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家依然笑而不语,只专心垂钓。 “老丈莫要吝啬才是。” “实在不足道也。” “老丈若愿说,在下可出些茶水钱。” 看得出那书生真是个爱听故事的,既然如此,船家也不好再推辞,稍作沉吟,便耐心讲来。 “小老儿年轻时就听人说过,再往水里走一步就能捡到的鱼、再往崖边走一步就能采到的药材,最好是不要去碰。奈何年轻气盛,对这一类的说法倒也谈不上不信,平常是信的,可真轮到自己身上,到那时候了,便想不起来了,直到亲眼见过这类事件发生。 “……” 这柳江船上的奇诡故事还真不少。 船家一连讲了好几个。 无非是如书生这般,贪图便宜,觉得是天降好运,或是半夜河边行走见有人落水,亦或是别的什么,就被妖鬼害了去。 宋游也在旁边静静听着。 不知不觉间,那条浮近水面、离船只半米远的鱼儿已经不在了。 这个世界的妖物鬼怪大多如此。 阴魂野鬼不必再多说,除非道行高深,否则想要害人,也得费些心思。 妖物就差别太大了,不太好说。 像是前几日遇见的猛虎。虎是山中君,即使还未开启灵智,只是比同类多了些聪明,懂得欺弱避强、分辨陷阱,便已能让刘家村一群青壮和猎户也拿它没有办法,若它有害人之心,后果不堪设想。 可若是一只兔子,就是成了精,开了灵智,也可能被人一棒子敲死,或者一个不慎,被老鹰叼了去。 再比方说故事里常见的狐狸。 多少也是个肉食动物,可很多狐狸都成精了,化形了,在道行不高之前,混入人间,遇到敏锐的村中土狗,也得绕着走。 此为先天差异,细想其中也有妙处。 小鬼小妖本事力量不够,想要害人,便得靠欺骗、诱惑,让人放松警惕,让人落入圈套,才好得手。 可也不见得是想害人。很多水生动物得了智慧,便会用鱼来钓鸟,或是钓其它鱼,钓到人只是一个偶然。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妖鬼所为。这船在水上一走就是几百上千里,中途多有无人之处,有的是船家生了歹心,害死客人,借说妖鬼所为。 船家说完,书生大呼过瘾。 “小老儿不会讲话……” “老丈可千万别这样说,这种故事,就是要最朴实的口吻讲起来才最动人,像是就发生在身边一样。”书生说着,连忙回身入船,“我得赶快把它记下来,忘了可就亏了我这五文茶钱了。” 几个故事,五文茶钱,倒也值当。 夜间江上起寒气,外头冷了。 宋游拍了拍枣红马的脖子:“这几日便委屈你待在这里,轻易还是莫要出声,可若是遇上什么事情,尽管大声叫我就是。” 枣红马站着不动,一声不吭。 倒是身后传来书生的笑声:“小先生倒真是有趣,与猫说话还算常见,如今又对马说话,难道你这马也成精了,能听懂人话不成?” 宋游笑笑,转头看去。 先前船家讲故事的时候,已钓上几条大鱼,提前煲上了汤,现在小火炉上热气升腾,而在热气之中,那书生便以衣匣当桌,铺上草纸,手上提着的毛笔放入嘴中打湿,埋头写着。 宋游也进了船舱,随意一看。 正是方才船家讲的故事。 此后书生埋头狂写,不再讲话。 再看那船家,先用的是鱼骨鱼头熬的汤,鱼身上的肉则细细的收拾好,切成薄片,待到鱼汤熬成,只将那半透明的细腻鱼片倒进锅中,才滚一圈便变得雪一样的白,香气越发诱人了。 “船上没什么好吃的,终日都是这些,客官们可不要见怪。” 船家从矮柜里取了碗筷来。 书生也刚好写完,他倒不客气,立马去取了碗来,像这船的主人似的,又招呼宋游,又招呼那一家三口,又给他们盛汤。 宋游也分到一碗,道了声谢。 江上寒意重,碗中热气浓。 还未下嘴,手心里感受到那与外边对比鲜明的温度,便已有了几分感触。 “嗯!!” 书生的声音率先响起。 “老丈好手艺!” “却是算不得什么手艺,谁做都是这个味道。”船家笑呵呵的,“客官只是刚喝第一口,觉得舒服,后面几天都是这样,不是鱼汤就是鱼肉混杂着煮一锅粥,多几顿也就烦了。” “老丈谦虚了,在下年前才从这柳江逆流而上,去了逸州,当时那条船上的船家也是这般做的,可没有老丈的口味好。” “可不敢这么说!” 宋游听着,也低头尝了一口。 鱼汤里边几乎只加了盐巴和姜,有些盐味,又去了腥气,刚钓上来的鱼自有鲜美,但也没有别的味道,至此倒也平常。 主要是后放的鱼肉片。 鱼肉片得很薄,鱼刺一根都不见了,要考些刀工和耐心。后放的鱼肉很有吃头,只在锅中滚了两圈,甚至刚吃时鱼皮处还有些脆弹,与那些开始就将鱼肉放进锅中一起炖煮的做法全然不同。 这船家倒是谦虚了。 就算确实没有多少花哨,可有时偏偏是简单的东西要做好才更难,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技艺? “呼……” 宋游吐出热气,舒畅极了。 再低头瞄向旁边的三花猫。 “三花娘娘要吃吗?” 三花猫没说话,只往后缩了缩。 那书生又是看得好笑。 待吃完鱼汤,他才又来与宋游搭话: “先生是哪里人?” “逸州人。” “哦?逸州何地?” “灵泉县。” “灵泉县?” 那书生顿时来了兴致:“我此行逸州,也去过灵泉县。” “足下是……” “竟还没有自报家门,真当是无礼了!”书生连忙笑着拱手,“在下姓傅,太傅的傅,单名一个羽字,字文栋,是栩州拢郡人士。” “宋游,字梦来,逸州灵泉县一山人。” “先生在灵泉县修行?” “足下很惊异。” “倒也不是惊异,只是有事想请问罢了。”书生又拱手说道,“既然先生在灵泉县修行,不知是否听说过阴阳山伏龙观?” “有听说过。” 宋游仍旧淡淡的看向他。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往逸州,一来是探访亲友,二来便是去阴阳山寻访伏龙观。”书生不由摇了摇头,露出遗憾懊悔之色,“可是在下到了灵泉县多方寻找,倒是找到了阴阳山,奈何翻遍了整座山,别说宫观寺庙了,山上一砖一瓦也没见到。” “伏龙观很有名么?足下是从哪里听说它的?” “倒也不是有名,只是在下爱好此道,喜欢四处搜集神鬼妖怪的传说,偶然发现,搜集到的好几个不俗的传闻中都恰好提到这间道观,好奇之下便趁此机会想去寻访,奈何无功而返,空费许多日子。” 说着他看向宋游。 “难道那伏龙观不在阴阳山上?还是有另一座阴阳山?是我打听错了不成?” “足下有所不知。” 宋游依然淡淡的与他说:“那伏龙观颇有奇异,即使山下香客想要上香,也只得在观主想开门的时候才能找见道观,其余时候,哪怕沿着熟知的路走,也只能无功而返。” “当真?” “做不得假。” “竟有如此奇事!!” “我听说伏龙观观主懒惰成性,只有一名弟子还算勤劳,足下也许不是没找见位置,只是没有去对时机罢了。” “妙不可言……” 书生睁大眼睛,双手作拍打状。 “既有如此神奇所在,必是仙山名府,今后若再有机会,我当再去寻访!” “今后又是何年?” “怕是多年以后了。” “愿足下心想事成。” “多谢多谢……” 宋游靠在船舱里,三花娘娘已趴在了他旁边,而他将手放在三花娘娘的背上,互相传递体温,渐渐也有了困意。 第四十五章 写故事的书生 早晨睡醒时,外头格外清冷。 宋游借了船家的竿,穿着俞知州赠予的莲蓬衣,坐在昨晚船家坐的位置。面前江水寒气升腾,烟波寂静,四周悄然,鱼线伸入水中,不时荡开一圈小小的涟漪,在水雾中难以察觉。 环顾四周,满目青山。 其它船客要么待在船中,要么便还在睡,只有三花娘娘端端正正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腿边,双眼紧盯着鱼线水面相交处。 船家则已开始煮早饭了。 “钓不到怎么办?” 宋游转头轻声对猫问。 三花娘娘闻言抬起头来,眼神十分平静,片刻后才低下头,抬起爪子来舔着。 宋游并不知晓她的意思。 身后响起了咚咚声,是船家在切鱼骨。 三花娘娘听见声音,耳朵颤抖,才抬起头,很小声的对他说: “钓不到算了。” 宋游听了,表情还是很淡。 只是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三花娘娘一般要晚上才捉得到耗子,在遇到自己之前,白天若非捉到鸟儿、虫子之类的东西,若非有人来给她上供,她又吃什么呢?反正他是从来没有听过三花娘娘喊饿的。往常只以为是自己做饭及时,它又能从别的地方搞来吃的,现在看来,怕是并非如此。 “三花娘娘饿了怎么办?” “三花娘娘习惯了饿。” “嗯……” 宋游一抬鱼竿,一抹银白随之离开水面,被线牵扯着,精准落入他的手中。 “钓到了。” 这鱼是三花娘娘的早餐。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声音。 “先生好雅兴。” 不用说都知晓,是那位傅姓书生。 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 “寒江垂钓,目览山川,与猫对谈,不知多少人想有先生这般兴致,奈何无此心境。”脚步停在宋游身后,见他收竿,有些好奇,“先生才钓到这一条餐餐儿,怎么就不钓了?” “已够猫吃了。” “妙哉!” 书生端了另一张马扎过来,坐在宋游身边:“先生既从灵泉县来,中途可有经过逸都?” “逸都繁华,自是要去看看的。” “这倒确实。在下走南闯北多年,也少有见到如逸都那般繁华开明之城。”书生说着顿了一下,“阳城除外,长京则还未去过。” “阳城如何?” “春风十里,灯火万家,繁华如梦。” “那该去看看。” 宋游收起鱼竿,放回原处。 书生站着转身看他:“还没问过,先生此行又是去哪?” “游历天下,暂无定处。” “哈哈!人生就该这样!” 书生眉毛不禁挑起,拍手称快,只觉这位先生实在太合他的心意了。 “只是为何又去凌波呢?” “为半路卖茶的老丈送一封信。” “就只送封信?” “左右也不知去处。” “妙哉!妙哉!” 书生不由得抚掌称妙,随即摇头:“可惜我此次出来已久,否则也该与先生结伴走一程!” “也许以后有缘。” “诶对了——” 书生似是此时才想起来:“先生既途径逸都,可有听说去年逸都闹得很大的遁地贼人一案?还有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泰安寺法师一事?” 宋游低头瞄着三花娘娘吃鱼,依然淡淡的答: “有听说过。” “不知可否讲来听听。” “足下不是听过了么?” “倒是听过了。”书生叹了口气,“不过茶馆听人七嘴八舌讲了一些,即使又给了茶钱,也没听得完整,真是一件憾事。” “……” 宋游不由抬眼瞄了他一眼:“足下果真是对这类故事着迷得很……” “不瞒先生,此乃在下生平第一爱好。除此之外,在下还在筹备一书,暂无书名,总之便总揽天下神玄奇妙之事。嗯,最好真实有趣。所以才对收集这类事情如此急切。” “原来如此。” “哈哈也不怕先生笑话!”书生说着竟是一笑,“在下从小对经义政论兴趣不大,学到现在,也愚笨不已,想要中举怕是此生无望。若是此书能顺利筹备出来,一来也算完成了一件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二来嘛,嘿嘿,虽不是什么值得引以为豪的著作,甚至难登大雅之堂,但凭借此书,说不得我傅某人也能如历代公卿一样,名留青史。” 宋游听完认真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如这位书生所说,这类书籍在这个年代只算杂书,难登大雅之堂,甚至会被一些老儒所唾弃,有些人写了书都不敢留名,怕丢了脸面。但这类书籍在这年头却也是广受欢迎的,流传度远高于名著经典。 而市面上相似的书并不算多。 一本《桃李岁时记》,写得并不算好,故事之间还夹杂了大量玄门中人才能看懂的内容,却依旧以极快的速度风靡了大江南北。 为何? 世人都对这类故事感兴趣,可写这类书的、能写得好的,却太少了。 这书生若写得好,还真可能流传下去。 宋游自然没有这个时代的腐朽思想,并不歧视这类杂书,仔细一想,能参与进一本流传千年的书籍的著作,倒也挺有意思。即使当它流传到后世时自己早已是一堆白骨黄沙,什么也不剩了。 巧之又巧,临走之时,就在那北瓦子里,云说棚中,听张老先生详细的讲了一段。 “这类故事我有不少。” “巧了,前路还长。” “说来也长。” “我与先生倒酒来!” “有一条件。” “先生请讲。” “我说一件故事,足下也得说一件,如此两清,各不相欠。” “一言为定!” “我便先讲那遁地贼人。” “洗耳恭听。” “这要从好几年前说起,那贼人原本姓莫,家住逸都城外,莲花村,本是一落魄书生……” 宋游声音不大,细细的讲来。 整体参考了张老先生的故事结构,从记忆中翻出来复述,自然也就带了自己的味道。同时省略了张老先生那些说书技巧、语气词,而变得像是寻常街坊黄昏时坐在村口榕树下与你讲起前段时间就发生在身边的故事。 书生听得如痴如醉,沉迷不已。 就是其余那一家三口,也忍不住坐在船舱里听,小女孩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想来心中也有了个充满玄妙的世界了吧? 讲完正好闻见粥香,先吃早饭。 清粥寡淡,却正好适宜这江上寒冷的早晨。 饭后轮到书生还故事了。 “在下游历阳州之时,曾在一高山隐士口中听过一个故事。” “请说。” “说在几百年前,阳州远无此时繁华,甚至有大妖盘踞,离了道路的所有山岭都是大妖的猎场,还常有山妖下山害人。恰逢前朝末年,政局混乱民不聊生,此时有一道人途经此处,身负青玉宝剑,在黑独山上与那妖魔周旋了整整半年,将之斩于剑下,此后阳州方才太平。” 因为缺了细节,书生的故事要简短许多:“而那道士,听说就出自伏龙观。至于伏龙观到底在哪,故事里没有,也无人知道,在下是从另外的故事里听过阴阳山伏龙观的名字,才大胆猜想,也许是同一座道观。” “好。” 宋游露出无奈之色。 下意识试着回想了下,并未发现几百年前有哪位祖师是善于使剑的。 不过也不要紧。 可能是故事传闻出现了偏差,可能是哪位祖师下山后有段时间学着用了剑,也可能是他自己没记清楚,总之都是常见的事。 主要的是其实他并不是很想听。 伏龙观历代观主都很少留下关于自己游历的事迹,就连宋游的师父,也很少向他说起自己年轻时的见闻收获,都是怕对后人造成影响。每个人都应该有独属于自己的一条路。而太过久远的祖师,未曾谋面,其实在宋游心中,和陌生人差别也不大。 “先生觉得这故事如何?” “故事虽大,但不算有趣。” “哈!不曾想先生与我所见竟是不谋而合!”书生笑道,“我有一表弟,平常爱求我说故事,他就偏爱这一类,故事越大,神佛越多,故事中的人物有着越高的法力,别的什么也不管,他也觉得有趣,不过我却是不太喜欢。” 宋游稍作思索便已知晓,这书生定是想着自己也在灵泉县,也听过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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