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149章 自长安门外看榜归来,裴珏的马车停于尚书府门前。 炮仗的红纸屑满落一地,犹可闻到些许硝烟味,显然报喜的官差已经来过。 大门檐上灯笼红绸满挂,似乎不见半分落败感,却无贺客盈门,更无门庭若市。 遥想当年次子裴秉明只考得三甲同进士,宾客络绎不绝,接待从晌午到深夜尽不得歇。现如今,幺孙裴少炆取得二甲第十名,很是不错的名次,尚书府却能冷清至此。 马车内,裴珏的神色冷冷,非不痛快,而是愧疚。 其实,并非无人来贺,只是再不及昔日的熙来攘往,叫裴珏觉得是冷清。远眺山形依旧,近看门庭易改,今日此门中,不复当年。 裴珏端了端神情,从马车下来,入了尚书府。 “祖父。” 裴少炆身着进士服,最先跑到裴珏跟前,拿着金花帖子,递给祖父,手有颤颤。 裴珏方才已看过金榜,知晓孙子的名次,此时却佯装好奇,边乐呵呵揭开黄花笺,边说道:“让祖父看看少炆考了第几。” 看完后,裴珏脸上的喜色更甚几分,夸奖道:“不错不错,和祖父当年科考一样的名次。”只夸名次好,鼓励的话却说不出口。 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如何,不单单是名次一样,连境况都有几分相似。 裴珏当年因为下颌有疤、伯爵府无权无势,纵是才华横溢、殿试名次靠前,也未能留任京官。如今裴少炆正是做官的好年岁,却受父亲牵连,同样留京无望。 裴少炆踌躇半许之后,还是开了口,问道:“祖父,孙儿可以参加馆选吗?” 馆选入翰林为庶吉士。 裴少炆踌躇,说明他已经晓得答案,却又心有不甘、抱有侥幸。原以为金榜题名就够了,可心有所愿,则无休无止。 裴珏安慰道:“少炆,咱们从外官做起,祖父陪你一起出京赴任,教你如何当官……往后的路还长着。” 静默许久,裴少炆垂首。 他又问:“祖父,我会试、殿试的名次……果真没有再受父亲的影响?” 裴珏很肯定地摇了摇头,陛下若是有意要压他名次,何必准允他参加春闱、殿试,又何必让他留在二甲之列。裴珏应道:“皇上已经足够宽慈了,这便是你真实的成绩。” 裴少炆神情比方才更要落寞几分。 一如既往的执拗。 …… 话两边说,伯爵府那边却是一派喜气。 非裴少津夺得状元之喜而已,而是一门两状元之喜,裴老爷子已经在祠堂里规划着如何悬挂匾牌了。 待裴少淮放衙归府的时候,已是喧闹过后。 裴少淮先回自己院里换下官服,顺带回房抱一抱小南和小风。 两个小团子半岁有余,已能稳稳坐起来。兄妹俩在床榻上玩得正开心,听闻吱呀的开门声,一齐转头望过去,见到是父亲,立马双双举起小手,展示手里的新玩意——从簪子上拆下来的绢花。 很是得意。 裴少淮见两只小团子手里皆拿着精巧的簪花,略有些诧异,走过去逗他们,问杨时月道:“小南小风哪来这么多的簪花?” 杨时月一一列举,道:“两朵金色的,是小南小风的二叔送来的,说一朵是官人三年前给他的,另一朵则是他赠给小南的。” 裴少淮三年前曾将簪花赠予少津,激励弟弟殿试夺魁。 如今少津得偿所愿,便把这份状元文气传了回来。 杨时月接着说道:“另外两朵簪花,一朵是孩子的大舅送来的,一朵是徐家表兄送来的,都是一样的祝福和寓意。” 杨向泉送来的榜眼簪花和徐言成送来的探花簪花。 所以小南小风一下子得了四朵簪花。 裴少淮听后,忍不住打趣道:“便只有他们俩,才敢把三鼎甲的帽上簪花当作小玩意。”而且还是一下子得了四朵。 若叫天下学子知晓了,只怕要艳羡不已。 又说笑道:“也好,叫他们打小见惯此物,日后长大,才会觉得三鼎甲的簪花最是寻常不过。” 杨时月嗤笑丈夫道:“平日里瞧着稳重,依我看,你才是那个最‘猖狂’的……照你这般说辞,倒好似三鼎甲易如举手可得一般。” 小南手举着金色簪花,玩得正欢喜,童心无忌,他尚不能明白父亲、二叔、大舅、表哥留给他的这一堆簪花,对他意味着什么。 小风更是“肆意”一些,趁着爹娘不注意,已经准备手撕簪花了,幸好被杨时月发现及时拦下了。 又同小南小风玩闹了一会儿,裴少淮这才往少津的院子去,祝贺少津夺得新科状元。 …… 接下来的数日里,裴少津依旧忙碌着,他身为新科状元,不管是回国子监祭孔、荣恩宴上,还是再入朝上表谢恩,皆是以他为首。 伯爵府亦忙碌着,庆贺少津金榜题名的灯笼才撤下来,马上又张罗着要挂起大婚的灯笼,可谓“金榜题名洞房夜,小登科遇大登科”。 一切欢欢庆庆、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只待吉日吉时。 这日,安远伯爵府宁家主母送来好几担的贺礼,张口便说少津也算得上是宁家的外孙,现如今大小登科双喜临门,宁远伯这个当舅舅的,理应厚礼来贺。 又假惺惺抹泪说起莲姐儿、兰姐儿那已过世的娘亲,说宁氏生前与沈姨娘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只差为沈姨娘改姓,填入宁府的族谱中。 最后道:“伯爷近来总是梦见逝去的长姐,心想着,总该圆了长姐生前的一番念想,如今虽是迟了些但也还来得及。” 总而言之,宁家想给沈姨娘改姓,把少津当作自家的外甥。 林氏一边端端听着,一边心里暗讽,这安远伯爵府在名利跟前,当真是连勋贵人家最后一丝体面都不要了,若有此真心,当年莲姐儿及笄大礼时,何至于送来织金换黄线的礼服?又何至于对两个外甥女的亲事不管不问? 可一想,少津得的是新科状元,便不难理解宁家的行径了。 今日来的是宁府主母,而非安远伯爷,无非是想先探探裴家的口风。 林氏把宁家人支走以后,找来沈姨娘,如实说了此事,问沈姨娘的意思。她省得沈姨娘不糊涂,才会这般做。 正如林氏想的那般,沈姨娘应道:“这样的事,夫人与老爷商量做主就是了。”夫人特意问她一句,她应当还以敬重。 接着又言道:“少津唯有夫人这么一个母亲,若论外家也当是林府。再者说,古来当娘亲的,只盼着孩儿能越来越好,奴婢岂敢用少津辛辛苦苦考来的功名,为自己换一时的风头,而让他仕途上添了累赘。”言语中并不屑于那个“宁”姓,她看明白了宁府的意图。 “你省得轻重就好。”林氏微点头,又言,“莲姐儿那边,我也会同她说明白。” “辛劳夫人了。” …… 家中热热闹闹、欢欢喜喜,裴少淮在六科衙门不曾歇着,殿试过后,六部九卿的事愈发多起来。 他刚读完通政司送来的文书,将一干折子规整好,便见到萧内官过来了。 步履轻快,脸上溢喜。 皇帝宣召裴少淮到御书房觐见。 萧内官是个极谨慎、嘴牢的性子,这回,在前头引路时却透露了一句,道:“陛下派老奴来宣裴大人觐见之前,刚让吏部把朝中的实缺给报了上来。” 言下之意是,皇帝此番宣见裴少淮,极可能是要给他升一升官职。 裴少淮正好官满三年。 谢过萧内官之后,裴少淮边走边思忖,神色颇有几分凝重,对于升官一事并非大欢大喜。 到了乾清宫,御书房里,皇帝与胡阁老还在议事,裴少淮遂行至殿外回廊处静候,岂料在此处见到同样静候召见的裴尚书。 裴珏的乌纱帽擦得一尘不染,愈发衬得帽下发丝花白。 裴少淮略一打量,发现裴珏今日的官服穿得尤为隆重,平日里不常挂着的四色花锦绶、青丝网、玉绶环,皆悬于革带之下。腰上则是皇帝御赐的金缠玉带。 再加之其他的御赐佩件,等同于把过往的功绩都一一悬挂于身上。 裴少淮心中明了,裴珏此番不是寻常觐见,而是前来辞官致仕的。在幺孙外派为官之前请辞。 裴珏听闻脚步声,亦转过身来,见到是裴少淮,神色有几分复杂。他亦知晓裴少淮此番觐见,属晋升官职,皇帝甚至为了他,把朝中的实缺都看了一遍。 世间悲欢并不相同,甚至有些愚弄人,偏在此时遇见大房长孙,使得裴珏不能悄然辞去。 裴珏自嘲自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古卷诗句果不欺人,本官先预祝一声,祝裴大人官运亨达、圣眷不断、平步青云,昔日再回首时,不曾遗留半分憾事。” “世间岂有不留憾事者?恕下官不敢承。”裴少淮应道。 “其他的可以不承,这‘圣眷不断’却是不能不承的。”裴珏官途已行至末路,说话都变成刻薄了几分,或说是真实了几分,他道,“裴大人年纪轻轻一身的功绩,靠的不正是圣眷不断吗?若是少了圣眷,又有哪句谏言、哪条新政能这般轻易就铺开走通呢?裴大人一开始便尝到这样的甜头,往后自然依旧这般行事。” 明明是一刀刀剜过来,裴少淮听着却不觉得刺耳、生厌。 他并不反驳。 裴珏又道:“也怪不得,裴大人有名师指摘,学识渊博,一笔文章便到了天子身旁当近臣,岂会明白京外官职的处处为难?”他连连发笑,笑得有些癫狂,继续道,“不管你愿意与否,左右你还需喊我一声叔祖父,我便赠你一言,不管是楼还是沈,亦不管是什么抱团的派系,你有圣眷在便不难将其扳倒,终究与你为敌的、最难扳倒的,兴许是你曾经苦苦相守的东西。” 第150章 身在殿外回廊,裴珏压着声线,而犹显得脸上神情格外“狰狞”。 每一句末的气声,急而促,显得那般斩钉截铁。 一阵斜风吹入回廊,裴珏腰间满挂的玉器摇摆撞击,发出铿铿之鸣,而裴少淮的两片宽袖随风轻轻拂起。 衣袍浮动,两袖清风,默默中好似回应着裴珏的话。 半晌,裴少淮笑笑道:“愿裴尚书余年安康,可远远望着,我之所求,绝不会与所守相悖。” 裴少淮岂会不知,依仗皇权终有被皇权所驱使的一日,又岂会不知,位高权重、权倾朝野终有被忌惮、猜忌的一日? 他甚至知晓,即便他一心为民,天下百姓也未必会时时事事站在他这一边。《六韬》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正是因为如此,裴少淮总是循循求进,不敢急于求成。 裴少淮恰似自嘲道:“裴尚书未必能见到下官功成名就,但必定见不到下官割弃所守的一日。” 正巧此时,远处大殿门开,胡尚书从御书房走了出来。 裴珏说道:“裴大人既这么说,本官倒想见识一番,裴大人会如何抉择。”他让裴少淮先入殿觐见。 裴少淮不推辞,先一步入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皇帝喝了口茶水润润嗓,看到裴少淮走进来,欢喜道:“伯渊,你来了。”放下茶盏又戏言道,“春闱、殿试已经结束,你可没由头再躲着朕了。” 裴少淮行礼之后,皇帝先是与他聊起了殿试。 裴家父子三人皆可堪重用,皇帝很是欣慰,口中皆是称赞之言,他说道:“真可谓是虎父无犬子,一门诞双杰,你弟弟写的殿试文章,十分之有见地,力谏开海之余不忘民之根本,日后成才可期矣。” 君臣之间许久未见,并应是同往常一般欢快闲叙的,然裴少淮难以故作轻松。 皇帝问道:“伯渊今日心中似有顾虑重重?” “是微臣令陛下顾虑重重了。”裴少淮应道,他目光落在皇帝书案闲置的一堆折子上,继续道,“微臣若是没猜错,近来弹劾臣染指科考、扰乱殿试取才的折子并不在少。” 裴少淮为天子近臣、一直力谏大庆开海,而殿试恰恰出题“开海利弊”,他的弟弟、姻亲同门揽下三鼎甲,岂能叫朝中百官不猜疑、忌惮? 姻亲师友是天然的“派系”。 皇帝把折子积压了下来,想要慢慢平息,但岂堵得住悠悠之口。 本就已隐隐呈爆发之态,若皇帝此时再下旨晋升裴少淮的官位,授以要职,必有言官当廷出言弹劾,甚至联手攻讦。 虽然清者自清,反对的呼声再大,皇帝一人便能镇压下来,但裴少淮并不希望如此——依仗皇威平“乱”,终究还是会暗流涌动,并非真正平息。古来依仗皇权皇威变法者,能有几个得善终? 他若成了“妖臣”,则开海一事必定折戟沉沙。 再者说,任由猜疑蔓延开来,少津言成他们初入官场,又叫他们如何立足自处?如何施展才干? 这些事堆积在一块,裴少淮都曾有过考量,他继续禀道:“微臣愿意出京为官,自证清白,为陛下分忧。” 皇帝收起了方才的欢喜,多了几分凝重的同时,眼中亦多了几分宽慰赏识。可见裴少淮方才所猜不假,皇帝确有顾虑。 但皇帝并不想把裴少淮外派出去,他说道:“朕亲自出的题目,亲自批阅的卷子,朕知晓你的清白。伯渊,此事朕自有安排,你无需担忧。” 裴少淮又道:“陛下,开海一事是微臣所提,微臣若不能从无到有开辟一繁华海港,造福一方百姓,则在朝中辩驳千言万语,始终是苍白无力,难以说服众臣。再者说,朝廷颁布新政,临海各地官吏施行时,犹如摸着石头过河,凶险难料……微臣愿意下这趟水,为后来者摸清水下河道。” 言辞铿锵有力,已下定决心。 大庆正值太平盛世,此时若不快走几步,更待何时? 皇帝低头看着案上纸张,上头写着“户部郎中”、“都察院经历”、“通政司左参议”……等官职,皆是正五品的京官,他没想过要把裴少淮外派出去。 寻得一个合意的能臣并非易事。 “伯渊,你想好了?” “微臣想好了。” 皇帝没有驳回裴少淮的请愿,他欣赏裴少淮,正是因为他身上有这股劲儿。不谄媚,无虚言,以事实功绩立身。 皇帝又问:“伯渊,你想到何处为官?” “禀陛下,微臣愿意到嘉禾屿为官。”开海五港中,裴少淮最是看重的一处。 迟疑了许久,皇帝将案上那张纸折好,夹进了书籍中,道:“朕再想想。” 裴少淮听出皇帝话中含有不舍,便知此事已有六七分成算。 君臣相望,气氛渐渐和缓下来,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多了些笑意,道:“伯渊,你做事很执着。” 裴少淮应道:“若无这份执着,微臣岂能熬过寒窗十数载,来到陛下跟前。”又言,“所幸,陛下对微臣很是宽容。” 裴少淮退下之后,裴珏带着铿铿玉鸣走入御书房。 很多事都已心知肚明,无需再多言。 皇帝看见裴珏腰间挂着一枚枚玉器,想起裴珏入京事君二十余载,着实立下过不少功劳,恳切说道:“裴爱卿,这些年你辛苦了。” 今时今日,裴珏能得皇上这么一句话,已是满足。他不敢居功自骄,应道:“老臣谢陛下宽恕,给尚书府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帝摆摆手,示意事情过去了,不必再说了。他说道:“朕会兑现许诺,让你风光致仕。”是功成身退,而非罪臣辞官。 得了皇帝的允诺,裴珏该告退回家了,他踌躇了一下,言道:“老臣最后还有一事要禀。”就当是他为朝廷最后再做一点事。 “准。” 裴珏说道:“老臣奉命南下稽查福建布政司,砍去的只是露于地面的树冠,实则地底下盘根错节,早已纠缠不清。临海之地,官府、乡绅、百姓、水贼、倭寇各成势力,相依相生,彼此制衡,老臣怀疑,那稽查回来的二十余万两白银,还有布政使自缢身死山庄之内,不过是各方势力为了重归平衡,特意缔造出来的假象。” 言下之意,福建临海一带,实际并不安宁。官商、走私之利,不是只流进了布政使的口袋中,而更像是暗流,渗透进了家家户户,所有人都默许着。 此话一出,等同于把他南巡数月的功绩折半。 总归他要辞官了,折半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皇帝手指轻敲书案,笃笃笃,指尖下是“嘉禾屿”三字,神色凝重。 裴珏又道:“一切只是老臣的猜疑而已,并无证据。”这些事隐匿到连南镇抚司副官都查不到,裴珏方才所言,靠的是自己的直觉和推测。 “朕知晓了。” 裴珏出了宫,吏部已在宫门外备好马车,送老尚书归府。 宫墙上乌云翻涌,成片连至天际,乌压压的厚重难以拨开,颇有些夏日里的云青青兮骤雨欲来。 裴珏道:“这天色似是要下大雨。”却依旧登上了马车。 马夫笑应道:“四月未出春,雨大不了。” 行至路半,雨点打在马车上,嗒嗒细响,再沿着车帘布涓涓流下。如车夫料想的一般,未出春的雨并不太大。 只是黄昏暮暮,又有乌云遮日,不知是雨催黄昏近,还是黄昏催雨来,别生哀愁意。 行至庙庐处,裴珏撩起车帘布,隔着细雨望着破旧的庙宇,忽道:“行慢一些。” 他见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正坐在庙宇檐下躲雨,抬首怔怔望着屋檐落下雨水如断珠。 裴珏取下乌纱帽,几绺未束的白发散在眼前,恍惚间他好似也坐在庙宇檐下,细数着雨珠的点点滴滴。 正如南宋竹山先生《听雨》所写:“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1]”少时登楼点红烛听夜雨,壮年时游一叶扁舟听客雨,如今只能静坐屋檐前,滴滴点点,萧索凄凉。 昔时,科考后远赴成都府就任,山高路远屡屡遇到下雨天。路迢迢,夜宿雨,一场雨嘀嘀嗒嗒到如今,依旧不止。 …… 散衙归府的裴少淮同样遇到了这场暮春黄昏雨。 他本还怔怔想着,要如何跟时月讲离京外任这件事,结果马车猛晃了一下,而后微斜,停了下来。 “长帆,出了什么事?” 长帆下车查看后,应道:“少老爷,车轱辘撵了大石,后轮断了两根木辐。”又问道,“少老爷,要不您到前边茶楼里喝盏茶,我回府上换辆马车来接您。” 裴少淮身旁又把竹伞,他看车外雨滴不大,忽来兴致,说道:“不必了,不到半里路,我下车走走便是了。” 言罢,撑着竹伞便下来了。 长街青砖雨生苔,灰蒙蒙的暮色中,裴少淮撑着伞,步履不紧不慢,两侧民居的炊烟伴着春风细雨,一同向他袭来。 官袍宽大,雨点打湿了他的衣袖,下沿亦沾湿了一大片,望着前面雾蒙蒙的一片,裴少淮却顿感豁达。即便入夜昏昏、细雨蒙蒙,他却不会为此失了家的方向,每一步皆是归去。 虽手无竹杖,身无蓑衣,但他想到了东坡先生的那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正如裴珏所言那般,裴少淮知晓有些事确实很难,然,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可成。 第151章 雨湿半身官袍,裴少淮回到小院时,正好碰见妻子打着伞要出来。 杨时月见丈夫一身狼狈,心疼不已,赶忙催着他进屋,帮着丈夫换下湿了的衣袍,边嗔怒“责备”道:“春雨湿寒,这般绵密的雨滴,官人怎撑着一把伞就回来了?” 又道:“若是不小心感了风寒,可不许进屋去抱小南和小风。” 裴少淮任由妻子责备,只笑应着。 待换好一身干净的衣裳,裴少淮蓦地转过身搂住妻子,脸搭在妻子耳畔,就这般静静抱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言道:“时月,我要离京外任了。” 裴少淮明显感觉到杨时月身子微顿了顿,半晌,问道:“官人要往何处赴任?”言语中无惊诧失措,也无责怪、不解。 “泉州府同安县、南安县一带。” 杨时月并不知晓此为何处,又问:“很远?” “很远。”裴少淮如实应道,“在太仓州、松江府的南边。” 杨时月试探着问道:“我和孩子能跟官人一块南下吗?” 裴少淮的手抱紧了几分,摇了摇头。他一介文官南下赴任,尚不知会遇上什么境况,岂敢带着妻儿与他一起冒险? 杨时月这才多了几分慌乱,喉间有些哽咽,问道:“何时启程?” “还不知道。”裴少淮道,“应当不会太快,总是要筹备个一年半载才能动身的。”朝廷颁布新政、制定开海策略,又筹组南下的物资、人马,这些事都要时间,再遇到冬日大雪封河,估摸就到明年这个时候了。 虽知启程还早,但裴少淮仍是决定现下告诉杨时月。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 裴少淮安抚妻子道:“我会安排妥当,不会贸然涉险的,等一切安顿好了,我再接你和孩子过去。” “嗯嗯。” 裴少淮替杨时月拭去泪水,道:“我们回正房陪小南小风玩罢。” 夫妻二人遂从偏房里回了正屋,换作一副笑脸和孩子们玩乐,一如往常。 …… 裴少淮请愿外任一事,同样使得皇帝心有几分意乱,尤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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