈瑛问道:“亲事不至于马上就办呀。” 骆晟道:“那倒是。哎,我回家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们啦。” 祝缨道:“还是交给沈公吧,我四夷馆那里还有事呢。这就去户部那里,与他们说一说。您?” 骆晟现在的心都在女儿的婚事上,什么参与榷场谈判的事都不是他在意的了,匆匆说一句:“那里你熟,你去吧。哦,光华,拜托了。” 祝缨道:“东宫那里礼仪的事情,若是来人找,就让阮、柯二位接待吧。刚才带了他们过去,也与礼部、东宫的人见过面了,不会认错人。王丞随我去户部协调。” “行。”骆晟说。 三人各分头行事。 祝缨又带着王丞和小黄等几个,步行去户部,户部也在忙着。各地刺史进京,钱粮之类的考核与户部相关,里面的人都很忙。小黄上前叫住一个吏目,报知祝缨过来见窦朋。那个吏目抬眼看一下祝缨,笑道:“原来是祝大人,稍等。” 祝缨道:“怎么今天分外的忙?” 往年她跑户部的时候跟冼敬、窦朋吵架,户部上下很多人都认识她,这个吏目也不便外,悄悄说了一句:“这不是,要给歧阳王修新府么?” “难道要户部拨款?” 户部呢,主要是管“国家”的收支的,它不是皇帝的私库。皇帝孙子要开府,这笔钱不该这儿出。 “害!新娘子有来历,要建得好些……”吏目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住了口,跑去给祝缨通报了。 祝缨心道:难道要很快办这婚事? 不一会儿窦朋就请她进去说话,虽然知道窦朋在与皇帝打官司,祝缨见他的时候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太生气的样子。祝缨对窦朋很尊敬:“还是户部为主,鸿胪全是因为竟不知胡人多了个国相,可见是先前功课没做好,所以想旁听一下,搜集些讯息。” 窦朋道:“过谦了过谦了!这事你可不能躲!你看看我这里,各地的钱粮也要核哩!招待四夷本就是你的差使,不要过谦,一定要到场的!” 他不会全程每场都参与,于是指一个侍郎去谈判,首次谈判的日子定在三日后,由侍郎去四夷馆。祝缨道:“四夷馆人多眼杂,恐怕不妥。” 窦朋道:“那你们安排一所馆舍,如何?总不能让他们反复进出皇城吧?” 祝缨道:“那行文须得你我一同用印,借一处清净地才好。” 窦朋问道:“什么清净地?” 祝缨道:“东宫旧邸,如何?又要清净,又要安全,还不能有人刺探。那儿现在又腾出来了,暂时没有别的安排。虽然如今不在咱们的手上,但空着也是空着。也不用整个府邸,只要借一片房子就成。只怕不太熟悉,能请东宫派个熟人出来给指个路就更好了。” “这……”窦朋想了一下,觉得倒也可行。但是今天时候不对,两人商定,明天由窦尚书上朝的时候向皇帝说明一下情况,就借原赵王府的两处小院,作为与累利阿吐谈判的地方。事先派人去收拾一下——这个可以让原赵王府的仆人去干。 昆达赤要求的谈判,也可以在那里进行,二人计划,两家的谈判错开来,分单、双日进行。窦朋这里,与两家的谈判分别派两组人,祝缨就得自己从头盯到尾。窦朋关切地问:“你一个人能行吗?四夷馆的使节怎么办?” 祝缨含笑道:“第一,也不是日日从头谈一尾的,第二,典客令和典客丞都很能干。” “那就好。”窦朋高兴地说。 门口,影影绰绰有人往内探视,祝缨道:“尚书事务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搅了。” “慢走。” 王丞一直闭嘴跟在她的身后,现在又无言地跟着她出来。祝缨道:“过几天你能腾得出空儿来么?” 王丞忙说:“大人放心,大人要做的事,下官就是再忙也是有空的。”他已经知道了,典客署的日子舒服得大发了!现在要轮到他了吗? 祝缨道:“那你到时候也随我去见一见胡使吧,到时候再叫上祁主簿,他是户部的老人,闷,账目上却是灵光得很。” “是。” 祝缨这才算是把皇城里的事忙完了,对王丞道:“你回吧,看一下,别叫大伙儿乐得忘了正事。” “是。” 祝缨对小黄道:“把猫带来,咱们也走。” …… 祝缨出了皇城,先不去四夷馆告知累利阿吐她与户部议定的谈判时间,这个要明天皇帝、太子同意了借用赵王府之后,再视清扫工作而定。 她出了皇城,叫上在附近等候的胡师姐等人:“咱们去京兆府。” 胡师姐道:“是。” 她们熟门熟路到京兆府的时候,京兆府也差不多到了午饭的时候。祝缨进门就说:“有我的饭吗?” 京兆府上下与她更熟,笑道:“快些快些,咱们大人正在摆饭。” 京兆府如今的少尹之类也都换了一轮了,祝缨与他们不算很熟,因此在堂外先等通报,得到允许再进入。郑熹指着祝缨身后的胡师姐等人对陆超道:“招待他们到那边吃饭。”继而让祝缨进来:“你的腿可真长。” 祝缨进门之后先对他行礼,再与少尹等见礼,才说:“就是个儿不高。” 郑熹命摆上她的桌子,说:“那多吃点儿,多吃才能长高。” 祝缨谢了座,大大方方地坐下了:“那我可就不客气啦,今天一大早可忙了。” “在鸿胪寺里忙,倒跑到我这里来找吃的了?鸿胪寺没饭么?” “我这来,可有事儿与您也有关系的。” 郑熹一挑眉,与他一起吃饭的两个少尹也对望了一眼,郑熹问道:“你又要给我派什么差使啦?” 祝缨道:“那什么,太子殿下搬到宫里住了,我寻思着,旧邸总不能挪给歧阳郡王娶妻用吧?不如借给我们……” 郑熹道:“等等,哪里来的歧阳王?又是什么亲事?” 以他对皇室的了解,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郡王。难道?少尹们也尖起了耳朵。 祝缨道:“您还不知道吗?东宫的长子,刚定的。或许信儿还没传过来吧。”虽然消息已经出来了,但是从皇帝做出决定,再经中书门下,怎么也得小半天的时间。等正式的旨意出来,再想往外传,又得小半天。哪怕是在京城,等消息灵通人士知道了,天也黑了。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东宫之子封郡王的消息大概能上个邸报,他娶媳妇儿的消息连邸报都不一定能上。京外人真不一定知道这个事。且现在的邸报是“发抄”,即,现抄现发。许多衙门里养的抄写人日常有一件事就是干这个。 京兆府里在中午的时候还不知道,这很正常。 郑熹点一点头,道:“这倒是了。哪家淑女?” “她的父母您都很熟悉的,您也得跟我一样,备两份儿贺礼——永平公主与骆鸿胪的爱女。” “哦,她,”郑熹笑了笑,“也好。” 祝缨问道:“别光说好呀,据您看,这旧府我能借得到不?” 郑熹道:“倒也不算出格。” “那到时候,要是人手不够,京兆府能不能帮个忙,将周围的街道清一清?” 郑熹道:“等陛下准了,再说。” 祝缨不说话了,郑熹有点奇怪,他笑得略不自然。外人可能不太熟悉,祝缨与他认识了快二十年了,这点不同还是能看出来的。怎么他不喜欢这桩婚事么? 吃过了饭,两位少尹告辞,祝缨喝着茶与郑熹闲聊:“冬天喝点奶茶也不错,尤其吃完肉食之后。四夷馆有不错的厨子,您要不?” 郑熹摇了摇头:“陛下还是疼爱公主、太子啊,这婚事……” 祝缨试探地道:“年纪……” 郑熹轻描淡写地道:“年纪又算得了什么?只是……” 祝缨故意四下张望,郑熹道:“你这是什么怪样子?” 祝缨道:“看看您是不是被谁威胁了,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了?” 郑熹罕见地没有笑骂,而是说:“不要嘻皮笑脸的。” 祝缨不再多问,她已猜着了一点,识趣地向郑熹告辞:“我还得去四夷馆,真不要奶茶?” 郑熹道:“我要用时,就管你要。” “好嘞。额,对了,要开榷场,这事儿您一准儿是知道的,有没有什么吩咐?府里有什么需要的么?我试着能不能加进去。” 官方的榷场祝缨非常的熟练,双方交换的大宗物品是要谈妥的,除此之外还会有一些“禁止交易”的物品。这两种情况以外的东西,就看具体办事的人怎么想了。譬如,祝缨如果希望能够交易某些灰色商品,就可以将这个列入。否则她私人去采买,渠道未必可靠,花费还更大,不如借着官办榷场的东风,在榷场里交易。 郑熹道:“过几天我叫他们告诉你。” 祝缨这才辞出,出了京兆府,胡师姐等人已在门外等着了。祝缨道:“你们吃好了吗?” 胡师姐道:“吃好了。” “外头冷,以后不用冷风里等这么久……咦?” 祝银从街角转过来,京城大街她也不敢纵马逛奔,捺着性子跑过来,滚鞍下马:“大人,家里来人了。” 祝缨道:“是什么人?” “青君从家里来了。” 祝缨惊讶地问:“她怎么来了?” 祝银道:“您回去一看就知道了,她还带了张别驾的帖子。张别驾先去馆舍安置了,说晚上您落衙了再来登门拜访。” “走!回家去!” 第304章 告状 祝缨到家的时候太阳还老高,府里正忙着堆东西。项安、项乐两个都在,看着院子里许多箱笼。 祝缨大步走了进去,兄妹俩迎了上前:“大人!家里送东西来了。张别驾留下了拜帖和礼单有礼物奉上。” 祝缨道:“这么多么?青君呢?” 祝青君从项安身后闪了出来,她青衣小帽,一副小厮的打扮。虽穿着冬衣仍然显得单薄,鼻尖红红的,人比之前长高了不少,算算年纪也来到开始抽条长个儿的时候了。她笑着上前,双颊通红:“大人!老师派我来的!老师让我听您的!” 祝缨道:“进来说吧。” 一行人到了厅里坐下,祝缨道:“给她再拿个手炉子。吃过饭了吗?” 祝青君笑着接过手炉子,打了个喷嚏又吸了吸鼻子,说:“吃过了。家里都惦记着大人。老封君和老封翁说,家里也有进项,叫您在京城别舍不得花用。” 祝缨站起来听了,坐下来之后才问:“家里怎么样了?怎么派了你来?他们呢?” 祝青君如今不过十二岁,就要奔波三千里,这是很不正常的。当年苏喆她们几个是跟着祝缨进京的,一路有祝缨照顾有仆人伺候。祝青君的情况明显与苏喆不同,祝青君不是有丫环老妈子伺候的娇小姐,看这打扮、听这话音,这是当个成年人办差,干着押送的活。虽然有项家帮忙照看,她这一路也绝不容易。 祝缨并非轻视小姑娘不能做事,而是怀疑:“大姐怎么会让你这样上路来了?” 祝青君把手炉子放到小几上,从怀里掏出信来:“老师都写在这里了。二郎和三娘家也有信送来的,路上有他们家人照应。我们跟在别驾的粮船后面来的,路上没遇着什么事,都很安全的。” 项乐道:“是,我们的家书已经拿到了。” 信很厚,祝缨打开信来扫了两眼,抽出一张单子来,对项安道:“先将东西收了吧。” 她在梧州老大一片产业,张仙姑与祝大这辈子终于这样的“家业”两人非常用心,又想她现在带了二十来个仆人,在京城花用很大,过年要送许多礼物,也收拾了些财物想托人捎过来。花姐正好有事要同祝缨讲,就派了信得过的祝青君跟着押送来了。 她们知道京官的俸禄,米够自家吃了,主要是钱不够。此外又有一些梧州的特产之类,装了好些箱子,如今都堆在了院子里。 项安得令,带人去清点了财物,都在家里收好。 祝缨对项乐、项安道:“你们收到了家书,拆阅一下看家里有什么事,合计合计,张别驾一会儿要来,有什么要请托的事情,都准备好。” 项乐与项安忙说:“是。”他们家问题不大,但是祝缨肯问这一句,二人心里都很感激。对望一眼,两人到一边商议事情去了。 祝缨对祝青君道:“你随我来。” 两人到了书房,祝缨仔细地看了一遍信,越看越没了表情。看完将信放到一边,询问梧州的事情:“家里不大好么?细说说。” 花姐的信里写了派祝青君来的原因:别业里需要侯五与杜大姐,其他人上京路也不熟。花姐自己身上有个官职,走不开。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情况不太好,必须得有一个信得过的机灵人来送这一封信,还要口齿伶俐。这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脑子够使,心地也好。现在官话说得也溜了,自己手上也没有更合适的人派,只好派了她来。 且花姐认为,祝青君在自己这里不如在祝缨身边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资质一般的孩子跟着我学些医术也算我积德行善,青君如果只是跟着我就耽误了,她不该学我,她有天分,她应该像你,她不比男人差。本就是你把她带到了人间,现在我再把她还给你,你给她一身衣裳,教她像你一样。她不会比男子差,别养得像我一样没用。” 梧州现在的情况是,各方都不满意。于花姐,以前她只要用心办好番学,再给人义诊、带好学生,为人解病痛之苦,兼顾好祝缨家里,忙虽忙,但充实。现在不同了,她得学会勾心斗角了,刺史府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别的什么,第一是对女官女吏视若不见,想听点儿讯息都得设法打听了。花姐还是常驻番学的,小江是每天都在刺史府里的,日子更难。 张仙姑犹豫再三,同花姐商议,将小江也认做“养女”,多少给点儿庇护。张仙姑让花姐写明因果,再捎句话:要是在山下过不下去了,就让她们也到山上来住,行不行? 祝家庄的情况比别的地方好些,因为是祝缨的产业,新刺史也不好多说话。祝大和张仙姑的身体还算过得去,除了祝大真的“旧伤复发”不时会疼痛,日子还过得下去。但是二人看花姐番学不顺,也都高兴不起来。祝大还问花姐能不能回来别业里开学校算了,不给那个破刺史干活了,看他的学校还开不开得下去! 再有巫仁,本是有谋取职位的意思,但是不幸新刺史有个年轻的随从看上了她,本想求娶。巫仁也不含糊,说了八字的事。新刺史听说便不再理会了。本以为此事作罢,哪知对方也十分干脆,说既然不行那就不成亲了,先一块儿住着也行。无奈之下,王芙蕖求到了花姐,花姐就提议让巫仁去别业里住。这才算保下了巫仁。 第二是对内三县的“风气”,新刺史认为不能凡事都讲“赚钱”,还是需要“民风淳朴”的。商人多了,地方就不那么安静太平,这样不好。 他对商人不像祝缨那么礼貌,管得还很严,尤其是糖。糖是梧州的一大产业,且越做越大,他盯紧这一税源,恨不能从头换到脚,动辄规训责罚,需要他回护的时候他又认为商人是故意多事,并不肯管。外地进货的商旅因而不便。又因有这样的倾向,官吏盘剥起来手就重,弄得商人不喜。而糖坊多半与本地士绅有关,士绅也不太高兴。 又对官学抓得很紧。这本是件好事。但是他与祝缨风格又不同,祝缨是不停地考试、选拔。这一位的手又松了一松,一些士绅家不够格的孩子又被他放了进去。官学的质量下降了。 第三是对外五县,新刺史不知道为什么对外五县的兴趣非常的浓厚,提出想进山里转转。但是不幸遇到夏季大雨,山体塌方把路给砸断了,到现在还没修好。估计这辈子都修不好了。路一旦修不好,贸易就受到了影响。新刺史又挑选了几个商人进山,半道被狼追过八个山头,从此再也不敢进了。梅校尉气得破口大骂。 祝青君是带着任务来的,祝缨问什么她就说什么:“新刺史不好。他眼里根本没有人。我跟着老师在刺史府里看过他两次,他说话总是绕过咱们。江娘子说话他也不听的,凡女人说话,他都笑得像笑话儿。对了,还有番学里,苏家小妹也被气着了。” “她?她又怎么了?” 祝青君道:“新刺史又说,番学的学问太浅了,必要他们攻读圣贤书。又说番学里教医术浪费了,从没听说单开一个妇科只让女孩子读的,男人也可学妇科,不必拘泥于只要女生,男郎中一直干的挺好,好郎中都是男的。 女孩子读书也不合这样读,没有开学校给女生读的,要咱们山里选些男子来读书。说官学从来没有收女学生的,有了女学生又要为咱们单开一处宿舍,若没了女生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儿了。还要苏家小妹‘懂事些’,劝说阿苏县编户,他就许苏家小妹读书。苏家小妹气回家了。要不是阿苏家有事走不开,她都想上京来找您了。” 祝缨又问巫仁的事,祝青君道:“她家好生气的,王娘子哭了好久,也不去番学里了。孟娘子也走了,她家里事儿又忙,应付不过来了。” “她儿子不是能顶事了吗?” 祝缨青君道:“新刺史总好查问街面是不是太平,又问有没有违法的事情。他一问,底下的人就三天两头的找茬儿,孟娘子只好回自己家帮忙了。两位娘子那么用功,可惜了。” 孩子终于找到了能撑腰的家长告状了,祝青君告诉了许多,最后忍不住道:“我打从寨子里跑出来,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祝缨又问山里的情况:“交易还能做得下去么?” “变得难了,咱们庄子上往来的客人也少了些。不过大家伙儿都有事忙,又开荒种地,也不比那个差。别人就苦了。苏家小妹说,新刺史就是故意的,好叫没得交易,困死外五县好就范。她们偏不如他的愿!” 祝缨一一听了,末了,说:“我都知道了,你先休息吧。阿银,你带青君去休息,给她找两身衣裳,这衣服还是薄了些。家里要是没有合适的,就去外头或买或做。” 祝银与祝青君认识,高高兴兴地拉着祝青君去安顿:“大人,项家的人三娘她们安排,咱们家的人,是不是安排在府里?” 祝缨道:“你安排吧。” “哎!” 祝青君又对胡师姐行了个礼,才跟祝银一同离开。胡师姐旁听了这一套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祝缨在梧州的时候,日子眼见的好,现在这个…… 她小声地说:“大人,接下来怎么办呢?” 祝缨道:“凉拌!去把那几个叫来,我再问一问。”祝青君是个聪明孩子,但是年纪摆在那里,如今又是在花姐身边,她能接触到的人不算太多。祝缨需要再问一问与她同来押运的人,这些人生活更贫苦一些,见识到的是更多的普通人。 过不多时,几个押运财物的人也过来了。祝缨一一询问,发现与祝青君说得差不多,普通人生活甚至要更差一点。“跟着老封翁、老封君还好些,没个靠山的就更难了。以往,街上官儿差役都还客气,如今没随手打人可也不客气了许多,爱搭不理的。新来的更是鼻孔朝天!捐税也加了。也不怪官差们不肯做事,他们的许多用项都蠲了。他们也提不起劲儿来了。只好拿百姓出气。” 祝缨让他们下去吃饭休息,又让每人再拨一套冬衣。回报的人一个头磕了下去:“见着大人,小人可算又过上人的日子了。可他们在梧州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祝缨道:“我都知道了,你去吧。”又问随从祁泰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今晚让他不要安排别的事。 ………… 祝缨单说祁泰,是因为张运留了帖子,晚上要来拜访。祁泰正可做一个陪客,不说话也行,坐着当摆设。 祁泰从皇城里回来,听说祝缨这里要请客,请的是张运,便说:“使得。”换了身衣服,到祝缨面前来了。彼时项乐、项安也回来了,祝炼也从郑家的家塾里回来了。 祝缨与祁泰才换下了官服,吩咐了饭菜,张运就登门了。祝文抢先到堂上来说:“大人,张别驾还带了几个人过来,都是年轻书生。我认识得里面一个姓邹的是以前的学生。” 祁泰道:“还好家里饭菜还够。” 祝缨道:“你只管吃,别人的不够,你的也是够的。” 祁泰道:“好。”他也不打算多说话的,酒菜管够,很好。 祝缨对祝炼道:“你与二郎将人请过来吧。” 祝炼与项乐于是出去,项安问:“那我避一避?” “不用。”祝缨说。 看到人走近了,祝缨才起身,到门口等到了张运,也看清了他身后的几个人。四个学生打扮的人,她都有印象。但是只有邹进贤一个是以前的官学生,另外三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三人家境都不错,也是州内大户,祝缨认识这些人家。 张运与祝缨先见了礼,四个学生都带一点小激动地拜见祝缨,祝缨道:“进来坐,边吃边聊。” 她家里还是没有舞乐,但是酒食丰盛,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宾主坐下,祝缨先是慰问他们一路辛劳,几人道谢。祝缨又问张运向皇城里各部报了到没有,张运道:“已经去了,里头说如今事忙,也不知道要排到何时。” 祝缨道:“哦,东宫与永平公主家做亲,他们确实忙呢。” 张运的本意,乃是想请祝缨代为关说好过关,祝缨却不接这个话,只与他闲扯家常,先是让给张运等人上酒:“你们都能饮酒吗?长途奔波,饮些热酒解乏,不擅饮的也不妨,我这里还有热奶茶。” 他们都说喝酒,祝缨就让继续温酒,然后问一些梧州的情况,什么今年收成如何,又问他带这四个人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贡士。 张运忙说:“正是。邹进贤虽是官学生,但学问也好。刺史大人便点了他们四个,使我与他们同行。” 这一条张运认为也是需要祝缨的门路的。虽然每年各州都可以贡士入京,数目不等。但不是说州里推荐了到京城就一定能有官做的,贡士们不但要经过一次考试,还要排队等官职。考试答卷太差的,州里还要受责问,问刺史是不是瞎。即使通过了,也只是有一个做官的资格,等多久才能有实职也不一定,还得自己活动。因此京城滞留的贡士也不少。 但是祝缨就不一样了,凡她带出来的,必有把握给个官职。压根不用排期等空缺。 祝缨依旧不接这个话,还是与他话家常,询问梧州的情况,又问几个学生的话。邹进贤的情况她知道,另外三人以前是学问不怎么样的,现在成了“贡士”,未免误判了他们,出言考一考、套一套话。 一问之下,发现他们与之前也没什么长进,看衣服也是学生样。祝缨就问:“你们也补进官学了?” 学生答:“是,大人离高升之后,官学里又缺了几个,新使君检视名籍便命学生们补入了。” 难怪,不是考进来的。 祝缨对下面摆一摆手:“怎么不给他们继续斟酒呢?”眼看着学生们又喝下半壶,顺便问一问学校内的情况,她说话十分的和气,有意套话,学生哪经过她的手段?一壶半下去,嘴也没了把门的,舌头也大了,说了一件事:“旁的都好,就是番学生有些讨厌。” “哦?怎么说?” 几个学生七嘴八舌:“蛮夷出身还那么傲气,夜郎自大!咱们与他们打了一架,使君还训斥了大家。” 张运忙说:“使君也没有偏袒哪一个,两下都罚了。番学生里有些个日后是要接着他们父兄做县令的,难免桀骜不驯一些。使君内心与大人一样,也是爱护治下所有人的。” 祝缨笑问:“那你们打赢了没有?” 学生们也说:“咱们也没吃亏,他们也没占便宜。” 祝缨笑出声来:“打架是要凭自己的本事。不过你们平时也该有风度啊!” 邹进贤因一直没什么机会多展现才学,此时便说:“彼时大人是为了经营梧州,不过是‘从权’,为了安抚召其归顺。如今初具规模,应该‘拨乱反正’了。” 祁泰咳嗽了一声,自斟了一杯,张运看过去,他尴尬地对张运举了举杯,张运忙也将自己的一个空杯子装成满的,讪讪地举了举,假作里面有酒似的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动作。 祝缨道:“别喝太急,再醉了,明天还有正事呢。如今都不用每天早朝了,不用赶得那么早,差不多时候去吏部、户部那里排号就是了。” 张运忙说:“只怕要等太久,不知大人可否美言几句?” “吏部的事情我不好干预,巧了,鸿胪寺与户部之间也有事,他们那里我倒可以为你催一催。” 张运又道了谢。 祝缨指了指邹进贤四人,道:“既然是贡士,抵京之后就好好温书备考,不要给你们使君丢脸。别驾得闲时,来家里坐坐。” 张运心领神会。 一餐饭吃完,天也不早了,祝缨也没个路条给他们,就留他们都在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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