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探花没有,依旧穿着那套进士服。 两人本是兴高采烈的,当看到裴少淮换了一身状元服出来,又忍不住艳羡。名次只差一二,待遇可差不少。 礼部官员又端来簪花,款式亦有不同,虽都是剪彩花样,但裴少淮的枝叶是镀金的。 金花簪于纱帽左侧,与黑纱红袍颜色相衬,没有丝毫突兀。 …… “圣上喜迎新进士,民间应得好官人。” 传胪这一日,城中百姓早早等着金榜、等着状元巡街,讨个趣儿。 金榜下自是水泄不通,个个都想知晓今年的科考盛况,也好有些谈资。还有许多富贵人家专程派人前来蹲榜,若是看上了哪一位新科进士,对方亦有意,便可送鞭捉婿了。 等到开始游街的时候,百姓们又纷纷从金榜前涌向御街。 礼部、顺天府衙一路鸣锣开道,护着三鼎甲缓缓前行。 高头骏马上,裴少淮一袭绯色状元服走在前面,最是吸引人的目光,当众人看到他俊朗脸庞,还有那透着光的眉目,身姿矫健,只觉得是他衬得状元服格外好看,而非状元服使他添色。 今日君着状元袍,他日谁人堪绯衣? “好俊的状元郎!” “不是说探花郎向来会更好看几分吗?看来今年是个例外。” “状元郎这么年轻,应该还没有婚配吧?” “快投花,我想看状元害羞的模样。” 御街两侧商铺楼阁纷纷敞开窗扉,不知有多少未出阁的闺秀在偷偷打量着裴少淮,脸色绯红。 又不知有多少已出阁的小娘子在叹息嫁的太早。 今日状元巡街,本就是让大家都抛下束缚去“贪想”的。 学子贪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骑马御街,女子贪想觅得才子良婿,百姓想沾一沾新科状元的贵气,未必求鲤鱼一跃过龙门,或许只是求日子越过越好…… 裴少淮高跨金鞍素鬓马,单手牵缰绳,相貌堂堂,正是白马金羁春风得意。 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的,因为围观的百姓太过热情了,简直是全方位向他投掷物件。 时值春日,百姓折来一支支花卉,向裴少淮抛来,花瓣抛碎一地,散落满街,嘈杂中亦能闻到缕缕香气。 御街姹紫嫣红,新科状元一朝看尽盛京花。 听着好似很浪漫,可耐不住近乎所有人的花都往他身上投,还有那缺心眼的人,恨不得把整棵树都折下来,投花变成了砸树。 裴少淮只能小心闪躲着。 他感受到了百姓的热情,出于礼节,他朝众人笑了笑。 依然一笑作春温。 “这状元郎在笑。” “他喜欢,他高兴。” 结果百姓投花的兴致更高了。 好不容易过了开阔的街段,接下来的这一段路多是楼阁,岂料窗扉吱呀吱呀打开,漫天的帕子、香囊如雨落。正是——状元着新衫,骑马过御街,一眼望去满楼红袖招。 估摸楼阁里的人都是有经验的,早早占据了好地段。 更有甚者,居然有人把首饰投了下来。 裴少淮赶紧用宽袖抵挡,他哪里敢碰这些帕子香囊啊,这一份份可都是“姻缘”。 好在,楼阁上一把油纸伞撑开,素手松开,油纸伞缓缓而落,正巧落在裴少淮跟前,裴少淮顺手一抓再一举,挡下了纷纷扬扬落下的春心。 竹伞轻举遮香雨。 第98章 裴少淮握着油纸伞竹柄,感受到柄上镌刻的花纹,正是一只黄蟹双螯钳芦花。 短短隔空一瞬,目视未能语,他已感受到佳人美意。 蟹乃金甲,芦通胪也。 杨时月的心思总是这样含蓄又明了,不动声色又刻入心怀,裴少淮五指关节微发力,攥紧了几分。 御马过了阁楼这一段,裴少淮将纸伞仔细收好,挂于身侧。过了御街那一段,围观的百姓少了一些,不再是拥挤攒动。 取而代之的是身着青袍的小学童们,在父母的带领下前来观望状元巡街,纷纷投出手中的花枝。 裴少淮亦不吝啬,招手回应着。 巡街完毕,榜眼、探花先将裴少淮送至景川伯爵府门外,才能各自返回会馆。 榜眼马廷文戏说道:“裴状元郎多才俊兼年少,京兆百姓以子为傲,今日巡街盛况必是一桩美谈。” 探花钟王岳颔首,亦打趣道:“辛苦裴状元在前头为我们挡了那么多花枝。” 今日裴少淮风头独盛,他们俩倒也豁达。 裴少淮作揖相送,说道:“今日事多匆忙,他日再与马兄、钟兄推盏言欢。”他们三人将会成为翰林同仁,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必远送,再会。” “再会。” 伯爵府门前的热闹不次于御街上,裴少淮不知母亲预先准备了多少铜板子,只见长舟和申大领人一筐筐地往外抬,如水一般撒出去,叮里哐当和着人们的庆贺声,盖过了沿街的炮仗声。 裴少淮从马背上下来,家人们已在大门前迎候他,个个热泪盈眶,裴老爷子和老太太换上了节庆才穿的勋贵礼服。 “祖父祖母,母亲,我回来了。”裴少淮行礼道。 着状元红袍,带着状元功名回来了。 老太太握着孙儿的手,言道:“孙儿,你辛苦了。” “先去祠堂拜告祖先。”老爷子言道,激动神情高过裴少淮。 祠堂里,烟雾萦绕,只闻老爷子哽咽着,一字字地告慰道:“裴家列祖列宗有灵,伯爵府第七代嫡长名少淮,乙酉年正科殿试天子钦点第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故此告慰。今日状元衣袍加身,他日后辈积代衣缨。” 十数年间,从开蒙求学,到如今功名有成,逢年过节诸多仪式,裴少淮无数次进进出出伯爵府祠堂,每一回面对排排列列的灵牌,他多是当作例行做事,谈不上恭敬虔诚。 这一回,当他听闻祖父喃喃道:“……等礼部送来御赐牌匾,祖父要替你悬挂在祠堂正中最高处,这是伯爵府的荣光。” 裴老爷子指着屋梁上留好的位置,对少淮少津言道:“等少津也得了功名,裴家儿孙代代读书有成,往后必定还能得一块‘书香门第’的牌匾。”满目期盼之色,又带着些伤愁——裴家能有那一日,但他未必能够看得到了。 大庆朝能得御赐书香门第、书香世家牌匾的人家屈指可数。 便是这一刻,裴少淮心间不再那般风轻云淡、例行办事,而染了几分家族荣辱的世间俗气。那些玄木金字的灵牌依旧与他并无太大干系,但这座祠堂代表的是一个家族,父兄姊妹同盛共荣。 少淮、少津异口同声应道:“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从祠堂出来,少津拉着大哥,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十分欣喜道:“大哥今日真的好气派,弟弟祝大哥冠上簪花年年岁岁,天从人愿时时乐事。” 数年前,彼时伯爵府落魄受人欺凌,大哥提早了三年去闯院试、乡试,如今真的在十八岁时,真的夺得了状元。 少津记忆力超群,过目能诵出十之五六,犹觉得读书科考是件极难的事。读书人尤知读书人之难,兄弟同心方知兄长之苦。 少津又道:“弟弟向大哥讨个物件,沾沾才气。” “着状元袍,金花簪顶,一回就够了,何须年年岁岁,下一回就该是津弟了。”裴少淮笑道,抬手从乌纱帽上取下金枝绢花,又抓来少津的手,将金花置于少津的手心中,言道,“三年之后,等你金花簪顶的时候,再把你的还与我。” 相约以此作交换。 “是,大哥。” 少津眼中泛光,能有如此兄长在前头鞭策自己,何其幸哉。 …… 祠堂外,中堂里,裴府的女眷欢欢喜喜的。兰姐儿随夫君在山海关城里,英姐儿挺着大肚子,锦昌侯府也有喜事,故此没能过来,莲姐儿和竹姐儿则是早早就回来了。 林氏最是高兴,这也欢喜,那也欢喜,满腹欢喜言语却说不出来。全府上下该赏的赏了,府上张灯结彩,庆贺的晚宴也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该替儿子准备的谢师礼件也早备好,京中勋贵人家源源不断送来的贺信、贺礼,几个妥当的管事一一收好记好。 大事小事琐事都安排得很好,以至于真到了大喜这一日,林氏手头空落落的。 蓦地,老太太握住林氏的手,望着林氏,缓缓而郑重地说道:“世珍,这些年你管教儿女管教得很好,伯爵府的内宅是你撑起来的,你是最好的儿媳,也是裴家最好的主母。” 外头依旧喧闹着,而老太太和林氏之间恍若定格,下一瞬,眼泪从林氏的眼角滑落,嘀嗒嘀嗒湿了衣襟。 她不是非要老太太的一句肯定,而是老太太的这句肯定让她想起这些年受过的风言风语。即便伯爵府在一步步崛起,全府上下对她敬重有加,孩子们都念她的好……可这些并不能抵消外人背后的指手画脚。 林氏曾告诉自己,关起门来全家过得越来越好就成,但谁能真的不在意她人游离的眼光呢?她不过是个小妇人罢了。 与清流贵门结好,外人说她削尖了脑袋往上钻,给继女庶女置办丰厚嫁妆,外人说商贾人家只会花钱办事……她们也许是嫉妒,但不免触及林氏心底的那根弦,久久回响而不止。 从她嫁入伯爵府予裴秉元为妻那一日起,她便知晓这桩姻缘里头掺着利益纠葛,所幸家风还算清正,夫君也从未看低过她。 可换想,倘若夫君那年没入国子监,没有踏上仕途,性情依旧唯唯诺诺;倘若几个女儿嫁得不如意,过得不好;倘若儿子不争气不出息,养成了纨绔……这份“罪过”会不会记到她的头上呢? 这些年她一直贤惠持家、待人宽厚,既有她性情使然,也有私心和如履薄冰。 未等林氏擦拭泪水,一旁的莲姐儿已经轻轻替她抹去了泪痕,眼中也跟着泛泪,说道:“祖母说得没错,您是最好的母亲。” “母亲这是欢喜哭了。”竹姐儿笑着宽慰道,“母亲福气大,眼下只是第一步而已,往后还要受旨当诰命呢……母亲本就值得。”不管是随裴秉元或是随儿子,林氏稳稳能得一诰命。 京兆之地能有几人能比? 她再不用顾别人的闲言碎语了。 林氏笑笑,回应老太太道:“都是母亲给机会,细心指点儿媳。” 听了竹姐儿的话,林氏也终于明白缘何说不出满腹欢喜——其实她大可以私心一点,不要光想着为儿子欢喜,也可以好好为自己欢喜。 中堂里又开始欢快起来。 没一会儿,张管事急跑过来,带着些焦急禀道:“见过老夫人、夫人,京都城里不少官老爷、贵少爷们,携带礼件登门祝贺,眼下都在前院里等着接待呢。” 这是原先没有预料到的。 想来是名声大盛,各门各府打算占个先机,结果挤一块了。 管事们收个帖、回个话尚可,但涉及到接待宾客就不是他们所能应付的了。其实这些客人也知晓状元郎今日忙碌,未必能见到本人,但至少也该几个男眷出来招待一二才是。 只可惜伯爵府男丁单薄,除了少淮,就剩一个少津。 张管事又道:“二少爷已经过去了,恐怕一个人招呼不过来。”到时就失了礼节了。 竹姐儿站出来说道:“母亲,就让允升过去罢。”乔允升是裴家的亲姑爷,又是南平伯爷,只消不是天子亲临,乔允升前去应付都够了。 “哪能让三姑爷过去……” 竹姐儿打趣笑道:“总归他在外头也是闲着,可不能让他白白就当了裴家的亲姑爷。” 堂内一时哄笑。 竹姐儿到外堂里把乔允升唤来,与他说了此事,乔允升神态自若,也同林氏、老太太打趣道:“若竹说得没错,今日内弟喜得状元,风光无限,合该我这个姐夫抓住机会,好好献献殷勤。” 如此,乔允升和裴少津二人在前院接待客人,寒暄数语之间,能够说明缘由,将客人们送回去,又不失一府礼节。 日头略有些西斜的时候,徐瞻未来得及换下官服,便匆匆赶来了,欢颜说道:“段叔他们在过来的路上,我骑马先一步过来报个信。” 堂上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段叔”是何人。 莲姐儿赶紧解释道:“是少淮、少津的老师,段先生要过来。” 裴老爷子和少淮听闻消息,匆匆赶来,一家人上下准备着,要好好接待段夫子。 最高兴的应属裴少淮,他明白夫子愿意过来意义非凡。夫子有文人的风骨和清高,在徐府尚且介意被生人见到他坐在轮椅上的模样,更何况是出门上街?夫子除了偶尔上芒山观拜访吴老道,带着学生出去采风,极少出门。 从来不会到别人家去。 这回是第一次来伯爵府。 徐府的马车缓缓停下,裴府赶紧在马车前搭好长而缓的斜坡,言成推着夫子出来,木制斜坡正正好到伯爵府大门的正中。 裴老爷子迎过去,躬身对夫子道:“段先生驾临,鄙府蓬荜生辉。” 夫子谦道:“吾乃穷酸老书生一个而已,老伯爷亲自迎接,荣幸惶恐。” 寒暄之后,一干人进入正大堂之内,只见上座之处的太师椅已被搬走,裴少淮接替言成将夫子推到了上座的位置处。 裴少淮向夫子三叩首行大礼,言道:“小子不负夫子教诲,侥幸得了正科状元,请夫子受学生上上礼。” 夫子身子前倾,试图够到裴少淮扶他起来,裴少淮赶紧迎上去握住夫子的手。 手掌有些瘦骨嶙峋,关节生茧,但洁净而有力。 夫子虽废了双腿,但他从未松懈过写字的双手,每每落笔前都要焚香净手。 手掌抚过裴少淮的乌纱帽、一身状元服,眼中盈泪却还要试着用轻快的言语打趣,道:“我的学生终于穿了一身不用还给国子监的衣服……回来了……”这身衣裳是御赐的。 夫子没让眼泪流下来,又往别的话题岔道:“今日不兴说这些,答应要替你主婚,我先过来熟悉熟悉场子。” “嗯,学生带您到处好好走走。” “那……先去你幼时开蒙的书堂。” 第99章 传胪大典翌日,天子命礼部在会同馆设宴嘉奖新科进士,称之为“荣恩宴”。 “柳暗百花鲜,琼林设绮筵”,宋时此宴设在琼林苑,又称“琼林宴”。 所有读卷官都将参加此宴,裴少淮终于有机会能够见到沈阁老,当面一表门生之礼。 虽是御赐宴席,天子却不会亲临。 裴少淮身为状元,最是瞩目,同年进士纷纷前来敬酒结识,裴少淮酒量不胜,每每举杯只能浅尝,幸好身旁有江子匀、田永玏等好友帮着应付一二。 “香熏罗幕暖成烟,火照中庭烛满筵”,夜色渐深,酒席上热闹则已,裴少淮却也能感受到暗流涌动,不少人与他相谈时笑中藏刀,并不和善,其间最明显的便是谢英晟、崔正已二人。 月上柳梢,酒已过半,到了今夜最后一个环节——新科进士们挥墨留诗作。 裴少淮不好出风头,从前极少留墨,不过今日他是状元魁星,必定躲不掉,是故早早备好了一首意境不错的诗,准备一会拿出来“做交代”。 每每有人把酒作诗,周遭众人纷纷叫好。 轮到谢英晟了,他一边拱手笑盈盈地回应着同乡们的喝彩,一边踱步来到场中央,潇洒挥袖取笔沾墨,大有几分“醉仙”之意。 今夜有明月悬空,同乡配合他,起哄以“月”为题,他佯装难色却又畅然写道: 少游九州十国岭,终得四海五湖诗。 明月悬空栽丹桂,许予旁人作花枝。 此诗一出,有不少南派学子纷纷鼓掌叫好,大呼“好诗”,更多的人是佯装喝醉,故不作声。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人,谁会读不明白谢英晟那点小心思呢? 先是感慨自己少年到处游学,终于学得一身的学问才华,而后以“蟾宫折桂”为典故,感慨广寒宫里栽种的丹桂树,最终成了状元冠上簪花的桂枝。 可“旁人”一词,简直是醋罐子碎了一地。 就好似在说,那丹桂是他栽的,那桂枝也应当是他的,却被旁人抢了去。 “才不比人,还如此狭隘。”一旁的江子匀沉声对裴少淮道,“淮弟,我上去会会他。”江子匀多喝了几盏,脸颊微微发红,正是意气大盛的时候。 裴少淮略拦了拦好友,应道:“谢子匀兄好意。” 又道:“既是冲着我来的,今日我若是不回应,传出去便叫人以为我胆怯,才华名不其实。” 裴少淮的学问堂堂正正,何以畏惧? 若说不利之处,不过是谢英晟有备而来,裴少淮需要当场想一首诗来应对。 那又如何? 武将竞技,文臣比诗,那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裴少淮上场,叫侍者取来新笔,没有什么夸张的动作,也不哗众取宠,只落笔写道: 油盏灯影抚窗台,今夜抱得月归来。 劝君惜时莫轻负,方得女娥把桂栽。 明面上在感慨少年灯下苦读,状元得来不易,劝慰他人惜时苦读案上书卷,有付出终有回报的一日。而字字句句又都在回应谢英晟,把他那点醋意小心思暗讽得体无完肤—— 今日我连整轮明月都夺了回来,又岂会差你一棵丹桂? 连意境的广度都不一样,有何好比的。 再说了,那丹桂是月宫女娥栽种的,与你何干?有这时间耍小心思,奉劝不如“惜时莫轻负”。 榜眼、探花相视一眼,当即款步上前,先道:“裴状元果然大才,此诗意境叫人豁然开朗。”两人合力替裴少淮将诗句举起,展示众人。 引得众人喝彩叫好。此诗即便不是为了回应谢英晟,也颇有深意。 谢英晟脸色讪讪,只得假借醉酒,叫人扶着先一步离席。今日暗讽状元不成,一个“醋罐子”的酸名头怕是跑不掉了。 琼林宴散,新科进士们纷纷辞别,各自归去,明日还要入宫上表谢恩。 裴少淮刚出了会同馆,行至拐角处,便遇见了一名侍从,闻道:“裴状元,沈阁老请您过去一叙。” 裴少淮颔首,随之前往。 他并不感到意外,白日宴上他向沈阁老行礼时,他便看出沈阁老有话要对他说。 小阁楼内,方一踏进便如隔了世音,再不闻外头学子相互辞别的声响,十分静谧。 “其实,我一开始将你取为二甲第八,正好在十卷之外。”沈阁老开门见山道,又说了后来圣上是如何将他点为状元的,才又道,“我寻你过来,只为同你说明白此事。” 说得好似只是解释一件事而已。 裴少淮却行大礼道:“学生谢座师指点。” 他明白,沈阁老在隐晦地提醒他,自他成了状元伊始,他就已经卷入了朝争之中。朝中河西士子已经自成一派,天子有意找人与之抗衡,裴少淮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得圣眷也意味着险阻大,沈阁老提醒他要做好应对准备。 见裴少淮一点就通,沈阁老暗自感慨,果真是邹阁老看中的年轻人,于是又多说了几句,道:“你也不必太多忧虑,左右你入翰林后不过一修撰,再如何也不至于将你怎样……借这几年,你好好学本事。” “学生明白。”裴少淮道,“学生再谢座师提醒。” 裴少淮能够察觉到,沈阁老的帮助和提点,未必如邹阁老那般纯粹,但此时此刻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你且回罢,仕途之初,想来你的师者、长辈还会指导你。” “是,学生告退。” 归去路上夜色寥寥,车轱辘声咕咕响,木制车轮循着一寸深的青砖痕辗转向前,今夜风大,驾上的灯笼点燃又被吹灭,唯有车厢内亮着。 裴少淮问道:“张管事,借月光可看得清路?” 长舟限着马匹的速度,应道:“少爷,只要循着青石路上的车痕走,就偏不了道。” 裴少淮本有些絮乱的心情,一下子通明了许多,他想起了苏老洵解释三子名字含义的那番话:“天下之车,莫不由辙。” 辙,车痕车道也。 世人只知轱辘转,不知车痕深。总要俯身做了实事,有了实实在在的功绩,才能有这道“辙”,这一点上,裴少淮理应向父亲学习。 裴少淮想明白了为官之初应当做些什么。 …… 翌日,裴少淮领新科进士入朝,上表谢恩。 归来后,殿试之事总算告一段落,可以舒心歇上一阵了。 几日之后内阁、翰林还会操办一场馆选,一二三甲进士皆可报名参考。裴少淮需要“例行办事”参加馆选,却只是走个过场,因为一甲三鼎是规定了要入翰林的。 状元赐翰林修撰,从六品官。 榜眼和探花赐翰林编修,正七品官。 等于说裴少淮一入翰林便负责掌修国史、实录,记载天子言行,官职介于编修和侍讲之间,是翰林院的中等官员。 争当庶吉士的,是二三甲的进士们,数额不多,历届不等。 这日晨醒,天微凉微亮,裴少淮熟悉地从榻上起身,着衣袍后来到案前,翻出书卷诵读,读到论语“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时,心间有些文意,打算写一篇文章。 可当笔尖落及宣纸,写了一撇一捺,手腕又悬停了。 裴少淮这才醒悟过来,他已经科考完了,再无需以文章取胜了。 裴少淮笑笑,未等墨迹晕开,赶紧继续行笔。 文章为己不为人。 天大亮,用过早膳后,长帆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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