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收到消息时正在半道上,直接就转身往西城墙去,观察水况。 给他带来消息的正是陆安等人。 外面风大雨大还有乌云,难以用火把照明,这群学生便尽量五人成伙,四人用外袍挡风挡雨,一人抱着灯笼在中间照明。光线虽弱,但至少能让他们看清路。 他们涉水而走,见到百姓就招呼对方不要留在家里,去东边那块高地。 有的人听劝直接就走,有的人不信邪自己找地方躲着,对于后者,陆安他们暂时也没办法,也不能和他们耗时间,先去衙门再做打算。 路上碰到房州知州,对方听了情况后,略一沉吟便道:“衙门那儿有张白纪在,身为通判,他可以调动衙役。他比我机敏,看到水漫到脚脖子的时候定能发觉不对——你们随本官来,我们去城墙上看看情况。” 一上城墙,便见城外伸手不见五指,不太好看清楚情况,只隐约能听到水浪声。 “不是很妙。”房州知州叹气。 不论是沮水还是汉水,离房州不能说很近,这个时候听到水浪声,只有一个可能—— 恰在这时,闪电击过天空,密布的乌云顷刻间被划破,白昼有刹那降临。 城墙上,不少卫兵看上去就要哭出来了。 城外尽是浑浊的水波,一声一声冲刷着城墙,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又腥又咸,翻涌的浊流里浮沉着整棵泡胀的树干,树根上缠着破碎的渔网,宛如巨兽张开的利爪。 洪灾…… 洪灾!!! 房州城内已出现大面积积水了,迟早会有更多江水涌过来将城池淹没的。 陆安没有面对洪灾的经验,她距离洪灾最近的也只是网上得知哪个地方有大灾难,把自己能捐的钱捐出来而已。 但是她知道,肯定有比她有经验的人。 陆安第一时间冷静下来,雨水打到她的面颊上,水柱顺着下巴流向脖子,她张口时雨水就打进嘴里:“州尊!” 太暗了,她看不到房州知州的脸,只能凭着临时记忆大声向着一个方向问:“接下来该如何做,请州尊下令!” 房州知州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到底是科举上来的官,防洪手段都是要学习的,哪怕以前没经历过洪灾,理论知识也摆在那里,当即大声道: “各卒撤离城墙,手持铜锣,沿街敲击,带领城中百姓向东边行进,定要告知每一户人家。” “是!!!” “陆安!你拿着本官的鱼袋去关西北水门!随后出城,调配所众隶,去粮仓搬运粮食,能搬多少算多少,搬去东面!” “是!” “赵公麟!朱延年!叫上你们两家的仆役,有石头搬石头,有麻袋就拿麻袋去装沙石,全运到粮仓附近,来不及运粮了就把门关上,把石头和麻袋堵门上!” “是!” “遵命!” “余下学生举灯笼,随本官去调城外厢军!” “唯!!!” 应声若雷霆起。 房州知州迅速分清现在的主次矛盾,主要是灾前人命,次要是灾后人命,除了这两个外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的每一条命令都针对着转移人群和保存粮食。 聚集在城墙上的人群又四处奔走。 陆安拿了房州知州的鱼袋迅速往水门去,一路上四面八方都是人群惊恐声,还有锣鼓敲响声,叫门声,兵卒、衙役对百姓的劝说声和斥骂声,响得人头晕目眩。 有的百姓听从官府的命令撤离。 有的百姓不信有洪水要来,坚持城内只是积水,过几日就会退去。 还有百姓面对劝说他们的衙役,扑通一声就跪在积水里,声泪俱下:“官人!我也不是不信你们,我知道你们难做,但我不能走啊!我酿的酒都在这里,我一走,它们被水冲走,我就是在洪水里活下来,之后也活不下去啊!”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陆安也没办法,她只能加快速度,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水门已关,城外的水少了一个涌进来的通道。 至于城门,还得等配所隶民和厢军过来才能关。 陆安去配所时,路过民田和一些村庄,已经能看到田地被水淹没,村子里缺乏排水系统,水位比房州城的更深,已到小腿。 青紫色的闪电如裂帛般撕开天幕,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房州知州给她的斗笠上,每一声都是急迫的音符。 飞溅的水雾在鼻腔凝成刺疼又咸涩的感觉,陆安跑得身上每一条肋骨都在震颤,耳畔似乎能听到不知多少里外的汉江发出巨兽般的低吼。 陆安忽觉后颈又湿又粘稠,是大雨早已渗进衣领,寒意顺着脊骨蛇行而上。 她抬头,天边墨云翻滚,仿佛雨师龙王翻了砚台,视线几乎被墨色蒙蔽。 陆安很快就到了配所,用鱼袋调来隶民。 她火速带着这些人到房州的粮仓处,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据此前巡视江堤的人所言,上游的江堤还未被冲开,大总管已调走半数隶民与厢军去巩固江堤了。” 房州知州大喜:“那就还有时间!快!粮食我来带人搬,你带着这些厢军进城,协助百姓搬运他们的家当,不少百姓更认识陆九郎,你去比我合适。” 厢军的到来,以及对城外受灾村子与农田的描述,还有陆九郎的保证,终于让城内一些百姓相信洪水是真的要来了,江堤随时有失守的可能。 他们必须去东边,然后从东城门出去,上荆山! 百姓、厢军还有衙役推着推车,背着抱着孩子或者财物粮食,深一脚浅一脚前往荆山。 只能说房州坏就坏在是山区,可好也好在山区,这边的山都不低,只要上了山大体上就安全了。 ——除非遇上大雨加泥石流这种情况。 但这真的没办法,他们只能赌,赌这一次雨水不会将山泥冲成泥石流。 陆安感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还好十四岁的身体没怎么发育,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什么。 鞋子和裤腿上全是泥泞,鞋子已经湿透了,脚一片冰凉。 第一批百姓上了山,陆安留下一部分衙役维持秩序,又带着厢军们下了山,还有第二批第三批百姓要护送,如果放任不管,他们只会在慌乱中乱跑。 山下漫过来的积水里已经带了各种农家东西,有麦穗,有碎布头,有虎头鞋和绣花鞋,还有米粒、菜叶和面坨子。 水位已经到膝盖了。 还有不少百姓跟着他们过来。 “官人!我们也能帮忙!” “官人!我能不能回家一趟,我家养的那只鸡还没带!” “官人,我祖母还在城里,她六十了,走得慢,我孩子已经在山上了,我想回去背她……” “官人……” 所有人都看向陆安,在房州一应官僚都在城里主持其他事务的情况下,现在“官位”最大的就是手持鱼袋的陆安。 陆安深呼吸一口气。 冷静!陆安,你必须冷静!你可以的! 她抬高声音:“青壮留下!其中不能夜间视物的离开!有家人仍在城中的再留下,为了财物回去的离开!愿意听我指挥的留下,认为入了城就能乱跑的离开!” “我丑话一句说在前头,此次回城,以军法军令行事!谁不听我号令,那便乱棍打死,省得回去给人添乱!” 第58章 在陆安的一通筛选下, 能跟着她下山的青壮仅有二十九人。再加上厢军二十六人,总共五十五人,又冒着大雨与夜色, 下了山。 ——一个州的厢军当然不止这么点人,但其他的还在城里搬东西,陆安身边就跟了这么多。 另一边,第五旉就站在江堤前, 指挥厢军与隶民加固江堤。 “轰隆——” 江堤某一处轰然开裂, 裂口里溅出来的江水溅了第五旉一脸、一胸。 “堵上。”他开口。神态冷静。 便有厢军抱着沙袋和石头堆过去,堵住洞口。 但是堤岸只要破了一个口,溃败是迟早的事。 随行的小太监吓得差点要躲起来,但看了一眼自家长官, 还是抖着腿出声:“大总管,这江堤眼瞧着守不住了, 你千金之躯何必……” 第五旉淡淡一个眼神过去, 小太监顿时噤声。 ——离得近, 能看清。离得远, 别说是大总管,你就是皇帝本人,也得用喊的。 陆山岳和其他陆家人推完一车沙土过去后, 慢悠悠走到第五旉身边, 气定神闲地说:“大总管当真是恨我陆家, 这个时候也一定要将我们家人调到这里做事。” 第五旉又看了一眼江堤,转过身去看陆山岳:“这难道不符合规矩?” 陆山岳点头, 认同:“确实, 隶民就该干这些事,符合规矩。” 于是又转身, 继续搬运泥沙去加固江堤。 为了他们自己,也是为了房州城里的百姓。 房州城里。 房州通判亲自背着一名腿脚不便的老人,在黑暗中和其他官兵百姓互相呼应。 一部分背人背物,一部分清理道路,维持秩序。 背人背物那一部分人累了,就和维持秩序的人交换位置。 若是其他州还不一定能这样,但房州通判以身作则,洪水来了也不先跑,又在大雨中敲锣呼喊,定了民众的心,平日里又御下有方,这种时候才能把场面稳得井井有条。 在古代,许多人眼里,当官的命确实比小吏、衙役、百姓的命贵,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认同的。一个命贵的人,愿意留下来和命贱的人同生共死,命贱的人心里也就不那么恐慌了。 远处突然传来呼声:“前方可是州衙中人!” 房州通判还未来得及答话,那远处便又有人大声:“九郎!我瞧着好像是通判!” 九郎? 房州通判喜不自禁地大声说:“可是陆九郎?” 远方又传来呼声:“是我!” 双方在风雨中慢慢近了,房州通判定睛一看,发现果真是陆安,对方手里拿着个拐杖探在身前,笃笃笃敲着,应当是用来开路,避免绊到撞到东西的。 好巧思! 房州通判不禁在心中暗叹。 这么简单的夜里探路的东西,怎么就没人想出来过呢? ——盲杖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发明的。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九思!你那边还有车吗?我这儿有老人孩子走不动道了!” “有!” 双方汇合到了一处,水已漫到了大腿,陆安将一个小孩抱起来,放到堆物件的长板车上,又多叫来两个青壮一起推车。 陆安一唤就有人动身,房州通判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又看到陆安身上似乎有血迹,便着急了:“九思?你受伤了?” 陆安摇头:“旁人的血。” 下山之后,果然还是有人不听指挥,找到机会就跑,其余人也有所骚动。陆安二话不说,拔了厢军的刀就往对方背上砍过去,没杀过人,没有砍死,但她让厢军动了第二次手。 然后骚动就停歇了。 再然后,大伙儿就开始配合她了,该搬物资的搬物资,该救人的救人,有的人天生视力好,能在黑夜里看清楚不说,还能看到远方,就负责寻找躲藏起来的百姓。齐心协力下,效率就高了。 “九郎!我看到那边树上好像有人!”视力好的那人又说。 陆安便道:“会爬树的站出来!” 立刻就有青壮站了出来。 陆安:“去看看!” 对方就去看了,然后从那粗大树干上抱下来一个哭泣的小孩。 陆安不懂练兵,但她穿越前受到的教育就是:令行禁止者为兵。 陆安不懂救灾,但她知道,不添乱就是救。 两者一结合,出来的结果令房州通判那边的人纷纷侧目。 两队人马结合成一队,路上又碰到运粮的房州知州等人,还有赵公麟和朱延年以及他们的奴仆。 房州知州:“粮还没运完,但我感觉不能再呆下去了,就用沙袋和石头堵住了粮仓的门窗,希望能保住那些粮食吧。” 陆安提议:“州尊,通判,如今人手富裕,可否划分一些劳力将老人小孩先背上山,粮食金银随后搬运?否则,待洪水迫近,粮食金银可丢,老人孩子却不忍心丢弃。” 房州知州和房州通判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就将手头人划分一些出来,让陆安领着他们先背人上山。 其他城门都关上了,只留下东城门由人出入。 陆安领着人扶老携幼,先行一步。 后边房州知州和房州通判领着人搬运粮食以及百姓的财物,努力往荆山方向赶。几乎是争分夺秒和死神争命。 “轰隆——” 江堤轰然倒塌,汉江的水利落、准确地扑向岸边,像极了野兽捕食,还好一刻钟前第五旉判断已经来不及救了,勒令全体人员退往附近高山。 汉江,彻底决堤了。 * 天地间好像有个怪物在喊在叫在咆哮,江水吞没了一切。 城外,那些没来得及逃离的,或者感觉呆在树上,呆在房顶上更安全的百姓,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便落入洪水中。水流再也不像玉色缎子那么好看了,但水里的百姓却像是水流里的米粒,沉浮,随着水流旋,一个浪头下来不见踪影,渺小得无人能够察觉。 那些抢救自己财物的人也立刻丢下财物,拼了命往高处跑,连滚带爬,连哭带嚎,惊叫声不绝于耳。 陆安将自己背上的老人放下,安抚她:“没事了婆婆,已经到山上了。” 一声巨响彻动天地。陆安猜测,应该是洪水撞城墙上了,浪潮轰鸣后激溅而起,又因城墙牢靠,城门紧闭,被迫分流。 但哪怕是分流,分出来的也是很可怕的浪潮了。 房州知州和房州通判紧赶慢赶,抓紧一线生机将板车和物资运上山,队伍最后的那几辆车子还有人在眨眼之间就被浪潮吞噬。 房州知州回过头来看时,都是冷汗直冒。 就差一点。 再看远处,房州附近的村庄与县城都被大水吞没了,水上浮着被冲垮的房梁、瓦片,还有鸡鸭牛羊在水里扑腾。 当然,还有人。 水里扑腾着人,山上也挤满了人。 小娃娃哭着喊着要妈妈,老人哀叫着呻吟,人群中家户四散,都在喊着亲人的名字。能找到的固
相关推荐:
浪剑集(H)
[综影视]寒江雪
相亲对象是老师怎么办
三金影后是伪娘[娱乐圈]
他是斯文糙汉
[哪吒同人]m成为哪吒的白月光
穿越之八零大小姐
和徐医生闪婚后
危险情人
小人物(胖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