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提学叹息:“毕竟一路坎坷,先是流放,又是遭遇第五旉打压,心中怎能不偏向功名利禄?于他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 房州通判却是笑道:“你们多想了,若真为了功名利禄,他没必要向申王说‘事功’之学。他只是步步着实罢了——就如格竹子格出来一个吹火筒。‘心即理‘此话很好,当为圣人之学,可难道这世间人人都能成圣吗?若人人成圣,那我等脚踩的就不是人间了。世间多的是普通人,普通人求的就是功利,求的就是黄金屋,颜如玉。” 要让房州通判说,陆安这一番“事功”实在搔到他痒处了,恨不得陆安能立地成大儒,赶紧著书立学,把“事功”的思想和道理赶紧整合出来,让他一睹为快。 却在这时,突听申王大喊一声:“速速拿酒来!” 三人转头一看,只见申王激动得面色绯红,对陆安的满意已经呼之欲出了。 赵提学连忙上前,摆好酒盏和酒杯,还亲自给申王和陆安倒酒。 赵公麟满脸疑惑:“奇怪……” 朱延年接话:“什么奇怪?” 赵公麟挠挠头:“我叔父他怎么会自己去给申王倒酒,他不像那种对王侯卑躬屈膝的人啊。” 朱延年眨了眨眼睛,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震撼和惊恐交杂。 没有停顿,没有耽搁,他赶紧拍了一下赵公麟:“快替我看看,我头发有没有乱,衣服有没有不够整洁的地方,还有脸上,没有灰吧?!” 赵公麟茫然着脸,但还是看得很仔细:“头发没有乱,衣服挺整洁的,脸上也没有灰。” “那就好!”朱延年面色一喜,又看了赵公麟一眼,提醒他:“有些话我不好直说,但是,申王毕竟是天湟胄裔,你多上点心。” 赵公麟还是一头雾水,但他这个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听劝,听朱延年这么说了之后,便挺了挺腰板,坐得更直了。 而朱延年直勾勾盯着那边,眼睁睁看着官家和陆安把酒言欢,为兄弟欣喜之余,还是禁不住有些许羡慕。 那可是官家啊! * 这可是能说出“若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的大才啊! 柴稷拒绝了赵提学为陆安倒酒,亲自给陆安倒了一盏酒,眼睛都放光了:“那该如何将仁义道德和事功相结合呢?” 陆安抿了一口酒,道:“因事作则,缘事求道。” 柴稷激动地一拍桌子:“说得好!好一个因事作则,缘事求道!说得太好了!” 怎么能有人说得那么好,那么符合他的心意呢? 他心里的想法就是类似这样的,只是比较零散,听到陆九郎这些话,那些零散的念头才有了出路。 他们竟能如此投缘! 当然会投缘。陆安说的是事功学派里的核心观点,这个学派字字句句都冲着实学兴国去的,可不就是合了柴稷的意吗? 柴稷也举起酒,强行和陆安碰了一杯,这酒没有宫里的好,但他照喝不误。 酒不够好不要紧,人够好就行了。 柴稷上扬的嘴角完全压不住,他又问:“可道理道理,你只有道,没有理,莫非要用格物之理?” 陆安略一沉吟,把大儒叶适的思想翻出来:“物是实存,理为物之理,不能舍物而言理。此便是事功之理,亦是格物新理。” 知己! 知己啊!!! 柴稷只觉自己心里有一把火在腾升,在燃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问了一个问题:“此理可用!可如何能使此理推行天下呢?” 陆安道:“以心观百姓所需,官员所惧,事上练,心上磨,必然能使他们接受这个道理。” 柴稷懂了,把百姓需要的给百姓,把官员不需要的给官员—— 至理名言! 这真的是至理名言! 不止是柴稷听得狂喜,只觉越聊越投机,此刻现场能留下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能把陆安的思想听进去,思考进去的,他们心里也憋了很多话想问,但是没有一个敢发言,生怕自己想的太浅了,问的东西闹了笑话,只能看着申王和陆九郎在那儿一问一答。 时间越来越久,日头越来越西,众人听得越来越沉醉。 直到最后,说无可说,问无可问,申王一句“君当嘉大惠于天下”,将此次雅集画上句号。 后有云:此为陆子论道之始。 * “你要不要来给寡人当门客?如此不必科举,寡人直接荐你入朝。” 雅集结束,陆安听到申王这么问她。 陆安拒绝了。 申王问她:“你可是怕和一个王走得太近,被官家提防?” 陆安摇头,直言:“我想要科举,我需要进士出身。” 大薪最尊贵的身份,不是皇室子女,而是进士出身。哪怕同样是朝堂上的文人,有没有进士出身,得到的态度是天差地别。 进士出身的朝官完全可以鄙视非进士出身的朝官,视他们为下等。 她这个女扮男装的情况,别说是申王了,就是皇帝招揽她,她也不会答应。皇帝没办法在天下读书人的攻讦下保住她,但是进士出身可以。 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平白无故“冤枉”一个进士是女子。 申王点了点头,虽然很遗憾,但还是尊重陆安的想法:“既然你想参加科举,那我就免了你的配隶身份吧。” 被第五旉轻而易举拿走的特赦,又被申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回到了陆安手里。 待到八月,她就可以下场科举了。 陆安吐出一口气,侧头看了一眼日暮中的观澜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做到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终于可以有资格说一句她能活着了。 第31章 罪人从配所脱身, 户籍按照常规都是落在本地。 但有申王在,他特意询问过陆安是否需要将户籍迁往他地,比如陆氏祖籍金溪。 或者落在汴京也行。 陆安拒绝了, 用的理由还是:“陆某要科举,若是户籍在他地,便要前往他地备考。可陆某离去后,祖父在配所中无人照看, 如何是好。” ——其实主要是她在这里有了自己的人脉和名声, 勉强也算半个家乡了。众所周知,背井离乡这种事情最做不得。孤身一人去外地,最容易被本地势力针对和挖坑了。 申王点头:“既然如此,你可要入房州州学?我这儿有个举荐的名额。” 陆安眼睛一亮:“谢大王。” 申王确实十分有能量, 都不需要半天时间,就把入学名额替她安排好。还安排随从替她将行李搬去州学宿舍——其实就是一套旧衣, 房州通判送的一床被褥以及一柄端午扇, 店主人送的笔墨纸砚。 看着这些简单的东西, 柴稷心情很复杂:“九郎往日也是银屏金屋人, 如今却……” 早知陆家有这样合他心意的才子,他下旨抄家之前,一定先把九郎捞出来, 省得九郎受这般苦楚。 陆安笑道:“旧时奢华绮靡反而空空度日, 顿开金枷, 扯断玉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今日方知我是我……九郎此话颇含禅意。”柴稷对佛教没有太大好感, 但听到陆安说这话, 却觉得若真佛是他这般,那他便能理解佛教为何能吸引教众颇多了。 ——虽然理解完之后, 他还是不喜欢佛教。 陆安伸手拉开州衙后门,跨过那陈旧腐烂的门槛,头一次不是钻狗洞、不是得到高官特批,堂堂正正走出了这个后院。 眼前日光明亮,街上屋舍俨然,墙角炉火熹微,空气里飘来的是羊肉的味道。 一问才知道是在用砂锅炖羊肋条,要价不菲,一碗八十八文。怪不得是开在州衙附近的,可能只有当官的才吃得起。 陆安实在馋肉了,身上还有些许铜钱,索性过去点了两份羊肋条汤,一份自己吃,一份请申王吃。小贩麻利地用大陶瓷碗给他们装好,还盛了许多白萝卜。 陆安看着那数倍的萝卜包围着仅有的两大块羊肋条,忍不住笑了一下。 看来从古至今的店家都没变,肉少而菜多。 又觉得自己如今确实是脱去桎梏了,吃个萝卜炖羊肋条都能东想西想。 又禁不住回忆起一些知识点:在古代,萝卜因为一年四季都有,就有四个名字,春天就叫破地锥,夏天就叫夏生,秋天嘛,才是众所周知的萝卜,到了冬天,就叫土酥。 平时随便怎么叫都行,但如果科举卷子上准考写萝卜相关,那就必须严格按照称呼来。 总之,两碗羊汤做完,陆安脑中想法已是千变万化了。 羊汤端上来那一刻,陆安闻了闻——好膻。 陆安眉毛都没动一下,将一碗羊汤推给申王,另一碗自然而然地请小贩打包——这个朝代已经有外卖存在了,称为“索唤”。 顺便温声请求:“可否将油花多撇开一些?我欲将其带与家中长辈,长辈年近六旬,吃不得太多油腥。” 小贩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柴稷瞧着那碗羊汤,又看了看自己的羊汤,又看看陆安,看了一眼又一眼,面上浮现心疼之色。 ——他甚至舍不得花钱多点一碗。 可又觉得这时候自己出钱请陆安吃羊汤太奇怪了,只能心疼地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再再看一眼…… “大王?” 柴稷面色一正:“嗯。”默默喝着羊汤,心里思索着,能怎么在不损害九郎自尊的前提下,为他提供一些金钱帮助。 就是羊汤太难喝了。 但这可是九郎自己舍不得喝省下钱请他的。 柴稷一边痛苦一边感动地把汤喝得一干二净。 * 申王还有事,与她喝完羊汤后便告别了。 陆安花点小钱请了一个闲汉把那碗膻得呛人的羊汤送去配所给自己至亲至爱的祖父,叮嘱对方一定要看着祖父喝完,免得老人家舍不得喝,将汤放坏了再喝,容易得病。 闲汉二话不说,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将这份孝心送到,陆安这才放心前往州学报道。 房州州学在州城之南再偏西的地方,正门外早有人等着她,要带她参观和介绍州学了。 “正门走入便是仪门,再入便是石路,左首乃是大讲堂,为教授讲习之所。” 陆安往左边看去,就见墨林之中,隐隐可见一处白墙立出,如同破壳的雪白瓜子仁。 这就是以后她上课的地方了。 不知道教授友不友善,同窗友不友好,也不知州学内有多少士族子弟,多少贫寒学子。 陆安思索着,又听领路人说:“右首为大成殿,又称夫子庙,祭拜夫子便在此处。平日里你有事不能来州学,得教授允许便不是事儿,但祭拜夫子时,最好不要缺席。” 陆安将这事默默记下,又随着对方继续走。 大讲堂后方有四五座屋舍,听领路人介绍:“你若要寻学正、教授、诸职事,在学之时可到此处寻找,放学之后,便要出州学去寻,就在州学东二十五步处,待我们走完州学,从正门出去,我便领你去看一遍,认认路。” 陆安听懂了,学校里的是老师的办公室,学校外的是员工宿舍。 遂的对着领路人拱手一揖:“劳烦了。” 有礼貌的人谁都喜欢,尤其是对方背景不凡,那“背景”还让学正、教授及诸职事多照看他一些,倘若来了个纨绔子弟,不知要给州学惹多少事。 还好,此人应当不是那种肆意妄为、祸害学府之人。 领路人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 办公室后面,庖湢(厨房和浴室)、会食所(食堂)、斋舍(自习室)、经史阁(图书馆),还有宿舍和射圃,是学生住宿、习射之所。 州学的待遇很好,有良师辅导,还可以住在学校里,享受朝廷颁发的膳食补贴,还能免除徭役和人头税,不过前提是你得通过入学第一次考试和入学第二次考试。 陆安:“那……” 对方便笑道:“这第一次考试是为了测才学,第二次考试是为了避免有人冒名顶替,九郎既然是申王送来的州学,自是不必试考的。” 陆安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好的,又走后门了。 待参观完一圈州学以及员工宿舍后,陆安就被带到了一开始介绍的大讲堂窗前。 大讲堂中自然而然是挂了孔夫子的画像,画像前有一套大桌椅,约摸是讲台,也摆了笔墨纸砚。 堂内有一二百人,每二人共用一张桌子,上边摆着各自的书籍和笔墨纸砚。此时正是下课时间,学子们各自谈天说地,吵吵嚷嚷,还有人闲得没事干,拿着竹竿子去卷窗户前的竹帘。这大讲堂四面窗户颇多,帘子一卷,光影变动,便是亮堂堂满室阳光。 最让陆安心脏猛地跳了下的,是州学中竟有十数名女子,或是捧书在看,或是嬉笑打骂,青春洋溢,笑靥如花。 男女同窗? 不止心跳的很快,就连呼吸也好似要停滞了。 但很快的,陆安意外听到她所站窗前,女子的低声笑语。 “哎!你那喜服绣好没有?” “早就绣好了,待解试一结束,我便要与三郎成亲了。” “真好啊,我倒真真是羡慕你,很快便能离开这州学了。不像我,来了好几个月了,也不曾给家中带回去一位如意郎君。” “少贫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朱三十郎郎有情妾有意的,你的梳子摔断齿了,他还给你带了一柄新梳子来。” “哎呀……”那少女羞涩地将好友一推,眉目流转,却又忧愁地蹙起了眉:“可是,他一直不给个准信,再过数月我就十五了,便不能再和男子同一个学堂念书了。” 后面的陆安没有再听下去,她狂跳的心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本以为是薪朝和大宋终有差异,可一听之下,她才想起来,这个知识点她学过—— 宋朝读书风气重,许多士人公开言明女性该念书,包括那些知名大儒,比如司马光就说过:“然则为人,皆不可以不学,岂男女之有异哉?” 而男女同窗,自然也有,但是只限于十五岁以前,十五岁开始就要注重男女大防了。 宋朝许多夫妻都是因着少时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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