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子”,仅仅三个字便抓住了乾卦“老阳变阴”的核心。房州通判几乎是看到这三个字,就立刻联想到乾卦六爻全变为坤,象征刚极而柔,君子需顺势而为,不恃刚强,以变通之道协调群体。 这实在是一个精妙的解读,精妙到房州通判收起脸上笑容,神色都庄重了起来。 ——像是在品读某位老道大家的作品,从中汲取自己所认可的知识。 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又看一遍,每一次都有新的品读,新的想法。 有那小吏看着到饭点了,喊房州通判一声该用饭了,房州通判一手抓着卷子,一手扒着筷子,跟街头吞剑表演似的把饭吃下去,眼睛还不离那篇文章。 房州知州瞧准机会,伸出手,抓住卷子,从下往上一哧溜,从房州通判手中把卷子抽出来:“本官看看,是什么文——” 他在房州通判的怒目而视之下,看着那篇文章里的一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看呆了。 好妙的一句诗! 这是谁的大作?! 光是开头“咬定”这两个字,就让房州知州流连忘返,啧啧称奇。 从来没有人将竹子扎根结实用“咬定”来形容,用词实在简易明快,铿锵有力。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房州知州摇头晃脑地当众诵读了起来,其他考试官听到这两句诗,都是眼前一亮,有人放下饭碗,迫不及待地问:“后面两句呢!” “没有。”房州知州说。 其他考官急得追问:“怎么会没有呢!考生作诗只作了一半?!” 房州知州点头,然后道:“这只是学子在《周易》为本经的经义题中,答题时随手而为写上去的诗,用来为君子品德添色。想要知道全诗,只能等出榜之后,将人找到,让其将后两句写出来了。” 座中便一阵唉声叹气。 其实草稿上说不定有全诗,或者写诗过程,但在出榜之前,内帘官员不允许看任何会泄露考生笔迹相关的东西。 又有考试官饮了一口淡米酒,叹道:“就怕他只写这两句是因着只有这两句可用,剩下的,不是想不出来妙句接连空着没写,便是写了两句极为糟糕的诗句,贻笑大方。” 房州知州很想说,如果这份卷子是陆安所写,那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他也不能断定此人必然是陆安了,一旦有这个念头,就会使科举失去公平,还是只看文采评定就好。 房州知州问小吏:“我的朱笔呢?” 让他也在这个卷子上写个“通”字,留个姓名。 一支朱笔斜里递过来,房州知州接过,下意识:“多……” 随后的“谢”字还没出口,就看到递笔的房州通判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上司不必言谢,写完后将文章还我便好。” 刚想起来这卷子是从人家手里抢过来的房州知州:“……” * “九思!”和陆安同一科场年考取解试的同窗们挤了过来,苦着脸问:“你题答得如何?” 还没等陆安回答,便已是自顾自抱怨起来:“合题还好,我们在州学里也练过合题……” 这话一出,引来周边不曾考进州学的考生们那奇异又艳羡的目光。 这就是有好学校好老师的优势,像他们这样在乡间私塾念书、或是家中自学的考生,根本没有那个敏锐度去练习经年未考的考题。 不过,有好学校好老师的学生,也有崩溃的地方:“但最后那道义题,居然出的《孟子》,这谁能想到啊!” 陆安点点头:“最后那道题确实难。不仅出《孟子》,还加上《礼记》的内容,横跨两本书,我也是斟酌了许久才将之写出来,只希望不曾偏题,也不曾踩中题目陷阱。” 处于目瞪口呆状态的私塾考生还没有开口,旁边的州学学生已经忍不住惊呼起来了:“真的?!九思你把最后那一义写出来了?!” 陆安应了一声,然后就被同窗抓着,恳求她把那一义给他们讲讲。 ——科举期间,内帘官员不允许离开后堂,吃住睡觉还有洗漱、上厕所都得在后堂进行,用物理隔绝来避免他们得知考生的试卷情况。 所以,陆安在外讲题,里面连一点消息都接收不到。 “那一义,我是这么破的题……” 陆安娓娓道来。她讲述时,周边考生通过口耳相传得知陆九郎在讲题,逐渐聚集过来,个个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连眼睫毛都没有眨一下。 偶尔有人提出疑惑,陆安也能替他们解答。 外帘官——就是负责巡视考场的官员看着这一幕,皆是哑口无言。 谁能想到,考生替考生讲解科举题目,其余考生认真听讲这种事情,竟然真的能发生。 他们目睹着,见证着这开天辟地头一回,灯笼里摇曳的烛火,映出文化的光辉。 第二日天亮,考生们再次入考场。 诗赋科的考生今日要面临的考题是赋及律诗各一首。 这诗赋考核也不容易,它不是那种“以花草为题让你作赋一首”这样的题目,而是这么出的: 赋题:日月得天能久照。 你得思考这句话它出自哪个经典,并且知道这一句话的上下文及意思,然后以此作赋。 或者这么出题的: 题:以“其性好仁得于自然”为韵,不依次用。限三百六十字以上成。 出《孟子》,曰:“尧舜,性之也。五霸,假之也。”注:“云性之者,其性好仁,自然也。” 这么出倒是会告诉你题目出处在哪,但是与此同时,它限韵。 陆安提前了解过这方面,她思索片刻,还是打算闯一闯这诗赋科。 也不知这次考题是什么。 陆安垂眼一看。 题:《射中正鹄赋》,以“诸侯立戒,众士知训”为韵。 陆安“唔”了一声。 这不是白居易参加宣州试的试题吗?这个世界的白居易参加宣州试时,出题的人换了一个试题,也就是说,他没写过《射中正鹄赋》。 而宋还用着唐时的韵书。也就不用担心韵脚错误。 好。 秒了。 陆安伏案而书,把这首歌颂儒家礼乐仁义思想的名赋板板正正地先写一遍到草稿上,然后才抄录入卷子里。 随后,又去看诗题。 湘灵鼓瑟诗。 以题中平声字为韵,限五言六韵成。 出《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 这让陆安想起来一首诗。 这首诗是公认的试帖诗范本,而末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更是千古传诵的名句。 第79章 陆安写完了一诗一赋。 今日除了考诗赋外, 还有论一首。论就是散体文,这个于陆安而言需要稍花一些功夫,但她也还是将之答出来了, 答得十分轻巧。 但今日考题,注定大放光彩的还是那一诗一赋。 考生日出而入考场,日落而出考场,他们的答卷经过抄录后送往后堂, 夹杂在第一场考卷之中, 随机分发给考试官。 考试官先批阅哪一份试卷都行,反正在最终榜单排出来前批阅结束就可以了。 竹山知县范樵改第一场的经义卷子已经改累了,于是抽出今天的卷子,去看看诗赋来换换脑子。 “嗯……这一首诗不错, 过了。” “这一首……怎么不多检查检查,本来可以过的, 可惜了, 犯了庙讳。” “这一首……唔……有点难办……” 范樵拿着这张卷子到了房州通判身边:“上司, 可否瞧一瞧此卷?此卷考生似乎压错韵了, 这一字是隔韵,而非邻韵,但我瞧着其韵律也十分之和谐, 不知是否能批一个’通’字。” “我看看。”房州通判接过卷子, 目光扫过卷上之赋, 轻声念了一遍后,点头:“既然其韵律和谐, 文章意思也明确, 便不强求押官韵。” 范樵微一拱手,谢过房州通判点拨后, 将卷子拿回自己的位置上,执起朱砂批个“通”字。 随后再看下一张卷子,脸色顿变:“这——” 旁边的房陵县令正好改完自己手头的一部分卷子,心情极佳,看到范樵脸色不对便笑问:“怎么了,范兄遇上什么难事了?总不至于有人提反诗吧?”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范樵身边,探头一看,然后倒吸一口凉气:“这诗——” “这诗怎么了?”房州知州踱步过来一瞄,倒吸一口凉气:“这诗——” 房州通判颇觉奇怪:“怎么了,都这副反应?” 他开玩笑道:“总不至于应试诗出了千古名句吧?” 一片诡异地沉默。 房州通判立刻感觉好像有火烧到了自己的屁股,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看向竹山知县手中的卷子,飞速扫视。 前面的句子都感觉尚可,不错的诗句,只是还没到惊艳的程度。房州通判越看越觉得奇怪,又隐隐觉得这才符合他印象里出彩的应试诗程度。 ——从古至今,应试诗受限于格律与声韵,命题与时长,出彩者寥寥无几。便是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面对自己在考场上写的诗,都是“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 换句话说,被自己的作品丑到了。 房州通判当然也有这样的经历,他到现在都不肯再看第二回自己在考场上写的诗赋,甚至怀疑部分文臣极力推动科举取消诗赋的政策,是为了把自己的黑历史毁尸灭迹。 然后,房州通判看到了这首诗的最后一句——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这诗——” 他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科举考试里能出现的诗句吗?如此韵味无穷,如此情意悠悠。 曲终了,人去了,像是悲凉意境,一转眼却又看到江上青峰。 可称绝唱! “此诗当为此次诗考第一!” “是极!” “不会再有诗能比它更好了。” 甚至于,不止这一次科举不会有诗比它更好了。 这种刹那永恒的意境营造! 这种以终为始的艺术描绘! 这种有声之休止与无声之余韵的碰撞! 恰如青峰倒影江水,在虚实相生间永恒荡漾。 下一次科举,下下次科举,都不会有考生能写出超越它的诗句了。 一众考试官拿起朱笔,郑重其事地在这张卷子上各写了一个“通”字,随后再署上自己姓名。 他们实在可惜:“科举明日还有一场,考试结束后,我们还得继续待在后堂中批改卷子,不能立刻知道这首诗的作者,也不能立刻把它传播出去,看世人震惊……实属憾事。” 他们确实是科举考官。但他们也是人,也有人的劣根性。比如现在,房州知州就很想快点把这首诗传扬九州,它绝对会令天下人震惊的。 …… “快快快!应劭之!你快写信问你那好友,在解试中写了什么诗,什么赋!” 通州学子齐齐围住应劭之,撺掇他写信去问。 科举确实没有结束,榜单也还未排出,但是考生是可以把自己的卷子内容默背出来的。 他们真的很好奇,以陆安的诗才,碰上应试诗真的还能继续写出惊世作品吗。 不过,就算不是惊世之作,也肯定是佳作就是了。 应劭之满脸的不情愿:“等科举结束你们不就知道了吗?写信一来一回的,也差不多张榜了,何必急这几天?” 他可不想万一九思写诗写砸了,水准大不如前,他成了帮凶,给旁人提供好友笑料。 毕竟,那可是应试诗!你让诗仙去写都不一定能仙得起来。 但是…… “应大郎!你的信!” 短短六个字,成功勾起了应劭之的好奇心:“谁啊,这个时节给我寄信?咦,好厚一沓!” 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越看,眼睛越亮:“好诗!好赋!好论!好经义!” 同窗趴个脑袋过来:“什么东西?” 应劭之回首,将信递给他们,笑道:“喏,九思给我寄的信,他知我会忧心他的科举,考完后就把答卷抄录一遍寄了过来。你们不必再好奇了。” 众学子接过来一看。 “……” 此时正是下课时间,大讲堂外,来来回回许多学生,有的学生路过讲堂门口时,惊诧发现,里面比起平常,竟然安静了很多。 不像是下课的吵闹氛围。 怀着疑惑再仔细一听,隐约便听到有人在室内重复:“这不可能。应劭之,你这好友……这不可能。这可是应试诗啊!” 有好奇学生进去看了。随后,室内又多了一声:“不可能……这……不可能……” 就在更多的人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有人从大讲堂内出来,被人拽住后,他几乎是整个人都处于还有些懵的状态:“陆九思写出了: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众人笑道:“这句诗确实极佳,但以陆九思之才,他写出这句诗有什么可惊讶的?” “但他是在诗赋科第二场的场上写出的这首诗。诗赋科场上!!!!”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一下子便面色或青或红,已然震撼到无法发声了。 而陆安早早就开始了第三场考试了。 最后一场,试策二道,与子、史、时务相关。 第一道策题: 吾闻古之赈灾,或发仓廪以济饥,或赐布帛以御寒,皆以全民生为要。然管子之后,时有“以役代赈”之制,使民修堤筑渠、垦荒造屋,虽劳其力,而官给廪食;今世承此遗意,行“以工代赈”之法,非惟救饥馑于一时,亦使民免坐享之讥、惰逸之弊。昔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然徒施廪粟,恐民失自强之心;若役而偿之,则劳有所获、贫有所恃。 试问:以工代赈之法,较直赈钱粮,其义何以更深?尔诸生稽古通今,其详陈之。 陆安一个字一个字看完题目后,就懂了。 题目问:以工代赈比直接发粮好在哪里。 陆安拿手指轻轻点着卷子,陷入思索之中。 这道题比较简单,常见的思路她能列出至少三种。 比如:以工代赈既能解决灾民生计,又能创造公共价值(如修水利、建道路),避免直赈钱粮的单向消耗。 比如:组织灾民参与工程可防止其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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