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皇帝身边这个温温和和、适时善意提点他人几句的老内官带有好感。可现在,他恨透了萧瑾。 恨他风平浪静之下的血盆大口。 如果没有猜错,乾清宫的大火出自萧内官之手,钦天监吴监正之死也出自他的手,皇宫里的波诡云谲,都是他配合对家布的局。 他对皇帝乃至皇帝近臣悉如手足,把皇帝的心思揣摩得透透的,藏得足够深。如果不是对家急于制造契机,也许萧瑾永远不会被发现。 裴少淮道:“裴某实在想不明白,你身为大庆人,为何要替异族造乱,置大庆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下?” “裴大人是要跟洒家说民族大义吗?”萧瑾讥笑,他道,“洒家一个断了根的人,死后不入乡冢,无人拜祭,哪里还分什么本族、异族?在洒家眼里,这天底下不管什么族,只分两类人,一类是主子,另一类是奴才。” “奴才当久了,也想试着能不能当当主子。”萧瑾反问裴少淮道,“我为贱民时,何人在意过我?时过境迁,当我有机会为人主时,凭何要求我在意那些贱民?” “这个世道就是一根竹竿,一边争着爬上去,一边把他人敲下来,谁上得去,谁就是主。”萧瑾继续道,“洒家劝裴大人也别太较真,把洒家捉去换功劳便是,刨根问底的事,实属没有必要。这世上事事皆有结果,却非事事皆有缘由。” 在裴少淮看来,萧瑾愈是如此,愈说明他在掩饰什么。掩饰的背后,才是他真正想要袒护的人。 毕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涉险造反。 更莫说一个深宫内官牵线搭桥与异族相勾结。 此间必定有一个契机在。 宫变当前,时间紧迫,裴少淮顾不得与萧瑾继续纠葛,他决定让锦衣卫先将其押下去,后续再做盘问。 …… 兵部大门才关上,没过一刻钟,有人从左掖门来到了兵部衙门前,拉拉扯扯争执着。 仔细一听,是黄青荇和王高庠的声音。 裴少淮走到窗前,推开半条缝看外面的动静,只见王高庠张手拦在黄青荇跟前,道:“黄荻,你不要命啦?” 黄青荇更年轻力壮,轻易推开了王高庠,直奔兵部大门而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今日我便叫他看看谁得鹿、谁梦鱼。”他对上家讥讽的这句诗耿耿于怀。 王高庠从跌倒中爬起,又赶紧去拉住黄青荇,焦急劝道:“你斗不过上家的,收手逃命罢。” 黄青荇一甩手臂,把王高庠推倒在檐柱下。 他弓着腰,睥睨着跌在地上的王高庠,道:“我知晓我是他的一颗棋子,淮王亦只是一颗棋子,上家从来就没想过让太子或是淮王任一个上位,他布的所有局都是为了本族大业。不过不要紧,这些都只是他的计划而已,所谓的本族大业与我何干……眼下的局势,他想趁乱得渔翁之利,这事没那么容易。” 又道:“只要我帮淮王牢牢拿住几十万禁军,这皇位就是淮王的,事成定局后,我便是第一大功臣。我倒要看看,上家如此足智多谋,究竟有没有本事能冲破几十万禁军,夺下京都,实现他的大计。” 王高庠仰头道:“你不要忘了,这宫里有四千死士是他的人,若是他们发现你有异心……” “这天底下,不怕死的人多不了,贪名好利的人少不了。”黄青荇丝毫不惧,道,“只要拿到了禁军虎符,灭四千死士也不过挥挥手的事。”接着又道,“王大人前几日还在劝我不要任人宰割,要自己掌握生死,现下为何却要阻拦我?” 窗后的裴少淮暗想,原来是紧要关头,黄青荇开始反水了。 对家想利用黄青荇和淮王发动宫变,为本族创造入侵的契机。而黄青荇将计就计,打算把淮王真正推上皇位,他独揽从龙大功。 裴少淮笑笑,真是好一出狗咬狗的大戏。也是,黄青荇那样的性子,岂甘心于只当一枚棋子? 只可惜,还没等黄青荇进入兵部,院外传来了厚重的装甲声,叽哩咕噜说着异族话语。 黄青荇一凛,想赶紧藏入兵部,结果动静过大,反倒暴露了他的踪迹。 几十名叛贼涌进院子。 黑盔蒙头的叛贼似乎识破了黄青荇的主意,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对属下做了个格杀的动作,示意诛杀黄青荇。 数把利刃拔出,明晃晃向黄青荇刺过去。 黄青荇绝望之际,却见一道身影陡然横挡在他的身前,以肉躯替他挡下了利刃。 此人正是王高庠。 黄青荇在其身后怔怔然,看着刀子刺进又拔出,血水喷涌,绯色的官袍被血迹染得更深更红,直到王高庠倚着墙将将倒下,他才回过神来,颤颤地将其扶入怀里。 裴少淮命锦衣卫赶紧出去制服叛贼。 刀剑相拼声里,黄青荇抱着王高庠,红着眼,喉咙哽咽又满腔恨意地怒道:“你以为你如此便能消除我的恨意、消除你的愧疚吗?我这几十年受的苦难、折辱,你们以死还不起……” 锦衣卫武艺高强,很快便制服了叛贼,打斗声渐渐消停。 黄青荇的咆哮声渐渐变作了抽泣,止不住的流血染红了他的双手,又顺了两人的衣袍,流了一地。 裴少淮静静站在两人几步之外,给将死之人留了一丝善意。 王高庠萎如枯草,他喃喃道:“我不是为了消除你的恨意,你理应恨。我只是想告诉你,生在这个家里,即便是身为嫡子,也同样活得苟且、折辱……身在富贵窝,然精神倍受煎熬,我受的苦难并不比你少半分……”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在生命之末不知看到了什么景象。 “你出世时我已十三,我看着上家逼你的生母上吊自尽,再把你弃到破庙里,我问上家为何如此,他说……唯有断了所有孽缘,无牵无挂,吃尽世间的折辱,从卑微里一步步爬上来,才能养成最凶狠的孤犬,他说家族庶出注定如此……” 王高庠将死之际说出这番话,可见这件事日日夜夜里都在折磨着他。 “我后悔青丝尽白也没有勇气反抗。”王高庠笑笑,咯出一口鲜血,道,“正是我的懦弱无能、任人摆布,才叫我的孩子也受着和你一样的苦楚……” “我该下去赔罪了……”说完这一句,王高庠的眼缓缓闭上,渐渐没了生机。 黄青荇嚎啕,紧紧搂住王高庠的冰冷的身躯,哭腔中终于喊出了那句“大哥”。 一旁有许多被制服的叛贼,被锦衣卫按在地上,裴少淮来到一名叛贼跟前,一把扯下了他的头盔。 果不其然,头盔下掩饰的是异族发式——青丝系以色丝,一同辫发成两髻,乖金环,自左右耳垂肩。 这正是金人特有的发式。宋时“靖康之难”以后,金人占据幽云十六州,与南宋对峙一百余年,不料其背后的蒙古人发展壮大,势力盖过了金人,捷足先登成就了大一统。 金人退居山海关外,休养生息,如今瞄准时机卷土重来。 裴少淮问黄荻:“裴某是当叫你黄荻,还是王荻,或是完颜荻?” 至于“青荇”二字,裴少淮觉得他不配南居先生取的字。 第249章 黄青荇将兄长的遗躯平放于地上,为他掇拾好凌乱的衣袍,再用自己的衣袖仔细拭去其脸上血渍,让其留有最后的体面。 两人同父异母,虽有兄弟之血脉,却无兄弟之情、兄弟之实,直到阴阳相隔才有了惺惺相惜,实在叫人唏嘘。 做完这一切,黄青荇才应道:“裴大人何必以此来羞辱我?鄙人姓黄,字青荇,恩师唤我黄青荇。”他承认王高庠是兄长,却不承认自己是异族。 “水荇青青满绿波,与青山相映,你的所作所为岂配得上南居先生的‘青荇’二字?”裴少淮继续质问道,“你何来颜面唤南居先生为恩师?你对得起他的栽培吗?” 黄青荇起身,锦衣卫双刀拦在他的身前,他却不管不惧,生手握住刀刃,任凭手心漫血,直勾勾看着裴少淮道:“你为当朝天子,我为其子淮王,各为其主,成者活败者死,仅此而已,谁又比谁高贵?” 他不承认自己与上家是一伙的。 黄青荇继续癫狂道:“倘若我今日早到半个时辰,顺利拿到虎符,助淮王坐上皇位,我黄青荇便是从龙大臣、权柄滔天。”他闭眼贪想着,一脸兴奋仿佛事已成真,道,“待我替恩师正名,让他成为大庆国臣,世人乃至史书青笔只会赞誉我尊师重道、有情有义,届时,又岂轮得到你在此问我姓什名谁?” “你连南居先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在此一口一个尊师重道,何其可笑。”裴少淮道。 也许在黄青荇心里,把邹老夫妇位置放得极高,堪比再世父母,也许在金陵城里,他是真的在尽心竭力照料二老……但这些弥补不了他的过错。 自他以钱道祸害百姓,不顾百姓死活以谋权时,他便已与南居先生背道而驰,成了南居先生口中的稗草。 “我不知晓恩师想要什么?也许吧……”黄青荇争道,“但我知道恩师必定不想要猜忌、排挤和党争,不想一心为君却被君罚,不想自己的门生惨遭贬谪、不复重用!” “你经历过吗?裴大人。”这轻飘飘的一句,就像是毒蛇缠绕在臂上,对着裴少淮的鼻尖吐信。 从这一点来看,对家确实成功了,成功把黄青荇弃养成了一条自私自利的孤犬。 “是,我承认,闽南三大姓的钱道计策是我出的,通过钱肆发行交子,空手把百姓的家财掏空耗尽,让三大姓牢牢把住货源,奇货可居,逼死小商户……我承认这些都是我做的。”黄青荇忽而哈哈大笑,嘲讽之意十足,他提醒裴少淮道,“不要忘了,这些不过是当朝皇帝玩剩的把戏。怎的?他贵为天子,大肆印发宝钞便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我等逆臣故技重施,便是荼毒闽南百姓?最虚伪的便是你裴氏兄弟,学了恩师的一身本领,却拜在伤尽恩师的昏君脚下。” 昔年,皇帝初登基之际,确实没听邹老的意见,大量印发宝钞而失信于民。 裴少淮无意洗白皇帝曾犯下的过错,君主本就是这个世道里最大的剥削者,他只能庆幸自己遇到的是已经成熟稳重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刚刚登基、群狼环伺下病急投医的年轻天子。 他更感激于南居先生已走了一半的路,送他走到更远。 天下大同这条路,不是独哪一个人走出来的,黄青荇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倘若南居先生如你所想,他就不会身在朝野依旧心系天下。倘若裴某如你说的这般不堪,南居先生就不会将毕生所学所悟倾囊相授。”裴少淮应道,“裴某从南居先生身上所学所得,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哪一个人,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他们有所食、有所衣、有所学,锻造银币是为此,南下开海是为此,如今捉拿叛贼、免大庆于兵荒马乱,亦是为此。我裴少淮无愧于心,无愧于南居先生的教导。” “不管何时何地,裴某都可身姿板正立于南居先生跟前,言之凿凿道,未曾辜负他的期望,未曾失约自己的许诺,未曾向物欲横流妥协,可以确信告诉南居先生,他所希冀的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大同终将可成。而你呢?”裴少淮走过去,把住黄青荇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从上对下说道,“当南居先生令你下田拔除荑稗时,你就没曾想过,他是想救赎他迷途的学生?” 黄青荇的瞳孔瞪大了又缩小,他终成了自己拔不去的稗草。 裴少淮手一甩,撇开了黄青荇的脸,转身背对着黄青荇道:“你让南居先生失望了。”而后离开了兵部。 南居先生给过黄青荇机会,裴少淮也给过他机会。 …… …… 燕承诏领人逐点剿灭叛军,人数上、武器上、武力上的占优,使得场面并不惨烈,甚至没有闹出太大动静,便结束了打斗。 东宫里,太子一家躲在分散躲在密室里,虽受了些惊吓,却无大碍。 而太和殿里,不明外头境况的淮王依旧春风得意、满脸红光。 几个归顺于淮王的大臣,此时正在殿上大献殷勤,一个道:“殿下是不是该改口了?由‘本王’改称为‘孤’,才值得起殿下现在的身份。” “卢大人说得有理,过不了多久,便又该改了。” 淮王大喜,臣子们也跟着大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殿中。 日光照进大殿,正堂上的龙椅熠熠生辉,十分气派,臣子道:“殿下如今代为监国,有国君之实,坐一坐这龙椅也符合礼制。” 淮王一边佯装谦逊、假意推辞,说什么“礼制不可废”、“不能落人话柄”,一边却把几个臣子遣了出去。 他要独享这荣耀时刻。 正准备坐下,淮王想起有件麻烦还没处理,他这个人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此前裴家羞辱了他,现下他便要拿裴家开涮,杀鸡儆猴,以报私仇。 “来人。” 大门吱呀响了一声,淮王以为是自己的侍卫进来了,只顾着负手在龙椅前来回踱步,吩咐道:“景川伯爵府胆大包天,为报私仇,竟串通宫人,将姻亲张梗送入东宫,将吾皇兄残忍杀害,人神共愤,罪不可恕。传孤口谕,将景川裴家所有人抓入天牢,择日斩首于午门之外,以儆效尤。” 只是发令后没听到“遵命”,反倒听到一阵窃笑声。 淮王怒目望去,只见一文一武站在殿中,他认得武官乃是镇抚司缇帅,文官却不知是谁。 淮王顿时大骇。 燕承诏好不容易掩住窃笑,正经脸几息,又立马破功,道:“裴大人听见没有,你这才刚从天牢出来,他便要把你抓回去……裴大人不若回去再坐坐?” “你……你们怎么进来了?”淮王顿感大事不妙,“来人,来人,快将这两个逆臣拿下。” 裴少淮道:“你们燕家的事,燕缇帅快些动手罢,时辰不等人,宫外还有急事要办。” 这两人一起做事,向来都是“有商有量”的。 正这时,大殿偏门探出个鼠头鼠脑、贼兮兮的老匹夫,他看了一眼皇座前身穿锦衣而非龙袍的淮王,瞬时提着粗实的枣木棍冲过去,当着淮王的后颈就是一闷棍。 速度之快,淮王甚至没来得及看来者是谁,便晕倒在皇座下。 老匹夫拍拍手得意道:“我就省得叛臣贼子是冲着皇位来,到龙椅跟前等贼子头目必定没错。” 等裴少淮看清楚老匹夫的面目后,一扶额,竟是来往甚少的张姨父。 他很快想清楚了其中门道,有些哭笑不得——淮王想借张姨父,在事成之后冠裴家以刺杀太子的罪名,一来可以洗白自己,二来可以清理裴家,好一个一箭双雕的计谋。只可惜千算万算,这闷棍子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原来,张秀才夜里跟着叛贼进宫后,凭着红墙金瓦认出了紫禁城,他心里一直念叨着“头功”,怕被人抢了去,便趁着叛贼不注意,偷偷逃离了队伍,再瞎耗子乱撞,一路摸到了太和殿来。 燕承诏低声商量问道:“裴大人什么打算?” “抓进去好好吓唬吓唬,叫他以后莫敢再犯糊涂,下一回可没这么好运了。” “交给我吧。” …… 宫变即将被平定,一切又将恢复井然有序。 可御书房里物品的凌乱无序,很难再有人摆放得妥帖、让皇帝满意了。 皇帝把着茶盏,杯里剩下的半盏茶已经凉透,皇帝抿了一口,又冷又苦涩,毫无茶香。 萧瑾被押过来,定定站着,竟然不肯下跪。 锦衣卫正欲用强,皇帝却摆摆手,沉声道:“随他罢,你们退下。” 没等皇帝问话,萧瑾竟先开口了:“皇上有千人万人来跪拜,长长几十载,也受了老奴千次万次的跪拜,不差最后这一回了。” “萧瑾,你走偏了。”皇帝道,“你知晓的,朕留你在身边,要的不是你的跪拜。” “皇上可以不要,老奴却不能不拜。” “朕现在允你不拜……”皇帝说到一半,发现不妥,话语又咽了下去,改道,“朕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皇帝走下台阶,与萧瑾同站在御书房平地上,问:“朕被周皇贵妃、楚王联手迫害,你冒死给朕送来吃食,这是假的吗?你劝朕多抽些时间陪陪政儿,以免百年以后无脸面对孝贞皇后,这也是假的吗?朕喜好吃什么、用什么,朕想说什么、做什么,你是真的明白,或只是为了当差而已?” “假的,都是假的。”萧瑾一口应道,“不过是私心揣摩、奉承迎合,皇上想要什么,奴婢便给什么罢了。” 又道:“皇上何苦要奴婢为奴婢,又要奴婢有真心?” 第250章 皇帝懂萧瑾,一如萧瑾懂皇帝那般。 几十载转逝如梦,镜花水月也有几分真。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一辈子都在这高墙深宫里,即便真的事成、当了主子,又能快活几日呢? 皇帝心底的悲痛惋惜多于愤怒怨恨,他看出萧瑾一心求死,道:“念在一场主仆,朕留你一份体面。” 一个年轻的小太监战战兢兢捧着托盘入殿。 无论如何,皇帝都不可能留萧瑾性命,因为萧瑾背叛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整个大庆,皇帝没办法代替大庆子民原谅这个罪人。 两杯鸩酒随着小太监的颤抖泛起涟漪,织金红绸映着杯身青瓷,像是洞房花烛夜的交杯酒。 萧瑾陡然跪地,哀声道:“陛下……” 皇帝转身走上台阶,回到了御座上,闭目道:“不必求情了,喝了罢。” 这座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孑然一身的人不被权势富贵所收买,孤独的灵魂却能在深宫后院被俘获。 萧瑾端起其中一杯鸩酒,与托上另一杯酒轻轻碰盏,无声诉别,一饮而尽。 毒性发作,萧瑾没有挣扎、没有呻·吟,只是静静侧卷在地上,慢慢没了动静,未瞑目的双眼流下两行浊泪。 皇帝始终闭目,不忍心看这些。 待萧瑾被宫人抬下去以后,殿外传来冲天的烟花声,像是白日里的惊雷,仔细一辨认,正是从奉天门外传来的。 这是信号炮,看来镇抚司与神机营已经把叛贼尽数拿下了。 皇帝坐在御座上,透过殿门往外看,目光过了金桥便被一堵高墙遮住。高墙居中开的几扇门,就像是铜板子上开的小方孔。 宫变平定了,逆臣尽数被抓,紫禁城恢复平静,皇帝却高兴不起来。 万寿节这一日,他理应坐在太和殿上接受百官进表,与普天同庆。可事实却是——与他同床共枕的皇后大开神武门,给叛贼行方便;他的次子觊觎皇位,试图弑兄杀父……伺候了他几十年的老内官,与异族联手布局,受人欺愚而至死不知。 他岂能高兴得起来? 皇帝走出御书房,想看看宫里的娇艳日光,当他踱步时,发现紧紧追随他的唯有孤影而已。 …… 另一边,裴少淮与燕承诏还在忙碌着,忙着挖出最终的幕后黑手。 闽地时,他们俩进了对家圈套,被对家摆了一道。这一次线索充分,藏匿在京都城里的对家插翅难飞。 随着王高庠身死、黄青荇被捕,对家的“面目”渐渐明晰——他们是金人长年埋藏于大庆朝的奸细,是金人王族完颜姓的一个分支。 他们趁着大庆建朝之初,混入山海关中,自称为“王”姓,伪装为琅琊王氏的一个分支,一步步崛起为世族,把手伸得越来越远。 若有出息嫡子,则举全族之力将其送入朝廷为官,助其登上高位;若得了庶子,则去母留子,弃养农家,任其自生自灭,令其自幼便一身的戾气。 一边在京中运筹帷幄、布局养奸,一边扶持各地棋子,指使他们垄断敛财,为日后的造反积攒钱财,暗里饲养军士。 王高庠为太子党首,黄青荇投奔淮王,而对家的最终目的是推翻整个大庆朝。 如此不惜一切、步步为营,叫裴少淮后脊直生寒——倘若父亲没去太仓州为官,没发现镇海卫养寇自重,楚王的势力与日俱增,那么今日的宫变是不是还要再添一个角色? 倘若任由泉州港继续垄断敛财,等到金人聚足万金之金,大庆国库穷无一物,届时大庆的将领士卒到底会听谁的指令?是奋起一战还是举手投诚? 倘若小冰期连年长冬,北地百姓收成惨淡,朝廷的救济迟迟不到,金人趁机略施好处,百姓会不会拥立他们为王? 对家奉行的是愚民政策,这个天下落入他们手中,可以料见百姓们会遭遇什么。 裴少淮与燕承诏来到王氏府邸前,锦衣卫早将此处团团围住。 一股浓郁呛鼻的灯油味飘散出来,使得他们不敢强行冲闯,不是怕死,而是怕损了重要物证。 推开大门,裴少淮与燕承诏走进去,只见正堂下铺着一块毛毡,有一老者盘坐于毛毡之上。 老者头戴金人尖笠,身穿盘领窄袖袍,夏日里犹不忘套着他的狐貂裘衣,以彰显他完颜姓氏的贵族身份。 地上散落着许多白发,想来尖笠之下,也已梳成了金人发式。 他的周围堆放杂物,倒上灯油,一盏灯火在他脚下幽幽发光,仿若下一瞬便会踢倒在灯油上。 看着老者这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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