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一边乘船一边对他说,“十几年前凌波有水妖,道行不低,闹得很凶,没人敢走,连官府的大船都不敢从那里过,我们自然更不敢去。不过十几年前有神仙路过,把那水妖除了,最近几年虽然江上也不太平,不过都是些小东西,小心一些便可驶得万年船,早就可以正常通行了。” “原来是这样啊……” 宋游露出笑意,若有所思。 “先生可怕妖鬼?” “不怕。” “不怕也得给先生说好:晚上千万莫要钓鱼,小心被什么东西给拉下去,就算只是大鱼,晚上也没有那么容易重新爬上船;若是平白无故看见有鱼儿飘在船边,千万不要伸手去捡;若是晚上听见有人喊,或是解手听见什么声音,莫要去船边;若是看见水底下有黑色的影子,不要因为好奇趴在船边探头去看……” 船家一连说了许多,像是在听怪谈。 明明只是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可听在耳中,却好似在听一个个发生过的妖鬼怪事,也颇有趣味。 “船家知道的倒是不少。” “我们这些常年跑船的,江上的事情本就不少,来来往往的客人在船上无聊,也喜欢聊这些,问我们这些,也给我们说。呵呵,对了,前边安清还有个姓傅的书生写了一本书,据说全是这类奇奇怪怪的事,很受欢迎,小老儿虽然看不懂字,也听来往的客人常常提起,那个姓傅的书生以前就常在渡口,听我们这些歇息的船夫讲些事情,当时谁也不晓得,居然全写到了他的书上去。” “姓傅的书生……” 宋游眼中露出了回忆的光彩。 “那书上写了不少水上江上的怪事,都跟真的一样,有些你只需看了故事,就不容易再被妖鬼所害了,有些故事后面还写了办法嘞,教你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做,也有些意思。” “在下也有听闻啊……” “先生也看过?” “这书写得很好,当年在长京时,在下就买过。” “长京也有卖啊?那么远!” “是啊。” “哈哈这书生还出名了。” 船家笑声爽朗,回荡在江面之上。 宋游也坐在船舱中,回味曾经。 身边女童则已经完成了对船舱陌生环境的观察与掌握,收回注意力来,自顾自的拿起自己的小竹竿,正低头费力的解着绞成一团的鱼线。 “给三花娘娘说过了,收鱼线的时候,好好的收,到时候再用就很方便了。” “给道士说过了,收鱼线的时候随便的收,解开的时候好好解就是了。”三花娘娘低头专注解着鱼线,头也不抬的对他说。 “你这小东西还挺倔强。” “你这大东西也挺倔强!” “……” 道人摇摇头,不说话了。 轻舟顺流直下,水波轻响又轻摇,江上自有清风,正好穿过船舱,吹拂道人面颊,使人舒适,舒适之余,心中什么都不去想,有种“世事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的感觉。 干脆躺下来,先眯一觉。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了。 不知何时船已经停了下来。 天色要暗不暗,黄昏要走不走,群山成了深邃的黑影,天边如梦似幻的光与群山剪影一同映在水中,江水也被染了色彩。小舟飘在水面,那舟上灯光远看比一粒黄豆也大不了多少点儿,也映在水中,被晚风给吹皱。 船家缩在他旁边,生火做饭,是怕惊醒了他,动作小心翼翼。 有一道小小身影端坐船头,手里拿着一根小鱼竿。 鱼线入水,起伏间涟漪阵阵。 女童忽然起竿。 “噗!” 昏暗中有隐约的银光。 同时她伸手一接。 只是一条小鱼。 女童神情自若,手法熟练,随手取下,便往后随便一丢。 “扑扑扑……” 鱼儿在船舱里跳动着。 “可以煮稀饭。” 女童回头来对船家说道,看见道人已醒了,又愣了一下:“你都困睡了啊?” 道人艰难起身,不禁揉了揉眼睛。 本身睡醒两眼就惺忪,黄昏时天色也昏沉,江河不知多少年没有变过了,两岸风景也与多年前相似,恍然之间,好像看见有一名神神叨叨又话多得很的书生坐在船头,想伸手去江中触水,扔下鱼儿的也不是三花娘娘,而是一个苍老的船家。 一梦好多年啊。 …… 五天之后。 碧波春水,蓬船听风,燕子跟着船飞,像是水鸟一样从水面上掠过,常常超过船,飞到前面去又绕回来,又飞到船后面去,像是在玩耍。 女童坐在船边,用指甲挠船舷。 “刚刚过的是安清,过了安清,前面就是凌波了。”船家几乎停了下来,不用划船船也自己走,对道人说道,“今天下午就能到。” “安清!” 三花娘娘抬起头来,看向道人,又把头往天上仰,再往后仰,直到在小船背后找到乱飞的燕子,随即就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不动了: “又到燕子的老家了!” “三花娘娘莫要把脖子扭折了。”宋游不动声色的将她的头扶回去,扶正,免得引起船家疑怕。 “传说古时候有大妖作乱,趁雨季引来滔滔洪水,水漫千里,波涛汹涌,几年不退,县城的人很多都被淹死了,那叫一个惨。只有一部分运气好的逃到了这座山上,这才捡了一条命。后边为防止大妖再度作乱,便在山上建了城,就叫凌波。” 船家兼任导游,对宋游说道。 宋游听着则是露出了笑意—— 又听见了熟悉的言语。 “前面沿江官道边有个庙子,先生等下就看得见。”船家对他说道,“之前不是说这段江域有水妖作乱,后来又被神仙给除掉了吗?当地的人给那位神仙立了个庙,就是那个庙子。” “是吗……” 宋游站在江边,迎着清风往前。 “船家可去看过?” “去过一次,是个石头像,和别的神仙差不太多,还有一匹马儿的像,哦,好像还牵了一条狗儿。别看我们这些跑船的,天天在江上,其实岸上很多地方我们这辈子都没去过,也是这几年不太平,这个庙子香火不错,所以小老儿也来拜了拜。也不晓得灵不灵,反正拜了过后,到现在小老儿是没有翻过船,也不晓得是不是神仙保佑。” “定是船家自己小心有福佑。” “哈哈快到庙子了!可不敢这么说!”船家连连摆手,怕被神仙听见怪罪,“之前不是给先生说过,安清有个姓傅的书生,写过一本全是妖鬼怪事的故事书吗?这事儿好像也被他写进了书里,好像还说他亲眼见过那个神仙,多半是真的!” “原来如此……” 宋游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隔了多远,却依旧隐隐嗅到了飘来的香火味儿。 好像是特地来寻他的。 “……” 道人摆了摆手,依旧将之驱散。 没有多久,真的见到了一座庙宇。 轻舟沿着江水,与之擦肩而过。 恍惚之间,道人好像在岸边路上见到一名中年人,做文人打扮,与好友一同游玩江畔,面容隐隐有些熟悉,不知是否是故人。 小舟实在是有些轻快了。 “凌波到了。” 船家将船靠岸,长出了一口气。 “多谢船家。” 时隔十三年,道人再度踏上这片江岸。 第六百二十九章 再到安清 近些年来朝廷对于“私自宰杀耕牛”查得越来越严了,别的地方牛肉越来越不好买到,价格也越来越贵,凌波倒是丝毫也不受影响。 道人没有去拜访曾经帮忙带信的那一家人,而是在城中找了家旅店住了一夜。 当晚便是吃的牛肉,吃得过瘾。 凌波的牛肉还是那么好。 只是行走于这座小城的街巷,本来以为当年也只是匆匆逛了一遍,十三年来,记忆早就模糊了,却不料记忆模糊了不假,可十三年来,这座小城竟是几乎一点变化也没有,一旦走上街道,当年的记忆立马就汹涌而来。 当时的道人自然与现在不同。 当时的三花娘娘也与现在不同。 回到旅店房中,道人取出牛角梳,胡乱的梳着自己的头发,当年的自己和记忆仍旧不断翻涌上来,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像是就在不久前。 像是就在不久前,道人才带着枣红马与三花猫来到这里,道路实在不熟,黄昏下几经询问,这才走到干枣巷,找到那名叫陈汉的商人,交过信后被痛哭流涕的他挽留下来做客,只是天刚蒙蒙黑,外头又有马蹄声来。 是个女子,以布蒙面,身材高挑,带了一匹矮小的黄鬃西南马,一把木柄木鞘的长刀,也是来送信的。 白天走过的街道,是当时曾与故人走过的。 当时胡乱聊的天都好像还记得。 干枣巷也没什么变化。 巷口老树下,黄昏时仍有人在讲古,仍有孩童趴在树上听,只是听故事的人换了一批而已。 就连手中这把牛角梳,也是当年在这座小城买的,此后十三年间,没有坏过,没有遗失,一直用到现在,还和当年刚买的时候几乎一样。 最奇妙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这座小城几乎没怎么变,道人觉得自己变化也不是很大,只是恍然之间,却已经是十三年前了。 真像是被偷走了一样。 次日清早。 道人仍旧买了两斤牛肉上路,离开凌波县城,沿着江边官道走,很快便进了那间庙宇。 庙宇不大,和金阳道旁王善公的庙子相差不多,也和当年三花娘娘的第二间庙子差得不多,里头一尊石像,隐约能辨得出是个道人,只是按照口述形象雕刻本就不准,雕刻之时,又按照人们想象的神仙模样多了一些装饰,将衣裳一些地方涂成了彩色,当道人站在石像的面前,二者几乎都没办法认出彼此便是自己。 石像后面有一匹马,雕刻时缩小了,像是一匹驴一样大小,脚边还有一只蹲坐的猫,雕得并不传神,只看得出是个没有膝盖高的小动物。 道人站在石像前,与石像对视。 女童也站在猫像前,探出头去,一眨不眨的观察着这尊猫像。 “这是我们喵?” “应该是。” 宋游想起了当年刚出栩州,到达平州,在云顶山下镜岛湖中夜泊修行时,飘来的第一缕香火愿力,不出意外,便来自这里。 “一点都不像。”女童抬起头,“和三花娘娘一点都不像。” “我也不像。” “你更不像!” “是吗?” 道人低头看着她:“那么便请三花娘娘告诉我,这是猫儿还是狗儿呢?” “……” 女童仰头,把他盯着。 盯了片刻,一扭身便出去了。 外头似乎又有人来,有说话声。 道人没有理会,径直取出三支香来,打算自己给自己上一炷香。 趁人没有走近,摇一摇线香。 “……” 线香顶上自然冒出了烟气。 道人面容带笑,却是一点也不敷衍,持着香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这才将之插进石质炉鼎中。 线香悠悠然然往上飘。 “挺有意思……” 道人与之对视片刻,这才转身出去。 门外来了一家三口,带着香烛,边走边聊,自家童儿穿着三色衣裳,站在门外树下,正踮起脚,举高左手,摘树上叶子。 道人本是准备直接离去,只是走出才刚两步,便见自家童儿保持着踮脚摘树叶的动作,明明可以摘到,却一动不动,转而扭头盯着那三个人。 “我本来也以为那个道士说的故事是假的,却没有想到,第二天走的时候,我跟着你翁翁出门走人户,遇到那个道士,还和他打招呼,就是那个道士带的三花猫,居然开口说话,我才知道,原来那个道士讲的是真的,那只猫儿神,就是他身边的猫儿。”布衣青年说道,“而那个道士你知不知道是谁?” “是谁?” “就在这庙里……” “啊?”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家买了船,最先就要来拜这里的神仙吧?” “你见过神仙!” “是啊……” “那时候爹爹你几岁?” “比你现在大点,有七八岁。”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庙宇。 三花娘娘扭头跟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着,紧紧注视着他们,一家三口自然也看见了树下的女童,还有旁边正欲离去的道人,尤其是那一眨不眨的将他们盯着的女童,自然也忍不住朝她投去目光。 道人拿着竹杖,走上了官道。 女童也终于摘下叶子,跟了上去。 “那个小娃娃盯着我们……” “别管人家。” 青年摆了摆手,也觉得奇怪,只是刚走进庙宇,掏出香来,准备参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又不禁走出庙子,看向那名逐渐远去的道人。 一时只觉得十分眼熟。 …… “三花娘娘看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又好像不认识。”女童拿着树叶在手上搓着玩,将之搓烂,“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也许是故人呢。” “怎么他们都长这么大了,三花娘娘却只长了这么一点点?”女童疑惑的看向道人,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也许是因为他们活得短,等不了多少年就要老了,自然要快些长大,不然就来不及了。”宋游张口就来,“而三花娘娘修为高深,最少最少都有几百年的寿元,自然不用急着长大。” “可是你以前说,妖怪变成人后,要想长大,要等心长大,心有多大,变成人就有多大。” “三花娘娘记忆超群。” “三花娘娘的心怎么还不长大?” “自然是三花娘娘有颗赤子玲珑心。” “这是什么?” “我刚想的。” “是三花娘娘很笨吗?” “不是,恰恰相反,这很难得。”宋游神情郑重下来,一边走着,一边侧头与她对视,“很多人和妖怪都会羡慕这样的三花娘娘,嗯,也会包括很多年后的三花娘娘自己。所以不要轻易改变它。” “听不懂~” “我又何时会骗三花娘娘。” “是哦……” 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回荡在山间与江畔,山路蜿蜒,一行人越走越远。 听着这铃铛声、看着这熟悉的蜿蜒的山路,看着路旁一坨一坨的山,倒映着山的碧绿江水,如画一样的风景,道人有时有种恍惚感,总感觉身后随时可能传来一阵铃铛与马蹄声,会是一个骑着黄鬃马的江湖女子打马而来,从道人身边路过,愣神一下,又赫然将马勒住。 只是回过神来,路上仍旧只有自己。 一路往安清走,山重重水弯弯,江上与山间的雾午后也不散。 遇到三次山匪贼人,如今的贼人比当年更不讲究了,全靠三花娘娘保护,才得以平安通行。又遇几波商旅行人,与之对谈,听他们讲安清上一回的柳江大会,越发兴盛的燕仙庙,凌波牧童与神仙的故事。 这回似比上回走得快些。 黄昏时候,就到了城外。 宋游没有先行进城,而是先去了城外道观。 道观仍旧紧闭大门,山门顶上一个横幅,鎏金字迹笔走龙蛇: 走蛟观。 再看山门左右两边: 天地无私,为善自然获福; 圣贤有教,修身可以齐家。 像是没有变过。 “笃笃……” 道人抬手敲响了山门。 没有多久,里头传来脚步声。 “吱呀……” 山门顿时打开。 里头是个年轻道童,比多年前开门那位还更年轻,奇怪的看向宋游,兴许因为此时并没遇上柳江大会,没有那么多的江湖人前来搅扰,兴许是换了道童也改了性子,道童倒是没有给冷脸,而是问道: “道长从哪里来?找谁?” “在下姓宋名游,逸州伏龙观道人,前来寻访故人。”宋游说道,“不知青阳子道长可还在?” “师祖?师祖早就仙去了……” “……” 道人抿了抿嘴,遇得多了,除了感怀依旧,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呢?” “好几年了,我都不记得。” “好几年……” 那怕是与自家老道离得不远。 道人摇头笑了笑,对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吧。”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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