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商船就会越来越多,一船船可食可穿可用的货物送出去,而换回来一筐筐白银,积攒在豪武手中,他们收紧白银,则白银价值愈高。如此白银,既不能帮百姓果腹,又不能御敌强兵,于朝廷何益?” 方才所言火耗、良币劣币,只在大庆朝之内、官与民之间,而现在所说的出海以物换银,已经伤到了大庆国之根本,叫众人深吸一口冷气。 由税例说到白银,又由白银说到了海贸,果真是牵一发动全身。 皇帝听懂其中深意,不由对裴少淮刮目相看,道:“爱卿继续。” “用银是顺势而为,铸币是因权制用。”裴少淮开始说朝廷统一铸造银币的好处,道,“朝廷铸造良币发行,下令用新币,则百姓皆以良币为尊,只需各地衙门以币换银,三五年后碎银渐渐纳入国库,而良币流通于市。”接着又道,“一银币为一两,可抵千文铜钱,可换两石米,收紧银币发行数目,长久保持如此兑比,则朝廷的银币、铜钱可重新取信于民。届时,方可谓易物公允,不受制于豪武。此为其一。” “其二。”裴少淮继续列举道,“若商船携大庆银币出海易物,以大庆之国力,久而久之,则天下皆以大庆银币为衡,岂恐民不富、国不强?”天下是天下,不止大庆而已。 若是银两,则人人可铸造,有银即可。 若是银币,则其中含有“制权”所在,意义不同。 “便也是到了那时,吏部所提以银抵税,皆可无虞。”裴少淮最后道。 民间伪造铸币是难以避免的,朝廷能做的,是将银币铸造得足够精细,让伪造变难,减少劣币的出现。 此事,裴少淮心里亦有了初步想法。 裴少淮言罢,令他意外的是,朝堂上开始有人纷纷站出来支持他。他们没有围绕银币谏言,多是说新政贸然实施于民不利,民生凄凉而大庆动荡,谏言句句精炼,显然是有备而来。 那一瞬,裴少淮忽为邹阁老而动容——他虽致仕离开了朝堂,但他的门生还在,他们一样以民为重。 大议已过一个多时辰,接近尾声,皇帝望向几位阁老,道:“几位先生有什么见解?” 楼阁老站出来道:“此事牵扯重大,不能儿戏,微臣以为还是从长计议为好,不若先做试点,再论全局。” 今日之事,河西一派未能出头,岂能草草就定下论断、开始施行? “楼爱卿说得好,以银抵税之事,确实要慎重行事,不能草莽。”皇帝颔首说道,先赞许了一番楼阁老。 裴少淮注意到,皇帝轻轻一句便换了个概念——楼阁老意指铸币之事,而皇帝替他定性为“以银抵税”而已。 这样,就不能说皇帝没听内阁的意见了。 其他几位阁老则并无大异议。 皇帝说道:“税则可以暂缓,但铸币之事和官吏整治,不可再拖了。” 裴少淮发现,方才他谏言驳斥吏部新政,裴珏神态自然,面对驳斥也不站出来辩解。反倒是这个时候,皇帝准备下令安排差事,裴珏抬眸望向龙銮,脸上有些紧张、期盼之意。 “各州各县整治官风,惩戒书算,清查地方豪武,重新丈量田亩,此事……”皇帝目光在吏部、户部尚书身上游走,顿了好一会,才道,“此事由裴爱卿督办,两年内将新的鱼鳞册呈上来。” “微臣领旨。” 这个时候,裴珏才松了口气。 裴少淮捕抓到了这些细微的神情变化,心中的猜测愈发明晰。若是皇帝今日没给裴珏安排差事,只怕这位叔祖父回去要彻夜难眠了。 他心想,裴珏把新政铺得很大,为的不是全部施行,为的是有任务落到他的头上。 接下来,皇帝安排监造银币之事。 掌管制钱的宝源局归户部、工部辖管,户部今日已失了圣眷,工部周尚书自然而然以为这份好差事会落到工部头上。 渔翁收利。 周尚书端了端仪态,挺胸昂首,面带笑意,等着皇帝点他出列。 岂料兵部尚书张令义先一步站出来,向皇帝请命道:“臣方才闻裴给事中所言,只觉银币之重,犹高于铸造兵器,需严管秘造,以防劣币伪造层出不穷……臣斗胆请命,铸造银币之事由兵部监管,臣愿意全力配合裴给事中,试铸造银币,再呈陛下定夺。” 张令义不愧为老狐狸,一番话下来,既给出兵部监管的缘由,又不会夺去裴少淮的风头。 毕竟兵部平日铸造兵器,并不缺火匠、铁匠,甚至连铸造厂都是现成的。 那位原以为囊中取物的周尚书,一愣,赶紧出列言道:“禀陛下,铸造钱币之事素来由宝源局负责,职责之别不可废,工部必定不竭余力办好铸造银币之事。” 可已经迟了。 张令义一开口,皇帝就已经拿准了主意,皇帝道:“监造铜钱、宝钞不同于监造银币,张爱卿所言极是,银币初初发行,必须严管秘造,不可泄露出去……此事便由兵部监办罢。” 接着,皇帝望向裴少淮,露出些许为难,而后笑着打趣道:“裴爱卿已身兼两职,此番铸币,朕当如何赐官才好?” “臣惶恐。”裴少淮应道,“工科给事中本就有监察之职,臣若能为朝廷铸币添一份力,乃职责所在。” “善。”皇帝下令道,“工科给事中裴少淮会同兵部新立宝泉局,专铸银币。” “臣遵旨。” 散朝以后,许多官员过来同裴少淮祝贺、交谈,裴少淮礼貌点水回应而已。 张令义笑呵呵走过来,道:“兵部这几日先好好准备场所、器具、工匠,等都妥当了,再请小裴大人过来。” 裴少淮本想喊一声座师,可身在宫中,只好换言道:“随时听候尚书大人吩咐。” 裴少淮准备回到六科衙门,继续看旧折子,好平静平静——首次谏言,虽不紧张,但有些过于亢奋了。 才下了大殿石阶,苟副官匆匆追上来,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温和之色,言语中带着戾气,他阴阳怪气道:“裴大人年岁不大,却好深沉的心思,我好心为你,替你分析局势,帮你掌握机会,谁料裴大人出尔反尔,临阵变卦,让我里外不是人。” “我答应苟副官上谏,便也上谏了,何来的出尔反尔?”裴少淮又问道,“再者说,苟副官为何会里外不是人?是得了他人什么好处却没办成事吗?” 既已撕破脸皮,早想说的话则无需再掩饰。 “苟副官再别说什么为下官好了,这份好意,下官嫌弃得慌。”裴少淮一甩袖,大步离去。 苟副官现在还是苟副官,但很快应该就不是了,裴少淮这般想。 言官的“笔”,还是要攥在自己手里,最为稳妥。 …… 夕阳渐落,残光透过窗扉照入馆内,裴少淮收拾好书案,准备归家。 今日朝堂上大议,发生了太多事,他需要回家再好好捋一捋,以免忽略了什么细节。 越是多事,越是来事。 裴少淮刚刚走出宫门,便撞见了燕承诏,脸色依旧冷冷,说是有话要同裴少淮讲。 显然是特意在此等着的。 裴少淮邀燕承诏一同上了马车细聊。 “燕缇帅今日又……”裴少淮本想说“当值”的,想到燕承诏说过南镇抚司无休沐,又改口道,“……又在值啊。” 说了句废话。 结果燕承诏开门见山,不耽误片刻,直接道:“太仓州镇海卫的事,已经查出来了。” 这是准备告诉裴少淮一部分实情。 “与裴尚书府有关?” 燕承诏凌厉的眼光投过来,问:“你知晓了?” “不知晓。”裴少淮摇摇头,“我猜的。” “打扰了。”燕承诏欲走,猜到了就无需他多言提醒了。 裴少淮拦了拦,挽留道:“猜到了,不代表我不想听细节,燕缇帅请讲。” “裴秉盛动了户部的鱼鳞总册。” 第111章 车厢内静默。 “还有呢?”裴少淮问道。 “裴给事中光凭观察,便能猜到镇海卫一事与尚书府有关,如今多听了一句,想来能够猜到其他实情。”燕承诏少见地笑了笑,带着些揶揄,用绣春刀刀鞘挑起车帘布,矫健一跃,下了马车。 独留裴少淮在车上继续“猜”。 裴少淮只恼自己方才嘴快,不然还能从燕承诏口中多听些“密报”。 他本还想着静一静心绪,毕竟今日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听了燕承诏这一句话之后,裴少淮只得揉揉太阳穴,伴着车轱辘声陷入了沉思。 鱼鳞图册,乃是征收赋役和登记田亩归属的簿子,簿子中简略绘制山陵、道路,谓之何地,再紧挨着依次勾绘一块块田亩,标注归属何人、田地肥贫、田亩大小,因勾勒的田亩参差比邻,形如鱼鳞,故有“鱼鳞图册”之称。 图册编绘不易,一式两份,一份汇总至朝廷,由户部掌管,称之为总册。另一份留在各地县衙、州衙内,每年照册收赋。 为了方便皇帝总览,户部还会计算大庆各地田亩,依照东西南北方,绘制总图。 鱼鳞图册是赋役的依据,关乎国库国本,动了鱼鳞手册便是动了国之根本,这是大罪。皇帝若是要细究,裴尚书莫说官位不保,就是全家杀头也不为过。 燕承诏是皇帝的忠心近卫,南镇抚司查出来的密报,燕承诏不可能隐瞒,皇帝自然不可能不知晓。裴少淮甚至怀疑,燕承诏今日突然告知他此事,有可能是皇帝的旨意。 有选择地让臣子知晓某些密报,不正是帝王常用的驭权之术吗? 裴少淮的那位堂叔裴秉盛是最直接的犯错者,只是告病在家,并未被处置,裴珏作为父亲,依旧稳坐吏部尚书的位置,至少说明了两件事—— 其一,皇帝还想继续用裴珏,或者说一时未能有更合适的替代者,若是贸贸然将裴珏罢官,皇帝失去的不只是一名臣子,还有朝中派系势力的失衡。 其二,裴秉盛所犯并非原则性过错,罪名可大可小,全在皇帝的一句话之间。何为原则性过错?谋反也。尚书府上下并无谋反之心,裴秉盛极有可能是被坑蒙骗上了贼船,可见这位叔父不是个谨慎、聪明的。 如此,裴珏才有了挽回圣眷的余地,亦解释了裴珏为何急着将自己磨成皇帝手里的一把刀——他有用,皇帝念一两分旧情,裴尚书府才能活命。 这些事,裴少淮早前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他现在往更深一层去想,恍然明白过来——裴珏推行“以银抵税”的新政,是有意为之。 无怪新政被驳斥时,裴珏不为所动,神态淡然,他一开始在意的,就只有整治官吏、重新丈量田亩而已。 裴珏若是一开始只提整治官吏、重造亩册,朝中与他敌对的派系必定反驳、为难,争议太大则久久不能实行。此事拖得越久,儿子的罪行越容易被其他官员发现,到时就回天乏力了,裴珏必须下快刀。 于是他多添了一条“以银抵税”作掩饰——百官只顾着抨击“以银抵税”,而忽略了裴珏真正的目的。 好一个声东击西,裴少淮心中讪讪自嘲,没想到入官后的“第一课”是裴珏教的。 裴少淮被“骗”着提了统一铸币之策。 所幸,他们各安所得。 至于镇海卫背后更大的密报,裴少淮知晓的不够多,无法去猜。兴许是哪位藩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皇帝知晓了却不急着去动他,皇帝正处在最会权衡利弊的年岁。 一路思绪万千,直到一声“吁——”,马车停下来,裴少淮才抽回思绪。 伯爵府今日没有全家一同用膳,裴少淮在自己院中用晚膳。 杨时月为他做了一盅红枣雪耳羹,温润爽滑,她道:“爹爹今日回府早,派人过来传话,叫我给官人准备些润喉的羹汤。” “岳丈有心了。”裴少淮道,“时月,也辛苦你了。” “是官人辛苦了。” 杨时月虽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但爹爹特地派人来传话,大为赞赏,想来夫君是做了件清正的大事,让爹爹都以之为傲。 等裴少淮喝完雪耳羹,其他菜肴上桌,夫妻二人一起用膳。 …… …… 另一个裴府却没这么好的光景,裴珏虽拿到了差事,达成所愿,但府上仍是愁云惨淡。 大圆桌上,一家人围在一块吃晚膳,只闻吃饭声,相互间静默无言,并非规矩使然,而是不知当说什么。 裴秉盛近一年来备受煎熬,说是在家装病,实则如今与真病无异矣。担忧自己的前途小命,担忧连累全家,这样时时刻刻的忧虑,比骤然一场大风寒更消磨人。 裴秉盛知晓父亲今日推行新政,想问一问朝上大议结果,张张嘴又止住了——父亲脸色不好,他不敢问。 裴珏先开口了,他放下筷子,道:“你明日跟我一同入宫。” 裴秉盛眼睛亮了亮,他终于不用再装病,可以回到户部了。 下一瞬又闻父亲道:“你自己主动请奏,到各地去丈量田亩。” “孩儿此番率队丈量,必定将功补过。”裴秉盛意气满满,感激父亲道。 “率队?”裴珏语气冷冷,望向儿子,一肚子怒火在此时爆发出来,他言道,“若是按照律例来办,眼下你连孟婆汤都喝完了,你竟还能惦记着官位,想着率队。” 裴秉盛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裴珏继续道:“我是叫你亲自下田去丈量,不是甚么率队,此番你不经风吹日晒瘦脱相了回来,博天子一两分可怜,你的脑袋就不是你的。这回我说得够明白了吗?你能听明白了吗?” 最后那句反问,让裴秉盛眼中几近无光。 裴秉盛问:“孩儿要去哪个布政司?” “南直隶苏州府。” 想到那个地方,那里的人,去了苏州府就不可能避开裴秉元,裴秉盛显然并不想在堂兄面前露丑,这么多年他得意惯了。可他今日再不敢反驳父亲了,故没有说话。 “现在知道要脸面了?”裴珏看透了儿子的心事,言道,“早些时候‘广结四方’,怎不见你多思虑思虑,哪怕你做事前同我商量一句?” 又道:“我辛辛苦苦筹谋,将你送进户部,叫你盯紧铸钱一事你不听,反倒被人坑蒙,动了不该动的,你可对得起为父的一番苦心?” 这些话裴珏本是憋在肚子里不打算说的,可当他想到,送到手边的好差事儿子不懂珍惜,而伯爵府长房的一个孙辈,初入朝堂就能步步为营。 裴珏气不打一处来,肚中的话不吐不快。 二老太太在一旁抹眼泪道:“秉盛已经知道错了,你还说这些剜心头的话作什么。” “慈母多败儿!” 二老太太也是一肚子委屈,脖子上的青脉凸显,朝裴珏道:“早三十年前,老爷在成都府当差的时候,终日影不着家,怎不闻老爷说慈母多败儿?我若是不教他们去争去斗,叮嘱他们好好读书,又哪来的家族延绵?” 裴珏哑口无言。 终是大家默言,结束了这场口角。 晚膳后,裴珏坐在石亭子里,不知在沉思什么。 幺孙裴少炆拿着一篇文章而来,请祖父点评。 裴珏只略看了一遍,就应道:“见解新辟,进步很大。”显然心思不在上面。 裴少炆也意不文章。他得了乡试第六后没有继续参加春闱,不是他不想,而是祖父不让他考。 裴少炆吞吞吐吐开口问道:“祖父,大伯的事若是处理妥当了,孙儿是否可以参加后年春闱?” 他好不容易从少淮少津两兄弟的阴影下走出来,岂知又碰到大伯犯事。 裴珏放下文章,怅然应道:“炆儿,无关学问深厚,若是你去考了,极可能注定不会被录……你也要去考吗?” 裴秉盛犯了事,皇帝岂还会让尚书府的人入朝为官?即便这条罪名没有公开。 裴少炆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他还想着在春闱上证明自己…… 风一吹来,石台上的文章被吹散,落入积水潭中,裴少炆也顾不上去捡。 好似一下子,文章写得好与坏都不重要了。 “所以,少炆你再等等,等两年之后,新的鱼鳞册造好,兴许到时是别的光景也不一定。”裴珏安慰道。 “孙儿省得了。” 裴少炆失了魂一般,回了书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 …… 半月之后,在京都城西的旧坊基础上,兵部已改造好宝泉局,黑底牌匾是新挂上去的。 局内虽简陋了些,但铸炼的器具周全,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兵部平日里要铸造兵器,并不缺能工巧匠,这次抽调过来铸币的,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只有顺利把第一批银币铸造出来,银质样式得了皇帝首肯,才能开始批量铸造银币。 所以这个宝泉局只是临时的,真正的宝泉局一定会更大,工匠更多。 张尚书和裴少淮过来时,匠人们已将几枚铸造好的银币摆在桌上,供大人们取看。 匠人们用的是浇注模具的法子铸造银币,即便已经精心打磨过一遍,但银币字体纹路有些粗糙,并不算十分清晰。 且银币样式单调,除了年号几个字外,没有其他纹路。 显然,匠人们对银币的认识还停留在铜板子上,只不过换成了银。 “禀大人,这些银饼都用足了九成五的银,请大人过目。”匠头说道。 裴少淮略看了看又放下了,张尚书问:“小裴大人觉得银质尚不够好?” 裴少淮摇摇头,说道:“座师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银饼太过简略,尚不足以防伪,或许我们还可铸造得更精致一些。” 第112章 铸造坊内,炽红的火炭不时烁动火苗,光影映在众人脸上,寒冬里亦能热出汗来,匠人们肤色黝黑,长期打铁的臂膀糙壮。 裴少淮取来另一块圆银饼,双手一折,圆饼轻易被掰弯,他言道:“白银质地轻软,铸造钱币并非越纯越好,坩埚融银后,恐怕要多添些铜水,让银饼质地更硬一些。” 想了想,又道:“亦可让白银更耐腐,延展不易断,不易包浆化黑。” 匠人们面面相觑,面上皆带有些惊讶,兴许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锦衣小郎君,十指不沾阳春水,张口却能说出铸浇的门道。至少不是什么都不懂,只会一味要求精致的年轻监官。 这些匠人打铁手艺不孬,但改行造银币,还欠些火候。 其间有个原是银匠出身的,他站在偏后,因为个子矮,只能踮脚伸头往前看,似乎有话要说,又目光怯怯。 张尚书眼尖,注意到了此人,让他出列,问道:“你有话要说?” 匠人带着些汴梁口音,口齿不太利索,但还是把话说明白了,他道:“小的祖上打银,曾见过不少的银饰……坩埚中若铜水放多了,只怕烧出来的银发黄,会被百姓当作白铜。” 这样的银币,百姓可不买账。 他又道:“所以小的想请教大人,坩埚中应当加几成铜水为好?” 其他工匠亦目光切切,他们都怕做不好这份差事被换下来,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能入宝泉局做事了。 张令义本以为这个问题为难到裴少淮了,正打算开口圆过去,却见裴少淮转头望过来,眼神中带些询问之意,张令义当即意会,吩咐副官将大部分匠人遣了出去,只留下数位匠头。 融铜几许影响银币成色,此事不可泄露出去,不得不慎重。 裴少淮这才说道:“诸位师傅不妨先试试一斤白银添十三钱铜,多则易暗,少则易断。”此乃后世925银的融铜比例,色泽光亮,硬度和延展性恰到好处,还不易氧化。 几位匠头听后,纷纷表决心,言说必定守口如瓶。 匠头们取来银子,开始尝试铸造。 一个时辰后,张令义与裴少淮再次回到炉火房中,只见案上摆放着几块新铸造的银饼,尚未刻字。 经打磨后,银饼表面光亮。 张令义上手用力掰,银饼只是微弯而已,他又递给匠人,道:“试着将它锤扁。” 叮叮锤声,震人耳目。 只见银饼延展三倍不止,而不见皲裂。 裴少淮未言,另取了块银饼细看,只觉得色泽还不够白亮,他以为是光线问题,于是端着银饼走到房外,在日光下仔细端详,犹觉得金属光泽暗了一丝。 思忖片刻后,他猜想,兴许是银子本身的纯度就不够,十三钱的铜加多了,于是命匠人们逐钱减少融铜量,再烧几个坩埚试试。 果然,当铜减到十二钱的时候,银饼光亮生辉,硬度犹在。 张尚书感慨道:“想不到小裴大人不光文章写得好、兵家之事有见地,连炼金之术都通晓入微。” “座师过誉了。”裴少淮找个由头解释道,“《周礼·考工记》有云‘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古人炼制钟鼎、斧斤、刀戟,犹能知晓金有六齐,何况后世之人?门生也是偶然间发现此道,遂将其记了下来。” 合金之事,万变不离其宗。这个理由算是解释得通。 “看来这炼金不只是什么力气活,也是要看学问的。”张令义笑道,又多打了个“心眼”,言道,“往后兵部锻造短兵,小裴大人可要多过来指点指点。” “全听座师吩咐,门生必竭其所能。” 融银已经初得成效,接下来就是造币了。炉火房里放着很多陶模,低矮的木桌上,还置放有一堆堆细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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