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是:“……” 简直了,这女的。小学生行为,他再参与一秒都会被拉低档次。 陈是速速离开窗口,回到床上,但他也不急躺下,坐等烦人精必不会少的行程汇报。 果然。 预料之中的短信跑来眼下。 MoonPie:这次真回房间了。 陈是拿起手机,眼底莫名漾笑:哦。 MoonPie:你也别老担心地守在窗口了。 陈是:?没有,谢谢。 她忽然叫他:陈是。 陈是总觉她不怀好意,淡淡应:嗯。 MoonPie:我刚回顾了一下我们刚刚阳台对望的那段聊天记录,然后…… 阳台对望。 陈是被这个形容酸到,语气冷飕飕:说。 MoonPie:我给自己临时加设了一个新粉身份。 陈是:? MoonPie:就那个。 陈是耐心有限:?? MoonPie:女友粉。 MoonPie:哈哈哈。 MoonPie:很不错吧? 陈是原地愣一秒,风驰电掣退出微信,打开音乐软件,分享过去一首: 《痴人说梦》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前两天在忙上篇文的实体书番外,来晚了,这章200个红包 第12章 第十二粒药 翌日,归庭月起了个大早。 以往的清晨与深夜对她来说并无区别,可以混在一起,刷成灰茫茫一堵墙,四面围困; 但现在不一样了,清晨有憧憬的鱼肚白,深夜有暧昧的星空黑,午后似金,日暮如玫,都抹上了名为“陈是”的色彩。 洗漱完毕,她换了身白色运动服下楼跑圈。 晨气清凉,树冠摇晃,归庭月身姿纤长,就像只轻灵的鹭。 她一路溜达去附近的早餐店,又拎着纸袋回来,站在陈是楼下给他弹语音。 响了三声,对方接起:“喂。” 男人嗓音倦懒,还带着一点儿隔夜的喑哑。 归庭月拿高手机,笑眼弯弯:“喂,我给你买了早点,你是下来拿,还是我送上去给你。” 语音里没声儿了。 过了会,男人似已清醒,声线干净不少:“放过我,归庭月。” 归庭月自动忽略前一句:“你记住我名字了。” “才几点……”他可能把手机拿远了些看时间:“七点半?” 他难以置信:“你昨天几点睡的?” 归庭月说:“跟你说完晚安就睡了,睡眠质量还不错。” 陈是再次安静。 归庭月等了会,面前的楼道门嘎达解锁,男人语速极快地蹦出几个数字:“我家密码锁,上来放完东西就走。” 归庭月记下:“好。” 她上了楼,顺利进入。 甫一开门,归庭月就被陈是家过于简单的布置给震在原处,家私甚少,大范围的白墙,客厅里仅一张黑沙发,厨房也就纯色的橱柜和餐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夜刚进过贼,将所有电器席卷一空。 归庭月多看几眼黑色的铁艺鞋柜,上面摆放着各色男鞋,运动鞋,板鞋,帆布鞋,黑白色调居多,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用于招待客人的拖鞋。 归庭月忽然唇角微抽,要笑不笑。 会有女人来你家才是见鬼。 想想又自我否决,她不就来他家了。 因为没有能更换的入室拖鞋,又找不着鞋套,一时间归庭月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该进,只得第二次给陈是发起语音邀请。 两道提示音乐瞬时齐鸣,门内门外,仿佛空谷回音。 归庭月没料到会这样,吓得赶紧按断。 然而卧室门很快被推开,男人已经快步走出。 他头发微乱,眼底拢着被吵醒后的凶狠,整个人潦草又锐利,像一支刚刚开锋的漆黑狼毫。 最重要的是,他上身没穿衣服。 他的身材比归庭月想象中结实一些,腰线窄长,腹部隐有轮廓,两条胳膊的肌肉走向尤为分明。 他面色凛然:“到底想干嘛?” 归庭月稍稍偏头,避免自己的视线过分黏糊在他干净劲瘦的身体上,挑高纸袋:“我不知道放哪,你家鞋架上也没……拖鞋,不知道怎么进去。” 陈是无言,走过去,伸出手:“给我。” 来到近处,他注意到她闪避的眼神和泛红的耳廓,这才想起自己打着赤膊就杀出来了,顿时也陷入尴尬。 接过早点,陈是搓一下毛躁的头发:“你吃了吗?” 归庭月回:“还没……” 为缓解微妙的氛围,陈是开始没话找话:“我去穿衣服。” 归庭月一顿,声音轻不可闻:“你去呗……” 陈是抬足就走,想起什么,又返回:“进来,不用换鞋。” 归庭月“哦”一声,然后小步往里挪。 陈是将纸袋搁到餐桌上,回头要去卧室时,迎面碰上跟着他走过来的归庭月。 他垂眸,她仰面,两人目光在空气里交汇,又急促错开。 随即擦肩而过。 套上黑色T恤,陈是满脑子无措和难解,调整了一下心绪,他才走出。 眼前,女生正将丰盛的早点一份一份在桌面排开,鲜香满溢,直钓馋虫。 陈是隔桌静静地看着。 布置妥当的归庭月抬眼,视线自上而下一扫:“穿好了?” 陈是:“……嗯。” 归庭月站直:“好像还是不穿更好看。” 陈是下颌绷住。 “你是女的吗?”陈是问。 归庭月回:“客观评价一下怎么就不是女的了。” 陈是立刻离开,去卫生间洗漱。 擦干脸上水珠,他瞧着镜子里刘海湿漉漉的自己,忽然利落地将上衣套头脱下,联想起刚被门外女变态看到的画面。 便宜她了。 他重新穿上。 再出来时,归庭月已经坐在那里挖自己那份粥,看起来心无旁骛。 陈是去厨房取来家用餐具,入座,也吃起来。 归庭月坐正看他:“我把青菜牛肉的那份给你了,你喜欢吗?” “随便,”陈是回,又说:“都行。” 归庭月又将面前的煎包和黄桥烧饼往他那推近:“这些你也吃掉吧。” 陈是瞟一眼:“太多了。” 归庭月说:“能吃多少是多少。” 陈是忽然低笑一声:“你说话跟我妈一模一样。” 归庭月:“我本来就是合格的妈粉。” 陈是唇角仍翘着:“妈粉说不出你不穿更好看这种话。” “是我不对,”归庭月立刻认错,还摆起慈爱脸:“你要把自己裹裹好,不能着凉,男孩子一个人在外要好好保护自己。” 听着怎么有点阴阳怪气?陈是动动眉毛:“你最可怕。” “那你还吃我的饭,我下了毒,你一口都不要吃了。”她作势起身要抢。 陈是立刻将棕色纸碗格远,不让她触碰分毫,还在她扑空后恶劣地一笑。 “你还笑——”归庭月被他纯粹的笑容晃了下眼,坐回去,继续控诉:“你这人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是把碗拖回来,眼皮懒懒一掀:“笑一笑怎么了。” 归庭月说:“太好看了。” 陈是手一顿,笑意瞬间消失:“……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飚土味情话?” 归庭月为自己伸冤:“真心赞美怎么就土了。” 陈是心知跟她辨不出结果:“吃饭。” “哦。”归庭月低头,接着消耗自己的粥。 片刻。 她再度抬眼:“你应该不讨厌我吧。” 陈是停住,靠向椅背:“怎么说?” 归庭月努努嘴:“愿意放我进你家,还跟我吃饭——我猜,你还是挺愿意自己有个粉丝的。” 陈是唇角一挑,又露出那种使坏的表情:“当然了,我又不吃亏。” 归庭月已经熟悉他这一套:“跟人打交道可不是你这样的,太假了。” 陈是漫不经心问:“那该怎样。” 归庭月说:“告诉我你愿意跟我打交道的真实原因。” 陈是淡声,侧了侧脸:“起来左拐有镜子,会告诉你原因。” 归庭月闻言脸热,不忘抓住机会反驳:“什么啊,能不能别飚土味情话?” 陈是为她的神展开一愣:“……哪个字跟情话有关系?” 归庭月正色:“而且这个原因显得你这人很肤浅。” 陈是回:“熟练使用望远镜的人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归庭月:“……我已经扔了。” 陈是说:“然后每天想方设法见到我本人是吗?” 归庭月哽一秒:“住这么近多方便,每天见见很正常。想方设法的过程也很累。” “没人逼你。”陈是撂下这句,倾身接着喝粥。 “我乐意,”归庭月捏着勺子:“你管得着吗?” “随你。”他懒得管了,也管不动,她的厚脸皮让她所向披靡。 “我明天还来。” “十点之后,谢谢。” “那还是早餐吗?” “那就别来。” “就来!” “十点前我手机静音。” “我有你家密码。” “马上改。” “不行。” …… 一顿早餐在拌嘴中度过,好不容易送走这个喋喋不休死乞白赖的输出机器,陈是躺回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少晌,他睁开,拿高手机,举至眼前。 回想起归庭月跟躲雨小鸟似的局促立在门口的一幕,他鬼使神差地打开外卖软件,进入超市那栏,搜索起“女士拖鞋”。 挑了双白色的,添加到购物车,陈是拇指一顿,对自己的行为不大理解。 很快,他找到答案。 那女的明天必然要来。 他只是怕被再次吵醒。 仅此而已。 如此深思熟虑过后,陈是再无负担地下了单。 第13章 第十三粒药 第二天再来陈是这里送早餐时,归庭月看到了这双崭新的纯白拖鞋。 它们在一群大码男鞋里显得格格不入,上脚后轻且软,很合衬,似一对欢迎标签。 这么煞费苦心的吗? 归庭月抿唇一笑,换上,把早餐放上桌边,先行吃起自己那份。 嘬掉两只肉汁满溢的小笼汤包,归庭月心思还是得趁热吃才香,便取出手机,给陈是拨语音。 口口声声说要静音的人的手机,又隔着道墙在高声鸣唱。 对方接通,默不作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归庭月莞尔:“早安,您的早餐已送达。” 通话直接被挂断。 陈是人一出来,归庭月就笑开来。 约莫是吃一堑长一智,他今天率先套好了T恤,虽然头发还是一如既往的乱,似蓬盛的夏草。 他没急着去洗漱,只停在那边,再三警告:“归庭月,你再这样明天别来了。” 归庭月理直气壮地翘脚:“那你这双拖鞋不是白买了。” “……”陈是第一次见到可以坐那把腿竖到那种高度,又绷得那么直的人,一时怔住。 他淡扫一眼,不多停留,目光移回她白净的面孔上:“谁说给你买的,你又知道了?” 归庭月撇下腿:“难道是给你那些不存在的带回家的女人?” 陈是嗯一声:“有备无患。” 归庭月弯唇:“我不算吗?” 陈是:“你不算女人。” 归庭月半分不恼,还嗲起来,眨巴眼:“哥哥你嘴怎么这么臭呢,下次刷过牙再来跟我说话好不啦?” “……”陈是转头走去盥洗室,刷牙途中,他脑中遽地失神晃过一幕,好像是归庭月略为骨突的特殊脚趾。 唰唰骤止,镜面里的男人眉心微皱。 他随即低头,瞥眼自己脚面,继而联系起前日女生在KTV的表现,基本确认了一件事。 洗完脸,陈是入座,撕袋挤压出醋汁,不声不响地食用起自己那份小笼。 余光里,女生一反聒噪常态,在吸豆浆,好像一只专心采/蜜的□□蝶。 好一会都鸦雀无声。 陈是略感不适,懒着声主动搭腔:“归庭月。” 归庭月扬眸,还咬着吸管:“嗯?” 陈是问:“你学过芭蕾?” 归庭月眼波急剧一晃,脸红透:“你怎么知道?” 陈是说:“我刚看到了你的脚。” 归庭月立刻将双脚并回椅面下,作无用功的掩饰,企图打岔:“你怎么能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脚看?放古代就必须娶她了。” “……”陈是失语,昂了下头,继而看回去:“就差怼我脸上了,想不看到都难。” 归庭月声音变轻,顾左右而言他,唯恐他再追问跳舞的事:“我脚是不是不太好看?” 陈是静一秒:“没看仔细。” 归庭月捏起一边五指:“你就是觉得难看。” 陈是说:“我就看了一眼。” 归庭月:“一眼也丑到让你印象深刻了。” 陈是撑头,闭了闭眼:“只问了你一句你是不是学过芭蕾,你怎么能扯那么多?” 饭桌上再次死寂。 归庭月满心懊恼今天怎么忘记穿袜子过来,一不当心外泄过往。 许久没有训练和演出,她的双足其实已经恢复如常,只有残留的茧和外翻的骨骼。 这是一辈子都无法更改的烙印,哪怕她再难起舞。 可从在意的人口中听见,还是会如陈年疮疤被猝然揭起,在心上溢出啼血般的痛意。 归庭月垂下脑袋,使劲对付起近乎见底的豆浆。 吸管里发泄似的呲响令陈是拧眉。 他搁下筷子,不再用餐,也没有表情。 陈是这个人,笑起来似破云,很是亮眼,有张扬少年气,亦不掩轻佻蔫坏劲,可一旦不露声色,就如同冰川逼于前,压力毕现。 归庭月有所留意,心底愈发慌乱。 她立刻放下清空的塑料杯,起身收拾好自己的那一部分早点厨余:“我先走了,你吃得开心,再见。” 说完就离坐换鞋。 目及自己形态有点儿崎岖的脚趾,归庭月一怔,忙将它们藏进鞋子,逃似的出了门。 陈是没有与她道别。他一个字都没讲。 回到家,归庭月将自己砸回床上。 她平躺着,心跳得又快又乱,察觉到冰凉的湿意时,她才发现泪水已不知不觉在耳朵里聚出小片湖泊。 她用手揉掉,毫不费力地并足,将腿呈九十度抬高,失神盯着。 弓起脚背的一瞬,她再度泪如泉涌。 将恐惧与伤痛都哭出,归庭月平静了些,下床,从衣橱抽屉里取出一双有些厚度的白色棉袜,严实穿上。 神经这时才稍微放松,她深吸气,取出手机看微信。 置顶里并无新消息。 归庭月紧张地曲了曲手指,点开陈是朋友圈。 三天可见还在,她长吁一口气,切回去给他发消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前走的。我明早还会去,我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你不要换密码锁好吗,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是没有回复。 归庭月轻抽一下鼻子:在吗? 下一秒,陈是直接给她弹来视频邀请。 归庭月愣住,脑袋微微升温,按下接通。 出乎意料的是,画面里并非陈是本人,而是超市的货架,拖鞋的区域,男人的低音听起来耐心严重不足,但镜头扫过的动作却是缓慢的,似乎是为了让她看清每一双包头拖鞋的样式:“自己选。” 归庭月想哭又想笑,眼眶发胀:“不用再买了,我明天自己穿袜子过去。” 陈是断开视频。 归庭月坐了会,双手捧高手机,痛苦地袒白:我七岁就开始学芭蕾了,在舞团待过,但去年出了车祸,我没办法再跳了,就很凄惨。 她故意轻描淡写地叙述,实际喉咙严重发堵,卡着一颗无形的、硕大的苦果,咯不出,也咽不下。 近乎窒亡。 少晌,陈是回:我只好奇一件事。 又说:你不需要直接回答,只是想跟你对个暗号,因为我也有。 归庭月问:什么? 陈是说:舍曲林。 原来她与他,他们是同类。归庭月瘪紧嘴,心头涨潮:你看出来了啊。 陈是:早看出来了。 归庭月抬手抹了下泪,抱歉: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可能把你当救命稻草了,寄希望于靠你结束这种状态,很让你受不了吧。 陈是:嗯。 陈是:所以别来送早餐了。 归庭月使劲吞咽着泣意,下巴微颤,下一刻,她目光骤顿。 陈是:明天开始。 陈是:跟我一起出去吃。 作者有话要说: 舍曲林:盐酸舍曲林,是抗抑郁药物之一 来晚了,这章200个红包 第14章 第十四粒药 归庭月不知如何描述这一刻的感受,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融化,像块被隔水温软的黄油。 她失去语言能力,只能用最质朴的字眼回复:陈是,你真好。 陈是回:停止肉麻。 归庭月抽抽鼻子:可你真的很好。 陈是说:你以为而已。 归庭月坐回床边:你真的也有吗?我是说,抑郁症。 她终于不再惧怕提出这个少有人能感同身受的名词,因为同病相怜,因为惺惺相惜,因为对方毫无保留的坦白和慰藉。 陈是没否认:对。 归庭月问:现在还是吗? 陈是说:我已经停药快半年了。 归庭月说:这个不能擅自停药的。 陈是:我知道。 归庭月担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是说:平静。 又问:你呢。 归庭月想了会,坦诚:刚大哭一场,还有点想见你。 陈是:…… 他严谨确认:是真想见,还是土味情话? 归庭月因这句话迸笑,丧意全失:土味情话就是非常想见你了。 陈是说:下来,我快到你家楼下了。 唯恐他久等,归庭月火急火燎跑出房间,换鞋,加足马力飞奔出门。 李婶婶甚至都没来得及关心一句要去哪。 走出楼道,陈是果真已在小道尽头站着,他提着超市购物袋,半透明款式,那里面有给她重新置备的新拖鞋,一眼可见。 他没什么表情,归庭月却笑了。 女生明显刚哭过,眼周红晕未褪,好像雨后放晴的傍晚,云朵仍被灼烧。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日光倾倒,两人仿佛在重新认识对方,此间神会无需言明。 须臾,陈是眸色深黑,笑意却透亮:“看完了吗?看完我先回去了。” “啊……”归庭月一秒蔫。 陈是说:“啊什么啊。” 归庭月借机打商量:“可不可以提前一下?” 陈是问:“提前什么?” 归庭月说:“把明天的早饭提到今天中午。” 陈是不作声,末了道:“我只说了明早约。” 归庭月说:“今天中午算病友聚餐。” 陈是笑一下:“我可从来没觉得自己生病了。” 归庭月道:“那你心态倒是好哦,”旋即改口:“不然换成——午间粉丝见面会?” 陈是蹙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好说话的印象的?” “不知道,”归庭月交叉几下双手:“可能你托梦给我说过。” 陈是勾唇。 “陈是。”归庭月叫他。 “嗯。”他淡淡应。 她在央求:“好不好啦?情绪上来了被斩断很残忍的。” 陈是心叹,一招手:“走。” 归庭月乐不可支跟上。 行在他身侧,她的唇角欲与眼角试比高,开始得寸进尺刨根问底:“你怎么发现的?” 陈是侧来一眼:“发现很难吗?” 归庭月说:“我不知道,至少我没觉得你是,你对……” 说着,她后知后觉,声音顿时扬高:“上次你带我去KTV,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陈是颔首:“嗯。” 归庭月吁一口气,失落:“我还以为是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你。” 陈是微哂。 归庭月低下声音:“那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陈是看她:“为什么要可怜你,可怜你不就等于可怜我自己。” 归庭月弯了弯唇:“可你还在打鼓,而我什么都干不了。” 陈是轻描淡写:“我不打鼓我还能干什么。” 归庭月心头翻涌出一大股酸楚的共鸣,但她还是打哈哈安慰:“还可以跟我聊天。” 陈是道:“跟你聊天影响当天胃口。” 归庭月气结一下:“我又怎么了嘛。” 陈是说:“你自己懂。” 归庭月:“……” 归庭月闷一秒:“你长这么帅,肯定也有别的女生勾搭你,我就不信她们不跟你说这类酸话。” 陈是欲言又止:“你最……” 归庭月面如恶煞地杀回去,咬字冷硬地接话:“可!爱!” 陈是偏脸,轻哈一口气:“你说是就是吧。” 归庭月继续强调:“她们不懂你,而我懂你。” 陈是微微笑:“你懂什么。” 归庭月顿了顿,声若蚊蝇:“懂你内心的小小柔软与脆弱。” “回头,”陈是停足:“别吃了。” “干嘛——” “你又开始了。” “那实话干嘛不让人讲。” “你根本不懂。” “哦,不懂不懂,我是机灵小不懂。”她开始摇头晃脑,胡搅蛮缠。 陈是根本没辙。他决定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归庭月这张南豆腐一样的脸,细腻,洁白,充满破碎感,所以他不忍毁坏。 坐进餐馆里,陈是首点一道砂锅豆腐,随后就将餐单递给归庭月:“剩下的你来。” 归庭月捧过:“你就不点了?” 陈是点点头,双臂互叠在桌边:“嗯。” 归庭月随意点了四道菜。 目送走服务员,归庭月也学他姿势,叫他:“陈是。” 完全意义上的敞开天窗后,她变得比以往更百折不挠,勇于表现,当然,也更黏黏糊糊,贪得无厌。 陈是挑高眼皮,密睫如帘:“嗯。” 归庭月抿唇笑着:“你为什么叫陈是?” 陈是一动不动,下巴挑向手机摆放的位置:“帮你问问我父母?” 归庭月:“……” 归庭月切换问题:“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你了,你也得告诉我。” 陈是没有隐瞒:“就敲鼓的。” 归庭月乱猜:“搞乐队吗?” 陈是“嗯”一声。 归庭月眼瞪大:“还真是?” 陈是点了点头。 归庭月又问:“现在还能看到你们演出吗?” 陈是说:“解散了。” 归庭月一时哑然,片晌才道:“对不起,不该问的。” 陈是却一副不上心的样子,挑起筷子,语气散漫:“搞音乐就是这样,有万众瞩目,就有销声匿迹。” 归庭月沉默下去。 好一会,她说:“可我不觉得你销声匿迹,你知道吗,你的鼓声很有力量,我这么丧的人能听进去,其他人当然也能听到。” 陈是静了几秒,扯唇一笑:“除了你都在投诉我。” 这个笑意味颇深,很难区分到底是自嘲还是收到赞赏后的愉悦。 归庭月心隐痛:“没有啊,这个小区里人那么多,投诉你的也就那几个没事找事的坏蛋。” 她措辞就像个光顾着声张正义却不带脑瓜的小屁孩儿,惹得陈是又一下莞尔。 服务员端来第一道菜,是陈是点的那道砂锅豆腐。 陈是拿起筷子,不再言语。 吃完饭,两人又聊着天各回各家。 到家后,陈是洗了个手,走到练习室门口。他的架子鼓成套摆放在背阴处,似一只黑色的,张牙舞爪的机械怪物,镲片锃亮,但也布满击打痕迹。 倚着门框盯它好一会,陈是转头离开,回到卧室午休。 躺靠回枕头前,他拿起手机,想看看土味选手有没有新消息。 不料平时几乎无人吱声的业主群出现在首栏——还是他第一次被叫到物业后被迫进入的,后来忘了屏蔽。 一个熟悉的头像跃入眼帘。 22栋1203:你们最近下午有听到鼓声吗?大概下午四点到四点半这个时段,我觉得好好听啊。 有些业主的附和紧跟其后: 20栋0204:有,不知道是哪位哥们敲的!绝了!超燃!感觉自己在听真人版爆裂鼓手! 18栋1101:就是这个,搞得我儿子天天跟我说想学,他妈无语啊。 23栋0103:就在我们这栋,好像还挺帅的。 其他业主纷纷冒头: ——有帅哥?求认识。 ——在群里吗? ——谁@一下? ——哪一栋?我回头也蹲点去听听。 陈是完全没料到这女生的出奇一招,心率微快地退出去私聊归庭月:? 对面还无辜得很:怎么啦? 陈是问:你在干什么。 MoonPie:我在大爱无私。 陈是:什么意思。 MoonPie:虽然不知道你过去怎么样,但我想说现在的你并没有销声匿迹。 MoonPie:你的鼓声依然能点燃很多人,你还在发热发光。 第15章 第十五粒药 从那天起,两人的约饭行动正式展开,频率或高或低,有时一日三餐都在一起,有时一天只一顿,地点也不固定,堂食偏多,偶尔也会在小吃街流连忘返。 他们周围的灰色岩层被开凿出一个豁口,有新鲜的氧气与日光在汩汩涌进和充盈。 他们的关系也因密切的来往突飞猛进,女生总有说不完的话,每回见面都侃侃而谈,有次还戏称:“我们俩好像在谈恋爱哦!” 陈是一贯冷言:“想得美。” 归庭月圆起眼睛:“我们这样难道不像在约会?说说也不行?” 陈是说:“不行,侵犯我名誉权。” 归庭月立刻把不剩一颗甜不辣的竹签当武器,击剑一般隔空戳他,以示不满。 陈是偏身躲几下:“还开始人身威胁了是吗?” “嗯,”归庭月向来口直:“你不让我说我偏说!还要说很多次!” …… 归母从李婶婶那边听说了这事,有天晚上打电话问她:“你谈对象了?” 归庭月刚洗完澡,面颊本就被蒸出粉晕,此刻红上加红:“哪有。” 女儿情绪具体的嗔声听上去像耷拉的花头重新昂高,找回生命的馥香。 归母欣慰道:“就算真谈了又没什么,你也到年纪了。” 归庭月扭捏起来:“真没有。” 归母说:“那就是还在相处咯?” 归庭月想了想:“嗯……可能算吧。” 孩子的快乐是第一要义,归母并不强求她交代清楚,只道:“以后有机会发张照片给妈妈看看。” 归庭月说:“那得看我要不要得到,他有点难搞。” 归母笑意不减:“一定很帅吧。” “那是肯定。”归庭月挺高胸脯。 但其实,说实话,她也有点儿弄不懂她跟陈是的关系。两人约饭好歹有了大半个月,说进展一点都没有那肯定是信口雌黄,最起码每天都在见面跟聊天,可似乎再迈进一步就变得艰辛了,她嘻嘻哈哈的刺探,总会被陈是不假思索地冰镇回去。 这个晚上,归庭月照常跟陈是语音。 “歪?”很古怪,她过去从不会发出这种甜腻腻又黏答答的变调,可现在却像是本能言行。 男人语气照旧,泠然里带点笑意:“干嘛?” 归庭月问:“明天去哪吃?” 陈是说:“想不到。” 这些天来,他们像两个内容只对对方可见的美食博主,聊天话题始终围绕吃喝展开,因为最顺理成章,也最万无一失。 归庭月惋惜:“但我看了天气,明天好像下雨。” 陈是问:“那就不出去,正好休息一天。” 归庭月说:“后天也下雨,大后天也下雨。” 陈是说:“那就休息一周。” 归庭月不爽:“不能积极一点吗,像我们这样的人就要多出门,不要让之前的一切努力功亏一篑。” 她一语双关,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好吧,这可恶的男人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你可以自己出去。” 归庭月怒得深呼吸,伪作玩笑口气:“你累了,你厌倦了,你受够这种生活了。” 陈是无辜回:“我可没说。” 归庭月想着这段时间他们确实往来过密,是该有个懈怠期,遂不强求:“那就这样子,我们各自休整三天,在这期间暂停联系。” 陈是哼笑一声,好似不信:“可以。” 归庭月暗自咬牙,道别,放下手机。 翌日,她践行诺言,不再主动骚扰陈是。 而陈是刚好有约。 自打上回被删好友,康显就想方设法从其他朋友那重新加上他微信,三番五次地问他可不可以见一面。 陈是不胜其扰,勉为其难应下了。 喜得应允的康显特意从首都乘坐当天的航班赶回。 他与陈是是老交情了,曾担任POPCORN的经纪人,也是陈是的大学同学。 最初的POPCORN只是一支校园摇滚乐队,由不同系的四个大一男生一拍即合组建而成,主唱、吉他手、贝斯手、鼓手,全凭兴趣爱好,结构简单明了,一学期的调节磨合后,他们找准默契,开始在学校附近的酒吧演出。 后来,路人拍摄的一段乐队短视频在抖音上一炮而红,慕名前来的观众越来越多。 就像所有特立独行、曲高和寡的艺术品,地下乐团无疑小众,但才华涌溢的泉眼旁,从不会缺少渴盼的信徒。 他们在圈子里人气激涨,酒吧的邀约也成倍上升,慢慢的,全国各地的livehouse有了他们的一席之地,音乐节的舞台下,不乏成群结队的粉丝们为他们摇摆和发狂,欢呼和跟唱。 “我就说,”昏黄的吧台前,康显喝得有点多了,眼里闪动着不甘和惆怅:“我就说当初你们这个乐队名字没起好,爆米花,嘭——” 他张开双臂,又做了个小鸟一溜烟栽落的姿势:“炸一下,就没声儿了,昙花一现。” 陈是把玩着手边的杯盏,没看他:“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个?” 康显幽幽叹气:“不是,还是上次那事儿。” 陈是问:“还没找到人?” 康显说:“都不满意,我给他们看过你两段solo,认准你了。” 陈是漫不经心地垂眸:“你就不能放过我,让我好好休息一阵?” 康显泄愤地点两下桌面:“不能!我就是见不得你变成废人,其他三个有谁跟你一样轴一样迂一样不知变通?各个混得比你好!西洲现在都上综艺了,你比他差吗,守贞给谁看呢。” 陈是面色平静:“所以?” “跟我去魔都,”康显语气强硬:“找事做,别这样混日子。” 陈是说:“我没混日子。” 康显听笑:“你还没混日子?你说你现在在干嘛?” 陈是一顿:“在考一级建造师。” 康显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陈是说:“真的。” 康显愣在那,再三确认:“意思是不敲了?是这样吧?我没听错吧?” 陈是轻描淡写地颔首。 ——你活得有意思吗? 康显摆明气得不轻,扭头离去前只愤愤撂下这句话。 陈是想说,人生又不止一种活法。 却反驳不出。 那些硌在喉咙里的话,只能和着尝不出味道的酒水咽回身体,以此麻痹心脏。 从清吧出来,陈是眼里已浮出一层殷红的醺意,手机不知何时关了机,他按压多下,屏幕都漆黑一片,打不上车,他只能步行回家。 陈是走得很慢,期间神思迷糊,心不在焉,险些跟路过的电瓶车发生擦撞。 对方骂骂咧咧地骑远,陈是一言未发,没劲也懒得计较。 只是忽然觉得,世间每一条路都如斯坎坷,尤其是少有人走的路,众叛亲离是常态,一意孤行是犯病。 付出了,不见得有好结果; 狂奔了,仍旧迷失无所获。 那些痴迷,热血,决心,一条道走到黑的执念,全都变成了回旋镖,反将他衬得软弱,偏激,逃避,不堪一击。 陈是瞥了眼脚下的影子,基本确认,大多绚烂故事的尾声,终究只是一笔阴灰的独行。 到家后,他低头解锁密码,没想被人提前从内打开。 他一怔,与门后歪头抿笑的女生对上视线。 她笑得很灿烂,也很刺目,像日出出现在夜里,不合时宜。 陈是蹙起眉:“你怎么过来了?” 归庭月解释:“你关机了,联系不上,有点担心你。” 陈是目不斜视地绕开她往里走,冷哂:“我还以为我走错家门了。” 他嗓音凛然,如在空气里插下几枚冰锥。 归庭月僵立两秒,只回过头,没跟着往里走:“确认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她鼻头微抽,早已注意到空气里残留的味道,想想还是关切:“你喝酒了?” 又小心发问:“出什么事了吗?” 陈是眼角烦躁地挑起,回过头,几乎是冲出声来:“别管了行吗?” 话音落下,女生一动不动。这瞬间她看起来是静止的,像座精美的玻璃假人。 “还有,”陈是的态度仿佛回到初见那天,冷漠地警告:“不要再隔三差五地在群里安利我。” “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这样吧。” “懂架子鼓吗,稀罕像你一样在舞台中间被所有人看到?” “作为鼓手,最讨厌的就是被发现,被关注。在一场演出,一首曲子里存在感太强,只能说明我根本没敲好,根本没融入。” “是吗,”归庭月胸口急促地起伏,语气却波澜不惊。尽管她面红如血,双目盈盈,像是随时会决堤:“我看到的说法怎么是鼓手是一个乐队的灵魂,堪比房屋的地基,稳不稳全看你,没有你什么都干不了。为什么不想被看到,难道不应该被看到吗?” “所以呢,”陈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证明什么?” 归庭月哽咽一下:“你的价值。作为鼓手的价值。你好歹还能敲不是吗?” “无论敲不敲,都是我自己的事。” “哦,”归庭月张口,吃力地应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爱敲不敲呗,随便你。”掷下话,她转身就走。 第16章 第十六粒药 女生摔门而出的一瞬,陈是胸腔内部也像被狠狠一轧,剧烈地跳疼起来。 他站在原处,没动,唇抿得死紧。 下一刻,他倒抽口气,追了出去。 电梯口不见人,陈是扬眸扫一眼闪烁的楼层数字,啪啪连按多下下行按钮。 确定自己根本等不了,他扭头往安全出口走,一边低头看手机。 他忘了已经关机。 仿佛会从此失联,陈是眉心一拧,气喘吁吁冲出楼道,在茫无人烟的夜幕中高喊归庭月的名字: “归庭月——” 身后的感应灯亮起几盏。 “归庭月——”陈是又唤了一声,声线如撕裂苍穹的靛色闪电。 三楼住户拉开窗子叫骂,声音比他还大:“几点了!喊什么喊!” 陈是喉结微动,快步往前面那栋跑。 归庭月停在自家楼下,刚取出钥匙准备开门,旋即被这两声定住。 她手不再动。 迟疑的几秒,侧面已经传来急促的鞋履声,伴着风中的草木瑟响,归庭月不敢看,加速将钥匙往锁眼里插,好像要开车逃亡。 可她心太乱,根本找不准方位,几次尝试无果,她挫败地垂手,再度泪下。 陈是停在台阶下,没有上前。 而她在台阶上方,背对着他。 她的肩膀在发抖,因为无法压抑的低泣。 “归庭月,”他今天第三次叫她名字,但沉闷了许多:“对不起。” 这么些天来,她的名字在他口中基本是嫌弃的,戏谑的,讥诮的,漫不经心的。 但这个晚上,她听到了更多陌生的情绪——焦切,慌张,诚恳,歉疚。 泪珠大颗大颗地往外冒,归庭月抹了抹,回过头,抽噎着说:“没什么对不起的。” 她双眼碎莹莹的,像开裂的水晶:“我确实不了解架子鼓,也骚扰了你很多天,你今天能说清楚也好,不然我还在这边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陈是仍在低处看着她,一言不发。 “没关系了,”归庭月抽一下鼻头,双手拍拍腿侧,故作无所谓实则艰辛得要死地,笑了笑:“我先回家了。” 说完又背过身,翻找钥匙串上的楼道钥匙。 它们已经在她手掌内侧抵出零星血印。 “归庭月。”他再次叫她。 女生胳膊一僵。 身后的声音停了一瞬,接着说:“我不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归庭月回过头去。他没头没尾的话,让她双眼再次涨潮。 “我没几个朋友,也不会带女孩回家,”男人立在那里,瘦削苍白,有如时刻会崩塌的雪雕:“但我曾经拥有过自己的乐队,还在圈子里火过一段时间。” “事实上玩音乐就是个很费劲也很烧钱的事情。” 陈是眼皮微垂,继而抬起:“我目前的各种状况都不值得你为我这样。” “搬来这里之后,我不想认识任何人。” “但你是个例外。” 他望过来的面色平静到黯然:“我也是七岁开始学鼓,但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业余鼓手,练鼓是兴趣爱好。我大学就在这边念的,专业跟音乐没半点关系。大一心血来潮组乐队后我才真正开始学着做一名乐手,那时我们几个跟疯了一样没日没夜地练习,磨合,写歌,直到能登台演出。” “因为这个我已经三年没回家,跟父母也已经三年没联系了。” “结果一毕业就解散了。” “之后我就消沉到现在,一年了。” “每天除了打鼓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但不打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他微不可查地勾勾嘴角:“你说我还能敲,可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我的鼓声已经跟着乐队一起死了。” 归庭月偏头,捂紧了嘴,哭得要发出喘声。 陈是很轻地呵了口气:“归庭月,你没有任何问题,是我这个人,跟我的鼓声,都配不上你的喜欢。” 归庭月抵了抵湿红的鼻头,在极力调节,避免自己发出嘶哑难听的哭腔:“我问你……” 她彻底转过身去,居高临下,直视着他:“如果没遇到我,你打算做什么?” 陈是没有立刻回答,少晌,他说:“不知道。” 归庭月说:“过去我也不知道,可我遇到你了。” 陈是睫毛轻微地一颤。 归庭月字句断续:“你说你的鼓声已经死掉了,可我怎么听不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只是喜欢你的鼓声?” “不是的,”她声调变急,几度潸然,又硬生生憋回去:“我喜欢的是你鼓声里面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只有你才能发得出来。所以我买望远镜,就是想看看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我想认识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我就是想喜欢拥有这种力量的人,你说不配就不配啊!” 她近乎叫嚷和嘶吼:“你说的能算什么啊!” 话音刚落,一阵夜风劲疾刮过,几扇楼道窗户陡亮,似沉静的夜晚被惊开睡眼,惶顾四下。 陈是半刻不眨地盯着归庭月,眼底渐起星芒。 冲动的发泄总伴着后知的羞怯与愧悔,归庭月面红耳烫,别开视线。 余光里,男人忽然疾步走上台阶。 归庭月脚后跟离地,在掂量是否要往后躲避。 毫无反应当机,她重心偏移,直接被拖入一个胸膛。 归庭月心脏狂跳。 一个非常紧密,温热,能量充盈的拥抱,像是一种全身性地的注射,从他们挤压相贴的每一处,往她体内蛮横地渗透。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道血管都在奔流,进而沸腾,滚烫,与冷静的夜晚完全隔断。 男人身上本还恼人的酒气,全都变成甜美的香水,她在午夜飞行,空茫的头顶弥漫着橘彩星光。 归庭月听见了自己的颤音,在不可置信地问他:“你……是在抱我吗?” 耳尖上方的回答透出一种“没救了”的无奈:“不然我在抱谁?” 归庭月无法摆出确切的表情,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们鼓手抱人都这么用力的吗?” 她说着,两边胳膊微抬,指尖擦过他衣料,想触碰却又收拢。 陈是松开她,低声问:“抱疼你了?” 归庭月热泪盈眶,很大幅度地点了点头,继续申请:“嗯,就是……可不可以再抱一下?还是刚才那种程度的。” 陈是不假思索地,再次揽住她。 他的臂弯比之前还使力。他们之间再无间隙。 归庭月激动地呜咽:“原来就是这种力量。” 让她焕然,又将她裹入,自此再难割舍。 陈是问:“什么力量?” 归庭月努力描述:“就是之前只能听见的,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力量,但我现在,好像能切身感觉到了……” 陈是笑了,下巴贴着她鬓角,蹭了蹭:“我还没感受过,能示范下吗?” 归庭月也笑了,终于有勇气回抱,她的手攀在他后背,肘关节发力,要多吃劲就有多吃劲:“就这样子,应该差不多了,你能感觉得到吗?” 陈是“嗯”了声:“好像还差点。” “再用力会疼的。” “怕什么,”他说:“疼才是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200个红包 ps:午夜飞行和橘彩星光是两款香水的名字 第17章 第十七粒药 洗漱完躺回床上,归庭月神思飘忽,好似陷进了大朵柔软的棉花糖,她被粉色的甜蜜完全包裹。 两边唇角翘了又平,平了又翘,最后索性放弃抵抗,给陈是发消息:到家了吗? 对方回很快:你问第二遍了。 归庭月回温聊天记录,不由抵唇吃吃怪笑:哦,忘了。 又问:那洗过澡了吗? 陈是:嗯。 陈是:你呢。 归庭月答:洗过了。 接着控诉:抱得满身汗臭,回来立刻洗澡。 陈是大概笑了:原来拥抱还是个体力活。 归庭月脸微热:对啊,没准明早还会腰酸背痛。 陈是说:有这么夸张? 归庭月合不拢嘴,脸都要笑僵:嗯。 下一刻,她快笑僵的苹果肌平缓下来,因为男人突然正经起来的道谢:归庭月,谢谢你。 归庭月凝视着屏幕,眼底漫上柔意:怎么突然道谢? 陈是说:很多。 他没有一一道明,但远胜千言。归庭月觉得自己能接收到“很多”之中的箴意。 然后他又说:尤其你这样的人。 归庭月握着手机:我怎么了。 陈是说:本身就很脆弱的人。 归庭月睫毛闪一下:彼此彼此啦~ 不过……她赧红着耳根道:你今天突然抱我,我还蛮意外的。 陈是说:我也意外。 归庭月:??? 好像无视了她的连环问号,男人兀自发话:其实今晚发生的所有事都有些意外。 归庭月哼声:你准备不认账了是吗? 陈是问:我有说吗? 归庭月指出:你有这个意思了。 陈是:什么意思? 归庭月挠挠额角:有下一句话就是“归庭月,这只是一个体贴偶像对心碎粉丝的拥抱,你不要多想”的趋势。 陈是:谢了,省得我再苦想。 归庭月嗑着下唇弹坐起身,恐吓威胁:你敢。 结果对方还真开启了同样的开场白:归庭月。 归庭月唯恐避之不及:我停机了,我关机了,我掉线了,我wifi坏了。 但他的下一句话并非她提供的“渣男台词”:你之前说过是我女友粉的吧? 有股能预见的,过于明显的甜气扑面而来,归庭月环坐在那,额头磕膝盖,抿唇装样:好像说过,记不太清了。 结果他引用了先前那句聊天记录,又说:考虑下把后缀去掉? 归庭月瞠目,霍然起立又扑通坐回。如果不是深更半夜,家里有别人,她定要狂叫三百声,把床蹦跳成蜂窝煤。 她脸快笑烂,还故作矜持,以牙还牙:我可以分享一首《痴人说梦》吗? 这回换人恐吓威胁:劝你最好不要。 归庭月偏不就范:我去歌单里找了。 聊天框里没了动静。 陈是气笑不得,这算今晚第二次吃回旋镖吗,只是这枚由水果软糖制成,弹来脑壳上,也只有让人心痒难耐的力道。 陈是目不转睛地等着她回复,以罕见的耐心。 一分钟后,对面还真发来一则歌曲分享,只是,歌的名字并非记仇已久并蓄意报复的《痴人说梦》,而是—— 王菲的,《我愿意》。 陈是直接低笑出声,点开这首歌,把它当接下来的聊天背景音。 本还缱绻怅惘诉衷肠的曲调听得他嘴角下不来,他故作平静评价:酸歌。 归庭月不爽:那换一首。 归庭月: 归庭月:今夜正式钦定它为我们的恋爱主题曲。 陈是终于认可:这个可以。 他打从心底里夸:音乐了不起。 归庭月同意:就是了不起。 视线驻停在“音乐”二字上,陈是心血来潮:明天出去吗? 归庭月捧着手机,好像捧着草莓味的圣代冰淇淋:去哪儿? 陈是说:去听live。 他发来一张截图:我查了下,salty明天有演出。 归庭月点开大图,心跳加速:我还没去过livehouse。 陈是:那更要去了,是离音乐最近的地方。 归庭月笑盈盈:好。 陈是看一眼时间:很晚了,睡觉。 归庭月还是:好。 怎么办,词穷成这样。 可又能怎么办,当下的全部感受就只是,就只有——好得没话说,好得不得了,好得呱呱叫。 放下手机,归庭月整个人还漂浮在不太真实的氛围里,像荡漾在夕照下的粉色湖面。翻来覆去好一阵,她难以入眠,拿起手机一再确认:我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对吧? 陈是明显也没睡:? 归庭月:是吧是吧? 陈是给出肯定答案:是。 归庭月面庞再度被逞笑点亮:陈是都说是那肯定是了。 陈是被女朋友的冷幽默硬生生逗乐。 归庭月开心死,得意透:我有男朋友了,原来有男朋友是这种感觉。 她突发奇想:我要干件大事。 随后再无声响。 等待的间隙,有种奇妙的预感与默契促使陈是下床,毫不犹豫地拉开窗。 隔着深深暮色,对面楼刚上来阳台的女生猝然止步。 她停顿数秒,摊手,像在表达惊喜与不满。 陈是勾动嘴角,转头打开卧室所有灯,而后回到原处。 归庭月则像上次那样,点出闪光灯,调节到最高亮度,挥舞摇晃。 他们相望良久。 夜海之中,他的窗扇如灯塔,她的手机似恒星,世界不再是孤岛,温柔而静谧。 第18章 第十八粒药 翌日傍晚,两人准时在楼下碰面。 去livehouse穿着舒适最为重要,所以归庭月并未盛装前往,陈是的打扮也一概如常。 只是,这次约会,他们的身份心态均已变更,不同以往。 “嗨。”相视第一秒,归庭月心头就漫出说不上来的别扭,再难口不择言,反倒莫名扭捏。 陈是笑笑,也“嗨”了声。 归庭月吸一口气,指指小区主道:“我们怎么去salty?” 陈是跟着看一眼:“打车吧。” 二人之间再度安静。 归庭月耳朵升温,笑出声来,说:“好怪。” 陈是勾唇:“哪里怪?” 归庭月说:“突然之间变成另一种关系。” 陈是说:“不是你要挟的?” 归庭月往两旁摊手,无辜:“我有吗?” 陈是跳过这个问题,提出:“拉着手走?” 归庭月低了下头,笑意却上涌。 再抬眸时,她将目光与左手一并交出,给出肯定的答复。 陈是握住的一霎,归庭月感觉心脏都要跳出身体。 男人的手原来是这种触觉。 即使轻轻扣着,都有力度,仿佛盘根相绕的两株树木。 归庭月评价:“陈是,你手好硬。” 陈是低哂:“能找个好点的形容词吗?” 归庭月撇嘴:“一个心脏都快爆炸的人能说出多好的溢美之词?” 陈是笑:“行吧,勉强接受。” 余晖如火烧,静谧却也辉煌,两人无声地相牵而行。归庭月有些害羞,不敢大剌剌地去查看陈是反应,就目不斜视地抿了会唇,问:“我的手是什么感觉?” 陈是心叹:“能不能别问,保持气氛?” 归庭月忍俊不禁:“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也心脏爆炸?” 陈是说:“没有,”旋即淡声补充:“就是比我打鼓声音还大。” 归庭月别开脸,怕自己笑得面目太过狰狞。 “陈是。”她又叫他。 陈是“嗯”一声。 “我们走慢点?” “好。” …… 由于两人在通往小区大门的那段路上耗时过长,到salty时已经没了前排位置。 归庭月鲜少来这种地方,捉着男人胳膊的手指都下意识收紧,而陈是似乎天生属于这里,驾轻就熟地往深处潜行。 放眼望去,舞台上已经布置好乐器,环境晦暗,人群如密集的黑鱼,乌泱泱挤在一块儿,在进行屠宰前的最后狂欢。 各种体味交织,音乐如碎玻璃,接连爆破在耳膜里。 归庭月摸摸耳朵,努力适应着,忽的,身边男人叫她名字:“归庭月。” 她侧过头。 陈是问:“还好吗?” 归庭月大声回:“很好——” 他笑了起来,眼里有星辰。 不多久,乐团成员登台,欢呼与口哨顿时如海啸狂潮,在场内激荡不绝,众人不约而同地举高手机,仿佛在进行某种膜拜的礼仪,只为阶上的王储。 前奏一出,众人开始蹦跳,毫无章法,但近乎一致的沸腾和癫狂。 归庭月逐渐融入,也舞动身体,跟随节奏笑闹哼唱。 陈是瞥她一眼,唇角微勾。 第二首是慢歌,Queen的《We are the champions》,伸展在半空的无数手臂变成风中苇荡,左右慢晃。 舞台光束碾过全场,大家不由自主地齐声跟唱。 归庭月注意到乐队的鼓手,他位于舞台右后方,面前是银色的架子鼓,他只穿了件黑背心,浅色中长头半扎在脑后,摇头晃脑,双臂动作恣意又沉浸。 她晃动的右手慢了下来。 陈是过去也是这样吗? 万众瞩目,为音乐狂,看起来毫不费力,实际苦争朝夕。 她不由侧过头去。 男人立在那里,没有拍照,没有舞蹈,容颜安静又孤独。 归庭月垂下手,探过去,勾住他手指。 陈是觉察,也看过来,两人目光相触,仿佛两粒星在宇宙里碰撞,冲击出一个黑色的、失重的力场,亿万光年都变得空灵无息。 陈是挑唇,未露疑色,只反握住她,下一刻,归庭月忽然跟宣布获胜者那般带动他举高手臂。 陈是失笑,想放下,叫停这个中二的动作,然而又被她不由分说架回原处。 暖意侵袭身心,他整个人变得倦懒,放弃挣扎。 激昂澎湃的合唱在场内回响; 而他们的手在飞旋的光点里紧密相扣; “we are the champions my friends and we'll keep on fighting till the end we are the champions we are the champions...” …… 从livehouse出来,仿佛从魔窟回到人间,周遭环境变得安分而单一。 释放了一晚的归庭月一时半会难以抽离,仍在回味,面含笑意。 陈是多次瞟她:“怎么样?” 归庭月一顿,佯作问责:“你骗我了。” 陈是挑眉:“我骗你?” 归庭月说:“你说鼓手不喜欢被注意,可今天那个乐队的鼓手明明很引人注目,我一直在看他。” 陈是哼笑一声,态度不明。 归庭月目光炯炯地盯住他:“你以前在台上也这么帅吗?” 陈是蔑然:“比他还帅。” 归庭月发出古怪的音节:“光说没用。” 她有小情绪地嘀咕:“听了这么久,我都还没亲眼看过你打鼓。” 陈是步伐微滞,接而启齿:“想看吗?” 归庭月扬声:“现在?” 陈是拿高手机,按亮:“如果你不怕晚的话,可以来我家。” 归庭月蹙蹙眉:“我是不怕,但我怕其他居民开启举报模式。” 陈是后觉:“哦,对。” 归庭月提议:“明天下午?” 陈是应:“好。” “需要带点什么吗?”归庭月问着:“我提前做准备。” 陈是不咸不淡道:“带上口水兜。” 归庭月骂他“臭屁”,又笑好一阵,才正色征询:“回去路上我们可以走得更慢点儿吗?比刚才出小区还慢。” 陈是步伐放缓,蜗牛移行:“行。” “因为我想多牵会儿。” “知道。” “你也这样想对吗?” “归庭月,有点留白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人在疫情重灾区 动辄要出去做核酸 码字状态不太OK,更新慢,见谅 第19章 第十九粒药 到家时已近凌晨,归庭月怕打扰到李婶婶,蹑手蹑脚地开锁进门,岂料对方还在沙发上打盹等人。 听见响动,她一个弹立,揉眼睛:“月月,你回来了啊。” 归庭月定住,不好意思地弯动嘴角:“嗯,回来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李婶婶一见她笑,也跟着笑:“这不等你呢嘛,”又问:“陈是也回去了?” “嗯。”归庭月将帆布鞋放好,合上柜门。 李婶婶感叹:“看你们两个处这么好,我也高兴,放心。” “好啦——”归庭月脸微微发热,莞尔:“你去休息吧。” 李婶婶点点头:“好,你也早睡。” 洗漱时,归庭月打湿卸妆棉,凑近镜面,端详今天的自己。Livehouse燥热的环境让她鼻翼的粉底都有一丁点斑驳,但她眼瞳明亮,面颊莹润,气色如早春的晴空。 盘踞已久的黑狗似乎被驱赶远离,她变回了那只沐浴湖光的天鹅。 怪好看的。 难怪刚刚在楼下,陈是说抱一下再回去,结果两人抱了起码五分钟才分开。 归庭月自恋地看了好一会,才将卸妆棉一左一右盖上眼皮,唇角上扬,轻轻揉按起来。 她睡了个自然醒,日上三竿,才费劲儿地掀开眼皮。 第一件事是打开微信,看男友有没有给自己发消息。 陈是:起了吗? 四十多分钟前发来的。 过了半个小时又是一条,明显耐心-1。 陈是:起没起? 归庭月下床拉窗,笑意和日光一样,即刻充盈了这个灿亮的上午,将卧室变成一只温暖剔透的玻璃罐,归庭月在窗口回: MoonPie:现在起了。 陈是言简意赅:到我家来。 归庭月回:现在? 陈是:嗯。 归庭月:有什么安排吗?这个时间敲鼓不大好吧? 陈是说:来吃饭。 归庭月抿一抿唇:你做好了? 陈是:没,你先过来。 归庭月下巴微掉:你叫我过去给你做饭??? 陈是:? 陈是:一起,ok? 归庭月说:可我想先化个妆。 陈是:直接过来,又不是没见过你素颜。 归庭月默一秒:好吧。 刷牙洗脸换了身宽松T恤和短裤,归庭月知会李婶婶一声,下楼赴约。 到陈是家时,见男人也是如此不上心的居家扮相,归庭月不由咕哝:“我们提前进入老夫老妻模式了。” 陈是蹙了蹙眉心:“怎么?” 归庭月揪一下他T恤袖口:“你看你,跟平时有什么区别,在我面前一点都不庄重。” 陈是瞥她,眼神略一上下打量:“就别贼喊捉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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