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最简单的让百姓们不用送了,大冷天的,快回家吧,都说不出口,只是发着愣。 直到陆沂舟在她身边轻声:“九哥,人越来越多了。” 陆安脑子里条件反射地蹦出“踩踏事故”四个字,立刻转身吩咐:“开船!” 船缓缓启动,陆安站在船头,拱手倾身,朗声道:“诸位便送到这里吧,来日咱们再会!” “九郎君——” 岸上有娘子高呼。陆安记得她,她叫庚娘,是她庄子里的佃户,每次学文字都学得很快。她身边的应该是她的女儿和丈夫。 许是因为带着小孩跑来,她来慢了一步,此刻只能站在岸边,朝着陆安大力挥手,高声道:“郎君慢走!等你回来,庚娘请你吃肥鸡!” 远处,钟婆婆被自己小孙子扶着,急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只能远远看着那艘船离开,怀里抱着的大食盒也没来得及送出去。 有那腿脚伶俐的小姑娘小伙子索性沿着岸边跑,影子映在那纤细的栏杆上,很是鲜活。 这样万人相送的场面,房州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包括官吏。 “倘若本官能得此爱戴,实在此生无憾了。”房州知州依旧学不来含蓄,赞叹声也赞叹得如此露骨。 “九郎费心费力赈灾,灭巫祝,榨油新法,还有平视百姓,为他们讲那些有趣的故事……这些事情他都是真心实意地去做,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才有了今日的送别……” 此情此景,房州通判很想吟诗一首,但真情流露下,他又吟不出来,满脑子只有惊叹了。 第101章 陆安站在船头, 长衫随着江风猎猎而动,两岸青山成了模糊的影,岸边的呼喊声也越来越浅淡, 渐不可闻。 房州啊…… “再见……”陆安轻声说。 风越来越大,水鸟展翅而飞,飞得高高的,眼底映着房州无限风光。 山坡前一架又一架高转筒车吱吱呀呀地转动着,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趁着冬日不必务农, 抱着锹在挖水渠。冬天的土是冻实的,他们年年都会抽时间去挖水渠,但唯有这一次,农人脸上是带着笑的。 只要把水渠挖好—— 嘿呦—— 他们—— 嘿呦—— 就有水能自动运到坡上的田地里了。 嘿呦——嘿呦——嘿呦——我们有力气!嘿呦! 那一行行一列列的水渠, 就像是土地上雕刻了“希望”二字,于雪地反光中栩栩生辉。 还有那位于河边的一座座油坊, 大豆的香味从窗内钻出。窗里推磨的人一边干活一边咳嗽, 咳嗽频率吓人的高, 他们的双手浸满了汗水与大豆的臭味, 却也在用双手,在用他们的力气去造就未来。 百姓们举起窝里的小鸡仔,去看它们屁股:“这只是母鸡, 这只是公鸡, 这只是母鸡, 这只还是母鸡……”风中扬起那干哑地笑声,还有对九郎君的赞不绝口。 在九郎君出现之前, 豆子榨的豆油气味臭且价格也不算特别实惠, 那辨认小鸡公母的方法,也只有少数养鸡家庭才能掌握——是不能告知外人的秘法! 直到有九郎君出现…… 幸好有九郎君出现…… “老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得这么多百姓相送嘞!” 船夫仔细打量着陆安, 发出感慨。 随后又问:“小郎君是第一次出远门吗?” 陆安回答了一声“是”之后,那船夫便滔滔不绝和她搭起了话:“小郎君你可别瞧我这船破旧,它稳得很,又行得快,好多学生娃娃赶路,旁的船都不找,就爱找老汉。” “不过老汉赚的钱也不多,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船了吗,那么大,那么敞亮,都是商船,那些人赚的钱才多咧,有的时候船上还会丢东西下来,听说有人运道好,还在水里捞起来过他们扔的烤鸡,哎呦!那鸡!油亮亮、香喷喷的,拿回家给闺女小子,他们高兴得跟过年了似的,不知老汉有没有这好运喽!” “诶!小郎君,你看那船,看那龙头,那是贩盐的官船,可凶了,在江面上谁都不避,谁不让开就撞谁,咱们得离远一些。” 一艘两艘三艘船,或是顺流而下,或是逆流而上,与陆安所在的这艘船交错而过,每一艘,船夫都能如数家珍般说出它们的来历。 船只咿咿呀呀,摇在汉江上,摇到中游上段,又往南侧去,入支流——沿堵、筑二水河谷,一路东行,将至均州。 陆安已能看到岸边数百顶小小船篷了。那是连家船,漂浮水上,连成部落,一条船就是一个家。连家船本多出现在广东、福建等地,但内陆沿河吃鱼的地方,也有不少以舟为居,祖孙三代挤一舱的渔民。 这可不是什么“渔舟唱晚”的浪漫,渔民这一辈子最盼望的就是能不再漂泊,可以在岸上有个房子定居下来。 陆安所在的船慢慢靠近渡口,陆安闻到了鱼腥味,还闻到了船上孩童的哭声,那一声,从惊起化为长鸣,令得船上学子们都愣了一下。 船夫哈哈大笑,说:“定然是又有那小娃儿抄书偷懒,夫子告到大人前,被家里人打了!” “抄书偷懒?”赵松年好奇了:“怎么个偷懒法?” 船夫就绘声绘色说了。 却原来,不知从哪一天起,均州学子间私底下流传了一个抄书法门,用木夹和三只笔就能同一时刻抄三份书,学生们以后再也不怕夫子罚抄书了! 后来这个方法意外被一个夫子发现,那夫子为人较真,直接被气病了,这事也就传了出去,整个均州学界为之震动。随后就是夫子们和学生们斗智斗勇的日常了。 赵松年听得这事,笑得差点从船上跌落,手掌直拍大腿:“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怎么我当年求学的时候,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呢。” 船夫也在笑:“可不是嘛!” 只有陆安一脸严肃地望着远方,但细看,却能看出她眼神有了微妙的飘忽。 而曾经去参加过三州文会的陆安的同窗,表情也古怪了起来。 “咳。” 陆安突然感觉均州已经来过一遍了,没必要再在均州求学了。 转道沿汉水东行,去那襄州重镇吧! 船夫没什么意见,毕竟收费是按水路路程算的,去襄州那就能再收一笔钱了。 “好嘞!郎君们娘子们可要坐稳了!” “走喽——” …… 另一边,均州知州还有均州州学的学子们早早打听到陆安可能会来均州,时不时到渡口这边转一圈,向周围打听一下有没有一群读书人来均,那群读书人中间有个郎君见之忘俗,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忽略他和忘记他。 怀着或激动或紧张或喜悦的内心,众人翘首以待,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八天……十天…… 等等? 人呢??? * 人已经到襄州了。 若说整个荆襄地区谁是最负盛名的州府,那无疑是襄州。 它是南北运路的重要据点之一,紧靠汉江,下辖襄阳、邓城、宜城等六县,其治所襄阳,一面靠山,三面环水,东瞰吴、越,西控川、陕,南跨汉、沔,北接京、洛,号称“天下之腰膂”——膂者,脊骨也。 中原得襄阳,便可并东南,东南得襄阳,亦可图西北。 战时地位极重,太平时,也因其地理优越,不论东西南北想去何方,都绕不开这座位于十字路口上的城池,从而商业发达,民多富有,景象繁华。 陆安等人下了船,付了船资,进了襄阳城时,除了陆安因着见过现代大城市,对襄阳这花天锦地的世界没什么反应外,其他人都宛如乡下人进了娱乐中心,视线在城中四处乱转,看那大车小车,骡子骆驼,商贾往来,轮子碾着砖路咔咔作响,留下些许泥沙。 他们经过一个摊子,上边刚出锅的胡饼油滴晶莹闪烁,瞧着就香得不行。 赵松年不禁食指大动,问那小贩:“这胡饼怎么卖?” “六文一枚。” “六文?!”赵松年还没说话,同行的人的脸仿佛被漆匠刷上了绿色:“六文钱都快能买一两膏油了!一两油能煎一斤胡饼!有二三十个了!” 最主要是,他们房州那边的胡饼,一枚才两文钱。这是翻了三倍啊! 赵松年也默默把快要掏出来的钱袋子又塞了回去。 他可以买贵的,但不能买贵了。 小贩笑道:“客人说笑了,整个襄阳都是这个价儿,哪能给你卖贵喽。再过些时日,过年了,这胡饼才要涨价。” 陆安等人听了这话,想了想,还是一人买了一枚胡饼,尝尝味道。 嗯,吃起来没有闻起来香。 众人又找了个旅店下榻,价格也不低,但好在能出来游学的人家中多是富户,便是稍贫一些,三五个人凑一凑,住一间也使得。 “今日好好休息。”陆安说:“明日起便要做课业了。” 众学子一凛,高声道:“是!” 陆安口中的课业,是此次游学的根本。她预备每到一个地方,便去了解当地的人口、田亩、风土人情、百姓大致资产及收入情况、各大家族姓氏分布,还有到底是信佛还是信道,有多少佛寺、道观…… ——至于底层百姓不太懂官话,要如何收集数据,陆安也有办法。进青楼,寻找那些底层的被欺压且朝不保夕的妓子,先是花钱寻她们假作出游,实则请她们与自己下乡作翻译官。事情结束后,再付钱帮她们从楼里赎身。这些底层妓子绝不想再回青楼过那苦命日子,定然会对这些事守口如瓶。 而且,她们本身的见闻,也让她们无法理解陆安等人问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总之,数据便是这般了解并收集成功,汇总成一篇《某某地各阶级调查报告》,一式两份,自留一份,回头到了汴京,给官家上交一份。 当然,这些数据可不是直接问,人家就会给的,问多了说不得还要疑心你是奸细。这事自然要众学子四散开来,以自己的身份去拜访诸乡绅,像赵松年,他还可以以前提学的身份去拜访本地知州、通判,于闲聊及观察中搜寻数据。 比较妙的是,外界少有人知道陆安想变法,陆安的学生们又没什么官身和敏感的背景,在这一阶段打听到的数据,可以说是最真实的数据。等以后陆安入官场开始变法了,众学子也随之多有名望时,再想用这招只怕要大打折扣了。 但不论如何,此时此刻,襄州乡绅、本地吏员、团伙头儿这些人家收到了xx家长子、xx族宗子、xx举子、xx贡士、xx后人这些拜帖时,还是高高兴兴吩咐家里人,一定要好好接待对方,万万不可怠慢。 第102章 陆安认认真真列出自己要调查的阶级。 贫民, 平民,自耕农,商户, 小地主,大地主,豪强士绅,吏, 官。 “你们自揭了条子去调查吧!” 待陆安话音刚落, 赵松年这位前提学官便大笑着揭了“官”的条子。 朱三十郎兴趣浓厚地揭了“商户”的条子:“我家在襄州也有铺子,正好可以上门拜访拜访诸‘伯父’。” 陆容一概不问陆安做这些事背后的含义,他只要知道这是陆家九郎就够了。于是揭了豪强士绅的条子,道:“瘦死骆驼比马大, 陆家的名头应当还好使。” 其余诸人也各自揭了条子,纷纷出门。 陆安自然也带着陆沂舟一起, 她们行遍周边数县, 访查了上百户百姓, 记诸民事于随身册子上。 七日后, 诸人陆陆续续、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落脚的旅店,身后背篓、书箱、行囊里装满了此行的调查报告数据。 陆安瞧了他们一眼,笑问:“这是怎么了?怎如此垂头丧气?” “先生……”宋讲文的面容有着疲倦与挫败:“我一直以为大薪的天下欣欣向荣, 百姓也平安喜乐, 但如今一调查才知, 欣欣向荣的只是豪族,百姓多有愁苦——就在前两日, 无灾无难之时, 竟还有人饿死了!” 他不是觉得大薪天下不会有饿死的人,但他之前一直觉得, 饿死这种事只会出现在天灾来临后,出现在国有昏君、城有贪官时。 根据他的打听,襄阳这一地界的知州不贤不贪,是个普普通通不折腾百姓的官员,可纵是如此,仍有百姓被饿死了。 ……这是为什么呢? 宋讲文眼中满满的迷茫。 陆安当然知道原因,她学过的知识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天底下百分之一的富人占据了天底下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天底下百分之九十九的穷人去抢那天底下百分之一的资源,当然会有人饿死。 但她现在不能把这话拿出来。 也许以后可以,但现在不行,现在拿出来过早了一些,还会打草惊蛇。 陆安便告诉他:“这就是调查的含义,这便是实践出真知,没有调查便没有发言权的含义。” 你不去调查,不去亲自看一眼百姓生活如何,又怎能轻言民生富足? 富足是从当地物价,从城里市集看出来的吗? 宋讲文沉默着,对着陆安鞠了一躬。 * 陆安领着学生们开始梳理起了调查报告。 襄州和房州不同。房州多山地丘陵,农作物以小麦为主,襄州水源丰富,农作物以水稻为主。 且,水稻可一年两熟。 亩产二石至三石。一年两熟就是四石至六石。 亩产已经很高了,可就这样还有百姓能被饿死,这才是宋讲文情绪崩溃的来源。 陆安不语,只是引导他——还有其他学生,去看另外一项数据。 一户若有夫妇二人两个劳动力,无牛,可种稻二十五亩上下;有牛,可种稻三四十亩上下。 但这是水稻一年一熟的耕作量。 水稻一年二熟时,一户若有夫妇二人两个劳动力,无牛,可种稻十七亩上下;有牛,可种稻二三十亩上下。 瞧着稻田种植面积是少了,但一年两熟,总收获是增多了。 如果这稻田是农户自己的稻田,那这收获的确可观。 但是…… “豪强乡绅人数不足襄州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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