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知道,这栋建筑里面还有多少能利用的资源……” 罗南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以前严宏的实验数据还能找到吗?” “这个真不容易。”谢俊平挠头道,“当年严宏被爆出学术丑闻的时候,据说是专门设计了一个实验事故,破坏了很多关键位置,湮灭证据。后来量子公司接收了他所有的实验遗产,也是把这儿差不多清空掉……呃,不过要是仔细找找,说不定有收获?” 谢俊平是生怕打消了罗南的兴趣,最后强行改口。 这份心思,罗南清清楚楚,知道再不明确表示受用,这位还不知要提心吊胆到什么时候。 不过问题来了:就算是有救命之恩,就算手里捏着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作为一个掌控大量资源的富二代,谢俊平至于怕到这种地步?以至于很多时候,都近乎病态! 是燃烧魔影的问题吗?一个怕得要死,一个恨得要死,和李学成也算是两个极端了。 唔? 突兀地又联想到李学成,罗南心中一动:貌似今天上午的消息,也该流传开了。尤其是小圈子里面,流言什么的,飞得最快。 他盯住谢俊平,若有所思。 谢俊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再开口,罗南却抢先了一步:“听说,李学成是学长的死党?” 谢俊平吓了一跳,是真的跳后半步,反应极为强烈:“哪有的事,你千万别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了又怎样?” 谢俊平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紧张,甚至还有几分恐惧,说话是越地小心:“南弟,我是说,我和李学成关系很一般,这事儿,我是说昨天那事儿……” “昨天今天有什么区别?” 罗南连续几个问句,把谢俊平堵得快要崩溃。至此,罗南也不再逼他,只是确认了一个事实: 貌似谢俊平这家伙,才误会了什么事情。 脑子里将几条线索汇集,就像是凭空构建了一个草图,念头乍明,罗南脱口而出: “学长上午也在医务部?” 出口就现,这个判断未免跳脱得太厉害。可是,效果也非常惊人。 谢俊平一个踉跄,险些跌个狗啃屎,罗南一把抓着他的肩膀,免去他脸面着地之苦,可谢俊平的反应荒唐到极点,嘶声惨叫: “我什么都没看见!” “……” 好吧,事情终于搞清楚了。 今天上午,谢俊平确实是在医务部,而且是因为争风吃醋,和李学成互殴,一块儿住的院。 地震时,李学成跑得快,谢俊平落在后面。 李学成一行人行色匆匆,没看到人群中的罗南,可谢俊平却是现了。 而且他还亲眼看到,李学成与罗南交错而过没几秒,就直接翻倒昏迷,陷入休克,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换了旁人,未必会多想,可谢俊平却是知道罗南与李学成矛盾的,也从连妤等人口中,得到了一些细节。 更重要的是,昨天上午他命悬一线时,受了罗南诡异的眼神震慑,回头是越想越觉得神奇,不自觉就往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向上靠。 他本来是要找章莹莹商量一下的,可不知怎么地,一整天都联系不上,幽蓝事务所就和倒闭关张了似的,说不得只能亲自上马,想出这么个招数,一方面是想和罗南打好关系,另一方面也存了招揽“能人异士”之心。 谢俊平现在的状态,完全不经吓,稍稍用点儿劲,就竹筒倒豆子,全抛出来。 罗南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了这么多,其实漏了最关键的一个原因。 当然,谢俊平自己也是懵然不觉。 罗南借着拍肩的动作,乌沉锁链哗啦抖震,自眉心而出,前端“魔符”红光闪烁,瞬间在谢俊平体内穿进穿出。 谢俊平莫名打了个寒颤,而在他所无法触及的层面,却有一团暗红光雾,从他体内遁出,被乌沉锁链拦个正着,一挥击散。 第二十七章 权限锁(下) 罗南刻意压制了“魔符”对生命精气的吞噬,精神层面的动荡,短短两秒种就结束了。 谢俊平不可避免还是要受到一点儿冲击,但应该是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罗南看谢俊平精神恍惚,便又轻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那知还没说话,谢俊平就晃晃脑袋,眼神飘移,含含糊糊吐口: “什么声儿啊?” 说胡话了? 这是罗南第一个想法,可紧接着,他就注意到自家乌沉锁链缓缓抖震回缩,出“哗啦”声响。 “……学长?你听到什么了?” 谢俊平脸面往罗南这边转,眼神却对不准焦距,张了张口,忽地仰天就倒,还是罗南紧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后脑勺砸在地上。 但此时,谢俊平已经陷入了无意识状态,昏昏沉沉,像是一场噩梦,体温也忽上忽上,引得他的手环都开始健康报警,并向外送讯号。 问题是,现在是在地下十五米左右的位置,又是前实验室,信号屏蔽非常到位,手环功能再先进,也注定是做无用功。 打灭寄生的燃烧魔影之后,影响这么严重? 这绝对是罗南没有预料到的。 他明明控制了对谢俊平生命力的伤害……难道燃烧魔影与谢俊平在精神层面的联结,要比预料的更深入? 罗南面色凝重,让谢俊平躺在地上,乌沉锁链又探出来,放任魔符在谢俊平身体内外探测。 问题是,再没有任何异常,至少在魔符能够探测的层面,确实如此。 至于身体状态,罗南就更无能为力了。 人体结构太过精密复杂,罗南这些年利用药物塑造格式,变异神经系统,已经是对身体的大胆认知、改造,但所了解的,仍然是沧海一粟。 把谢俊平弄成这样,实非罗南所愿。 可事情已经生了,他也没办法,略一思忖,便把谢俊平背起,准备到地面上,再做处置。从谢俊平手环功能来看,只要信号能出去,应该就能联网示警,呼唤医疗救护。 说实话,背起谢俊平,对罗南来说一点儿也不轻松。这家伙大约有七八十公斤重,又是昏迷状态,不懂配合,更是沉。 罗南很快就出了一身汗,幸好前方电梯在望,他腾出一只手,想去触碰按钮,可在此时,他分明听到了一声警示性的“嘀”音,似乎是从谢俊平的手环上出来。 罗南以为谢俊平又出问题了,忙把他放下来,准备探视,哪知就是这一刹那,连续的电闸跳动声响,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罗南愣了半秒钟,猛地低头。此时,漆黑之中还是有一点儿光亮的,那来自于谢俊平的手腕、他的手环之上。 一连串信息依序刷屏: 临时权限授予人进入无意识状态。 实验室防护系统进入B级状态。 唤醒功能启动,临时权限授予人无反应。 实验室范围内查无其他权限授予人。 实验室防护系统进入a级状态。 能源系统关闭、通讯系统关闭、通行系统关闭,维生系统关闭……实验室锁区完成。 “……” 信息刷屏结束,手环光芒也熄灭掉,微微的莹光就像是恶魔嘲弄式的眼神,眨一眨,便再不理会。 罗南点触手环,试图挽救,可手环的个人防护功能也启动了,无论他怎么点,也毫无反应。 罗南重重一拳砸在电梯门上。 当代社会,毫无疑问就是权限社会。 物联网遍布都市的每一个角落,电子权限的高低,决定了你能够到城市的哪个位置、哪个层次。 你的肉体是自由的,但是你的权限是受控的。用低权限的身份,去硬闯高权限的地界,要么就是鼻子碰壁,要么就像罗南这样,被莫名其妙的陷阱,困在当场。 “权限陷阱”很常见,一般都是在重要地点的电梯、走廊以及其他相对封闭狭窄的区域,为的就是困住未授予权限的非法闯入者,事后交给警方处理。 罗南碰到的这处陷阱,面积宽敞许多,只是位置不太理想――这是地下十五米的封闭空间。 在这里,黑暗就像是无处不在的妖魔,通空无的静寂,传递着不安和恐惧。 罗南站在电梯门口,能够清楚地听到他和谢俊平两人的呼吸。数秒钟后,他把谢俊平放下来,倚在电梯门上。 “喂,醒醒!” 谢俊平无反应。 “啪啪。” 还是没反应。 呼唤、掌掴、掐人中等等方式全部用过,谢俊平依旧是昏睡状态,倒是体温平顺了很多。 罗南也是无语,他再站了十几秒钟,又砸了一下电梯门,但这回轻了一些,然后就重新背起谢俊平往回走。 黑暗如影随形,这是最彻底的黑,实验室那见了鬼的防护系统,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所有的能源,真的没有任何光线。 罗南最初是想用自己的手环照明,可是早在半小时前,手环就因为“长线”进入了低电状态,一点微光,几等于无。 他干脆也不用了,反正黑暗对他并无意义。 乌沉长链再度探出,前端魔符闪烁着妖异的红光。这个光芒只在精神层面闪耀,但却通过某种形式,照临现实层面,让罗南不用肉眼,也能观察到周围的环境,某种意义上甚至比肉眼更为清晰。 这算是不出窍的灵魂视角吧。 不管怎么说,能够“看”清环境的感觉真的很好。纯粹黑暗中不可测的的东西,一下子被清扫掉,心理层面的压力也有所缓解。 罗南在空荡荡的中央控制室找了把椅子,把谢俊平摆在上面,暂不理会。自个儿则走到已经彻底关闭的控制台前,随便按了几个按钮,果然全无反应。 现实的威胁依旧是沉甸甸的。 罗南没有忘记,谢俊平的手环上最后闪过的那段信息。 被彻底关闭的几个系统中,最致命的,无疑就是“维生系统”。地下十五米的封闭空间,如果没有这个系统时刻循环空气,用不了多久,受困者――这里面包括非法入侵者和临时权限持有人,都有窒息而死的风险。 从这里看,该实验室的拥有者,着实是心狠手辣,如果细抠法律条文,这也无疑是非法的。但想想实验室的上一位拥有者是哪个,罗南就觉得,这倒挺符合自己的心理预期。 第二十八章 神经元(上) 实验室的前拥有者严宏,是原型格式论的提出者,8o年代曾盛极一时,而这份声誉,是踩着罗南爷爷的肩膀获得的。 当年,罗远道“人类**实验”之事,媒体报道的焦点,主要是荒野、游民、受害人等更具爆点的细节,对于此事的揭人,却吝于关注,再加上所谓的“证人保护”政策,以至于关键证人的身份,从未真正进入大众的视线。 但罗南很清楚,做出这事的,正是当初与罗远道同在一家研究所工作的严宏。 罗远道的官司定案后不久,严宏就提出了“原型格式论”,获得了巨大的学术声誉。可也正因为如此,9o年他被揭出抄袭罗远道有关实验数据之后,才会跌得那么惨。 外界不清楚,但学术界对此案还是记忆犹新,也清楚更多的细节,只不过因为罗远道一案的特殊性质,还有量子公司的插足,大家讳莫如深,只在封闭的小圈子里流传,不曾在公众媒体上爆出罢了。 而严宏在科研道德委员会调查期间,刻意造成实验事故,湮灭证据的做法,也是极其恶劣,经此一事,严宏的名声在学术界彻底臭掉,难以翻身,最终销声匿迹。 这样一个人物,在自家实验里布置一些“绝户计”,真是再顺理成章不过。 此时罗南就颇有“这样才对”的想法,然后就是莫名的兴奋。 是的,就是兴奋。 自从罗南搞清楚爷爷案件的前因后果,很自然的就把严宏作为“罪魁祸”来看待,对于当年尚属年幼的罗南来讲,当时如日中天的严宏,就是当之无愧的关底大Boss,是他未来要去打倒的对象。 可惜的是,没等罗南长大,9o年这个Boss就莫名倒下了,其成果也成为了量子公司收购的诸多知识产权的一部分。 罗南虽然不至于彻底丧失“奋斗目标”,可内心还是颇有一份失落感的。可有谁想到,相隔六年之后,在一个已经废弃的实验室里,他竟然是获得了与这个Boss“隔空交锋”的机会! 就算只是对着空靶子的想象,对于罗南的意义,也分外不同。 罗南的思维空前活跃,胆量魄力也是放开到极致。几度呼吸,让心神归于平静,他站在控制台前,乌沉锁链就此切入其中。 作为一间实验室的中控区,这里的设备不外乎就是几处控制台、几块屏幕,功能更类似于监控中心,正常运转状态下,可以看到建筑内部,包括周边区域的每个角落。 涉及到能源、维生系统的核心模块,这里也只是作为一个操控面板,在彻底断电的此刻,并无现实意义。 罗南的想法是,利用乌沉锁链和魔符的感应能力,从“中控台”的各个设备连线进行追踪,找到“核心模块”位置,再想办法重启。 至于如何从精神层面干预现实,他是想做一个尝试。 乌沉锁链就像一条在黑暗中穿行的巨蟒,循着密封区域的复杂导线,一路下行。实验室的走线还是非常清晰的,高度集成化的结构,给罗南省去了很多麻烦。 期间,他只错了一次,便找到了真正的中控系统所在。这里一头连着实验室的独立能源站,一头连着包括核心算在内的各个系统模块。坦白讲,对于罗南这个电子小白来说,有些太不友好。 罗南稍稍迟疑,便选择了能源站一方。 毕竟现在最致命的问题,就是断电,如果能实现电站重启,他就赢了一半。 可就在他将乌沉锁链的去向掉转之际,本体所在,大脑深处却是微微一麻,随即就有闪耀的电光,直劈出来。 是那根神秘莫测的“长线”。 当然,在这个巨大的实验室里,“长线”连根毫毛都算不上。可它化身的电光,却是沿着乌沉锁链一路疾行,眨眼的功夫,就从锁链前端蹿出,消失在密集的电缆线中。 罗南捂住脑门,一时也理不清是什么想法。 这根“长线”,未免太邪门儿了。 之前“长线”渗入手环,莫名其妙开启了本应在仿纸软屏上的界面,又耗掉了手环大部分电力。 罗南初步判断,它是一种特殊的的“电子设备”,可能是集成了处理器、存储模块、传感器等多个功能。 可是,当罗南的乌沉锁链扫过,“长线”却是生了强烈的反应,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一路突进他的大脑。 罗南之后一段时间的恍惚,就是因为“长线”似乎是融入了大脑的某个位置,却又有着强烈的存在感。 大脑是没有痛觉的,所谓的“存在感”,要么就是一种异常电信号,要么就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感应,罗南倾向于后者,因为“长线”明显与乌沉锁链有着微妙的信息交换,只不过那是他尚不能理解的层面。 对这个由“懦夫”藏在仿纸软屏里的神奇玩意儿,罗南已经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 可是如今,这东西又给了他新的“惊喜”。 “长线”虽然脱离了乌沉锁链,但二者之间,还有一份清晰的感应存在。罗南由此可以感应到,其所化的电光,循着电缆逆向推进,瞬间就打入了罗南预估的电站位置。 短短一秒钟后,那片区域便骤然明亮,对于罗南而言,在其感应层面,奔涌的电光简直就像是扑面而来。受他影响,乌沉锁链也是骤然回缩,但相较于光传导的电流,还是太慢了。 正因为这一慢,不可思议的奇景,就在罗南的“眼前”展开。 在刺眼的电光中,他看到了一棵树,一棵骤然成长的大树。 它的根系就生长在电站之中,而其主干,却是循着电光游流,捣入中控系统,再将无数繁茂的枝桠,切入各处系统模块。 刹那间,静寂若死的实验室,便重新激活。 不可计数的电信号,从各个系统模块汇集,再密集传递,其走向,分明就是已经陷在“巨树”里的乌沉锁链,也分明就是罗南这边! 第二十八章 神经元(下) 有史前来最惨烈的癫痫患者? 罗南在一瞬间,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悲惨的下场。而这也映射出了他某个更深层的认识:那条“长线”,在此刻展现出来的结构,就像是一根巨大的神经元。 作为人体基本的信号处理单位,神经元的理想模型,差不多就是一棵大树的模样。 分叉的枝桠是接受信息的树突; 主干部分是传输信息的轴突; 前置神经元的轴突末梢,类似于大树的根系,再和后置神经元的树突接触,实现神经递质和电信号的传导。 正如此刻,生长在实验室各个系统模块之间的“大树”,一边收集来自各个系统模块的海量电信号,一边将其汇集传输。 问题是,这个“大号神经元”与正常神经元相比,结构有所变形。它没有实现自主运转,而是以“根系”外接了能源;信息传导的终点,则变成了与主干相融的乌沉锁链,事实上也就是罗南。 某种意义上,长线化身的“大号神经元”,就像罗南外接的人造器官。 这是非常神奇的一件事儿,如果应用得好,当真是潜力无穷。然而“大号神经元”的信息传递模式,可要比正常神经递质传导模式狂暴太多。 以亿计的电信号蜂拥而至,任是谁家的大脑,都不可能同时处理如此巨量又是同经一条线路的信息。 罗南试图让乌沉锁链断开联系,可这种微妙的精神层面联系,哪是这么容易断掉的?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电信号淹没,瞬间抽风的悲惨下场。 不过,一秒钟后,罗南等来的不是电信号洪流,而是一幅明亮而熟悉的界面。 中央控制室亮了起来,并不是灯火通明的那种。“大号神经元”控制的能量和信息,以一种较为“克制”的方式呈现。巨量的光电讯号之间,完成了一次精妙绝伦的转化,并将其结果传送到罗南正前方的巨屏之上。 巨屏上所显示的,正是曾经伴随罗南达五年之久的仿纸软屏界面。 毫无疑问,这又是“长线”的杰作。 在小巧的手环屏幕上,在横跨半个房间的监控巨屏上,它都用这种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面对巨大化的仿纸软屏界面,罗南有些怔。这一刻他看到的不只是闪光的界面,还包括在其幕后部分运转原理。 “大号神经元”的结构,充满了仿生学的味道,那么作为神经细胞,其自然也会具有细胞体这一基本结构。 通过乌沉锁链,罗南在“大树”的枝桠和主干交界处,现了这片区域。这里正是海量电信号从繁茂枝桠上传回,第一个汇聚之地。 在这里,集成了罗南尚无法探知的功能,但最起码是有分析筛选,转码编译的作用,就像是一组处理器芯片,又或是辅助式的“副脑”,先将巨量的信号转化,形成简洁清晰、便于理解的东西,才真正传回到中控系统,以及罗南的大脑之内。 这就避免了海量信息对大脑的伤害,真正实现了一个“外接神经元”不可思议作用。 这不是什么奇幻式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运转机制。涉及到的精神与物质信号的转换、人与机器的信息交互技术,无疑是让人仰望。 这是地球科技所能达到的程度吗? 罗南琢磨半晌,仍无所得,只能把注意力放回到他能够理解的界面上。 乍一看,仿纸软屏的界面还是那个风格,但终究是有变化的。 罗南使用的界面,一向是非常清爽,选择的应用不多。就像对仿纸软屏,他一般只用来上网、绘图、看看电子书什么的,没有下载多余的应用。 主界面的应用图标,正好是8个,其中还包括了系统的时间、日历、播放器、浏览器和设置等五项基本功能。 罗南自己下了文件编辑器,表姐那一帮人逼着他下了一款市面流行的通讯软件,最后,就是一直存在的绘图软件了。 这些应用图标在竖排状态下,正好是占了两排,一排四个,布局一看即明。 可这时候,在巨大的屏幕上,罗南分明看到了一个新图标。那是一组交错的齿轮结构,若不是颜色不同,几乎要和经典的设置图标混淆。 而图标的标识也很直接,就是齿轮二字。 这个……“外接神经元”还有自动下载app的功能? 罗南意念微动,之前试验的意念传感竟然还起作用,新的界面打开,出现在罗南面前的,却是一组建筑平面图和立面图 搭眼一看,罗南就确认,毫无疑问这就是“齿轮”的建筑图纸。 只因为,这组图纸的特色太鲜明了。 怪不得说是齿轮,整栋建筑,可以目见的圆形空间,至少也在一百处以上,散见于七层楼体的各个位置。而从结构来看,也确实有一些门户、玄关,设计成“齿条式”,只从平面图看,整栋建筑,就像一座重型机械,各个部位,以齿轮传动的方式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奇妙而精致。 在界面的左侧,还有一列选项,此时几乎全部变灰,均是不可选择状态,唯独在最下面的那项,还充着饱满的光泽。选项的名字也挺怪: “观景台……” 罗南无法理解。 正奇怪的时候,身后出声响,罗南心神一动,巨屏界面隐去,中央控制室又恢复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此时在他后方的谢俊平,不知是了什么梦,手舞足蹈,却浑不知自己是坐在一把椅子上,瞬间平衡尽失,椅倒人翻,摔了个结实。 “我靠……” 这一下竟把谢俊平彻底摔醒了,骂了一声,伸手去捂头,眼睛睁开,入目却尽是黑暗。他明显没回过神来,在那儿嚷嚷: “开灯!” 罗南用自己临近关机的手环放出一点微光,有限地满足谢俊平的愿望。 这种地方,这种光线下,突兀的一点儿微光还有照出的面孔轮廓,那是真能吓死人的。 谢俊平倒抽一口凉气,又是哎呀一声,却是本能躲闪的时候,碰到了椅子。 罗南不想再玩什么客套,直接就道:“学长你醒了就好。你刚刚可能是状态不好,昏过去了。实验室侦测到你的意识丧失,断开了临时权限,能源、维生系统都停止工作,你看看现在权限恢复没有?” “啊……啊!” 谢俊平用了五秒钟时间才消化掉罗南传递的信息,当下又是一个激零,终于是清醒过来,顾不得问自己究竟是怎么昏厥的,立刻点亮手环,处理权限问题。 大约三秒钟后,“咣”的一声响,谢俊平把旁边的椅子踹开了,然后就是破口大骂: “说我必须重新申请,特么给我信号啊!” 第二十九章 观景台(上) 算了,本来也不该对这个系统抱有期望。 罗南就觉得,他刚刚藏起界面的行为挺傻的。好在亡羊补牢也不晚,便叹了口气,敲敲控制台,让身前的巨屏重新闪亮。 巨屏的光芒拉长了罗南的影子,也让谢俊平下巴砸在地上: “南弟你……是黑客?” 罗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不说话。 谢俊平却是一下子兴奋起来:“乖乖,这个系统据说是量子公司强化过的,南弟你也使唤得动?” 这家伙的情绪是不是有点儿怪? 罗南还记得,谢俊平差不多是给硬生生吓昏过去的,昏迷之前,更对着罗南哭喊“饶命”,可现在这境况,不但对罗南的恐惧之心尽去,就连受困绝境的惧意,也给削减到最低。 难不成是惊吓失忆?还是说,斩掉燃烧魔影,效果真的是立竿见影? 短暂思考没有结果,罗南也就把这事儿放在一边。他重新开启了“齿轮”界面,目注“观景台”的选项,数秒钟后,以意念选择按下去。 界面之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却有一股信息流,顺着乌沉锁链,依序导入他脑部,让他明白了很多东西。 罗南稍做沉吟,转过身去:“走吧。” “走?哪去?”谢俊平环顾周围昏暗的环境,不太敢动步子。 可下一秒,中央控制室侧方,就一个门户自动开启,通过更黑暗的空间。 谢俊平脱口而出:“密道?” “打开手环照明。” “啊?” 罗南心念一动,巨屏熄灭,房间里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谢俊平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把手环照明打开,勉强照亮了前路。 既然有了灯光,罗南也不多说,径直往新开启的门户方向去。 “喂喂,这是密道吧……”谢俊平压低了嗓门,也压抑住紧张,亦步亦趋地跟着。 “外面是走廊。” 巨屏虽然熄灭,罗南的“大型外接神经元”仍控制着那部分资源,传导有效信息,通过乌沉锁链,再转交脑神经,直接将画面映射到他的视网膜上。 只要罗南精力能够支撑乌沉锁链存在,不管距离多远,这份“电子地图”都不会失效。 当然,没有了乌沉锁链牵引魔符感应,又不准备冒险灵魂出窍,他在这片黑暗中,也变成了睁眼瞎,必须要有照明才行。 谢俊平已经从手环上了解了防护系统的狠辣之处,此时完全搞糊涂了:“不是密道,怎么打开的?” “应该是建造者最初的设计。接下来我们所走的线路上,所有的门户,都是由另一个独立电源控制……后来的改造者,显然没有现这一点。” “干嘛这么麻烦?” 谢俊平晃动手环光柱,扫视四面,果然看到,一路都是走廊之类的公众场合,偶尔要穿越一两个房间,但也没有任何遮掩的必要。 “是爱好吧。” 罗南脑中不停闪耀着“齿轮”的立面图和平面图,那严密的结构,奇特的构思,让他时刻都为之赞叹。 整个建筑物的布局,似乎化身为一部随时可能启动的机器,要去加工某样产品。此时他和谢俊平,就是在齿轮零件之间穿梭,进行一场奇妙的巡礼。 有外接神经元控制,罗南和谢俊平之前,完全是一路绿灯,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在通过安全通道的楼梯之后,二人应该是从地下四层到了地下二层。这里虽然还是实验室的范围,但明显是公众活动区,扫过的照明光柱,还看到了休憩用的吧台,沙等等。 “真奇葩。” 谢俊平终于彻底掐死了有关“密道”的猜测,并再一次对建造者的奇特嗜好施以问候。 而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份“奇葩”,在黑暗中一路行来,谢俊平的心态倒是越来越放松,也敢于执行“掌灯人”的职责,主动到前面去照明。 如果摆在他眼前真是一个什么暗道之类,他有没有胆子钻过来,还真值得商榷。 “哎,前面往哪儿走?” 谢俊平的照明光束扫到了一堵墙,沿着墙壁,休憩区的轮廓呈弧形回收,似乎是到头了。 没等罗南回应,光束突然扫到了一个标识牌,随即定在上面。 谢俊平一步站定,猛拍大腿:“我知道这是哪儿了!” 罗南顺着照明光束看过去,见标识牌上,以手绘的风格,呈现出一片水下图景,游鱼在水草间嬉游,微晃的灯光下,愈显生动。 “这是哪里?” “沙洲水道,齿轮很有名的一处景点。从这里……” 谢俊平用照明光束,扫到了一处封闭的门户:“就从这里进去,一直到七百米外的‘枯树沙洲’,修建了一条水下长廊,中间穿过了半块沼泽地和一个小湖,是近距离接触湿地水下生态的好地方。” 简单介绍一下,谢俊平又开始卖八卦:“听说这条水下长廊在齿轮修建之前就有,只不过被人用破坏生态的罪名告了,施工方差点儿赔掉了裤子,让秩序社捡了个大便宜,修建齿轮的时候,特意连了起来……当然,每年要交的税金可是不少。” 罗南则从他的连串废话中,找到了最关键的东西:“你说那边是一个沙洲?” “是啊,很有名的地方。据说是观看齿轮建筑全貌的最佳地点。” 罗南暗暗点头:这就是称为‘观景台’的原因吗? 这时候,谢俊平终于反应过来,兴奋地猛拍罗南肩膀:“南弟,我们这不是脱困了?只要到沙洲上,去他娘的信号……靠!” 谢俊平忽又出了脏字儿。 罗南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好像不妙。”看不清谢俊平的表情,但他声音有点慌,“我记得几年前湿地水位上涨,沙洲已经全淹了。现在就有一颗歪脖子枯树还露出水面……咝,秩序社不会把那边的出口封了吧?” 罗南确认了一下线路,确定正如谢俊平所说,需要从水下长廊经过。目前也并没有现异常。 “到那边看一看就知道了。” 罗南直接开启了水下长廊的入口,扑面而来的,是微腥的水汽,大概是多年的浸透的结果。 谢俊平笔直地送出照明光束,却根本照不到尽头,这个长廊也与整体建筑那样,呈现出明显的弧形。 第二十九章 观景台(下) 两人并肩走进长廊,这里依旧非常黑暗、静寂,然而这份效果,与实验室里的死寂是完全不同的。 走在长廊里,纵然黑暗,却可以看到昏浊中荡漾开来的水波,那里面折射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天光,出奇地生动。 还有从四面玻璃幕墙上传过来的微响,是水下生物受到光线的影响,纷纷而至,与玻璃幕墙生的擦撞。 愈是安静,愈是响亮。 有一次谢俊平忍不住好奇心,把光柱往水里打,却把一头短吻鳄照个正着,看那到狰狞的头颅轰声撞在玻璃幕墙上,谢俊平本能闪躲,却是与另一边幕墙撞个狠的,撞得眼泪都掉出来。 自此以后,他就老实多了,无论如何都要沿着水下长廊中线走,还主动把照明亮度调低,总算是无惊无险到了长廊尽头。 这里明显有一个折弯,谢俊平战战兢兢走到拐角处,拿手环照过去,入眼的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看上面一连串排下来的钢铁门闩,他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俊平扑过去摆弄半晌,最后是狠狠三脚踢在上面,却只是响起卟卟的闷声,显然那边已经被水土泥沙填满。 他又想起最重要的事,低头看信号:“好像有一点儿?这里和地面也就是一两米的距离吧。” 问题是水土层混在一起,同样具有非常强大的电磁屏蔽效果,谢俊平的手环功能算是比较强的,但还是很难接收到清晰的信号。 谢俊平在那里折腾得满头大汗,罗南则将视线转移到水下长廊的其他位置。对照着视网膜上的电子地图,在看似浑然一体的内壁上摸索。 由于他的动作太过明显,屡经挫败的谢俊平也给吸引过来,学他那样轻敲各处内壁,却完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路上都没有暗门,这里不至于破功吧。那些建筑设计一个个可都傲得很……” 谢俊平的说法是很有见地的,事实上,罗南得到的电子地图上,路径也是到封闭的合金门为止,再没有别的指引。 罗南也试图遥控这座门户,可是这显然是笨拙而纯粹的物理式隔绝,对一切先进的电子遥控技术,都十足免疫。 但他仍不死心。 因为有一件事,无论如何解释不通。为什么实验室其他的系统模块在“外接神经元”的界面上毫无反应,唯有这个“齿轮”、这个‘观景台’的功能,清晰呈现? 根据各种信息判断,这条“观景台”线路设定,还要在严宏建立实验室之前……是天生的契合,还是后来特意的改造? 若是后来的改造,偏又如此巧妙地与严宏的实验室设计区分开来,是不是存在着某种针对性? 一路行来,都是最平常不过的公众场合,似乎也只有这条长廊尽头,才有一些隐秘空间,若是真有问题,也只会是在这里了。 罗南思忖片刻,果断结束了对实验室系统模块的渗透,抽回了乌沉锁链。 值得一提的是,“外接神经元”与他的精神联系优先级更高,乌沉锁链一旦回缩,“外接神经元”也重新化为电光长线,回收入脑。 “不可思议的东西……” 罗南摇摇头,暂时不在这上面多费心思,而是运使乌沉锁链,带动魔符,一股脑儿地在这片区域横扫竖切。 一应物理隔断,对乌沉锁链及魔符而言,都毫无意义。 “有了!” 罗南霍然抬头,仰望上方的合金钢板。组成水下长廊95%的材质,都是强化玻璃材料,只在两端使用了金属做固定,平时也没有哪个人会在意这个。 可是乌沉长链扫过之时,上方的某个位置的材料,分明与合金钢板、强化玻璃都完全不同。 “喂,你看哪儿呢?”谢俊平注意到罗南的异样,也抬头上看,却没有任何现。 罗南没理他,只是认真估计高度和角度。 应该还够得到…… “让一下。” 把谢俊平挥开,罗南往后退了两步,来了一个助力跑,重重蹬在金属门上,借力再腾起一截,同时半扭身,双手上探。 原本应该是合金钢板的位置,却莫名化成了黏液一般的东西,只是稍有窒碍,便被突破,而紧接着,罗南的双手便碰到了真正的钢板边缘,撞得有些生痛,但他反应挺快,一把抓住,身体扭荡一下,腰腹用力,做了个引体向上,身子就往上去。 从谢俊平的角度看,他半边身体都没入钢板之中,然后双腿荡了荡,就再不见人影。 “我靠……拟态膜!” 谢俊平家里,也和军方有些生意,一口就叫破了这种尖端产品的名字。 这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值得庆贺! 不过问题来了:貌似这种高难度的纵跃攀爬,妾身做不到啊…… 在这个考验操作的关卡上,即便是有罗南的帮忙,谢俊平还是至少浪费了十分钟,才勉强过关。 而等他真正接触到上方的空间,却是忍不住骂出来: “日哦,原来密道在这儿等着呢!” 确实,这里就是一处高度宽度都不到一米的狭小甬道,需要人屈膝爬行,才能通过。和之前的一整条路线,都截然不同。 “说好的设计师的骄傲呢?” “这里应该是后来才开辟的……前面不一样。” 罗南在谢俊平浪费时间的时候,已经做了番侦察,此时领着人爬过去,很快就展示出全然不同的风格。 当横向的狭窄的甬道结束,结构陡然一个颠倒,变成了纵向的空间,虽然仍不怎么宽敞,但同时容纳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最重要的是……要舒适多了。 灯光照射下,木纹式的石制阶梯盘旋而上,虽有光线照射,还是没看到头,摸了一把,非常潮湿,但很干净。 两人拾阶而上,谢俊平好奇摸了摸内壁:“好像是树皮……喂,看这个位置,我们难道在沙洲枯树里面。” “也许。”罗南回答,“树身应该还填充了某种仿生材料,看着接近腐朽,其实非常强韧。” “哇噢,这是个树屋!枯树沙洲的标志性植物,是一个树屋!这是哪年那月的大手笔啊……我靠,什么东西!” 突然有一条黑影从谢俊平眼前冲过,直蹿入树底。本身不是太大,度却挺快,不知是走了哪条道儿,隐约有水声响起,然后就再无声息。 第三十章 卜清文(上) 受黑影惊吓,谢俊平差点儿一路栽下去,十分狼狈,也免不了骂骂咧咧。 由于乌沉锁链的感应,罗南倒是看得比较清楚:“是沼泽里的动物,好像是一只麝鼠……除了我们进来的路径以外,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麝鼠是知行学院丛林湿地比较常见的一种动物,成年后体形有三四十公分,尾巴也有二三十公分。刚刚闪过的要小上一多半,似乎还未成年,但行动起来当真敏捷。 谢俊平呲牙咧嘴:“这里闲置了绝不是一年两年了,恐怕早就成了鸟巢兽窝什么的,小心别踩了鸟屎……” 最后一字吐到半截,他硬是给咽了回去。 此时照明光束正好切入一处空旷区域。可以看到,环形的椅具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空间,随意搁置的两具脚踏,嵌在树洞内壁上的壁灯,还有一些精致的壁挂书架、装饰,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处休憩间的布置。 一个树洞能有多大?目见的可用面积,绝不会过三平方,当真是连床也摆不下,可其中的精致布局,却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树洞环形空间的特性,颇有些舒展闲适的味道。 谢俊平立刻忘记了前面的话,啧啧连声:“会享受,了不得。” “上面还有一层。”罗南指了指依旧向上延伸的石阶,继续举步。 “我怎么觉得这工程,一点儿不比‘齿轮’逊色?尤其是这么多年,竟然守得住秘密,嘴巴也太严了。”谢俊平跟着罗南往上爬,有点儿“黑转粉”的倾向。 说话间,两人到了上一层,也是树洞小屋的最顶层。这里的布置更简单一些,乍看甚至还有些空旷,只有一个嵌在树洞内壁的桌板,前方是由枯树不规则突起直接改装的矮凳。 桌板上面很干净,只摆放一个圆形承盘,谢俊平认得是老款投影相册底座,大概是耗尽电源,投影熄灭,但只要充上电,应该是个很直接的线索。 罗南关注的则是树洞内壁各处。 他摸索着抽出不少支架、承托以及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大都是围绕着桌板而设。从各自的位置来看,这显然是一处工作间,只要安装上相应的设备,完全可以应对一般的研究工作。对一位设计师来说是足够了。 谢俊平在一旁看得有趣,也挤过去,看是否能再抽出什么架子来。 罗南不和他挤,移到桌面侧对面,相应最空旷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壁挂设施,可仔细看的话,却有一圈不规则狭长纹路,大致圈起了约一平方大小的区域。 他伸手碰触,稍稍左右力,这块区域的树皮内壁,竟然像是展开的画轴,向两侧翻开。 下一刻,天光照射进来。 光线的变化,让另一侧的谢俊平霍然回头。事实上,在实验室和树洞小屋折腾了大半个小时,如今已经是六点半左右,夏城的夜色已经降临,外界天光相当昏暗。 幽暗的湿地丛林中,数百米外的“齿轮”,只呈现出模糊的轮廓,肉眼根本看不清楚。 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罗南很有感觉。 也许,是因为身在“观景台”的缘故?“齿轮”设计师给出的信息,已经彻底明确。 旁边,谢俊平突地哈哈大笑起来:“信号,有信号了!” 罗南没有理会,透过这一个?t望窗口,继续眺望远方的“齿轮”。肉眼的模糊景色不算什么,他脑中还存在着建筑的立面图、平面图,包括早前对建筑一角的直观印象。 当所有的元素汇集在一起,罗南忽然觉得,远方的建筑,仿佛是被时光冲刷的上一世代的文明,在与自然伟力的对抗中,只留下锈蚀的外壳,沉重而沧桑。 建筑的边边角角,都是桀骜的工业秩序的痕迹,与浑茫的自然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最终实现了妥协。 突然而来的感触,让罗南一下子展开了笔记本,用莹光笔刻画线条,捕捉扑面而来的直观印象。 谢俊平欢呼过后,回头看到罗南的举动,一时为之气结。 这人原来真有画图癖? 可转眼又有些安心,像这种痴于某一项爱好的人物,不应该是冷酷无情的家伙才对。 谢俊平轻手轻脚地走回来,探头去看,见纸面上是简单甚至粗陋的线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描绘的对象,他绝对不会把罗南笔下的草图,与眼前的丛林、建筑联系在一起。可是,当明确了草图的指向以后,又意外觉得挺带感的,尤其是仿佛在水波中扭曲的结构,似乎彰显出某种原本无形的力量。 好吧,不叫毕加索,梵高可以吗? 罗南的草图绘制,是一惯的快手,他很快就合上本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至此,罗南已经对处建筑生出了更为浓厚的兴趣,忍不住问道:“这里的设计师是哪位?” 谢俊平耸耸肩:“那你可难住我了,这栋建筑起码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吧。建起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娃娃,你根本没出生。不过呢……哈哈,有信号什么都好说,智脑肯定有相关的基础资料。” 之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经历,显然是把谢俊平憋坏了。他咬牙切齿地联网,再向学生会要回了临时授权,从这一刻起,他对那见鬼的实验室,又掌握了绝对的生杀大权。 “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严宏那老东西塞进去,让他好好品尝,不管他藏在哪条阴沟里……” 强硬狠的时间里,谢俊平也终于重启了实验到的各个系统模块,并搜索有关资料,找到了存入电子档案的设计图原本,包括设计师签名。 他用强力的手环功能,造出aR效果,使图像凭空呈现: “独立设计人:卜清文。哇哦,看这签名,好像是女的,字很漂亮!”谢俊平扭过头,打量树屋里的陈设,并没有看出特别明显的女性风格。倒是下一层的休憩间,那份精致舒适的设计,似乎可以印证。 谢俊平小小激动了一下,却没有得到罗南的回应。扭头去看,却见罗南盯着光屏上显示的设计师名字,以及手写签名,一动不动。 他的呼吸似乎与周边的空气一起,彻底凝固了。 第三十章 卜清文(下) “南……南弟?”谢俊平试探性地招呼一声,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罗南怔怔地站在原地,十多秒后,终于动弹,他重新环顾狭小空间内的陈设,只是头颈与身体的协调性,似乎丧失殆尽,僵硬有如生锈的机器,仿佛随时都可能耗尽最后一点儿电量,永久僵死在这里。 但最终,罗南还是控制住了身体,扶着树洞内壁,慢慢往楼下去,神思恍惚,如同梦游。 谢俊平本想跟上,想了想又止步,继续操作手环,在秩序俱乐部的数据库里翻找,果然有了新东西。 卜清文,72届建筑设计院博士生,秩序俱乐部资深会员。早年的电子照片上,是一位清秀知性的女子,与树屋里的布置很是相宜。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谢俊平总觉得这位女士眉目间与罗南颇有几分相似,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 正琢磨着是不是要进一步确认,手环上显示来电,见了通讯号,谢俊平就是磨牙,接通后,更是张嘴就要开骂,可想到楼下的罗南,硬把骂音再咽回肚子里去,小心翼翼走到观景窗边,才低吼道: “胡三儿,你他妈想害死我……你还说?那个防护系统是什么狗屎玩意儿!嗯,新金主?确定?来参观?这时候?” 谢俊平有些意外,情绪上总算是控制住了,思忖片刻,给对面做了些吩咐,最后还郑重警告:“记住了,要是再出状况,我砸你家门去!” 了结此事,谢俊平轻手轻脚往下走,在楼梯口探头下看。 他不敢打开照明,树洞里一片昏暗,只借到一点儿天光,勉强看到罗南站在休憩间中央,稍稍伸开手,就可以触碰到四壁,可不知怎地,他保持着一个将触未触的僵硬姿势,又像是要拥抱黑暗中某个无形的影子。 最终,罗南身形缓缓下挫,逐渐淹没在黑暗里,只有微微颤抖的背脊,就像随时都要沉没的翻转船底,若隐若现。 谢俊平不好再看下去,又轻手轻脚地往回走,在观景窗口前熬时间。随着时光流逝,天色愈昏暗,考虑胡三儿提供的消息,他不免有些挠头。 正纠结的时候,脚步声响起,罗南出现在楼梯口,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脸。 谢俊平一喜,正要看口,却现罗南根本没有往他身上投注任何注意力,依旧是如游魂般,一路走到翻开的桌板之前,略作迟疑,终将手臂伸过去,拿起桌上的圆盘底座,又起了呆。 得!再等等吧。谢俊平连呼吸都放缓了,只希望罗南早早恢复正常…… “学长,麻烦你一件事。” 突兀的声音又惊了谢俊平一记,说实在的,他还真不太适应罗南这种柔和的语气,而且后者嗓子也有些沙哑,存在鼻音……难不成之前哭鼻子了? 眼前的罗南和记忆中的印象,出现了一个微妙的错位。 谢俊平有些愣神,不过罗南主动与他交流,就是好事,他“啊啊”两声,忙应声道: “你说,你说。” “我已经向秩序俱乐部提出入社申请,麻烦学长给予通过。” “啊,好的,没问题。” 这本就是谢俊平拉扯罗南过来的目的,自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现在,学弟你就是秩序俱乐部的新进会员了。加上你,目前俱乐部一共有十三个人,当然,其他人不用管,他们最起码也是退学的处分。就是一些俱乐部运转的手续要求,你这两天要分点心力,嗯,我陪你跑一圈儿就行。” 一边说一边低头操作,后面忽觉得有些不对,乍抬头,就看到罗南转向他,一个过9o度的鞠躬。 谢俊平惊得差点儿从观景窗栽下去,忙把罗南扶起:“哎呦喂,南弟你干嘛?” 罗南直视他的脸,轻声道:“今天是学长主动介绍我入社,我才有机会知道,家母生前还有‘齿轮’这件作品,还能见到她的故居……” 谢俊平有点儿尴尬:“这是巧合……” “并非如此!我出生时,母亲已不幸身亡;记事前,爷爷疯癫,父亲远走;而其他家人对母亲所知寥寥。故而十六年时间,都不如今天对亲生母亲了解得更多!无论学长之前所为何事,这份恩情,罗南永志不忘。” 罗南说话文绉绉的,实是字字郑重,字字无虚。 谢俊平却着实受不了这份端正严肃的态度,而且,他也觉得罗南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过于失常,琢磨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是阿姨没错……” 罗南微微点头,也不知用什么法子,给投影相框充了电,此时可以正常开启,显示出一位女性的生活照。 似乎就在这株枯树之下,当时湿地水位还未漫过沙洲,只是简单休闲妆扮,轻倚枯树,指向镜头,笑容明朗灿烂,要比档案照片上更多了几分活泼和生动,且有一份独特的自信锐气。 想想如此一位才貌双绝的女士,早早夭亡,谢俊平心里也挺不是个滋味儿。一时间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安慰: “阿姨去世的早,留下的东西不多,学弟你能找到这份遗产,是件大好事,应该高兴才对……” 也在这时候,谢俊平才恍然记着,眼前的罗南,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剥去惯常的冷硬外壳之后,暴露出来的,也只是一颗因父走母亡、家庭破碎而伤痕累累的心脏而已。 好吧,这太酸了……可谢俊平真是挺难适应的,尤其看罗南这情形,晚上恨不能就留在这儿了,这不成啊! 谢俊平咬咬牙,尝试和罗南交流:“南弟,现在有个问题。以前‘齿轮’这里,主要是建工社和神秘学研究社‘双龙夺珠’,不过现在突然又杀出一个新金主,对‘齿轮’势在必得,今天就要过来现场勘察……” “我加入了社团,他们可以把我赶走吗?” “呃,那不至于……” “这就可以了。” “……” 很显然,如今的罗南,全副心神都陷入对母亲的追思情绪中,对其他消息,包括神秘学研究社在内,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谢俊平忽然觉得好累,之前明明都是你出主意好不好?莫其名妙就轮到他自个儿拼命绞尽脑汁,查缺补漏,包括提醒罗南注意: “问题是要从这里出去,只有一条路,咱们可不能被那些人堵在这儿啊。” 第三十一章 隐藏者(上) 闻言,罗南愣了愣神,终于是明白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环顾树屋,沉默数秒,终于做出决定:“我们先回去。” 看了看手中的投影相册,犹豫半晌,还是把它放回原位,以免破坏了树屋原有的布置,随即关闭了观景窗上的仿生树皮,确定不会让人现。 等做完这一切,罗南的视线转向谢俊平,后者立刻举手誓:“我决不会把树屋向外人提及,这事儿就烂在我肚子里。” 罗南不言不语,只是再躬身一礼。自从上次郑重道谢之后,罗南就对谢俊平表现出了更尊重的态度,坦白讲,这是颇让谢俊平心中暗爽的。 此间处置已毕,罗南当先走下去,谢俊平跟在后面,或许也是心情爽利的缘故,谢俊平脑子里,却是莫名冒出个想法,借着提升的胆气,捅了捅罗南肩膀: “南弟,不介意的话……我留个摄像头行不行?” “嗯?”罗南倏然回头,盯住他的脸。 人的心态就是这么奇怪,以前这种时候,谢俊平必然是紧张的,甚至可能说不出个囫囵话儿。可感受到罗南的尊重之后,他的胆气也相应提升,在罗南盯视之下,思路反而更加清晰: “我是说,南弟你不觉得这屋子太干净了点儿?湿地蚊虫多,湿气重,几天不打理,就没法看了。可你看这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固然是好看了,可我是怕……” 罗南眼睛一眨不眨,哑着嗓子,把谢俊平未尽之意道出:“已经有人现这地方,而且在这里长住?” “咳,我就是一说。毕竟‘齿轮’里的智能清洁系统八成管不到这边来。” 罗南没有再说话,眼神却有些飘移,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数秒钟,他转过身,慢慢走下去,期间手指一直贴住树洞内壁,一直走到木纹石阶的起始处,突然道: “在这儿,以前有道门,但现在填充了仿生材料,封死了。” 谢俊平把照明灯光打在上面,观察了一下,也赞同:“说不定就是以前沙洲还在的时候,留出的正常门户呢。后来水位上涨,就废掉了。” “水位上涨……” 罗南嗓音越来越哑,仿佛有刀片横在喉咙里,说话越来越艰难:“水位上涨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俊平联网查阅资料:“大概是87年。当时地下岩层断裂,某条地下河改道,让湿地的平均水位上升了将近半米,枯树沙洲所在的湖区,则上升了足足17米。呃,87年……” 好像那位卜清文学姐是因难产而死,也就是8o年的事,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七年之后,再来改造树洞空间。 思路一旦理顺,谢俊平咝了一声: “真有人!” “是的,真有人……是谁呢?”罗南哑声回应,慢慢俯下身,碰触明显是后期开凿的狭窄密道。 谢俊平也醒悟过来,还有这条甬道,九成九也是在封门的同一时期开挖的,同样是为了避开上涨的水位,以便于进出。 这样一来,与卜清文最初设计的差异就可以解释了。 谢俊平看罗南弯腰,似乎在琢磨密道的结构,就打过照明光束,以方便他查探。可光束打过去,才惊觉不对。 此时罗南确实在思考,可他的手指却是无意识地在树洞、密道的交界处抠动,单调的动作与其说是惯性,不如说是某种极端情绪的表征。 之前罗南是沉重而伤感的,却相对平静,偶有起伏也像是海边的夜潮,是正常情绪的韵律。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压抑而狂躁的,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看到伤害他的仇敌闯入自家领地,充满了躁郁甚至是凶残的情绪。 谢俊平还真担心罗南把自家指甲抠下来,小心翼翼晃了晃照明光束。 光线的变化,令罗南惊觉,霍然回头。 谢俊平赫然见到,罗南此时的眼珠血红血红的,不是泪水浸泡,而是狂暴情绪的堆积,直欲择人而噬! 见此情形,谢俊平只觉得腿肚子转筋,不自觉后退一步。 不过在光线照耀下,罗南的情绪似乎也有所平复,他停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单调动作,低声道: “学长,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呃,是有人住在树洞里,封了以前门,还挖出了一条通向实验室的密道。” 罗南摇摇头:“水下长廊是一条死路,平常也是一览无余。外人进来太扎眼。所以,不会是别的,只能是社团或者实验室的内部人员。” 谢俊平想想也对,这样更合情理。 可再深想一层,秩序俱乐部有这么一个人,平常在俱乐部里正常生活、交际,而在他人不注意的时候,会悄然穿过水下长廊,进入树洞,从事某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最重要的是这份时间跨度,甚至可能是持续了七八年、十多年,一直到现在……想想也让人心里寒。 谢俊平突然生出个念头:妹的,不会他们钻密道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另一边钻进来吧! 或者也能凫水,从观景口钻进来…… 一念既生,他再看那黑洞洞的密道口,还有身后盘旋而上的阶梯,整个人都不好了。 罗南似乎没想这么多,他慢慢站起,向谢俊平欠了欠身:“安摄像头的事,就麻烦学长了……如果有人,如果现在还有人,我想看看,他到底是谁!” 谢俊平心里其实有些慌的,不过有罗南在旁边,多少是个安慰,他深吸口气:“行,我现在就装!” “……有现成的工具?” “呃,带着一点儿。” 谢俊平有些尴尬,但还是从手环表带中,拿出两个只有米粒大小的微型摄像头。他们这帮富二代,有时玩些荒唐的花活儿,也就靠这些了。 这种便携式的微型机械,安装最简单不过,找一个视角较广的位置,按上去便能黏住,轻易掉不下来。 谢俊平把两个摄像头都用上了:“这小玩意儿能做到实时影像传输,一颗摄像头,可以工作3个月以上。其实看这种干净程度,巧的话,一两天就能出结果。” 在谢俊平工作期间,罗南又把整个树洞空间,上上下下走了一遍,却没有现更多线索。此时他的心情明显更为压抑,不言不语,当先钻过密道,进入水下长廊。 谢俊平小心翼翼地跟上,时刻都开启着监控画面,生怕背后突然跳出个潜藏多年的杀人犯来! 第三十一章 隐藏者(下) 从密道口跳下来,谢俊平仰头上看,拟态膜完美地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上去就是一整块合金钢板。 谁能想到,有一条短窄的密道,就在这后面,并通向奇特的树洞空间? 罗南一言不,默默回程,谢俊平再看一眼监控画面,紧赶两步,和他并肩而行。但很快,他就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了。 此时实验室各个系统模块都恢复了正常工作,回去的时候,就不再是黑灯瞎火,玻璃幕墙之内,特制的黑光灯照下,暗紫的光芒,使这片水域,变得如梦如幻。 可是冗长的道路,对谢俊平来说,简直是个折磨。 身边的罗南,精神状态不正常啊…… 一路上,罗南延续了树洞里压抑且躁郁的状态,时刻在自我思维的圈子打转。有时会冷不丁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后方的长廊,还有旁边愈幽暗的水域,长时间呆,每当此刻,他眼珠里的血红色就是鲜亮欲滴,令人难以直视,甚至有几回,谢俊平都听到牙关咬合的低响。 就这么走走停停几分钟过去,谢俊平愈确认: 罗南要疯了! 他毫不怀疑,现在一旦有个什么人,敢说“老子就是住在树洞里的谁谁”,罗南会立刻扑上去,咬碎那人的喉咙,然后才是咆哮逼问: 该死的你在那里做什么! 想什么呢……再这么下去,谢俊平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一定要做点儿什么。 谢俊平绞尽脑汁回忆曾经上过的一些沟通课程,罗织语言,踌躇半晌,才开口道: “呃,学弟,有关阿姨的消息,你知道得很少?” 罗南明显愣了愣,自我的圈子被打破了,而这份力量,却是来自于对母亲的那份怀想。这奇妙的情绪,像是奔涌的江水冲刷过心头,微痛,却还不坏。 良久,罗南才点点头:“是,很少。” 有门儿! 谢俊平心中一喜,忙再接再厉:“阿姨那边就没什么亲戚?” 罗南继续回应:“我妈妈是战争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谢俊平险些没噎着,但算算时间,卜清文的确是三战前出生的,那一代人有很多这样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对话总算是开始了。 “就是在本地吗?如果学弟你想收集更多的信息,在夏城,我还是有些能量的。”谢俊平又是大包大揽,效果竟然还不错。 罗南向他欠身:“谢谢学长。” 又来了!感觉罗南就像上上个世纪的人,或者完全按照书本上的模式来行动……嗯,说不定就是这样。只不过一张冷脸与行动模式很搭配,才给人相对成熟的错觉。 一念至此,谢俊平对这份交流信心更足,他摆摆手:“其实我对阿姨也很佩服的。能够一手设计出‘齿轮’,二十多年过去了,还让人争破头,我都以为是哪个大师的杰作。”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那么,南弟你以前都知道些什么?家里人就一点儿没和你提过阿姨的事?” “……” 骤然的沉默,让谢俊平差点儿以为自己弄巧成拙,可最终,罗南还是开了口: “妈妈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你说过。” 呃,等等,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怪? 没等谢俊平想通透,又听罗南道:“妈妈和他,在知行学院认识,又一起去荒野,和爷爷汇合。当时,我姑姑和他们关系很糟,了解得很少。” 话里有些颠三倒四,还有比较微妙的指代,谢俊平是结合着以前收集的情报,才总算听明白了。 大概是罗南的父母在知行学院求学期间结识相爱,后来一起去了荒野,协助罗南祖父从事研究。而当时,罗南目前的监护人,也就是他的姑姑和家里关系不太好,对相关情况了解不多。在祖父疯癫、父亲失踪的情况下,罗南自然很难获得母亲的相关信息。 说话时,罗南下意识伸出手,指尖与玻璃幕墙相触,出暗哑的摩擦声:“从小到大,对妈妈,我只知道一条:他在我出生前,已经去世了。” 又是这句话,怪异的感觉也再一次浮现。 谢俊平来回琢磨两遍,终于醒悟,是哪里出了问题: 已经去世了,怎么生下的孩子? 嗯,倒是听说,以前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时代,存在着不幸难产,母亲已经气绝,却能保住孩子的例子。 罗南大概就是这样? 谢俊平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关窍,正要继续话题,却见罗南从黑皮笔记本里,抽出那根荧光笔,在玻璃幕墙上,画了一件立起的椭圆柜状物,旁边则倚坐着一位纤细的人物剪影。 图画线条简略到极致,要表达的内容却非常直白清晰。 “这是我妈妈……” 罗南声音出奇地柔和:“我没有亲眼见过她,可听人说,她是这么生下的我。” “呃?”谢俊平有些迷糊。 “据说,那是8o年6月份,我7个月……在妈妈肚子里。基地出了乱子,妈妈重伤,她封闭了实验室,用里面仅有的一个营养舱保住了我。看,我在这儿。” 罗南在椭圆,也就是营养舱的中间,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谢俊平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不出来。其实他原本想问,胎儿在肚子里怎么放营养舱,可话到嘴边,忽地就领悟了那惨烈的过程,一下子就懵在那里。 罗南轻按住剪影边缘,依旧是柔和到让人心惊的语气:“我看不到她,可她始终都在……这是我母亲。” 谢俊平傻看着那片荧光线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罗南向前走,换了一个区域,又画出几根线条,借着黑光灯的光照模式,形成一片压抑的阴影。阴影前端是监牢似的栅栏结构,其中端坐着一人,旁边是另一个小小人影。 “三年后,爷爷被起诉、坐牢、疯掉,实验室没了,实验资料没了,还有研究成果……这种时候,某人也没了。” 罗南对谢俊平古怪一笑:“他应该在,但没有在……这是我父亲。” 此时,他们正好走到水下长廊起点位置。罗南收起荧光笔,再一次的向谢俊平鞠躬: “刚刚说了一些无聊的话,难为学长了。” 显然,罗南是明白谢俊平的心思的。反过来,对罗南曲折沉郁的内心世界,谢俊平也终于窥到一角,而且罗南的情绪明显平静很多,这也算功劳吧! 谢俊平暗吁口气,正要回应,不远处就有人声传来,七八个人拥进了水下长廊外围休憩区,还有人向谢俊平打招呼: “平哥,我们到了。” 第三十二章 传承论(上) 谢俊平皱眉看过去,来的这些人里,校学生会是胡华英,也就是胡三儿,算是他的死党盟友,开口招呼的就是他。 除此以外,有两张生脸,另外四人,却是建工社的高层,社团主席郎鼎都过来了。 见此情况,谢俊平忽地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心里面犯着嘀咕,谢俊平还是摆出笑脸迎上去,这种交际工作正是他所长,而且暂时不用面对罗南那位爷,立时感觉天地开阔,从心所欲,从地狱难度重归新手场景。 虽然对面有7个人,他招呼之际,仍然能做到主次亲疏,丝毫不乱。顺便还问清了那两个面生来人的身份。 一个律师,姓朱,是金主的代理人,态度从容平淡,一副社会精英的高冷范儿;还有一个是保镖,黑脸皮,身材剽悍,颇有些专业酷样,谁也不搭理。 这两人都已经是在社会上打拼的人士,年龄要比在场的学生们高出一大截。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最好是由学校的“社团工作办公室”派出对等人员接待,或者由相关社团的顾问老师出面,可谢俊平都没有看见。 谢俊平越觉得不对头,很快的,他的这份预感就变成了现实。在和朱律师寒喧的时候,人家直接就道: “七色基金对建工社的展规划和人员构成都比较满意,愿意开展更实际的合作……注资购入北岸的标志性建筑,也是一项很不错的投资,相关流程安排,希望能够得到校方和学生会的配合。” 谢俊平打着哈哈,心里把胡三儿骂过千百遍:这种事儿都说不清楚,新金主是到了没错,可决不是什么直接入场,另起炉灶,而是给建工社助攻来着! 妹啊,原本以为‘双龙会’要变‘三国杀’,可看这情况,分明就是‘一边倒’了! 他咧咧嘴,和郎鼎握手的时候便道:“别的我不提,可对建工社拉赞助的本事,不得不说个服字。” 作为大型社团的主席,郎鼎并不是特别强势的人,此时只是笑笑:“还好,引入新的投资人,会让社团的资金结构更合理,调度起来也更从容些。” “祝好运!” 谢俊平嘻嘻哈哈,心里则惨叫一声:麻烦了…… 扭头看了罗南一眼,这位爷依旧是情绪低落的样子,对一帮不之客,全不在意。确实,按照罗南的逻辑,只要他在秩序俱乐部,在母亲一手设计的建筑里面,最后谁入主这里,都无所谓。 “我的爷,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谢俊平暗中腹诽,觉得好生头痛。 建工社也好,神秘学研究社也罢,类似的大型社团,没有一个是好打交道的。事前工作做不到位,一个小小的社员,有的是手段让你混不下去。 谢俊平之前敢对罗南打包票,就是因为已经和神秘学研究社打了招呼,前路后路统统铺好。 而建工社这边,真不好办。 郎鼎是比较好说话,可是这个社团结构比较复杂,执行委员会里有很多刺头,别的不说,李学成那头死狗,就是建工社的常务副主席,在社团内有着很大影响力。 罗南要是真进建工社,再和李学成碰上……不会出现校园神秘死亡案件吧? 回去要想个主意才行! 一念至此,谢俊平更没心思逗留,再废话两句,拉着罗南就要离开。 哪知才走出几步,那个七色基金的朱律师就叫住了他:“谢部长,有件事需要请教。” 谢俊平是校学生会“社团活动部”的部长没错,可在校园里,还真的很少人直接称呼他的职务,楞了楞才回头,摆出笑脸: “朱律师有事儿尽管提。” 朱律师微微点头:“是关于社团资产方面的。目前来看,秩序俱乐部已经进入空转状态,而走完程序,至少还要三个月到半年,对现有资产的保值颇为不利。所以我们建议,应与竞争社团联系,开一个协调会,正式将秩序俱乐部所有的资产统计封存,减少折旧损失,避免额外消耗,希望学生会能居中协调组织,尽快完成相关程序。” 谢俊平眉头就是一皱,你封存了社团,我身边这位爷往哪儿去? 未等回应,朱律师又道:“此外,我们也希望校方能够严格程序审查。刚刚我们关注了秩序俱乐部的社团网站,现社团竟然进了新人,社团停摆期间,还可以招募会员吗?在社团资产竞标期间加入社团,是什么原因,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我靠,这是专门找碴来着! 谢俊平的脸一下子黑了,同时也很奇怪,他不记得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七色基金,或者是这个姓朱的讼棍。 按理说,七色基金也是夏城很有名气的投资基金了,没必要表现得这么小气啊? 再往罗南那边瞥了一眼,后者显然也听到了朱律师的言论,已经抬起头,可视线却没有指向言人,而是落在朱律师身边,那个黑脸保镖身上。 有古怪。 谢俊平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在这件事上,绝对是半步不让的,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朱律师可能不知道,按照学校程序,目前秩序俱乐部还没有解散,只是由校学生会代管,其主要职能,还是维持社团的正常运作,招收会员,也在情理之中。” 朱律师微笑:“原社团全体成员都进入羁押程序,很难相信社团还能正常运作,否则校方也不会开展资产竞标活动。结合代管协议,我方的理解是,所谓代管,应在社团已经实质性消亡的情况下,充分实现资产保值……如果谢部长认为我方的理解有误,也可以召开协调会,征询其他竞标方的意见,我们取一个最大公约数。” 谢俊平微微一窒,那个协调会,他还真没胆量开。 朱律师视线调转,落在罗南脸上。却又飞快地与旁边黑脸保镖交换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后,他才道: “这位就是刚刚入社的罗南同学?我刚在网站上看到你的入社公告,冒昧问一句,你入社的理由是什么?是否经过了相关考察?入社之前,你对秩序俱乐部的情况是否有所了解……” 面对质询,罗南抱着笔记本,冷漠安静,一言不。 倒是谢俊平看不过眼,嚷嚷道:“喂喂喂,这都三句了!要说理由,问我呀,谁能比我更清楚?” 第三十二章 传承论(下) 谢俊平把矛盾焦点又揽回到自己身上,不过在他看来,也许这是救了朱律师一条命。想到这里,便颇有一些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朱律师,你要说现在秩序俱乐部继续运作,招收新人,就是折损资源,这我可就不认了。我们学生会都是吃猪食的?胡三,秩序俱乐部招收新人资格,是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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