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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了不少。抽丁充军,田地缺人耕种,军士也有些疲,需要休整。”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都犹豫着没有马上开口。祝缨也不再说话,而是安静地看着他们。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之后,祝青君张了张口,发出一个夹子音,又清了清嗓子,道:“眼下不宜班师。行百里者半九十,打蛇不死反成仇。咱们虽然也有损失,普生家也受到了重创,他失去了不少矿藏、拥趸,只怕也盼着您停手,他好缓一口气哩。 眼下已经是劳师动众,百姓们代价已经付出去了,好处还没有全落到袋中。祝、甘二县分得的田地,他们还没拿到收获,即使拿到了,也还要缴纳租赋,还是没有落到袋中。一口气顶上去,到明年或者后年有了结果,可以安心休养生息,也就过去了。 今年休息了,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呢?要缓到什么时候呢?明年?后年?到时候再征兵,再重头来一次? 我想,只要眼下还能支应,能干到什么样就干到什么样。能把普生家打死了,就再也不用担心他了。专心应付西番就行。” 她说了很长的一段,靠着帐门坐的人已经听得一头雾水了,其中有能听得懂她的话的人,翻译起来也很绕舌,一时也说不清。 祝缨仍然不说话,还是看大家的反应。 “眼下梧州受损,对付朝廷或有不足,对付这些乌合之众还是有把握的,”苏喆傲然道,“我想,西番这些年与普生家相安无事,也不是因为西番人善良和气。必有他不能入侵的理由。咱们依葫芦画瓢,先维持着。” 路丹青忙也接了一句:“大战之后,休养生息,等缓过来了,视西番的情形再定接下来的战和。” 祝缨还是不说话,苏晟道:“还有朝廷呢,朝廷与西番,不能是一条心的。” 金羽跟着点头:“且咱们对上普生家也没输呀!” 祝缨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没有别的想法?” 大家或果断、或迟疑,都摇头说没有。祝缨道:“再回去想想,明天继续开会——刚才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许泄漏出去。散了吧。小妹留下,让青雪给你看看伤。”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前又有些忐忑地看向祝缨,头一拨人忽有所悟:似乎很少这样与姥说话,是不是我们错了?另一拨人不明就里,也自悔失言,不该太直白的,在一旁看着就行。 苏喆心中更是忐忑,被留堂了,一定是要挨训了吧? 待其他人离开大帐,祝青雪提着药箱又走了过来:“我看看伤。” 祝缨对她说:“不用。她昨晚才换的药,你又拆了,不利愈合。” 完蛋了!一定是要训我了! 祝缨道:“说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那个,一鼓作气与休整之后更有把握本在两可之间……” “不是这个。” 那就是—— “我没有带好兵,竟没有侦查到普生家拿骑兵对付我……” “换个正题,”祝缨说着,对祝青雪摆了摆手,“外面来信儿了,你去看看。” 祝青雪放下药箱,出了大帐。 苏喆这才道:“我给他们机会了,只要听话、只要听话就行!可是他们没有,依旧我行我素,我才是未来的家主、头人。死在战场,也是给他们留了体面。您不必担心家里内乱,阿妈在家已经准备好了,乱起来,阿妈自有话说。” 祝缨道:“你阿公死的时候,大屋里那一场比现在热闹得多。他死之前,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你阿妈这些年对兄弟绝称不上刻薄,看来,有些事情终究是会发生的。我不要你们做什么普渡众生、唾面自干的圣人,圣人,谁能做得到啊?” 苏喆发出放松的声音。 祝缨表情却严厉了起来:“但是你不能习惯了这种手段!不能遇事就只想到用这种方法来解决!” “是,”苏喆小小声地应着,又添了一句,“旁的法子也试过了嘛!也就苏晟好点儿,阿妈送他到您身边。其他……” “你那几个舅舅,当年有站在你阿妈身边的,我看见了。他们儿子的下场呢?你这是一把火下去,玉石俱焚。” 苏喆轻声说:“人是会变的,有些人不懂适可而止,有些人,知道了,又不受到裹挟,不得不得寸进尺地试探。伸出来的手过了境,不打一板子不知道缩,缩回去了,就依旧还是好好活着。” 祝缨道:“知道先找理由了,也行,你的家事,我不多管,但是你阿公是把身后托付给我的。” “姥!”苏喆紧张了起来。 祝缨道:“知道西征有多么重要么?知道一旦你这一路因此溃败会有什么损失吗?如今全线收缩,你有责任。” 苏喆的手指紧张得弯曲了起来,紧紧抓住衣角,大喘气地:“是。” “人,我留下一个苏晟,其他的都送回去。你,给我反省。” “是……” “去吧。” “是。” …… 苏喆与祝青雪在外面擦肩而过,发现祝青雪手里竟真的捏着一叠信封,不是特意出去避开她的,不由有一丝好奇。但才挨了训,只好忍下了好奇心。 祝青雪进了大帐,对祝缨道:“姥,晴 天姐姐有消息过来。” 祝缨边拆边问:“外面都叮嘱好了吗?” “是,今天与会的人都有人盯着,谁往外泄漏消息,马上就能知道。” 祝缨今天开会是有两个目的:一是考察这些年轻人的水平,二是试探信息保密程度。 考察水平又分两样:能不能判断情势、敢不敢在上司有了结论的时候还坚持己见。 试探各人嘴严不严就更简单了,常跟在自己身边的人还好些,知道些规矩、军纪,新提拔上来的,甚至没有怎么训练过,离“乌合之众”也没有差太远。需要经过一些简单的训练、筛选。 信里是祝晴天送来的消息,内容是关于蒋婉等人的。她们远道而来,底细要摸一摸,同时也要看一看她们在家乡情况如何,如果家人有难处,祝缨也打算帮忙解决。之前是条件不允许,如今与朝廷也算达成和解,会馆重新开张了,顾同等人也被打发出去历练了,条件具备了,也就可以动手了。 一看之下,情况并不很乐观。在家乡已经母双亡的女孩子有,这个可以暂时不用管了。父母妻儿在家受穷的有,祝缨在上面标记“接”。最让祝缨皱眉的蒋婉,她的家里,已经为她发丧了。 祝缨问道:“我记得蒋婉是不是有身孕了?” “是,她家那位也跟着呢,一边在县学里教书,一边照顾她,日子过得很和顺。” “这个,先按下,等她生完了再说。” “是。” 祝缨处理完公文,将文书都收好,起身去营中巡看。一番拼杀之后撤回来的士兵都带着点儿没散尽的警惕与满身的疲备。也有精力旺盛的,还在蹦蹦跳跳,蹦跳中也带了一丝慵懒。见到她来,都停下了动作看她。有机灵的开始行礼,礼也行得不甚标准。 祝缨也不在意,含笑问他们在干嘛。 有说“练习”的,也有说“没、没干什么的”,也有不说话的。动静引来了他们的头目,祝缨看过去,只见与普生头人有仇的高壮汉子大步走了过来,抱拳一礼:“姥!” 祝缨道:“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随便看看。”她还没转完整个营盘呢,过来是看一看他们的衣服、兵甲之类,看住得怎么样,最后往伙头军那里看一看吃得怎么样。期间,翻出两个克扣私藏食材的厨子,黜到了外间。 又发觉这高壮汉子的弓有些损伤,便说:“青雪,取几把弓来,让他试试。” 营中立有箭靶,祝缨挑了三把与他身形相称的弓:“试一试。” 祝青君赶过来的时候,这高壮汉子正拎着一把弓说:“这个好!”再看箭靶子上插了数支箭。 祝缨道:“怎么都过来了?你给他的弓用坏了,让他挑把合适的弓。” 高壮汉子低头看了看鞋尖,轻声道:“是我不小心。”与高兴试箭的时候全不是一副面孔。 祝青君道:“兵器本就是拿来用的,战场上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人没事就好。” 人群里互相使眼色,心里都有想法:弄坏了东西,真的不用挨打的? 头人的规矩何止挨打呢?就没有个准规矩,剁手剁脚的也有。 祝缨顺手拎起一张弓,扣上三枚箭,将箭射入靶心,随意问了问祝青君道:“既然来了,就一同试试身手?” 祝青君笑着也接过了弓:“好。” 围观的人群先是惊讶,过了一下才想起来喝彩。围观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高壮汉子凑上前,请祝缨给他起个名字:“校尉说,是您救她、养大她,她跟了您的姓。我听说,石头城里的人也有家名。我是校尉收留的,您给了我报仇的机会,请您给我一个名字。” 祝缨也没的拒绝,给他一个大名——祝新乐。当下有凑趣的,也要起新名。奴隶的名字,一般都不太好,“羊毛”“狗皮”已算不错,至于“贱名”就更难说了。一个大营,闹闹哄哄的。也有人被指出“你之前不是被校尉起过新名了吗?不要凑过来”的。 到得次日再开会的时候,坐在帐门旁的人就显得没有那么拘谨了。他们虽然说话有点含糊,依然是觉得接着打更好一些。 反而是祝青君等人,说法与苏喆后来有些相似,都说:“二者皆可,但趁胜追击、一劳永逸似乎更好。” 苏晟也不急着马上要西进,而是继续请求:“等我差使办完,千万带上我。” 祝缨依旧不置可否,一面让祝青雪听着营中的风声,一面自己也在营里转悠。期间,各路的功过也都核实毕,祝缨又授予有军功者职衔,安排土兵休整。 期间,又有两支队伍赶了回来,他们是从祝县、甘县发到阵前准备轮换的,领兵的人是梧州两县的土著。 他们二人都姓祝,年纪在三十上下,一男一女,看着都颇精干。进入大帐之后,开口说话却又透一点傻气:“我们听姥的!要撤就撤!” 会开得更加没个方向了。 祝缨也不急,直到拿到了几个四处闲逛乱传讯息的处置了,祝缨才又召集最后一次会议。 ………… 这一次会议,祝青君、苏喆等人都如坐针毡,不知道祝缨的意见是什么。祝新乐等人也越来越敏感,话也少了,都等着祝缨结论。大家都在心里说服自己:要不,就听姥的吧,她没错过。 两个新到来换防的校尉还是那个句:“听姥的!” 祝青君汗都出来了,试探地问道:“姥,可否再试一试?我觉得,对上普生家,咱们并不弱。就以秋收为限,打不下来,咱们回家收庄稼。养好了再来。” 祝缨笑道:“先休整半个月,放出风声去,我要回撤了。” “放风声出去?”路丹青马上问。 祝缨微笑道:“给他们下个套吧。这些日子晴天她们也没闲着,普生头人手头也吃紧。” 套路也简单,佯装撤退,打个伏击。现在事实上已经收缩了,普生头人恐怕马上就会知道,据祝晴天等人的侦察,普生头人丢了好些矿藏,正着急要夺回来。没有金子,他就要拿粮食之类与西番交易了。山里虽然也产马,但是骑兵他还是得跟西番花钱配好马。 他虽产铁,但矿藏已被祝缨夺去不少,其余运输道路又被袭扰。兵器也渐渐跟不上消耗了。 祝缨料定,普生头人会先冲着这些产钱的地方来,就以此为中心设伏。 祝青君等人各领一方,具体如何行事,祝缨并不给他们限定死了:“兵无常势,因地制宜。你们只管放手去干!” “是!” 然后是分配,苏喆眼见得别人都快分完了还没轮到自己,略有些心急。苏晟也急:“我……” 祝缨对苏晟道:“你要护兄弟回家的,回来我自有事交待给你。”又指着苏喆,让她先在大营把伤养好再说。 祝青雪忙站了出来附和:“对的!上次伤了没有养好,削去好大一片腐肉,今番又换了一条胳膊受伤,再不能大意了!” 路丹青关切地道:“你怎么这么拼命?” 苏喆有苦说不出。祝缨这就是不让她冲在前面了,这样她立功的机会就会变少,日后分果子也会受点影响。 这算惩罚吗?苏喆也不敢反驳。 当下,各人按计行事,苏喆老老实实留在大营里,帮忙协调军资。 祝青君所部是所有人中动作最快的,当天就送出一批伤员回后方,又将新补充的伤员补入行伍,开始磨合、训练。只等熟悉了之后就出发! 祝青君自己白天练兵,晚上又要对着地图钻研,终究放心不下。她抽空到了大帐,与正在分文书的苏喆交换了个眼色,才对祝缨问好。 祝缨道:“有事?” 祝青君问道:“姥,要是西番下场了,怎么办?” 祝缨笑道:“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担心了?” 祝青君不好意思地笑笑:“若是朝廷能与咱们呼应,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远隔关山,消息也不通畅。从来两路合围,都很少能够精确合作的。” 苏喆小声地哼道:“何况朝中诸公又各有私心,我怕皇帝还想着让咱们与西番消耗,他坐收渔人之利呢。” 祝缨眼风扫过,苏喆消音了。 祝缨道:“西番就算想下场,也不至于倾尽一国之力。我料昆达赤还未能驯部诸部。至于你,祝新乐是你麾下。” “是。” “给他一个差使——前线我未必能够时时掌握,你相机行事,一旦普生头人溃败。他熟悉路线,让他带人,拦住普生头人一家往西番的逃路。我要普生头人家死。不能把他们放到西番,给西番干预的口实。” “是!” 苏喆的内心安静了下来,看来,这一仗还没个完,日后还有与西番的较量,她还有机会。 祝缨又说:“至于西番的详情,你们洒斥侯,晴天他们也会努力。”还有林风,林风此去京城,任务之一就是从朝廷那里获取一些西番的情报。 别人不说,姚辰英恐怕是会知道一点的。政事堂、鸿胪寺,多少都会知道一些。顺便打听一些朝廷对西番的策略。这些就不必向祝青君、苏喆交代了。 祝青君另有一个担忧:“接下来都是硬骨头,伤亡会重。总不能一直打埋伏,普生头人就是再傻也能学乖。伏击杀伤之后,还是要正面交锋,他的骑兵虽不高明,咱们的也是新手,再有接下来……”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我已经准备好抚恤遗属抚养孤儿了。照死伤三分之一来,超过三分之一,这仗也不用继续打了,必然溃败,大家一起死。”祝缨说。死三分之一才溃败,已经是精锐了。通常,死十分之一,很多队伍就开始人心浮动了。 祝青君彻底放下心来,与路丹青等人陆续出发。 自春至秋,普生头人吃亏不小。祝青君等人或示弱、或诈降、或偷袭,力求在交战之初多杀伤敌人。 接着,不惜血本数路并进,秋收时已将普生头人的盟友们诛杀殆尽,普生头人更是被围在本家的大城里,眼睁睁地看着王九等人带着民伕在城外收庄稼。 那都是他的奴隶种下的! 第491章 亲临 王九的裤腿扎得紧紧的,脚上一双轻便的鞋子,拄着一支木杖,斗笠的沿从正面抬得挺高。他眯起眼睛,看向了远处的城墙,普生头人的缠头上装饰了鲜艳的鸟羽和闪亮的金银,太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王九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再加把劲儿!叫姥看看咱们也是能成事的,镰刀的用处也不比马刀小。” 正在弯腰割稻的农夫农妇答应一声,一个妇人的声音从后面说他:“大人,你闪开点儿,拦着我的路了。” 王九往一边闪了闪,跳上了田埂,农妇的镰刀很快就过来,边挥着边抱怨:“他们这怎么种的?白瞎了这一片好地!” 普生头人这片地真是让喜爱土地的人心痛,这么大的一片平地、离河还近,他们是怎么种得这么稀烂的?梧州、老梧州的土地都不算肥沃,产量只有中原沃土的三分之二,哪怕经过改良也没比得上朝廷财赋之地。可与普生头人这一片比起来,就算好的了。 王九道:“他们不会种!瞧着前面的了吗?等把那个城拿下来,这一片地就归咱们了,到时候咱们尽可以好好侍弄庄稼。” “还有荒地哩。”另一个绕着稻草跟过来捆扎的人说了一句。 王九道:“开荒呀。” 一声哨响——是普生头人在城头上实在看不下去了,派出骑兵打开城门冲了出来。 王九道:“快!收起来!撤了!” 从几个不同的方向又各冲出一队人马,截在了普生家骑兵的前面,双方又是一阵厮杀!王九等人撤到了后方喝水,等到厮杀的声音过去了,再重新开工。人们有条不紊地劳作,手脚快的赶着骡车将稻谷运往后方晾晒、脱粒。 今天又是丰收的一天呢。 路过染血的骑士,王九有点眼馋,又有像是关切地说:“你刀又砍坏了吧?别忘了换一把嘿!” 金羽并不计较他的口气,也嘿嘿一笑:“忘不了!新到了一批刀,够使的哩!” 祝缨新得了铁矿,赵苏那里先前招募的铁匠也陆续就位,兵器的补足上比普生头人强了不少,可算能敞开了使了。反观普生头人,锻造工艺不够,兵器易损,如今又补充不上,这使得他的骑兵越来越没了后劲儿。不似梧州方,在早期付出较大伤亡之后骑兵是越来越能战了。 普生头人远远地看着己方败退,也只得下令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城上,弯弓、搭箭、接应!”他的兵马也经不起损失了。 追兵追了一阵,拨开几支从城头射落的箭,拨马回撤。 普生头人一扭头,脚步重重地踏在地上,一路踩回自己的大屋。 他的心情明显地不好,从心腹管事往下,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多嘴。 大屋里,还有一个比他的心情更不好的人——他的妻子。 这位艺甘家的漂亮女子活到现在,一半的日子顺风顺水、一半的日子糟心无比,不幸的是她是先甜后苦,显得眼前的苦越发的难以忍受。望向镜中依旧美好的颜色,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侍女:“头人呢?” “在城墙上。” “看看去。” 一同长大的侍女欲言又止。 “怎么了?” “头人这几天好会生气,你……” “我更要与他站在一起。只要这一仗赢了,就没有过不去的事。走吧。” 主仆二人穿过中庭,便听到有人说:“都怪那个艺甘家女人!艺甘家死人,与我们家有什么关系?非要哥哥拿我家的人命去给她家出气!我家原该与西边结亲,自从哥哥娶了她,就没有好事!” 另一个声音说:“小点声。” “有什么好怕的?还惹怒了东边的那个凶人!都说东边的人凶,艺甘家的女人没来之前,凶人也没有找到我们的麻烦!” 侍女气得上前要争吵,踏上两步又闭了口——抱怨的这个人是普生头人的妹妹,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日常与嫂子并不融洽。之前,做哥哥的会管一管妹妹,让她对嫂嫂礼貌一些,再劝一劝妻子,让她多担待。 近来普生头人自己焦头烂额,哪有心情管这个?闹起来就两个都骂,谁在他面前吵得凶他就再给谁多记一笔账。老婆、妹妹只是骂一骂,跟着的侍女就要倒大霉,双方最能替主子出头的都被普生头人处决了。 “咱们走!”就在侍女迟疑的当口,她的主人发话了。 主仆二人目不斜视地从另一对主仆身边经过,背后说人小话的却丝毫没有尴尬,反倒扬起下巴,大声说:“咱们走~” 两对主仆同时去迎接普生头人回来,普生头人一肚子的不高兴,二人皆不敢造次,都好声好气地向他问好。普生头人勉强点了点头,道:“不要出门,外面乱。” 出城的骑兵头目又来汇报,普生头人摆一摆手:“你们回后面去吧。” 姑嫂二人对望一眼,分从两边离开,又都特意放慢了脚步,躲在柱子后面想听听情况。骑兵头目声量不小,两人都听得清楚:“他们的奴隶都有兵保护,杀不退,他们也不怕。他们的兵也比先前更厉害了。” 普生头人眉头皱起,身旁的管事呵道:“都说别人,怎么不说说自己?” 骑兵头目脾气似也不小:“说什么?说我们的刀已经卷了刃?说我们的马掌还没有更换?说我的弟兄们死了好多?他们本可以不死,上次是你们怕东边的人追过来,不管他们还没进来就让关了城门!” 普生头人道:“不要吵了!接着说。” 骑兵头目怨气更重了:“我还看到了那只大公鸡!他给东边的人当狗了!” 管事与普生头人对望了一眼,一旁偷听的女人却暗道不好。被称作“大公鸡”的正是她的陪嫁祝新乐,叫他公鸡不是夸他,是因为他生得高壮,头人夫妇常使他,又有一点因此而来的小傲气,故而被人嘲讽。 普生头人脸色更加阴沉,管事低声道:“要不,向西边求救吧?” 骑兵头目僵硬地说:“那当然好啦。” 普生头人道:“我再想想。” 说罢起身离开,听壁脚的女人们也忙提起裙子、踮起脚尖小跑着先回了后宅。 普生头人回到房中,女人跟着走了进来,普生头人抬眼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我在想办法。” “要不,求助西番吧。他们早就想把女儿送给你做妻子,是我,坏了你家的事,小妹本也可以嫁过去,却不得不留在家里。” 普生头人道:“不用说这个,我与西番是邻居,我要死了,他也好不了。” 女人略略放心,切齿道:“东边的凶人……” ………… “姥过来了?”金羽吃了一惊,“她老人家怎么能到前线这么近的地方呢?青叶青雪、江珍巫双,都没拦住吗?胡师傅也不管管?” 王九道:“别那么多话啦,快来搭把手,准备着吧!” “凶人”祝缨再次向西迁移大营,已经临近普生头人的本家所在,也是祝缨前番相中的新城所在之地。这个地方离吉远府更远,就整个地理位置而言也不在正中,而是更偏西、靠近西番。 以金羽等人的想法,祝缨最好是等他们拿下了普生城池祝缨再迁过来,这样稳妥。他们都很害怕祝缨再遇到危险。 但是容不得他细想,祝缨行动一向迅速,金羽只得先投入到平整地面、圈出旷野等活动中迎接祝缨的到来。很快,祝青君、路丹青等围攻普生城的人也都到了,大家分一部监视普生城,其余人也都忙碌起来。 不出数日,林风到了:“姥后日就到。” 祝青君等人与他快一年没见了,时间再紧也抽了点空交流了一下信息。 寒暄过后,祝青君问道:“京城一行,如何?” 林风笑笑:“以前在京城常住的时候不觉得,这一次过去才发现,以前看到的全不是当年认为的那个意思。道理多是姥说的,她老人家看得明白、说得清楚,我就从耳朵边过过。这次再去,字字句句竟都从心底泛了上来,一一吻合。” 祝青君道:“大家都常有此感,道理都教了,却都不懂。等到懂了,又……来!看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两人边走边聊,林风说话的语速、语调比之前微有不同,嗓音里的跳脱几乎不见了,很少拔高音调。祝青君也与上次见面有些不同了,口气是轻描淡定,声音却大了一点。 一人说着前线:“前年从家里带出来的兵,死的、伤的、轮换下去的,如今只剩一半还在身边了。” 一人说着京城:“没让他们知道咱们已经开战了,政事堂的人,好弄权术,让他们知道咱们或与西番接触,怕不想着渔翁得利呢。就算想帮,离得又远,他们也帮不上。不如等到大局定下,再告诉他们。皇帝还拿腔拿调的,真没意思。我看西番人也快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了,西番的使节、商人,言谈间都从容不少。” 又说朝中正在为立太子的事儿争吵,顺便告诉祝青君:“井盐足供梧州,海盐节余就多,阿苏家那几个,分得一点,其余与山外贸易,粮草还足。邵书新的差使算妥了,郑相公又要大发利是了。” 祝青君指着一片旷野,道:“多好的地方!四面又是山,拢共只有向处隘口,西番想过来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幕府迁到这里,万年基业。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你们打得好快。” 祝青君道:“因为我们是女人呀。”说着,狡黠地一笑。 林风问道:“有故事?” “想起那一个寨子,要管姥买我们,姥假意答应了,我们连夜离开的。丹青当时气得要命,两个月前,她领了两千兵,直扑了过去,那人没来得及如何,便被丹青抄了老巢。可惜,叫他本人逃了,如今正躲在普生家里,丹青这几天火气很大。” 林风摇摇头:“这人是真傻。仗已打到了现在,竟然还这么不清不楚。” “可惜后来消息传了开来,他们有了防备了,就只能硬啃了。” 两人巡完营盘,等候祝缨率军迁入,祝青君看着大车拖着许多巨木,心头一喜。经验告诉她,这是用来造攻城器械的。大型的器械,如果有工匠,在城池下面现造更合适一些。普生头人的城池比一般山寨结实得多,更像是一座正规的城,没点儿准备很难打下来,这也是祝青君等人止步于此的原因。 有了器械,攻城方的伤亡就可以少许多。 大军安顿下来,工匠也忙碌了起来,大致评估了城墙的高度、厚度等等,工匠先画图纸,再动工。不数日,已造出数架楼车,慢慢推近城墙,居高临下地俯瞰全城。普生家的城池自建成起就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威胁,城中一时人心惶惶。 西番的援军尚未赶到,城外的庄稼已经被王九带人收割完了,临走前,出于“下一茬就是我们来种了,得先肥肥田”的心态,离开前又带人将稻茬烧了一烧,才心满意足地到帐听听令。 城内,普生头人愈发焦躁,已有人提出:“不如投降。”抵抗的会被杀,投降总不至于。他的妹妹第一个赞成!虽有其他寨子逃过来的头人、家眷力陈不可:“那些凶人,见人就杀,并不会放过大家的。” 普生头人看了看妻子,这女人的脊背仍然挺得很直,她的脸上还带着脂粉,这些日子私下装可怜也装过了、枕头风也吹过了、利害关系也说过了,在人前,她仍是当年那个骄傲美丽的姑娘。 “大家都说是我带来的灾祸,那就将我献出去,如果我死了可以解围,不枉我与头人好了这几年。如果我死了,东边的凶人还不肯走,你们就一定要帮着头人,与凶人斗到底!” 普生头人断喝一声:“住口!我不会出卖自己的妻子。” 众人飞瞟着主座旁边的那个女人,嘟嘟囔囔地散了。 是夜,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垂绳溜下了城墙,被斥侯俘获。他们不停地说:“我们有话带过来。” 斥侯将他们带到大营,当天值夜的是苏喆,她连夜审讯了几人,得到一个消息——城中有人不满普生头人回护妻子,想献出这个女人以平息祝缨愤怒,换一个相安无事。 苏喆被逗笑了:“哈?” 来人以为她这是同意了,便说:“我们本无仇怨,都是艺甘家来的那个女人害的!” 苏喆笑着摇头:“你们等着。”提着记录的供词去找祝缨。 祝缨还没有睡,她正在手中的噩耗:喜金死了。 见苏喆进来,祝缨不动声色地放下信笺,问道:“怎么回事?” 苏喆道:“有几个人,不知道是真傻还是陷阱。要将艺甘家的那个女人献出来求和。” “你怎么看啊?” “咱们已经到城下,死了这么多的人,吊民伐罪,‘罪’还活得好好的就班师回去?不合适。这么多的功臣等着犒赏,您的节帅幕府不该是露天席地,应该是一座雄城。不能现在就饶过他们。” “还有呢?” “让他们做内应,怎么样?” “那你就是给他们将功折罪的机会了。拿下城池之后,要怎么处置他们?” “朋友好心收留,他们却出卖了朋友。就是他们的罪,有罪当罚。”苏喆说。 说完不见祝缨接话,她有点忐忑,又接了一句:“我们就快赢了,这时节,活下来的将士个个都是宝,城坚难破,每天都在死人。不怕死在路上,死在家门口就太惨了。为了赢,为了少死些人,我宁愿耍心眼儿。” “就这些了?” “是。是不是有不合适的地方?那您的意思呢?怎么做更好?” 祝缨道:“明天,把这几个人牵到城外,告诉城里:普生头人不是为了他的妻子才挑衅我,我就更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放弃消灭他。让他收拾好家里,与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苏喆眼睛一亮:“妙!他们能互相猜忌死!” 祝缨道:“耍心眼儿?” 苏喆不好意思地笑了。 ……—— 次日,破门车造好了。 苏喆命人捆着昨日“投诚”之人走近城门,选取声量大的土兵大声叫阵,让普生头人领回他的叛徒。叫完阵,将几个捆成蚕茧一般的人往地下一扔,便往后撤。 祝缨又命吉玛人登上楼车,大声叫:“你们为头人卖命,能够得到什么?我们现在有米吃、有布穿,不戴枷、不挨打,只要打开城门,你们不会被打杀!还会有自己的牲口、房子。” 城内人心浮动。 当天攻城,已有土兵能够攀上城墙了——可惜又被压制了下来。 普生头人内心煎熬,忽地下了决心,命管事请各头人来议事,却又下令心腹趁夜将妻子、妹妹送往西番避难。两个女人哭得泪人一般,妹妹边哭边揪打嫂嫂,场面混乱极了。 普生头人抬手给了妹妹一巴掌:“什么时候了?还闹?你们是一家人!西番人会接纳你们的,你们到了他们那里,他们以后想要夺取土地、生金、铁、奴隶,你们就会成为他们出兵的理由。到那个时候,一定不要闹脾气,不要等他们要好处,你们要先许诺给他们好处,请求他们为我复仇。” 妹妹抽抽噎噎地,妻子抬起泪眼看向丈夫:“你呢?” “你们先走,我行动会更自由。咱们到西番会合!”他说得咬牙切齿,实是恨毒了投奔他又想出卖他的人。 两个女人不再犹豫,趁夜由一小队人护送出城。 她们不敢叫苦,咬牙赶路。直到天蒙蒙亮,开路的土兵忽然站住了。 前面,一大队人马黑压压地拦住了去路! 太阳升了起来,女人们眯起眼睛看着来人,才发现不是西番的援军。领先一人她们都认识——祝新乐! 祝新乐抽出了刀,身后,土兵们也纷纷抽刀出鞘。 “杀!” 他们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先砍翻了打头的护卫。 眼见自己不能免,女人们的勇气也回来了,她们大声诅咒祝新乐,诅咒他不得好死,诅咒他余生凄惨、会被恶鬼缠绕、受尽酷刑。 凄厉的声音让一些土兵动作一顿。 祝新乐笑了,挥刀砍下!一颗红颜绿鬓的脑袋骨碌碌在地上滚出几丈远,世界,清净了。 他揪起那颗脑袋与自己的视线平齐:“我本来过得也没比被你诅咒得好,挨不完的打、还不完的债,砍头、挖心、剖腹、剪肉、火烧、鞭打……哪样没用在我们身上? 你们让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没床睡、没被盖,现在吃饱穿暖了,你又出来了,还想把我们拖回以前,我是绝不能答应的! 没有你,我们过得很好! 就算好不了太多,因为你对我们太坏,看到你倒霉,我也会开心的。” 说完,歪嘴笑了,扫视手下:“打扫干净,回!” 祝新乐提着人头,越走越亮,绕着又转了一周,没有发现其他的潜逃者,留下一半人马,自己将人头系在马颈边,回大营复命去了。 营中对人头已是见惯了,放他进了大帐。祝缨见过个漂亮的姑娘,那时候姑娘还是活的,祝缨盯着人头看了一会儿,问道:“另一个是谁?” “头人的妹妹,也不是好人。” “行。先放一边儿吧。已经安排妻小潜逃,普生必有动作,传令,各路小心警戒!围城!” “是!” ……—— 城内的普生头人尚不知妻、妹被杀,这几日不时有人趁夜色逃出城,有人是投奔祝缨去了,有人则是趁机远遁。 普生头人在准备酒宴,邀请各位头人小聚,以释心结,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他命管家取出珍藏的烈酒,又叮嘱:“我的酒壶你来拿,里面要是清水。” 酒到一半,祝缨又来攻城,从楼车上射下许多箭矢,守城的土兵纷纷躲避,渐失斗志。 林风正在督阵,忽然后阵乱了起来,他扭头一看,暗道不妙——西番骑兵! 西番的兵马,来了。 在这最不该来的时候。 第492章 盟友 林风慌神的片刻,身后的骑兵已经冲出老远,己方队形更乱,土兵本能地抵抗,林风忙下令:“结阵!” 因为攻城,他带的多是步卒,只有几个百夫长才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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