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了几步又回过头,讽刺道:“毕竟世间无人可以一直捡漏……若说有,倒是有人一直捡破烂。”言罢,哈哈大笑离去。 胡祁站在大殿前,再无心思入殿面见皇上,憋着一肚子的火折返回了武英殿。 没了张令义、徐知意,皇帝宁可重用一柄旧刀,也不肯把吏部交到他内阁首辅手里,不可谓不讽刺。 哪怕没有遇到裴珏回京,皇帝也会从其他地方选人,总之不会选胡祁。 …… 钦天监宫殿里,最是瞩目的当属观星台。 围着观星台有四条回廊,各设衙房,钦天监官员便在里头算历法、授天时、卜未知。 吴见轻承袭了祖父的衙房,自从知晓裴少淮被关入天牢以后,他便将自己锁在这小小衙房里,数日未曾离开。 他不知自己做得对错,也承受不了外头对祖父的诋毁、攻讦,只能躲避着。 满地铺满纸张,一卷卷旧时星历被翻开,散放在椅上、桌上、窗台上,随手可取。 一张复一张,废纸铺成席,吴见轻就躺着这满地废纸中,乱了发冠、污了衣袍,一手举着古星历,一手执笔,一遍又一遍地推算。 “岁星十一年一周天,镇星一十八年一周天,参商世不相见……”吴见轻一遍落笔推算,一边喃喃念道。 他的笔顿了顿,许久未动,眉间紧蹙微颤,忽而不敢继续算下来。 “祖父预测的‘五星连珠’才是对的,观星台被人动过手脚?……”吴见轻不敢再想下去,只觉自己再一次落入了深渊,彷徨失措。 毛笔落地,吴见轻跌躺在地上,怔怔望着屋顶,“祖父是被人害死的……他们现在又要害裴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郎蓦地起身,粗略把散落的发丝缠在冠上,而后戴上官帽挡住了所有,一张张烧掉推算的废纸。 吴见轻推开衙门,忘了官员应有的庄重,大步朝御书房的方向跑去。 …… 御书房里。 “狂妄无礼,目无尊上!”皇帝对吴见轻震怒道。 吴见轻跪在地上,张着口怔怔然,对于皇帝的突然盛怒毫无预料,他以为,只要自己向皇帝说明真相,皇帝就会既往不咎,把牢狱中的裴大人放出来。 可事实是,他行礼后,才说了半句:“皇上,微臣重新推算星象,发现有异,此星象并非……”便被皇帝的怒吼震住,没能继续说下去。 吴见轻甚至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又闻:“南镇抚司来人,将其押入天牢。”末了,皇帝轻描淡写补了一句,“与罪臣裴少淮关在一起。” 没人知晓殿上发生了什么,只知稚嫩的钦天官匆匆跑来求见,很快便被南镇抚司的人带走了。 那少年钦天官似乎被吓傻了,被锦衣卫架着走,连句“皇上饶命”都不会喊。 …… 直到被架入阴暗无光的天牢中,吴见轻这才回过神来,恢复思考能力。 可眼下的路,似乎已经走绝了。 他开始惊恐胆战,身子止不住发抖,以为自己将会像牢狱里的其他罪犯一样,受尽刑罚,血迹斑斑,最后油尽灯枯被抬出去。 南镇抚司副官前来接应,带着他继续往里走,在走过两道严守的大门以后,狱中愈发漆黑,湿气、霉臭味扑面而来。 岂知推开第三道大门后,白日光刺目,竟然连通着一套小院。 小院中,有人一袭白衣,负手望着高墙,对着墙缝里生出的青藓怔怔出神。 墙缝盘青藓,白衣若游龙。 他身后的石台上,摆着一壶热茶,几样小食。此人正是被“关押”的裴少淮。 裴少淮听闻声响回过身,看到少年被副官提拎着进来,稍显诧异。 “接下来的时日,要委屈大人与这少年钦天官挤一挤了。”副官客气说道。 “无妨。” 副官退下,锁上大门。 裴少淮将吴见轻引到石台坐下,倒了一盏茶安抚其情绪,一番谈话后,知晓了前因后果。 “若是我在谨慎些,上禀前复演星象,就不会使得大人平遭横祸,落入……”吴见轻看了看周遭,没好说出“天牢”一字。 “与你无关。” “大人为何能住在这里?”吴见轻心绪平静下来,提起胆气问道,他还以为裴少淮在牢里吃尽了苦头呢。 裴少淮没说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一枚金符,置于石台上,金符麒麟盘绕,“南镇抚司指挥使”几个字格外醒目。 南镇抚司见金符如见天子,皇帝若真有意让裴少淮下狱,理应先收回金符,再派人捉拿。 副官只得了“捉拿”的旨意,自然只行“捉拿”之事,入了天牢后,还是听金符的。 裴少淮道:“你且喝茶暖暖身子,有些事想不明白就慢慢想,总还要在此处再待些时日的。”言罢,又回去看他的青藓了,有些惆怅。 他在此处虽没受苦受难,但妻儿父母在外头必定担忧,裴少淮的心情岂能畅快?也不知道家人如何了。 …… 入夜时,裴少淮在院里掌起灯笼,预备与吴见轻用膳。 大门再度打开,来者不是副官,而是拎着一坛酒的燕承诏。他刚回京,知晓裴少淮“下狱”的消息,便赶忙进来了,因害怕裴少淮太过郁郁,还特地提了一坛酒。 燕承诏见了生人,挑挑眉,问裴少淮道:“少年人是谁?” 裴少淮当下没得心思解释前因后果,便假说道:“我新收的学生,燕缇帅无需提防。” 燕承诏坐下,没急着开始推盏饮酒,而是先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他从袖中抽出一小书卷,递与裴少淮,道:“皇上命我带给你的。”上头写着“制乐篇”三字。 是《吕氏春秋·制乐篇》。 裴少淮本经为《春秋》,吕氏春秋和春秋差别很大,不是一回事,但裴少淮是读过的。吴见轻身为钦天官后人,也不可能没读过吕氏春秋。 一人瞬时了然。 “皇上说,他想与你说的话,尽在里头。”燕承诏并不明白皇帝深意,问裴少淮,“皇上何意?” 裴少淮笑笑,一旁的吴见轻充当学生,帮老师解释道:“制乐篇记载,宋景公时,天遇荧惑守心,问星司如何解,星司说可以转移给国相,宋景公说国相是肱骨之臣,不可。星司又说可以转移给百姓,宋景公说,无民何以为君,亦不肯。星司最后道,岁收不好也可化解,宋景公认为,民饥必死,君不独活,于是决定听天由命。” “最后如何?”燕承诏好奇问道。 吴见轻正欲答,裴少淮拦住,把书卷递给燕承诏,道:“叫他自己看。” 第241章 石桌上静静放着的书卷,仿佛在嘲笑燕承诏。 燕承诏既不翻看书卷,也不恼怒,而是举起那坛酒,拔开了坛盖,道:“喝酒。” 裴少淮不再逗燕缇帅,将记载的后半段道出:“宋景公自省修德,怀仁天下,星司道,上天必闻君主之高德。果不其然,当夜荧惑星退避三舍,预兆宋景公延寿一十一年。” 燕承诏倒酒的动作顿了顿,明白了皇帝的深意,他瞧向裴少淮,张了张嘴没说出声,大抵是觉得这“史书”写得像话本子罢,随后摇摇头,一边继续倒酒,一边怨道:“一句话的事为何不明说?”还要他带一本书来。 “燕缇帅好大的胆子。”裴少淮打趣道。 倒了两盏酒,燕承诏转向吴见轻问:“小郎能不能喝?” “凶神恶煞”的镇抚司缇帅亲自给他斟酒?吴见轻先是愣住,面露犹豫,很快又点了点头。结果满满一盏酒摆在他跟前,吴见轻才抿了一小口,就辣得直吐舌头。 燕承诏端起酒盏,由此又想起一事,他道:“险些忘了,皇上说,你送他的白瓷茶盏……不小心摔了,问你家中还有没有。” 有倒是有,有七个那么多。 但裴少淮想到府中家人、想到妻子在殿外跪到半夜,心中直生闷气,应道:“没了,绝无仅有,只此一个,摔了就没了。” 燕承诏看出了裴少淮的情绪,不好劝慰什么,只好陪着他多饮几盏。自古忠孝难两全,若想成功设局,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属实无奈。 纵是金波玉酿也不除忧,裴少淮只想尽早拔除“稗草”,早些回家。 两人边饮边谈。 “饶州府的人马,快入京城了罢?” “已经在河间府外停下了,只等皇上传召。”燕承诏道,“人还未到,给众位高官的拜帖先到了。”可见燕承诏对这位淮王的印象也不甚好。 裴少淮的目光并不在淮王身上,但他知晓,淮王入京祝寿必定是个契机。 他算了算时日,黄青荇入职宝泉局已数月,遂道:“银币之事,也该到收线的时候了。” 燕承诏:“南直隶周边各府,都安排人暗中盯着了。” 就等对家露出马脚了。 “对了,裴大人明日可能要受些皮肉之苦。”假戏也得做全了,燕承诏道,“吏部尚书奉天子之命,要入牢审讯你。” “谁?” “你的叔祖父。” “裴珏,他竟回来了……”裴少淮有些意料不到。心想,裴少炆跟少津同年入仕,五六年过去,听闻他在裴珏的指点下,在成都府的功绩可圈可点,这么一算,确实到了回京考满的年份。 皇帝安排裴珏入监审讯,既让群臣们猜不透心思,又是在打首辅的脸面,甚至可以看作是考验裴家——只要放弃裴少淮一个,还可继续得到圣眷。 这是一步帝王驭权的好棋。 半个时辰后,酒坛空空,燕承诏离去。一直坐在旁边的吴见轻,听着没头没尾的谈话,只得一知半解,疑云满腹,茫然不解。 这间牢狱小院高墙围着,只露出了一方夜空,像是井内观天。 抬首望去,星河垂影压井口。 “你的祖父至死都守着观星台,既是守这万颗星辰,也是守天下万家灯火。”裴少淮拍拍吴见轻肩膀,惭愧又坚定道,“我们一起替他讨回公道。”他用的是“我们”。 “不早了,早些回屋歇息,今日惊吓不小吧?”裴少淮道。 吴见轻收回眺望星辰的目光,问:“大人方才说的话可作数?” “什么话?” “收小子当学生。” 裴少淮看到星光映入吴见轻眼眸,复得清亮,应道:“作数。” 吴见轻立马跑到石台前,台上无茶水,他就端起那盏没喝完的酒水,回到裴少淮跟前跪下,道:“请先生受学生三叩首。” 正想说敬茶,忽想起敬茶敬酒不一样,敬茶是裴少淮喝,敬酒是自己喝,吴见轻改言道:“学生以酒代茶,先干为敬。” 咕噜噜一口饮下,呛得直咳嗽,裴少淮想拦都拦不住。 这可是燕承诏带来的酒,怎么可能不烈? 结果,先一刻还是感人至深,下一刻变成少年郎晕晕乎乎,走步子都打摆。 想来日后,吴见轻这拜师礼是终生难忘了。 …… …… 南镇抚司副官挥得一手的好鞭子,鞭子啪啪响,落在裴少淮身上,立马血染白衣。 看似好不凄惨,但裴少淮知晓,这鞭子只伤了他的皮,没伤到肉,更没伤到筋骨。 但一桶冷水冲到身上的时候,裴少淮还是疼得咬破了嘴皮。 裴珏进来的时候,裴少淮被铐在架子上,身上素衣变作血衣,血水嘀嘀嗒嗒。天窗的光束照下来,正巧映在他的身上。 白纸在审讯案上摊开,裴珏坐下,面无表情问道:“这便是你坚持所守落得的下场?”并无戏谑之意。 昔年裴珏离任,御书房前,裴少淮曾说“永远不会割弃所守”,他守的是百姓。 裴少淮缓缓抬起头,散乱青丝下笑了笑,道:“原来是裴尚书回来了……好久不见。” 裴珏一边研墨一边道:“我还等着看裴郎中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没成想,等到的却是裴郎中自己败给了自己。” “叫裴尚书失望了。”裴少淮道,“裴某兴许是败了,但这‘败给了自己’从何说来?” “你明知只要退一步就可自保、稳稳当当往上走,却还要踏出这一步,这不是败给自己是什么?莫不成有人逼着你走这一步?”这一句句听似剜心窝的话,莫名透露出一丝丝惋惜来,裴珏道,“有的功劳可以要,有的功劳是不能要的。” “下官愚钝,不知裴尚书说的是哪一步。” “哪一步?”裴珏道,“剿灭倭寇开了海,你便应该退一步,你却急着灭三大姓。回京入了考功司,手握京察大权,你也应退一步,你却强行改新策……这些难道不是一意孤行吗?” “没想到裴尚书辞官后,还这么关注裴某,裴某受宠若惊。”裴少淮喃喃道。 墙角里,一窝老鼠钻出洞口,叽叽喳喳,在牢狱里大胆横行,丝毫不惧。 裴少淮侧头看着这些肮脏的鼠辈在架子周围窜行,道:“裴尚书看到了吗?暗无天日的天牢里面,硕鼠不惧人。” “为何如此?”裴少淮声量放大,“因为身陷囹圄者无力自救,又哪有心思和鼠斗?因为守监的狱卒,只负责看守犯人,他手里的刀不会砍硕鼠。愈是无人管无人顾,硕鼠愈是猖狂。” 因为太过用力,架子上的镣铐铁锁哐哐响,裴少淮咬破的嘴角又开始渗血。 他继续道:“开海之后若是退一步,双安州只会变成另一个泉州港,成为权贵敛财的工具。大庆连年长冬漫漫,北地的田亩年年短收,有的地方遇到旱灾虫灾,甚至颗粒无收,若是不开海,若是没有粮食运回来,若是运回来的全是白银……是会死人的。天灾至,人相食,幼童活不过三岁,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难道裴尚书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在朝堂上,能说话能做事的,却选择缄口不言。京城外,想说话、想做事的贤臣能臣,却只能对着满地荒荑、百姓流离,欲哭无泪,无措可施。为官者要听的,不应该是阿谀奉承,而是百姓的声音……这样的京察不改,庸官奸臣当道,大庆还能挨多久?” “挨到铁骑踏破城楼,挨到敌船轰炸大庆港口,天下百姓退到南墙下,任人烧杀掳掠,我们还能再退一步吗?” “若是裴某退一步,天下与自己皆可两全,裴某岂会不退?可若是退了这一步,硕鼠肆意妄为、横行其道,裴某又岂敢退这一步?人人都想着退这一步求自保,则永远不会有人敢往前一步。” 不停的铁锁铛铛响,老鼠有些害怕,悠悠地靠近洞口。忽的一声拍案,吓得老鼠抢作一团,争着入洞。 裴珏被说得乱了心绪,只能拍案而起,他道:“西北饥荒,自有千千百百的地方官在,再不然,还有陕甘巡抚在。京察不公,庸人当道,自也有吏部、内阁去管。若是救不了灾,治不了官,则是他们入狱受罚,而不是你……你为什么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有什么能耐能揽得住这些事?” 与裴少淮的对视中,裴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赶紧端了端官帽,重新坐下,恢复平静的语气,说道:“只想着被人歌颂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因为心善则手软,手软则有短处。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最终只会锒铛入狱……裴郎中不觉得自己是大放厥词吗?” 他觉得裴少淮缺了些心狠手辣。 “一个身陷囹圄的人,什么都做不了,一个魂断刀下的人,更是什么都说不了。”裴珏道,“没有什么事比保命更重要,活着的人,才能成事。” “裴尚书的‘成事’是自己一个人的‘成事’,我的‘成事’,是千万人继而往矣,只要最后有一个人成了,都算成事。” “裴少淮,你太过猖狂,也太过自大了。”裴珏评价道,“为臣子就当有为臣子的觉悟。” 裴少淮锁在架子上,居于高,裴珏坐在案前,微微仰着头。 裴少淮问道:“何为君,何为臣?何为臣子之心?” 裴珏自知身为“黑刀”,是以被天子所重用,他道:“臣子为帝王手中的利刃,生铁所制,不应有心……没有臣子之心,谁强谁便是吾君。” 裴少淮轻蔑笑笑,又问:“倘若敌杀你亲友,诛你族人,困天下百姓于愚昧当中,以万家之苦难成一家之尊贵,裴尚书也能认所谓强者为君吗?……裴尚书做不到的。” “与死于屈辱相比,我更愿死于猖狂。”裴少淮道。 裴珏无言以对,他确实做不到。 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一半,裴珏终于执笔蘸墨,开始他的所谓审讯,问:“可有什么要向皇上交代的?” “臣无罪。” 裴珏没有继续问下去,长长一卷白纸上,亦只写了“臣无罪”三个字,道:“那便画押罢。” 当裴珏亲自拿着朱颜与审讯文书来到裴少淮身前,把着裴少淮的拇指摁下手印,那一晃神间,他敏锐发现裴少淮的手光洁无伤。 裴珏陡一下侧首望向裴少淮。 白挨了一顿打,还是露馅了,裴珏的眼神太尖了,裴少淮心想。他只能笑笑掩饰,道:“侄孙没输,对不对?辛苦叔祖父过来一趟了。” 第242章 裴珏是何等精明之人,听着裴少淮有些卖乖的话语,几息之间便把整个局猜出了五六分。 他冷哼一声,道:“运气罢了。” “叔祖父觉得是先有好运气再押注,还是押对了注才带来的好运气?” “你最好一直都押对。”言罢,裴珏折好审讯书,离开天牢,准备入宫复命。 裴少淮在刑架上,看着裴珏向狱门走去,身影越拉越长,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遗憾百密一疏,在老狐狸面前露出了破绽,庆幸发现破绽的是裴珏。 谁说黑刀无心?人握久了,冷刃也会生温。 …… 裴珏向皇帝复命后,从宫中出来,乘坐马车返回临时安顿的宅子。 出了正阳门后,进入一条繁华的大街。 今年是考秋闱之年,如今已入夏,有不少学子早早来了京都,在城内住下安心备考,街上常有学子往来的身影。 途径一段高阁瓦舍时,丝竹扬清音,歌姬婉转绵长在吟唱,短短几句的小令谱了曲,一阙唱罢再复吟。 词词句句声色窈丽,唱的不是花前月下长相思,而是山水云楼。 都是一些云间词。 裴珏年岁已大,且不是那贪色享乐之人,但他也知晓,往日青楼里多唱的是缠绵悱恻的艳丽之句。青楼一改常态,是因为客人们“突然”痴迷于云间词。 而客人们的痴迷,是因为淮王对云间词青睐有加,对于擅长填词的士子以礼相待。淮王便是以“云间词”在江南招揽一群西席幕僚。 如今这股风刮到了京城,淮王还未至,倒是先唱起了云间词。 裴珏双手端在宽袖里,闭目养神,可裴少淮的那句“为官者要听的,不应该是阿谀奉承,而是百姓的声音”不停在他脑中盘旋。 云间词本无错,错的是士子拿云间词攀权附势,试图寻找捷径。 丝竹声渐渐远去,裴珏心神未定。此时马车路过一片客栈,赶考的学子多租住于此。 马车外忽的传来几把哗啦啦的撒纸声,裴珏撩开车帘,正好见到漫天纸张从客栈阁楼上飘下,落得满地都是,路过的学子纷纷拾起观阅。 “裴青天无罪!”不知是哪个学子在楼上高喊了一句,随后许多人回应,汇成了震耳的呼声。 “为民无罪!” 一张传单悠悠滑入马车内,裴珏拾起一看,当头一句便是“船将沉矣”。 纸上抄写的正是裴少淮大殿上说的那番话。 裴少淮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是乙酉年的三元及第,是学子标杆的北客,他的万民书张贴在长安门外,他的功绩连刊了三期邸报,而如今却莫名成了阶下囚。 裴珏让马夫把车停在巷子里,他听见呼声越来越大,看见一篇篇北客的文章从楼上撒下来,看到顺天府尹领着衙差们前来镇压,一间间客栈搜捕造乱之人,还看见身穿青袍襕衫的年轻学子被捉拿时,挺直了腰脊不屈服。 千人万人继而往矣,终有一人成事便是千万人的成事。 “即便身陷囹圄,哪怕魂断刀下,也挡不住他的呼声。”裴珏喃喃道。 即便没有皇帝的庇护,眼下这番光景又何尝不是功成名就呢? …… 裴珏回到住所时,天已将暗。 门口石阶下站着一人,身着青袍,若非此人头发花白,裴珏甚至会以为是眼花看见了裴少淮的身姿。 那人听闻马车声转身望过来,一脸忧愁添了老态,正是裴秉元。 晚风中,叔侄二人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对望。 裴秉元快步走过来,到了跟前,张张嘴却喊不出这声“二叔”——祖孙三辈都在斗,两府近乎不往来,早就生分了。是叔侄,却没有叔侄之情。 “不必难为自己。”裴珏知道裴秉元等他的目的,说道,“他在里面只受了些皮肉伤,没吃什么苦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边说边上台阶,准备进门。 末了又添了一句:“他叫你们照料好自己。” 裴秉元赶忙紧跟上去,追问道:“伯渊他……”“只有皇上知道。” 兴许是路上所见所闻,让裴珏生了恻隐之心,在进门前,冷铁一般的裴珏放软了口气,背对着大侄劝慰道:“回去罢,我知晓的只有这么多……他自有他的造化,你们该做的是照料好自己,不要给他添乱。” “谢……二叔。” “我说这些,不是因为他姓裴,也不是因为我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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