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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史:“我们县令大人什么事都没干,就在衙门里安家。买了些家具,都是便宜货。吃的也与咱们不同,倒不挑剔。老封翁有二两烧酒就够了,老封君也不要什么山珍海味。” 再问,也就是“县令不通地方的方言,也不认识本地的士绅,整日里骑马携笛,漫游山野。”继续逼问,顶多再挤出一句“生活俭仆,老封翁与老封君也语言不通,镇日里平淡度日”。 当时的祝缨也不过问案子也不过问租赋,连他们预料中的“拜访三老五更”“抓权”都没有一丁点儿的迹象。“县令大人与县里乡人言语不通,并无法串连”。 两人没将自己对祝缨的些许猜测讲给鲁刺史听,因此倒挨了鲁刺史一通好骂:“要你们何用?”又暗示他们:祝县令新来,人又年轻,不谙庶务,让他们看紧点县里的事。 他们也不傻,两人在刺史府装了三天的孙子,就是不接鲁刺史的话。 不是他们愚蠢看不懂刺史的意思,而是渐渐品出这其中的味儿不对来了。一个寻常的年轻县令,用得着刺史这么费心吗?既然鲁刺史拿祝县令也没办法,还要他们冲锋陷阵,可见祝县令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县丞与主簿警觉了起来。祝县令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眼看也不是什么善茬,就这么投了鲁刺史,就为了与县令唱对台戏?鲁刺史不给点实在的,县丞与主簿也是不想为鲁刺史扛这个雷的。 一个刺史是不可能盯着福禄县不放的,可是一个县令,他就只有一个县,也就只好问他们这些下属身上要排场,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两人死扛着从刺史府出来,现在只想给自己磕头——咱可真是太明智了! 这个新县令是真的狗! “这也太奸诈了!两个都奸猾似鬼!”主簿对县丞说。 县丞道:“刺史大人也没许咱们什么,福禄县真出了什么事儿,县令大人逃不了干系,你我一个县丞一个主簿,能逃得了?县令有京中的贵人撑腰,咱们可没有!还好,咱们并没有对刺史大人交实底,也没有与这位县令大人作对。” 两人从州城回到了县里就兜头挨了一闷棒,却又很快找准了自己的路——先看看。 他们两人又密议了一阵儿,主簿道:“瞧见了没?” 县丞笑道:“是呢。” 两个老鬼在这福禄县里呆了快十年了,很快就看出了问题之所在——祝缨在外面巡了一旬的时间,调解了无数的纠纷,却全都是些鸡毛蒜皮。阖县十三乡,走了三分之一了,一桩大案都没有?哄鬼呢? 可见县中“百姓”也是持着观望的态度的。 主簿道:“让他们俩闹去,同归于尽最好,把好好一个福禄县留下来,我们自在快活。” 你们神仙打架,干我县丞、主簿何事? 祝县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还比鲁刺史年轻!成,你们对着干吧! 县丞道:“你怎么这么鲁莽了?什么叫同归于尽?朝廷能不再派人来吗?” 主簿道:“老兄,既然都是上司,咱们操的什么心呢?且看他们的笑话去!” 县丞道:“咱们从今往后,少说话!” “那就看着了?” “县令要是懂事儿就帮帮县令。有的是旁人比咱们着急!县令要干什么事儿,不也得从县里开始吗?总要用到咱们的。刺史往咱们县又来过几回呢?” 两人商议好了,就抱着手等着看祝缨下一步会怎么办。 …………— 孰料祝缨接下来换了一班衙役,依旧是往十里八乡的巡视,并不找他们的麻烦。 一路下来成功地让整个福禄县知道了有她这么一个县令在,且县令还乐意管事。祝缨自己也知道了一些之前纸上并没有写的东西。 福禄县是个有趣的地方,它的辖区有着非常灵活的范围。账面上的十三乡,是县衙该管的,事实上它于十三乡外尚有一大片比这十三乡加起来还要大的面积,也笼统算进十三乡里,实际上县里根本管不着这里。这里是无数獠人世代的居所。“无数”并不是个约数,而是非常写实的,因为獠人已经很久不向朝廷报数了。 居住在这里的獠人又不算是归属福禄县的,人家在隔壁县、隔壁府、隔壁州甚至没画进舆图的地方还有势力。 祝缨也不着急,一路鸡毛蒜皮地过去。又将县中大族、各乡大户的情况也做了个粗略的了解,修正了一下之前的认知,对治理福禄县有了更具体的规划。 祝大、张仙姑则渐渐地表现出些许不适。 县城必是一县比较宜居之所在,两人自从到了县衙住得还算舒服。第一班巡视的时候,祝缨走得并不算远,他们只是吃住不如先前,心情还不错。第二班巡视的时候,两走得远了些,那里有深山密林,瘴气毒虫,人就开始出现病痛了。 第二班巡视,上了年纪的两人身体开始不舒服。幸亏带了个花姐给把脉,又配了些散剂煎了吃,两的渐身刺痒,肠胃有些不适,勉强撑住了。 第三班要走的地方更远,祝缨不敢大意,将他们留在了县衙。张仙姑很担心祝缨:“那你可怎么办呢?” 祝缨道:“没事儿,我自己心里有数,就十天嘛!大姐也留下来陪你们,等我,十天之后一准儿回来。” 张仙姑没奈何,只能担心地送祝缨走,又恨自己身子骨不争气,竟不能陪女儿。叫她更生气的是,回到县衙之后,她身上的小红疹子、上吐下泻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花姐就断定张仙姑是水土不服,不宜往乡下再走。祝大还想跟女儿出巡,花姐给他把了一把脉,道:“干爹,你也还是留下的好。” 花姐自己身体还撑得住,自告奋勇地要跟祝缨同行。巡察全县的事情是不能耽搁的,祝大和张仙姑都发誓:“一定在衙里好好的修养。”祝缨才带着花姐第三次离开了县衙。 不出所料,这一次十来天也都是种种鸡毛蒜皮。 最憨厚的曹昌也看出不对劲来了,他对祝缨道:“三郎,这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祝缨问道:“怎么?” 曹昌故意避开了自家姐姐、姐夫的事儿,就单说自己的生活经验。除了兄弟争产之外,两家邻居因为盖房的事都能打个头皮血流呢。祝缨在京城置办的新房,就是因为邻居殴斗出了人命才贱卖的地皮。 这样的事情,在各州府县乡里都不罕见。如果做一个统计的话,就会发现它堪称乡间矛盾的一大诱因。有诱因,接着就是大打出手。 连这种事情都没人跟祝缨告状,曹昌道:“您这么辛苦,他们这是不是瞧不起您呢?” 他们都希望祝缨能够早日显出个威风来。 祝缨道:“无妨,慢慢来。” 她的关注点并不在案子的大小,而在要求她断案的人上。差不多一个月的走访,头几天一切正常。从第十二天起,她就遇着了问题——这个庄子的人,在她所知的户籍薄子上并没有记载! 隐户。 她不照着地图、户籍记载的位置走,而是遇到了路就走下去。遇到了没有在册的村庄也假装不知道,也不让祁泰当场就去查户籍、田地的籍册,装成没事人一样,还是断着这个村子里的鸡毛蒜皮。将一位老寡妇被人偷走的半瓮私房钱从村中无赖的家中找到了,钱已赌输了大半,瓮倒还在。 这无赖半夜从寡妇家的草房的墙上掏了个洞,将瓦瓮从房里扒拉了出来,一路滚着瓦瓮回了自己的家。 说来惭愧,这鬼地方真是“民风淳朴”,无赖一路推着瓦瓮滚回自己的家,都不带打扫路上瓦瓮压出的痕迹的!憨厚得让祝缨都不好意思了,祝缨顺着那条压痕一路找到了无赖家,也没费什么功夫。 还遇着了个杀人的案子,也是杀完人连凶器都不曾销毁,被她从屋后起出来的。 祝缨不动声色,凡遇到隐户相关的村落都当成不知道,还是依旧断案子,只在暗中套话,道:“你们的生计着实艰难,寡妇失业,你的赋税该免的,谁收你税的?” 福禄县的户籍、田亩等数字都在她的心里,村落之分布她也都有数,粗略也估算出了一些隐户的数量。 一个月过去了,祝缨打道回府,于县衙外张贴了告示:福禄县有县令了,县令开始理事!凡有事,都要到县衙来办,县令自会为你主持正义。 告示贴出,祝缨也不等在衙门里,而是去了县学。 …………—— 作为一个名义上的上县,福禄县有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学生四十人。这些人都有县衙俸禄或者补贴。然而县衙的公廨田已经好些年不归县令大人管了。 祝缨巡察十三乡的时候,县丞与主簿等人留守县衙办理些公务——福禄县一向垂拱,也没太多的公务要办。又与祝大、张仙姑套近乎,然而语言又不通,他们俩觉得自己的官话讲得不错,祝大两口子压根儿听不懂,两下比比划划,只得作罢。 县丞又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县里来了个女冠,仿佛与县令家有些瓜葛。 可惜这个女冠虽然长得不错却身有残疾,福禄县城又没有女冠住的道观。主仆二人就县衙斜对面租了个小房子住下了!问什么她们都不答,动静大一点,把张仙姑给招了出来维护这一对主仆。 县丞只觉得诸事不顺。 祝缨回到了县衙,县丞前来拜见,祝缨又没什么好吩咐他的。县丞依旧不放心,日日来应卯,终于堵到了祝缨去县学,急忙跟了来。 福禄县的县学水平也相当的一般。 祝缨对县学的水平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她到福禄县之前查过,整个福禄县,几十年来也没出几个正经出仕的官员!不要说进士科了,连明法之类的科目也没什么读书能读出来的人。 县学的博士满面通红,道:“都是下官无能。” 祝缨听着他那曹昌肯定听不懂的“官话”,道:“也不能都怪你。”老师的官话都说不好,还想能教好学生?虽然书同文,字都是那个字,可福禄县的学生到了京城,说的话都不能令人听懂,他还有多少的机会能够补一个官呢? 祝缨将这件事记了下来。 又扫视了一眼学校,四十个名额本来应该是满的,可是校舍里也就二十来号人。她问:“还有人呢?” 助教上前道:“请假回家了。农时嘛!” 祝缨半个字都不信!啥农时啊!她在巡视的路上就遇到过几个财产家的孩子,都是县学生,家里也不用他们下田,这就不来了!四十个县学生里,有五个是得回家种地的就不错了!其他都是不用回家干活的。 祝缨不动声色,道:“哦。” 县丞见状忙喝斥道:“胡闹!县里给他们发米,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读书!竟然敢不过来了!去!快些叫回来!” 他是知道的,这些县学生有些是各家财主的儿孙,不少人在县城里住着,占着一个名额,学业却不算很好,整日里吃喝玩乐的不在少数。还有两、三个人在府城里住着玩呢。 祝缨看了他一眼,县丞心道:你有什么招尽管朝刺史大人使吧,你俩什么时候有一个认输了,咱们也就安生了! 祝缨却又没有再朝着鲁刺史叫板的意思,反而是县衙的大鼓被人敲响了! ………… 衙前的大鼓很久没有响过了,发出沉闷声音的时候把县丞给惊了一吓! 他和主簿正在前衙装模作样的核账,县令大人则在后衙里不知道干些什么。自打县令突然口吐方言将他们吓了一跳之后,除了查出两个杀人凶手,就再也没有什么惊人之举了。县丞和主簿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一通鼓,又将二人惊了起来。 祝缨在后衙听到了鼓身,被激动的张仙姑和祝大一左一右地围着,问:“要断案子吗?” 祝缨道:“是啊。” 两人都想开开眼,张仙姑道:“咱们就在屏风后面,不吱声,就看看。” 祝缨看了看父母的样子,道:“不支声?” “嗯!”两人用力地点头。 “行。” 祝缨穿戴整齐,往前衙去,衙役们很久没有这样正式的升堂了——没个正式的县令坐衙,怎么升堂? 他们雁翅一样的站好,祝缨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仿佛有点奇怪。再看下面,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跪在下面,双手托着一张状纸。 祝缨问道:“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了?” 县丞、主簿都急匆匆地跟了过来,一看堂下就猜着了几分,县丞上前,低声道:“大人,此事下官知道。” “哦?”祝缨示意小吴把状纸取了来。 县丞道:“是两家殴斗,多少年了,扯了不清的官司。” 再看状纸,写的与县丞说的也差不多。这女子姓方,嫁到了常家,被称为方寡妇,又或者常寡妇。常氏与雷氏是相邻的两个村子,常寡妇告的就是雷家村的大户。两村确实是有些宿怨。 县丞道:“常家打不过雷家,这才来的……” 祝缨发签拿人:“将雷保拘了来!” 常寡妇磕了一个头:“谢大人为小妇人做主。” 雷保家也不能说没有势力,常寡妇也有点声势,祝缨点了常寡妇的同乡去捉拿雷保。 县丞低声道:“两村械斗本就难办,不知大人要如何断呢?” 祝缨道:“雷保带人打出人命了,杀人当然要偿命。” “可是,常家村也不是没有杀伤过雷家村,这寡妇也不是省油的灯。大人,一个寡妇能有今天,也是有心机的。她这是械斗打不过了,才想借刀杀人。雷保未必就如她所言之穷凶极恶。”县丞小声说。 祝缨面无表情地看着县丞,问道:“我转悠了一个月了,怎么没个喘气儿的把这事儿给我吱一声?” 县丞心里一突,驿站偶遇、刺史府回来的感觉又出现了! 没错,这个县令就是个王八蛋!搁这儿立威呢! 县丞抬起袖子来擦汗:“那、那是他们不懂事儿。” “嗯。”祝缨说。让常寡妇就在县城里休息,等雷保归案。 祝缨退了衙,祝大和张仙姑都觉得没过瘾,祝大问道:“这就算了啊?” 祝缨道:“对啊。” “那怎么判呀?” 祝缨道:“人犯都没到案,判什么?吃饭了。” 祝大和张仙姑都说这跟他们想象中的断案不一样,哪怕是家乡县衙外面看审案,不得先把嫌犯打一顿? 祝缨道:“想看打人?” “嗯!” 祝缨道:“过两天吧。让你们看个过瘾。” 祝大和张仙姑面面相觑,都不接这个话了。打人,他们是愿意看的,但是“看个过瘾”,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可怕。张仙姑道:“老三啊,你可别……” 祝缨道:“懂。” 你懂什么了啊?张仙姑愁得不行。 ………… 张仙姑愁,有两个人比她还愁——县丞与主簿。 这二人在福禄县多年,与县中富户都有些联系的。他们两个没看出来祝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先传话让大户都收敛一点儿。谁知常、雷两家还是忍不住闹了起来。 常寡妇一个寡妇,被雷保欺负得狠了,竟将心一横,告到衙门来了。 他们急忙通知了雷家以及县中其他的富户,大家赶紧到县里来一同拜见新县令,给两家说和说和,别将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场。他们俩还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小官,并不想被牵连。 两天后,雷保先到,他还要去拜见县丞,哪知才进县城大门就被守株待兔的常寡妇的人认出来,一声叫破。 几名衙役一拥而上,将雷保五花大绑押到了县衙。雷保被按着头,吃力地左右转动脖子瞄去。按他的衙役竟是常寡妇的同乡! 他骂道:“你们买通官府!” 这话不说还罢,一说,上面的祝缨不乐意了:“什么叫买通官府?来,先打二十大板。” 祝缨怕常寡妇的同乡把雷保打死了,特意派了侯五和小吴来打他。侯五和小吴走了下来,将人剥了衣服,往衙门外长凳上一扔,光天化日下一个白条条的身子就显露在围观看热闹的县民眼中。 一五一十,二十大板打完,雷保还想骂、他带来的同族还想上前,祝缨也不客气,再打他十板子,又将要抢上来的雷家年轻人拿了四个,在县衙前一字排开,每人敲了二十大板。衙役们有不敢打雷保的,却没有不敢打雷保的喽啰的。 械斗,打出过人命,一人二十大板,不冤。 祝缨算是明白当年何京为什么喜欢先把犯人打一顿了。 这边打完了,那边县丞才攒完了一堆“父老乡亲”,一伙人就听说祝缨在这儿开了个大的! 众人急匆匆赶了过来,喊着:“大人容禀。” 就听到雷保说:“我要告你!” 祝缨指着雷保问县丞:“你要代他禀什么?” 县丞的脸绿油油的,说:“他,这个……两家并不是不可调解的。是吧?常娘子?” 常寡妇见来了不少富户,也不太敢硬顶。“父老”们都拱手求情。 祝缨问县丞:“这都是些什么人?” “父老”们都低着头,县丞代为陈述:“他们都是本地父老。大人,任官一方,不可不理民意呀!” “我怎么不知道?”祝缨说,“福禄县有什么父老吗?我搁这儿晾了快俩月了,我这县衙从未见过什么父老!接着打。” 哄!围观的百姓先笑了。祝缨说的是本地方言,他们都能听得明白。人都爱看热闹,看着这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人物受气,他们也有些快意。也有闲人说“现烧香现找庙门”。 父老们都有些难堪。 此时,又有一个年轻人骑马跑了过来,在衙前下马,脱下外衫往雷保身上盖:“阿爹!大人,学生的父亲所犯何罪?大人要如此侮辱士绅?” 哎哟,这罪名可就大了。 祝缨看着这个年轻人,轻声道:“雷广?县学生?” “是!”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了。”祝缨说。 县丞倒吸一口凉气:“大人!” 祝缨道:“县学生,一个月有半个月不应卯?吃我的米,跟我大小声,是不是很得意啊?谁点他做的县学生?” “他考试过了的!”一位“父老”小声说。 “屁!”祝缨说,“胥吏之族,做什么县学生?!” 县丞的汗滑了下来。 前任汪县令很久不管事了,他不管,自然有人管。这些县中大户,不但广有田地,还占有种种名额。比如县学生的名字,又比如县衙吏员的名额。但是“吏”的身份又是很微妙的。 雷家不算小姓,雷保的儿子做县学生,他家族里又有人做吏。也难怪常寡妇家斗不过他了。 宗族是个好东西,不但可以聚族而居,还能株连九族呢! 祝缨话虽放了出去,却先行文不黜落雷广县学生的资格,而是下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得士绅的好处就不能分县衙的权柄,各家都想明白了的好! 她将县衙所统属之吏员统统招了来,令他们自择,是走是留,她好再招新人。 与她出巡了一个月的衙役们都吃了一惊,童波上前问道:“大人,您不要我们了?” 祝缨道:“我有事要办,要可靠的人。” 衙役与衙中的吏一类,是能代朝廷行权的,但是他们又不是朝廷官员,吏部等闲没功夫管,都是衙中主官决定的。干得特别好的,也有主官推荐他们升做小官的。 县丞与主簿对望一眼,心道:这手釜底抽薪是真的狠。 底下的“父老”们也都心惊,新县令来,他们除开一开始的外出相迎,此后便再没有表示了。盖因祝缨的样子看起来比汪县令还好欺负,汪县令好歹再着几房家人过来,还在府城置产。祝缨这一家子歪瓜劣枣的,还言语不通。拜它做甚? 祝缨在县衙里住了这许久,也不曾问事,下乡巡察,也都是鸡毛蒜皮。 大家也就当成与汪县令时一般,架空他,彼此相安无事。 那些鸡毛蒜皮,也有这些人冷着新县令的意思在内。 “父老”们赶紧跪下,一面为雷保求情,一面想:我要去府城告状!要去向刺史大人告发! 祝缨问县丞:“他们真是‘父老’?” “是。” 祝缨道:“我说是才是。” “父老”们心中有怨气,却又都不敢当面叫板。祝缨这发难实属仓促,他们都没有准备。内中有机灵的,上前道:“大人容禀,小人们地处偏远,不懂朝廷规矩,还请大人教导。” “我可不是不教而杀的人,”祝缨说,“都起来吧,今晚,就在衙里,我请大家吃饭。” 开口说话的这位道:“小人等求之不得!” 祝缨道:“很好。” 主簿小心地上前,说:“那这雷保……” 祝缨道:“都说了,今天晚饭我请。” 雷保、雷广,也得来! 祝缨示意曹昌,曹昌抱出一叠的请柬来,不多不少,凡在场的都有,连常寡妇带雷保都有请柬。请柬上的姓名都填好了,并不像是临时起意。 祝缨不管请柬发没发完,退堂离开了前衙。 ………… 到得晚间,前衙那里扎起火把来,一张一张的桌子摆了出来,先上了凉碟。客人入席,县丞等准备在上面一桌陪着祝缨——祝缨还没有出现。 雷保父子俩青衣小帽并不敢坐,都侍立在一旁,常寡妇见了只觉解气。又有其他的“父老”生出恐惧、茫然、兔死狐悲之心来。 又过一阵,祝缨还没出现,外面都摒息凝神不敢出声。 等到蚊子乱飞,祝缨才出来,大家都起身相迎。祝缨往主座上坐了,问道:“你们怎么不动筷子?” 主簿陪笑道:“您不动筷,谁敢?” 祝缨道:“一口吃的,就这么尊重了?整个福禄县都被你们吃尽了,也没见谁同我客气。” 众人面如土色。 祝缨道:“你们对朝廷尊严有什么误解?嗯?!” 就在饭桌边儿上,她将县衙的吏员、衙差们都叫了来,让他们现在就选。是自己接着当差,还是回老家种地。“福禄县真是没规矩惯了,也没个人告诉你们,两者不可得兼。你们为我出力良多,就由你们来选。你们选了在这儿当差,他们就做不得县学生,日后也无法出仕。” 做吏员做衙差本是件苦差使,但是也有许多的好处。让他们不做,族中就得给他们补偿,补偿能给多少,这就不一定了。 而祝缨又立等着,这里走多少人,她就张告示再招多少人。招着县衙附近的、有家有业的正经人来应差。 县丞心道:这不比鲁刺史狠多了? 他与主簿对望一眼,心道:先不管刺史了,同祝大人亲近亲近吧。 两人凑到祝缨面前,低声劝道:“大人,是他们这些偏远小民不懂规矩,还请您给他们一些体面吧。” 祝缨道:“一千户。” “诶?” “十三乡,差不多吧,一千户不在册的。”祝缨下乡一趟不容易,许多事儿就是顺便都给记下了。她指着雷保道:“常娘子不告你,我也要找你的。怎么着?你名下还有百户不在册的佃农吧?他们给你缴税、服役!为你建房、为你开渠!你不是官员,却摆着官员的威风!对这百户人,下着朝廷都没下的政令!” “父老”们都是一惊,饭也吃不下了、座儿也坐不稳了,都站了起来,低着头垂着手,沉默着。仿佛是害怕,仿佛是驯服,又像是无声的抗议。 县丞与主簿都也都坐不住了,他们站了起来,干咽着唾沫,道:“大人……这……” 祝缨道:“那是朝廷的官员因故不能视事,你们代为维持的报酬的。如今我来了,各位可以不那么辛苦了。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从这一刻往后,我就要记账了。” 县丞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父老”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怨气也消散了不少。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知县,大家可以耗的,不怕的。 祝缨也不怕,她说:“你们要是不知道怎么选,我替你们选!” 她从衙役、吏员里选人,点往各乡、各族中或做里正或做保长,让他们清查隐户。又选县城精壮填充名额。 接着宣布:县学要考试,她要亲自遴选县学生。 “福禄县竟没有什么本县出来的官员,县志里载,本县出过的最大的只是个六品官,还搬走了,还死了有三十年了?丢人!”祝缨说,“都给我认真读书,我必要养出几个能拿得出手、对朝廷有用的人才不可!” 一时之间,弄得人不知道是盼她滚蛋好,还是想让她留下来好。 似雷保父子却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他们甚至希望这个狗官当场暴毙! 祝缨还不放过他们,说:“你们两个也起来!说过既往不咎,就是既往不咎。回家去,把隐户给我交出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说话,一向算数。如果交不出人来,我就要亲自与你算账了。来,入席。” 父老们饥肠辘辘,匆匆吃了几口就没有心情再吃下去了,有人说:“老朽那里,人口繁衍,也有些没在册的,这就回去清点了……” “不急,”祝缨说,“慢慢来,秋收前给我弄明白就好。” 县丞道:“是啊,这个朝廷的税还欠着……这个……弄出人口田亩出来也好填补……” “那个不用你们操心。逋租的事儿,我自会抹平它。” 父老们真的吃惊了:“真的?”他们为这事儿也头疼了很久,他们自己是不想交的,那就要往普通人头上摊,穷鬼能榨出多少油水呢?于是一年一年地积欠,每年都要头疼那么一回。还要防着哪位官员突发奇想,来跟他们清算一下。 州城里的鲁刺史就很有这样的一种想法,曾经动过一次手呢。不过后来鲁刺史又有了别的事,才把这事儿给忘了。 祝缨道:“我说过了,既往不咎。你们听话不要只听一半才好。” 父老们道:“是。” 又想,鲁刺史都做不到的事儿,你能?你要真能,咱们就认命,不找刺史告你的状了。 ……—— 告状也没用,刺史自己还不知道找谁告状呢。 刺史往京中给施鲲写信,一来一回,现在正好收到施鲲加急了一封信来骂他:你与他计较什么?不要总想让下属与家奴一样听话!他们都是朝廷命官!行事不可过于霸道! 施鲲自己也希望下属懂事,但是鲁刺史做事未免“霸道”,没招你没惹你的,你非得叫人摇尾巴,这是个什么毛病?! 鲁刺史挨了这一回,暂息了寻施鲲门路找祝缨麻烦的心。却又将目光往蓝兴身上放去。 岂料不几日,蓝兴那里又派了人来,将这几个家人捆了带回去,还对鲁刺史客客气气地说:“这狗才假传蓝大监的意思,大监叫拿回去打呢!叨扰了!” 鲁刺史目瞪口呆之余,下令:“以后无论有什么事儿,不必去管福禄县了。” 第132章 祥瑞 “你上司不管你了”,绝大多数时候不算是一件好事。“不管”不仅仅是“不找你的麻烦”,更多的是“不带你玩儿了”的意思。大家都有的,你没有,大家都知道的,你不知道,大家其乐融融,你一个人凄风冷雨。大家出头露脸,你隐形。 就算大家都是糊弄一下上官,私下还跟你说话,州里的好事就不会分你一杯羹了。州里如果要赈灾,少分或者不分你。刺史攒个局、组个队一起上京,福禄县就搭不上这便车了。 就像祝缨说福禄县“父老”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眼里没上官,上官眼里也就没有你。庶务细节上,能有八百种办法憋死你。 鲁刺史说“不必去管福禄县了”就是真的完全不管了,算算日子,现在已经七月了,南方地气炎热,没多久就要开始秋收了。眼见祝缨也没有真的像个官场愣头青那样一本奏上去把福禄县变成个下县,则祝缨就得把这一年的租赋给糊上去,同时背上之前许多年的逋租。 这件事儿,如今鲁刺史是不想给祝缨平的,他在等着看祝缨的笑话。又不是街头打架,当场就要定个输赢。大家都有的是时间,几天、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这些官员们一辈子就是干这个事儿的。 鲁刺史很好奇祝缨要怎么把这事糊过去,同时也在等着看祝缨出丑。 可惜遇到的是祝缨。 ……—— 一场“夜宴”之后,福禄县的诸“父老”都没有马上离开,他们都在县城里住下了。其中有些人自己在这不大的县城里就有房子,有些人是借住在县城的姻亲同族朋友家,还有一些就住在客栈馆舍里。 从县衙出来之后,他们中有许多人互相使着眼色,都没有马上回住处,而是聚到了县丞那里。当着祝缨的面,他们一时服了,出了门又觉得亏了,又想挣扎一下。 福禄县数年没有县令,“父老”们逍遥自在、自逞威风,都有各自的势力,这一切却又都不容易绕开县丞、主簿等官员。县丞、主簿一向也识趣,受一点“父老”们的贿赂,也受一点“父老”们的气,总体而言双方都还过得下去。 他们一同到了县丞家,就有两个人扶着雷保、雷广父子,眼眶湿润地问县丞:“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县丞道:“什么如何是好?你们才在县衙里没听县令大人的话么?” “可是这……” 县丞心道:你们现在想到我了?之前可没见你们对我有这么尊重啊! 主簿道:“这打得确实惨了点儿。” “父老”们呜咽一片,一群男人哭得眼泪鼻涕往下流,县丞道:“你们以前做得也太过了。” 县丞已经想明了,县令愿意立威当然是好的!县令立的是官威,他县丞也是官!他狠狠地瞪了主簿一眼,恨不能骂主簿一顿。 “父老”们听出他这话中味儿有点不对了,都求县丞:“您给我们指条出路吧。” “出路?你们还没死心吗?!”县丞厉声道,“还想拿捏长官?!” “不敢,不敢!” 县丞这几年都没有今天这样畅快,他心情好了,却也不想跟“父老”们把脸撕破。 他放缓了声调,轻声说:“雷保,你也不冤枉。你怎么就不会看看眼色呢?县令大人都出了告示,你还想私下殴斗,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岂能叫你好过了?” “父老”中也有为雷保父子说话的,说他:“必是一时忘了,一后再也不敢了。可是如今这官学、衙里的差使这……” 县丞被逗乐了:“叫你们自己选,还不够宽宏大量的?自打大人到了福禄县,除了头天打了个照面,诸位父老眼里还有县令?还有朝廷?你们厉害得很!” “父老”们跪下求饶。 县丞道:“我看打得还是轻了!怎么方才县令大人说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吗?他已说了‘既往不咎’,这就不错啦!你们呢?非要往前扒拉着过去的日子不放?是想等着他与你们算一算旧账?你们经得起清算吗?!” 别说本就不清白的,就算是清清白白的,这些地方官的手段也能逼死无数富户了。 县丞十分生气了!这些混蛋,夜宴时唯唯诺诺,宴散之后跑到他家里来!是想要鼓动他同县令大人作对吗?刺史大人都拿县令大人没法子了,要是叫县令大人知道他们到了我家…… 县丞奋力一拍桌子:“你别起歪心思!” “父老”们都说:“不敢。” 县丞冷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吗?一肚子的鬼主意!我话放在这里,都别给自己找不自在。回吧。” “父老”们没有人撑腰,只得讪讪地离开,主簿却留了下来。他与县丞对坐,问县丞:“老兄你拿定主意了?” 县丞道:“什么就拿定主意了?咱们一向不是遵守朝廷法度的么?县令大人又没违法。” 主簿笑道:“那倒是。不过,这年轻人确实容易生事哈。” 县丞叹了口气,说:“我是宁愿祝大人整顿本县的。没有县令出手,咱们管理本县少了点名正言顺的味道。你想想,这几年这些士绅对本县官员确实不算是十分尊重,竟是要分庭抗礼了,你我又拿不出手段来弹压。为什么?不就是少了这么一个名份么?占着名份的那个人他又不动手。” 主簿道:“不错,不错,是有些憋气。这些不懂事的东西,竟想爬到咱们的头上了。” 县丞笑道:“所以啊,现在有他们哭的。” 这一头,县丞、主簿决定不管“父老”了,犯不上,又不是自己亲爹,凭什么让他们为这些士绅与县令硬扛呢? 主簿低声道:“他们要是向祝大人告发咱们索贿呢?” “诬陷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县丞低声说,“咱们又不碍大人的事儿。” “现在就看这些人怎么跟祝大人掰腕子啦!” ……………… 县丞也料错了,这些“父老”见他不动了就没打算跟新任县令掰这个腕子。 县令太凶,走的就不是斯文的路数。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从来民不与官斗。一个软蛋,他们还能想想,逼得太狠他们就不得不反抗,新县令这个人又不软也没现在就要逼死他们,他们根本无法下决心抱团反抗。 “父老”之一张翁道:“这小县令城府很深呀!雷保,你这是自己不懂规矩了。” “父老”之二的赵翁道:“据我看这县令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往不咎,这道理妙呀!” 雷广年轻,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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