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而是在京城的宅子里小住。 五月端午,宫里还给他赐了粽子。 祝缨这个端午拿到的赏赐比当年刚到京城时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全家的粽子都有了,还有皇帝赐的新衣料。 郑府、冷府等处也都给了她一些端午节应景之物,郑熹也没有再一张帖子把她召过去吃酒。 祝缨这个端午节倒过得挺自在,连同赵苏家、赵振等人,都在府里吃粽子、缚五采线,他们饮雄黄酒,祝缨不喝酒,也佩了香囊。 席间,众人说着趣事,赵振大为吃惊:怎么赵苏也会讲笑话了? 各家说笑过节的时候,一队人悄悄地进了京城。前面囚车里是几个男子,后面几辆小车,跟着家眷。 囚车直往皇城去,小车却被拦了下来:“只问犯官贪赃枉法事,尔等且家去!听候发落!” 段氏双目通红:我还有家吗? 囚车里最前面的是卞行,后面有他的儿子与亲信等。既不是个连坐的罪名,卞行的儿媳段氏就没有被锁拿。她是出嫁女,父亲兄弟参与谋逆,也不会问罪到她的身上。娘家、婆家都犯了罪,她反而安然无恙。 可是,又能到哪里去呢? 第337章 急惶 侍女怯怯地说了一声:“娘、娘子?” 段氏回过神儿来,低声道:“回府吧。” 侍女将帘子撩开一角,对车夫道:“回府。” 车夫甩起鞭子,调转了马头驾车往京城的卞府驶去。马车轻轻地摇,侍女觑着段氏的脸色,似是在安慰:“等回到家里,与老夫人她们好生商议,总会有办法的。” 段氏摇了摇头,侍女不敢再说话了。段氏闭上了眼睛,回府?老夫人她们?能顶什么用呢?不怨自己就谢天谢天了。 车到了府前停了下来,车夫道:“到了。”取了凳子来放在车前,侍女先下了车,伸手将段氏扶了出来了。 段氏抬眼看着这座显得有些荒凉的府邸,心越发的沉了。正值湿热天气,墙头已瓦缝冒出了些草茎竟无人摘除。在卞家得意的时候,是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侍女上前拍门,里面的人警惕地问:“谁?” 侍女道:“大娘回来了,快开门!” 门被拉开了一道缝儿,里面的人打量了侍女一眼,吃惊地道:“你们回来了?” “快开门,难道要大娘在外面等着不成?” 侍女叫开了门,又扶段氏到了门前,再吩咐:“把行李卸到长房。” 里面的仆人答应一声,段氏又问:“老夫人呢?” “都在堂上,过节呢。” 段氏心里有了一点火气,她一路奔波而来,狼狈不堪,府里还有闲心过节呢?她说:“我给老夫人磕头去。” 卞府的这个端午节过得并不热闹,但毕竟是个节气,还是聚在一起吃个粽子,求个好兆头。席才摆上,说是段氏回来了。 席上安静了一下,卞家的小儿媳妇便说:“既然大嫂回来了,公公与大伯也该到了吧?” 她丈夫横了她一眼:“胡说!哪有不提爹和大哥,单提她的?我家哪有这么不分尊卑的事?” 老夫人恹恹地道:“吵什么?让她过来吧。” 段氏风尘仆仆地拜倒在老夫人脚下,老夫人没有看到丈夫和儿子,既失望又担心,问道:“他们人呢?” 段氏看家里这些人从上到下倒都装饰得鲜亮,心中更难过了,委屈地哭道:“被押到御史台的大狱里了。” 老夫人此前还存着一丝侥幸,听了这一句,被噎得靠在榻上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叫“老夫人”的,叫“娘”的乱作一团,老夫人缓了口气,道:“你、你且回你的房里收拾去。有什么事儿,过一时再说。” 段氏低声敛气地道:“是。” 她们一走,小儿媳妇悄悄地对丈夫道:“大嫂怎么这么老实了?” 她丈夫剜了她一眼,道:“她还想怎么不老实?” 老夫人道:“不吃了!” 众人便都散去。 老夫人对侍女道:“走,看看大娘去。” 段氏的屋子还在,只是久未住人,正在打扫着,老夫人来了,段氏还是那一身衣裳没来得及换。听到有人过来,往外看是老夫人来了,忙迎了出去:“只扫出一间屋子,您到这儿来坐。” 老夫人看一看儿媳妇这妆束,首饰也少了许多,衣服料子看着倒还不错,但也颇多褶皱,可见路上也是辛苦了。再看箱笼包袱,少得可怜。 老夫人进了屋子,婆媳对坐,老夫人劈头便是一句:“我没叫他们来,你可要给我说实话,你爹谋逆到底还有什么隐情?!” 段氏忍气道:“何曾有什么隐情?我也是毫不知情的!” “要是没有,怎么他们死了还不算,倒要牵连到我们?!你丈夫正在狱里关着!” “是他们说,有人告了公爹贪赃枉法。” 才说了一句,就被老夫人啐了:“呸!那算个什么罪名?谁个不干那些个事儿?满京城的这些官儿,有几个不收礼?不管请托的?被告的还少了吗?有多少是被锁拿进京下大狱的?你摸摸良心,拿这个话骗我老婆子,你还是人吗?” 老夫人的怨气大得很,这长媳是他们家求娶的不错。看在段琳的面子上,她这个婆婆可是很纵容儿媳妇的。如今段家失势了,这儿媳妇还拿以前的范儿来对婆婆?真是没教养! 老夫人越想越气:“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趁早说出来!别再念着你那个娘家了!都死了,还能怎么翻身?要知道了,趁早揭发首告出来,让他们爷儿俩早日回家是正经!我们家要是不好了,你还能有什么好?你现在只有丈夫可靠了。” 这样的话,早在南方的时候她就听丈夫说过一回了,现在再听一次,段氏依然觉得刺心。 老夫人说得也是对的,她已经没有娘家了。是真的没有了,父亲、兄弟都死了,母亲等人都流放了。同姓的段家人也有,此时也是自顾不暇,且不知流落何方了。 可是,夫家对她的这个样子,这个夫家,是她安身立命之所么? 孩子又哭了起来,段氏忍辱道:“我离京三千里,能知道什么事呢?您莫急,我姑母嫁在关家,今天过节,我打发人去给她请安。明天去看她,打听打听消息,看看能不能托人求情。” 老夫人缓了一口气,问道:“那是大郎?” “是。”段氏命人将儿子抱了上来,孩子只有两岁,卞家的嫡长孙,卞行十分疼爱他。尽一州之膏腴将他养得白白胖胖,这几个月吃了些苦,容易受惊。 老夫人逗了他一阵儿,哭声渐歇,老夫人道:“罢了,你们休息吧。有空儿好好想想你的儿子,家里要是不好,他也没个前程。” 段氏将老夫人送出门去,回来抱着儿子轻轻地拍着。侍女们轻手轻脚,打扫屋子、放铺盖。外面,老夫人的两个侍女提了食盒过来:“老夫人命奴婢们送粽子来给大娘。” 段氏道了谢,让自己的侍女接过了食盒。又向这两个侍女打听家里的情形,侍女道:“段亲家坏了事,老夫人可吓坏了。打听消息也打听不着,又过了些时日就传出消息来,说是被赐死了。葬事也不能大操大办,就在城外埋了。也不知道亲家葬到什么地方了。过了年,又传说咱们家大人被人告了,老夫人家了好些钱打听消息。如果家里也比不得以前了。” 段府被抄,什么都没了。段家远支还在,但都不在京城了。段婴的岳家也是谋逆的人家,也无人保全他的妻子,都统统流放去了。 段氏又问了几个人,知道嫁到关家的姑母倒是还在,关家在这次的风波中没有受到波及,就还是原来的样子,没升也没降。只沾了新君登基所有人一起升一级的光而已。 段氏再问如今朝上谁说话算数,侍女道:“这个婢子们就不知道了。大娘,先吃饭吧。”把食盒一放,走了。 粽子还带着点温,段氏吃了一个,只觉得堵得慌。屋子打扫好了,侍女服侍她沐浴,更衣,一身清爽之后,她的思路也回来了。眼下最好的就是蛰伏,别乱动,能求人说情就求。求不得,也就只好这样了。与谋逆有关,这情也不是那么好求的。如果他们不回来,自己有个儿子傍身,也能过得下去。 段氏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是一些地契、房契,这是她的嫁妆,卞行在刺史府的财产被封了,她是不指望能拿回来了。京城卞家的财产听起来像是也花了不少,要过紧日子了。不过她也不怕,她还有奁田,还有陪嫁。 至于婆家对自己迁怒,也只有尽力应付了。熬到儿子长大了,陈年旧事过去了,儿子能够出仕,她就熬出头了。得给儿子留点儿私产,不能都投到府里了。 段氏想完了,晚上又去陪老夫人吃饭。 老夫人道:“你做新妇时,且不必伺候我用饭,现在又有了个孩子,你不管他,又到我这儿来做甚?等他们爷儿俩回家,看到咱们没照料好孩子,怎么向他们交代?” 小儿媳妇听了,噗哧一声,没忍住。大嫂在这个家里,以前可是个凤凰。小辈儿的礼数她也只是面儿上的,别人立规矩的时候,她能坐着陪公婆说话。 可真是有意思哩。 段氏摇摇欲坠,仍是道:“孩子刚才已经睡了,且有保姆,我身为子媳,该侍奉您的。” 站了半天,才得回自己房里。房里,孩子醒了,正与保姆嬉闹。侍女拿了饭来,段氏摇了摇头:“不了。不饿。” 她早早地躺下,却总也睡不着,一大早又起来向婆母问安。 老夫人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咱们以前也没讲究过这个。你不要去关家么?” 段氏道:“是。” 她本是打算先送拜贴给姑母的,现在只得亲自动身,去到姑母家里去。姑母处境应该比她更好一些,她的表兄弟都成年了,表兄也出仕了。 到了关府,段氏的姑母听说她来了,忙命请入。 姑姪相见,抱头痛哭。段氏向姑母打听,姑母切齿道:“咱们家这运气上就是差了一点儿,就差了那么一点儿呀!” 然后慢慢说了她知道的情况,朝廷对外公布的内容都差不多。姑母道:“只好草草收葬,总算留了个全尸。也不得扶灵还乡,庙里也不给寄放逆臣,只好在城外先找了个地方葬了。等到日后,再迁葬。” 段氏道:“我想去拜祭。” “好。择个日子,咱们一道去。” 段氏又向姑母打听自家公公和丈夫,问姑母知道不知道这样进了御史台,会有什么后果。姑母吃惊地道:“什么?他们也……” 段氏滴泪道:“是。姑母?” 姑母魂不守舍,道:“哦哦!我也不知道,等你姑父和表兄回来,我再问他们吧。你是有婆家的人了,快些回去,别叫你婆婆挑了理。哎,娘家一旦落魄了,婆家的奴才看你的眼神儿都要变的。去吧。” 段氏拜别姑母,回到府中先去上房回婆母的话,远远就听到了幼童的声音,越听越耳熟。进了房里一看,儿子正被保姆抱着,在老夫人面前呢。 段氏说:“见了姑母,姑父与表兄都还未曾回来,姑母言道,等他们回来请他们打听消息。我估摸着,最快也要后天才有回音。” 老夫人急道:“这么慢?” 段氏道:“御史台的事儿,不好打听。”然后对儿子笑笑,就要带儿子回房,说是吃奶的时候到了。 老夫人道:“你这两年也辛苦了,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儿还要你去奔波。这孩子就放在我这里,我替你养着吧。” 段氏哽住了。 老夫人道:“怎么?不放心?他的乳母、保姆都留下来,我也不换人。咱们早些将他的阿翁、阿爹救回来,才是正经。” 段氏争执不过,只得回房,痛哭了一场,只盼姑母家能早日传来消息。 ……—— 她的姑父品阶也不高,混了个五品,表兄品阶更低,七品。 落衙后回家,听妻子一讲,关宗明道:“大理寺狱,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伸头进去的?” “不是御史台办的案吗?” “是啊,可人是关到大理寺狱里的,你怎么糊涂了?” 关娘子脸色煞白:“竟然……果然……” 关宗明道:“卞家与咱家有甚交情?你莫要多理会他们!他们自己做错了的!” 关娘子道:“也是姻亲。” 关宗明道:“不是姻亲,我还不会受牵累呢!谋逆,好大的狗胆!我事先也不知道,事后倒要受排挤。娘子,你儿孙都姓关!” 关娘子一颗心仿佛被油煎了一样的难受,道:“知、知道了。”甚至不能说“结两姓之好”。 好在她的儿子长大了,她悄悄将儿子关擎叫了过来,让他明日打听一下案子。 关擎是个孝子,痛快地答应了:“娘莫生爹的气,他也是为了家里好。全家上下几十口,他不得不慎重。” “知道了。”关娘子说。 关擎第二天早早去了衙门,他是光禄寺下面的主簿,与御史台没有太多的来往。今天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一句:“大人还没从朝上下来么?”他是打算等今天的朝会结束了,各衙司将消息向下传达,再看一看邸报,然后去御史台那里看能不能打听出点什么来。 朝会就是不结束。 朝上,今天又补了一些官员。 鸿胪寺添了一个冷云做正卿,冷云对鸿胪寺是满意的,这个满意止步于鸿胪寺丞。自赵苏往下,祝缨都给调理得顺顺当当,冷云的日子舒舒服服。唯有这个应该为他分忧的少卿,让冷云不满极了。 他干了没多久,回家就对冷侯抱怨:“朝廷该给我两个少卿,现在我手里只有不到半个!” 冷侯道:“你又作什么怪?不是有一个?另一个升了!莫要还将祝子璋当做福禄县令!锥入囊中,想把它按回去是要伤手的!你见了血,也不能叫它不显眼!” 冷云道:“谁说那个了?我又不傻!” 冷侯道:“再废话我揍你!缺了,就请旨。” “我知道。” 冷侯不骂儿子了,开始卷袖子,冷云跳起来跑了。 然后他就上了个本,请求给鸿胪寺添再添个少卿。一正一副,在大部分地方就能把活干完了,不必非得满员。别看外面多少人排队等补缺,各衙寺常年不满员,那缺的位子,就不是给排不上队的人准备的。 现在的鸿胪寺不同,它的一正一副不够使的,冷云嫌弃沈瑛不能顶一个整人使,沈瑛还觉得这个上司事儿忒多,就会折磨人,且还不干正事,比骆晟差远了。他们俩非但没有合作,还互相恶心。 冷云恶向胆边生,请求添一个“质朴能臣”,可以“不避艰险”“不务虚文”“为君分忧”的“年轻可靠之人”。 政事堂说,皇帝提名的一些人最好先干副职,但是皇帝不忍让自己的女婿去做少卿。于是问道:“众卿以为何人可以胜任?” 便有人推荐李彦庆。 陈萌看过去,顿时了然,这位是他的“世叔”,比他爹陈峦小十五岁,但都是与李彦庆的祖父有些渊源。 陈萌倒也不反对,王云鹤、施鲲对李彦庆观感颇佳,都说好。 李彦庆于是被补做鸿胪寺的少卿。 冷云觉得这名字耳熟,第一反应没有觉得恶心,便觉得应该不错,没有跳起来反对。 然后又是几个地方上的几个刺史、知府的人选了,王云鹤出手了。他对皇帝说:“当选取能干之士,清查当地恶俗,丈量土地。” 就冲这一句,朝上吵得激烈。没有人说这样干不好,但是许多人提出了“施行难”的问题。丈量土地,需要人吧?怎么能保证这些人没有私心呢?异地调人去呢,不谙当地情况,恐怕也难。 不如先选官员过去,慢慢来。或者让当地的“百姓”自己报有多少土地,百姓敢报,朝廷敢认。 吵得乱七八糟。但是皇帝比较支持王云鹤,因为清查出来的土地,纳税都是给朝廷的,户部还得拨一部分供给皇帝的开销。 这天散朝也就比较晚。 早朝后,王云鹤被皇帝留下来说话,其他人慢慢散了去。 ……—— 关擎焦急地等来了散朝,没听到今天有讨论卞行父子的事,但是他知道,最近不时会有些刺史、知府被罢了,然后换上别的人。 他往御史台那里摸过去,装作闲聊,说起最近刺史换了好些个,不知道现在狱里这些还能不能出来。也不知道御史台怎么办案呢。 因为今天后半程的吵架也是由新任命引起的,听的人也不以为意,与他聊了一阵儿。说:“大理寺那里,将一切都准备得妥妥的,这案子办得舒心。” 关擎熬到回家,将事对母讲了。 关娘子大惊失色:“这里面果然有郑家的事!” 关擎道:“娘又胡思乱想了,咱们家与他们也不相干。就是舅舅家有事,您是出嫁女,与表妹都是好好的。” “不不不!这个祝缨,他是郑熹的人啊!现在又掌管大理寺!那就是个把人往案子里扯的地方!他手里还办过鲁逆案!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郑家的狗里,就这条最凶!他主持的逆案,鲁王家没了,你表嫂的娘家没了,你舅舅受着也没了,现在卞亲家与侄女婿也下狱了……就快轮到我了。” 关娘子担心和半宿没睡着,第二天一早,派人去卞府接侄女儿过府商量对策。 第338章 奏本 段氏又熬了一夜,一大早姑母家来人接她,她向老夫人请示之后匆忙又去见姑母。 关家去应卯了,都不在家。关娘子与段氏见了面,才吃两口茶,就将段氏拉到自己的内室里说私房话。 段氏的手被攥得很紧,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到内室床边坐下,关娘子道:“这天下,也就咱们娘儿俩处境一般了,也只有咱们娘儿俩能好好商议商议。” 段氏惊道:“怎么了?” 关娘子道:“侄女婿父子俩都在大理寺的狱里!这可怎么是好?你想想,现在的大理寺卿是哪个?当年杀他不死,打蛇不死反成仇啊!你的家没了,接下来就是我的家了。” 段氏道:“没有别的人可以讨情么?” 关娘子道:“这个时候,谁敢再沾咱们呢?都使不上力。你爹和你哥哥出事的时候,我倒往穆家、永平公主家送了厚礼,他们都给退回来了。我还落了你姑父的埋怨。” 段氏眼泪要掉不掉的,她抬手抹了抹眼睛道:“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干,我这两天也打听了,御史台往回押的地方上的官员,多是罢职免官。最多是变成庶人,也不算很重。” 关娘子道:“万一呢?” 因为逆案和宿仇,求人讲情免罪几乎是不可能的。娘家把路给走绝了,婆家这边也没个好,段氏能想到的路都被堵死了。她说:“了不起,我还有嫁妆,还能带着孩子走。我想过了,还能析产别居。他们卞家怎么样我不管,我只管我儿子。” 关娘子道:“你怎么那么傻?要是他们不是冲着卞家,是冲着咱们呢?同郑家结仇的可是咱们呀!” 段氏道:“那不能够吧?” 关娘子切齿道:“几条人命搭进去,他们一朝得势、大权在握,你说能不能够呢?人家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你怎么还在梦里呢?” 她比段氏要急一些,卞家已经出事了,段氏儿子还小,现在想的是养大,关家现在还没被清算,她不希望自己受到损失。 段氏道:“可咱们两个内宅妇人,能做什么呢?” 关娘子道:“他要咱们死,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妇人又怎么了?妇人也能做他们做不成的事!” 段氏吓了一跳:“可不敢谋害朝廷大臣!那祝缨,也不好杀啊!之前大伯就折在他手里。” 关娘子道:“这两天我仔细想过了,当街杀不死,就只好用别的法子了!” “诶?您要干什么?” 关娘子低声道:“我就不信了,这个人就没有一点儿毛病?他那府里,难道没有受气的仆妇?多拿些钱去,收买他家的仆人,打探得些他违法的事情!把他告下来!他摊上事儿,就没力气害咱们了。” “奴仆背主?这怎么能呢?” “那是没给够钱!十贯不能,一百贯呢?两百贯呢?” 段氏犹豫道:“只怕不成,反结了死仇。” “你道先前就不是死仇了么?” 段氏道:“那……我该如何对婆母讲?” 关娘子道:“你别告诉她!就说在想办法了!” …… 关娘子说干就干,送走了侄女就等着丈夫和儿子回家。 如果时间宽裕,勾引家中子弟吃喝嫖赌,结成酒肉朋友,诱他们花尽了钱财之后再撺掇着作恶就会容易很多。一旦出了败家子,这一家不完也得完。 或者退而求其次,收买仆人。仆人容易收买,一是仆人地位低、容易受气不满产生报复主人的想法,二是仆人财产少、眼皮容易浅,能用少量的财富去打动。主人的一举一动都离不开仆人的伺候,仆人一旦反水,也可以造成许多的麻烦。但是这同样需要时间。 但是现在时间紧,就用不了这放长线钓大鱼的法子。 关娘子虽有想法,苦于自己没有立时就能见效的方法,还得让家里的男人出面。如果是男主人出面,更容易让人信任,可以大大地缩短收买仆人的时间。无论是许诺日后如何如何,还是拿出钱来,仆人都更会相信。 关娘子将主意对这父子俩说了,关宗明怒道:“你怎么还不死心?这原就没有我关家的事!你莫要为家里招灾!” 关娘子道:“他们步步紧逼,你还没看出来么?先是我娘家,再是侄女家,就要轮到咱们的!骨肉血亲,躲是躲不掉的!” 关擎道:“娘,你莫急,让爹好好想一想。” 关宗明沉默了一下,道:“段婴的事已经了结了,卞行又与我们有何关系?传我的话,以后我的家里,不许有姓段的人来!” 关娘子如遭重击! 她哑着嗓子道:“我可也姓段呀!” “你不许出门!不要再见客了!”关宗明又对关擎道,“好生劝劝你的母亲!”说完,一甩袖子,奔到妾的房里歇息去了。 留下关擎劝母亲:“娘,你这是太担心了,诛连也不是这样诛连的。” 关娘子道:“诛连是国法!他们那是私仇啊!他们要公报私仇,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你有一个仇人,能放着他的外孙长大成人吗?郑熹现在是京兆尹,他管不着咱们,姓祝的已经杀上家门了。” 关擎道:“娘,你是太累了,好好修养一阵子,咱们再说话。且我听说,大理寺狱里是不动刑的。何必将人想得太坏?” 母子俩僵持了半宿,当娘的拉着儿子的袖子哭,儿子不能像爹一样甩袖子离开。熬到关娘子哭累了,关擎无奈地道:“我明天再去打听打听,等听着了信儿咱们再商议。” 门板被扣了两声,侍女问道:“谁?” “我!” 侍女打开了门,却见在关宗明的妾的房里服侍的小丫环急惶惶地走了过来。 关娘子问:“怎么了?” 小丫环道:“娘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刚才……” 刚才,关宗明一肚子气地到了妾的房里歇息,妾接着了,好一阵安抚才让关宗明的气消了一点儿。妾说:“大娘子也是关心则乱,您等她想通了,也就好了。” 关宗明道:“她是想不通了!要害我全家!” “那……怎么办呢?” 关宗明冷静地道:“她要不改主意,那就只好让我家与姓段的再没关系了。” 妾吓了一跳:“您、您、您这是什么意思?那是大郎的舅家,大娘子的娘家……” 关宗明道:“是他们的亲戚,与咱们有什么干系?既要认段氏,就不要做我关家的人了!” 妾道:“可是,大娘子已经没有娘家可去了呀。” 关宗明道:“怎么没有?段琳在哪儿,就送他们去哪儿。” 妾被吓得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伏侍他睡觉。 小丫环听到房里没动静了,忙跑了过来报信。 关擎听了,如遭雷击!关娘子尖着嗓子就骂:“关宗明——” 关擎被这一声吓着了,飞快地掩住了关娘子的口:“娘!别惊动了别人!” 关娘子失魂落魄:“他要休了我……他要杀我……他……这个畜牲……” 关擎道:“先别说这个了!想想怎么办吧!明天一早,娘就向爹认个错儿,就说,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以后咱们都好好地过日子。表妹那里,也不要再见了。” 关娘子道:“然后呢?不行,得想个办法!” 她又要想办法了!关擎道:“娘!您消停些吧!”他心里难受极了,虽说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可谁愿意被亲爹弄死呢?还是因为这么个理由!关擎一时有些恨父亲的绝情,他也知道,这事儿,父亲做得出来。 关娘子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自从你舅舅家里出了事,他就已经把咱们当累赘了,他现在不装了。他已经动了杀心了,就不会放弃。要丢掉的破烂儿,今天忘了,明天还是会继续丢的。” 关擎道:“小、小受、大、大走,得、得跑……” “呸!”关娘子道,“跑哪儿去?去要饭吗?” “娘……” 关娘子抓着儿子的袖子,低声道:“要、要让他再也没办法与咱们拆解开来!要、要让他就与祝缨结上仇!” “您!” “听我说,参、参祝缨一本,你写个奏本,用他的名义!” “写什么呀?那个人,不挥霍、不好色、又关爱体贴,纵有人看不上他,也没人能挑出什么错处来。” “内宅呢?家里呢?有没有宠妾灭妻?有没有……” “他没有妻妾!” “他的家人呢?有没有什么违法的事情?随便挑一样!” 关擎道:“没有,打听过了,他父母都在梧州。” “就是这个!”关娘子忽然间就想起来了,“就参这一个,他的父母已经死了,他瞒丧不报。” “什么?他的父母死了?” “我猜的!不然,梧州离得那么远,又不是他的原籍,京城这么好,为什么不带父母回京?多半是死了!父母一死,他就要丁忧。他要是丁忧了,哪能拣得到现在这么些好事儿?” 关擎听呆了:“娘!这也太离奇了,诬告大臣……” “你哪里知道,这世上有的是瞒丧不报的!就是为了不丁忧。就算现在没死,让两个老东西再跑上三千里,也该死了!就算活着,也不是不能死!”关娘子切齿。 “娘!” 关娘子沉着脸,问道:“你心里有娘吗?” “当然!” “你娘也是有爹娘的人啊!”关娘子声泪俱下。 关擎道:“我明天看看,回来给娘回话。” “我怕你再晚一些,咱们娘儿俩就要没命了。” “我会加紧的。” 娘儿俩一夜没敢合眼,第二天一早,关娘子喝粥前都要找根银簪子来试毒。 到了下午,段氏又往关府来,被拦在了门外,说是娘子不在家。段氏没奈何,只得在外面等到关宗明父子落衙回来。关宗明道:“这是怎么了?” 段氏道:“今天,御史又往侄女儿家里拿人,将府里管事拿去拷问了。” 关擎心头一惊,看向父亲,关宗明道:“你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一有事就往外跑,宛如惊鸟?沉住气。” 段氏抬头,看到了关宗明没有表情的脸,又扫到了关擎担忧的眼,她的心不由地往下沉。福了一福,无言地离开了。 关擎追了过去,段氏道:“我知道你与姑母都难,本就是两姓旁人。” 关擎道:“你莫苦着自己。” “哎。” 关擎回家,又被关宗明骂了一阵,他也不辩解,老实听了。他有心问父亲,是不是要杀了自己以脱身,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关宗明道:“你那是个什么样子?” 关擎愈发恭顺。 晚上,关娘子又来催促,关擎更加拿不定主意。他总觉得母亲的主意太荒诞,内宅妇人要干预朝廷大事,果然是……没谱儿的。且他只有七品,想有机会当廷揭露,就得等大朝会。离下一次朝会还有四天,中间还有一个休沐日。 关擎回房,开始收拾细软,决定明天悄悄地请个假,报个“母病”,然后带着母亲逃走! 他又活过了一天,第二天去请假,没有告诉父亲就回了家。 到了家里,就听到哭声震天——关娘子死了! 关擎眼前一片漆黑,一头栽倒,被仆人一番抢救才睁开眼,哑着嗓子问:“阿娘在哪里?” 管事一边哭一边说:“从梁上解下来了,正安置在房里。” 关擎到了房里,见侍女们正在忙碌,给关娘子擦洗、换衣,一个管事娘子一边忙一边说:“怎么会想不开呢?哎,上吊死的人,难看呀。” 原来,一大早,关娘子没起来吃饭,侍女看太阳老高了,推门进来,就发现她吊房梁上了。 关擎问道:“夜里谁来过?没人值夜吗?” 侍女道:“昨天……大人来过,吵了几句,大人就走了,告诉婢子们不要打扰大娘子。” 关擎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阿爹今天有事,先不要去打扰他。” 他没有去看母亲的脸,回房开始写奏本。他是关宗明的儿子,写个奏本,说是父亲写的,往上一交,一般人也不会怀疑。然而奏本还要被审查,如果被拦下来,那也没用。于是,他又写了一本,预备万一那一本被扣了下来,就当朝读这一本来。 不等大朝会了,明天就说自己是去报母丧丁忧的,这样还能进皇城,然后他就…… ………… 关擎奋笔疾书,同一座城内,祝缨压根儿不知道有人这么惦记自己。 卞行她都没有亲自去审,御史拿到的证据已经很齐全了,卞家父子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在南方还嘴硬,进了大理寺狱就开始招供。怪没意思的。 她正在家里与学生们聚餐。祝府严格来说没多少“酒晏”,学生们也不喝酒,但是说事。脑子清楚,正好请教一下祝缨关于官场上的一些事情。 这些南方士子,绝大部分家里都没有官员可以传授知识。现在有一个“老师”,做了二十年的官,从八品做到了从三品的大理寺卿,只想着喝酒不想请教那就是傻子了! 赵苏最放得开,祝缨觉得他现在有了一点冷云的气质,他一开口就是:“我到了京城这些日子,就觉得这些老大人们看起来长得不同,却又千人一面,渐渐趋同,失了本来特色。倒是青绿小官们,鲜活灵动。” 祝缨道:“一块石头,甭管本来是什么形状,往河里一扔,天长日久,它也就圆了。只不过有些还能看出棱角的形状,有的就是个……球。” 学生们都笑了。 祝青君道:“可是您就……还是原样啊。” 祝缨道:“我怎么是原样了?” 祝青君道:“不知道,我就觉得是。” 他们又都笑了起来。 赵振又请教一下大理寺的一些案子,期间提到了卞行。祝缨道:“那是御史台的事儿,最忌讳无故插手别人的事了。” 赵振道:“不是,我们也有亲戚在河东县呢,大伙儿想知道,他有报应没有?他以后要再不能回去了,我都要为姑母烧香酬神去了。” 祝缨道:“嗯,那你去慈惠庵吧,她们暑天正在施解暑的汤药,正缺钱。去吧。” 范生笑道:“哎哟,可好,他才攒了两吊钱,要做新绢衫臭美!” 一伙人起着哄,没有酒也颇有趣。 暮色渐浓,他们才告辞而去,所有人都不知道,明天会挨一记闷棍。 第二天一早,祝缨也不知道一个叫关擎的小官没了母亲,并且打算踢她一脚。她照样起床、吃早饭,照常去上朝。 今天不是大朝,皇帝似乎比之前像样子了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王云鹤同他说了些什么。皇帝不再着急安排一些人,而是开始询问今年各地的情况:“今年雨水丰否?” 又问更换了一些地方官员,是否有影响到当地的民生。 气氛很平和,直到外面吵嚷起来。 御史很自然地挺身而出,出去看看状况,很快,这位御史就拿了一个奏本走了进来,路过祝缨的时候还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将祝缨看得莫名其妙。 御史将奏本拿了上来,向皇帝汇报——有一个叫关擎的,参了祝缨瞒报父丧。 祝缨心里一震,面上仍然保持镇定,暗想:我爹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第339章 不解 祝缨难得遇到这种的情况,一瞬间,她的脑子转得非常的快,来不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想清楚,甚至完全没办法去理解这个叫关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参自己。 她将自己应该摆的表情摆在了脸上,惊讶地问:“什么?!” 关擎是谁,她是知道的,被段智整了那么一回之后,她对段家的一些亲近的关系都做过功课。但她是真的不明白,关擎这会儿不老实猫着,跳出来参她,想干嘛? 郑熹等人也都懵了,他们也知道关擎是谁,同样不明白关擎在这个时候来这么一本是个什么意思。郑熹完全相信,祝缨不可能干出来瞒丧不报的事儿。一个脑子够用的“孝子”,不瞒比瞒能发挥的效用更大。 政事堂也是不肯相信的。 与祝缨打过交道的人脸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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