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就这么结束了?你科举也是这么答策论的?” 雅集试策论与经义。之前《千字文》虽非经,但出的题目也能和经义之题搭边,现在就是试在场人的策论水准了。 试的是策的二大类——子、史和时务中的子、史类。 米姓士子额头一下子就冒汗了。 在科举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回答,但这不是为了抢答,还没想好全文就先一步选择一个切入点说出来了吗? 他深呼吸一口气,连忙调动脑子里的学识:“吾闻古之霸者,轩邱膺箓,拟之于三微,兴之以武功;古之王者……观……观人揖让……垂衣……垂衣……” 陆安脑子里熟练地把这些文言文词汇,转成了大白话。 ——我听说古代行霸道的帝王,在接受天命之后,通常会去模拟和揣测如何用“三微”去行教天下,他们兴盛国家是凭借发动战争而获取功绩;古代行王道的帝王,时常观察旁人是否重礼节、行谦和之事…… 随后再等对方说“垂衣”——也就是无为之治后面要跟什么。 结果,米姓士子“垂衣”了半天,苦于准备不足,只能用胳膊碰碰自己好友,示意对方来帮一下自己。 好友低声:“高居。” 米姓士子迅速:“垂衣以高居,化穆而羲轩。” ——依照无为之治来居于高位,行教化和顺之事如同伏羲和轩辕。 “吾……” 又卡了。 这次没等他再问自己友人,申王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这些话我都听腻了,说来说去都是之乎者也,没有一个实策。你们直接告诉我为君者怎么做到霸王道杂之就行了。”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今日对策,我会上呈官家。先不用长篇大论,起个题眼我听听?” “文武并重!” “怀柔伐叛!” “王道习太古,霸道看中代!” 士子们一听要上呈给官家,更加激动了,一个两个赶紧说出自己的想法,也不管合不合理,先起题再想内容—— 比如那个说“太古”和“中代”的,陆安就很好奇,薪朝往上,中代应该是属于“魏晋南北朝”那会儿,以魏晋南北朝的情况,说“霸道看中代”的那个人,他要怎么措辞才能把这段历史往霸道上面扯。 总之,申王听着这些题眼,没有太大反应。 他看向陆安,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被他寄予厚望的陆九郎一直没有开口。 申王知道陆安这个人有才,不可能不会写策论——换句话说,你要去科举,不学策论怎么科举? 现在一直没有开口,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策题的类型,恰好踩中了陆安的弱点。 ——陆九郎约摸是对霸王道这方面,没有很好的想法。 申王嘴角沉下,心里万分可惜。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必要呆太久了。 申王心里估算着时间,随意听听那些士子说不合他心意的话——有的题眼倒是很优秀,放到科举里也是上乘之作,但并非是申王想要的那个答案。 反正,听得他直打哈欠。 随着几次哈欠打出,渐渐的就没有学子敢说话了,阳光炙热,滚烫的尘埃滚烫着众人额头,汗水慢慢渗出。 此时,申王方皮笑肉不笑地弯起嘴角:“本以为汉江雅集人才如鲫,未曾想,虚名者颇多。” 这话窘得众人下不了台,不少人还对申王恼下脸来,几要出讥讽之言了。 申王摆摆手:“算了……” 他抬脚,就往场外走去。 而陆安她在干什么呢?她在猜测申王的心思。 做过阅读理解的都知道,有的时候重要的不是答的漂不漂亮,而是能不能猜中考官的想法,只有无限接近对方想法的时候,你才能得到高分。 磨刀不误砍柴工,她并不着急道出自己的题眼。 根据她的观察,申王此人行事作风随性且轻佻,不修口德,与赵提学关系匪浅。而从他前面不耐烦打断米姓士子的行为来看,他应当是不爱听虚言,更喜实干。 行事作风有可能存在伪装,关系匪浅也说不定是人过于外向,和人相处不注重边界感导致的错觉,只有那个不耐烦…… 她知道了。 陆安整理好了思路,出了声:“外儒内法,仁法双行,方为王霸杂用。” 仿佛雪霁天开,所有人,不论是场中还是场外,都唰一下看向陆安。就连申王也讶然回首,眼睛直勾勾盯到陆安脸上。 赵提学“嘶”了一声,转头和房州通判说悄悄话时,道出天机:“我就知道,先是心即理,再是外儒内法,这小子定然是离经叛道的种。” 外儒内法这种事,属于文学和政治上的双重潜规则,所谓我注六经,六经注我,文坛和政坛的大佬们都心知肚明,说什么遵从儒学,实际上儒学就是个框,你想往里面填什么东西就填什么东西。 别说外儒内法了。市面上的经典,还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外儒内道、外儒内墨、外儒内兵呢。 但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很少有人摆到台面上来说,而且,经过朝廷不间断的洗脑,学子们是真的认为他们学的是儒家思想文化,认为自己在行孔圣人之道。 所以,在场学子没一个能说出“外儒内法”四字。 只有学得越来越多,学识积攒得越来越深,而且没有把自己学得思维僵硬,迂腐顽固的文人,才能看穿儒学真意。 ——当然,跟现代人没法比,现代人是从小就直接把“外儒内法”当考点学的。 申王想要的,是既年轻又能看破现今儒学本质的人才。年轻代表有冲劲,敢想敢做,不像老油条,因为懂得利用规则从而不想打破规则。 * 陆安恍若未见众人行举,一句既出,便全身心投入这场策论中。 她上前问:“策论已成,可否道之?” 申王不复之前游戏人间的样子,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陆安看:“请。” 陆安微微颔首,沉吟都不需,只是一张口,此前所措文章,过往深厚所学,此刻尽数化为洋洋墨海,浪涛将起。 “《春秋左传》仲尼曰: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 王道者,以义抚运,义立而王,重义、守义、讲义、崇义,故《荀子》言:义胜利者为治世,利克义者为乱世。” “霸道者,法也。重法爱民而霸。 以霸治国,则以法治国。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寥寥几句话,王道与霸道的差别及优势,便一下子显露在众人面前,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倘若有人要从王道和霸道之中二选一,端看此篇文章开头,便已可以辨出自己更喜欢“王道之义”还是“霸道之法”了。 赵提学下意识想要叫好,又怕打破陆安思路,断掉锦绣文章,便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呼声。 只是头皮发麻。 这九郎可谓是博览群书矣,他不止对儒学经典颇有涉猎,就连法家的经典,连《韩非子》都看过了?! 他到底是怎么学的?为何前几年在汴京时不见光彩?陆家,陆山岳又是怎么忍得住不把这枚明珠拿出来炫耀的? 陆安不知赵提学心中惊涛骇浪。 日光耀在女郎英气的眉间,视野里的路便也好似在熠熠生辉。 她说—— “韩非曰: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 “然,千五百之后,已非韩子之世,行何政道?” 申王上前半步,迫不及待追问:“当行何政道?” 当先帝故去以后,他不得不开始为大薪如今的情形发愁。 别看现今太平光景,文人雅客们还有心情开雅集,可大薪的根已经开始腐烂了。 比如三冗,尤其是冗官——现在的大薪,已经是民少吏多,十羊九牧,人浮于事了。 而臃肿庞大的官僚机构,下能穷了百姓,害了地方,上能压迫皇权。 你能想象汉唐时期,皇帝向大臣说自己没见过什么人才,大臣不是羞愧地反省自己没有举荐贤才请陛下责罚,而是直接对皇帝表达不满,说:“陛下你为什么要看轻天下士人?”吓得皇帝连忙说:“朕不敢!朕不敢!”吗? 但这事在大薪,就发生了。 申王迫切地想寻找一个能够替大薪刮骨疗伤的人才。 这个人……会是你吗?陆九郎? 申王神色沉凝,一颗心已然提起。 而后,就听陆安一气呵成—— “秦氏霸基,以法多闻。” “羊谷分汉,皇纲謏议。” “晋险左衽,既玄又儒。” “李唐求彦,以人为本。” “陆某学非博古,惭言:因地制宜。” 轰—— 因地制宜? 因地制宜!!! 各种情绪,各种气息在“申王”胸膛中搅动,他想要把气息吐出来,可又像坐了船晕船那般,气体上不来下不去。 他确定了! 他找到了! 这就是他要找的人才! 是陆家人也没关系,身后有世家大族他也能容忍,这是他的荆岫之玉,他的骊龙之珠。 “申王”嘴唇动了动,几乎要上前,向着陆安吐出他常用的一个音—— 朕。 * 陆安没有受任何影响,继续说自己要如何因地制宜: “今非乱世,法能刑人而不能使人廉,能杀人而不能使人仁。徒法不足以自行,当王霸杂用,仁法双行。” “法治官,仁治民,纲举目张,裁定明文,垂迪以肃官治,敦朴以开化原,积贮以阜民生,简核以防吏蠹。” “则——” 陆安之言,掷地有声。 “百姓被泽不致偏枯,而官吏亦无由滋弊矣。” 好似惊雷炸开。 一篇雄文突兀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场策论炸响在众人耳边。 如果说“心即理”是大佬才能被其中价值震撼,“《千字文》的解析”还属于踮脚伸臂或可取到的灯笼,那么,这篇策论就是天上星,就是云中月。 这是老成之言,是治国之道! 陆九郎他才多大啊!竟已能以策论治国了! 在场的士人们望着站在他们前面的人,那人也在静静看着他们。 分明该是平视之像,却莫名有种对方在低头看他们的感觉。 不。 哪里是陆九郎在低头看他们,九郎还是九郎,待人真诚,平易近人。 只是他们在仰面视君罢了。 第30章 而真正的君已经抓住了他所求贤才的臂膀。 “九郎!快随我来!” 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手指将陆安抓得紧紧的, 生怕人跑掉。 他们走进观澜亭,亭中有桌,有提学、知州、通判, 以及大薪官家。 柴稷坐于桌前,对面还有另外一把椅子。 “九郎快坐。”他嫌弃那椅子离得太远了,直接搬到自己身边来,双眼真诚地望着陆安:“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咱们今日也来一场坐而论道。” 这对君臣的胳膊肘几乎碰在一起, 鞋子也几乎在桌子底下挨着。此刻, 君未曾言明自己是君,臣也还未正式成为臣。 “既然在你眼中,本朝应当以法治官,以仁治民, 那么二者该如何界定呢?以考核来防止官吏祸国害民,这考核应当以什么为准则呢?” 听到这个发问, 陆安将心中早有的回答道出:“事功。” 柴稷稍一思索, 问:“可是《尚书》中‘立功立事’的事功?” 这句一出来, 士子们便知这位申王也是通晓经义的, 对他的观感便好上了不少。就连对方之前的出言不逊,都显得没那么气人了。 陆安点点头:“确是从此句化用而来。” 她接下来要说的“事功”,其实是南宋以陈亮和叶适等人为代表的一个学派——事功派的核心思想。 由于南宋贫弱且有外敌虎视眈眈, 国朝随时处于亡国灭种的境地, 南宋学子们为了自己的国家, 苦思冥想救国之路。 事功派便是因此诞生。 “‘事’为经世致用之事,‘功’为事之效与事之果。若官吏不务实事, 无有实功, 那便退位让贤。” 陆安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很可能会和目前的社会主流背行, 但是她既然要入官场,就得确定自己的行政方向。 正好申王在这里,她可以试探一下柴家的天子和赵家的天子有什么不同—— 如果对方不能接受她的想法,她也一样会进官场。只不过,会考虑一下不入中央,找个机会外放出去,一身所学也不是非要卖给帝王家。 陆安注视着申王的眼睛,慢慢地说:“于陆某眼中,实功的标准非是仁政和德政,而是以财富民,民富而国强。” 但是现在儒家治国的根基,是德行,是教人如何为人。教化才是官员追求的实绩。 柴稷面现愕然之色。 场内场外一时哗然。 座中有不少士人听不下去了,起身拂袖而去,只丢下一句:“九郎还是多想一想圣人之言,切莫入了歧途。” 有些许人犹豫片刻,还是打算再听一听陆安所言。 有少数人却是神情激动,觉得自己已找到人生的方向了。 不知不觉,陆安已成这次雅集的中心,不论座中人是喜是怒,情绪的牵动皆不离她。 * 柴稷看着陆安,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场问策,是他在考校陆安,但又何尝不是陆安在考校他呢? 此刻,他有一种预感,只要他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符合对方标准的意图,那便是魏惠王之于公孙鞅、项羽之于韩信、袁绍之于郭嘉,陆九郎会毫不犹豫抽身离去。 大薪立国百余年,已许久未有臣择君了。 柴稷哑然片刻,竟罕见升起一股紧张之意。 他斟酌着措辞,并未一味顺从对方所言。 “非是仁政和德政,而是以财富民,民富而国强……难道仁政和德政就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陆安毫不犹豫的说,而后道:“但是仁义道德应当是作为事功的一种约束,避免官员过于功利,从而逼压百姓。事功才当为主体——若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 柴稷眼睛一亮。 “若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 房州知州咀嚼着这句话,沉声道:“九郎功利心太重了些。” 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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