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要害一凉,他赶紧打个哈哈,又隐隐起个坏心,故意恶心冯蕴。 “倒是兄这些年不近女色,怎生贪慕起了敌将之女?可是那冯十二娘有什么内媚功夫,让兄甚是满意………” 裴獗脸色微微一沉。 但见那帐子里突生漪动,四只脚竟是缠到一起,不知那女子使了什么招术,很快便有怪异的声音发出来,淳于焰哼哼唧唧,喘息不止…… 光天化日下当着客人的面,竟然如此荒唐。 裴獗冷着脸,“世子先忙,本将告辞了!” 看着裴獗拂袖而去,淳于焰这才缓过那口气,就着一张爆红的星眸,恶狠狠地瞪着冯蕴,咬牙吩咐仆从。 “你们都下去!” “喏!”外面脚步声退下。 门合上,屋里的光线更为暗淡。 淳于焰看冯蕴似笑非笑,已是恨到了极点。 “已如姬所愿,还不放开我?” 冯蕴看一眼蹲在榻上虎视眈眈的鳌崽,使个眼神,示意它从后窗跃下。 “世子放心,今日之事我会守口如瓶,世子的长相和身体特征我也不会随便说与人听……但难得一见的美色,请容我画下来私藏品鉴……” “你敢!”淳于焰咬紧牙槽,“信不信我当真会杀了你?” 难道方才不当真,现在才当真? 冯蕴轻笑一声,看上去并不害怕,“我若是遭遇不测,我的仆从只怕会守不住画像,或将其禀呈将军,或将画像和文字传扬出去……” “消息一出,世子的艳名只怕会流传千古……” “所以,世子还是盼着我活得长长久久为好……再会!” 冯蕴以极快的速度从二楼滑下。 鳌崽像来时一样,顺利引走了护卫,冯蕴轻快地翻出院子。 淳于焰现在没有衣裳,手被捆住,一时半会不会来追她。 至于以后…… 能治他一次,就能治他第二次。 冯蕴从小路绕到前面的街道,在裴獗的马蹄驶过时,做出一副刚才赶过来的样子,站在街心朝他长揖一礼。 “见过将军。” 裴獗从上到下打量她。 目光定格在她脚上那双鞋尖上翘的布锦靴子上,眉目瞬间一凉,脸色冷得如腊月寒冰。 “姬从何处来?” 冯蕴微讶,“从大将军府来呀?” 裴獗问:“往何处去?” 冯蕴抬了抬眉,一副讶异的样子,“花月涧呀。昨日不是和将军约好要去找人借粮吗?” 她见裴獗不动声色,又惭愧地道: “昨日得了五车粮食,一时高兴吃了几杯酒,睡过了时辰,仆从也不知唤我,真是没有规矩……” 又是一个揖礼,她盈盈带笑,周到而客气,姿态端庄矜贵,全然挑不出半分错处。 “让将军久等是我的不是,这边给将军赔礼了。” 裴獗握住僵绳,马儿不紧不慢在原地小走几步。 他不说话,目光像是蒙了一层杀气。 冯蕴额头发凉,心跳突然加速。 莫非被他看出了什么破绽? 不可能!今日天气阴霾,帐中没有掌灯,她全程没有出声,裴獗不可能会想到她在帐子里。 又有了几分肯定,冯蕴微笑,直视裴獗的眼睛。 “看将军的样子,难不成已见过淳于世子,拿到粮食凭证了?世子果然好胸怀,信守承诺。” 裴獗不动声色,冯蕴又长揖一礼:“恭喜将军!” 再抬眼,看裴獗仍然盯住自己看,冯蕴隐隐感觉不大对,轻捋一下鬓发,故作羞涩,“将军是在考虑……如何赏赐我吗?” 裴獗冷眼微垂,“姬鞋子脏了。” 说罢他打马而去,从冯蕴身侧经过时,没给一个眼神,也没有片刻停留…… 冯蕴脑袋里嗡的一声,像被石化。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里…… 帐帘没有及地,她当初能看到淳于焰赤着的双脚,裴獗今天就能看到她的鞋…… 百密一疏。 但是…… 有什么所谓呢? 她本就不想做裴獗的姬妾,让裴獗误会她是一个不守妇道的浪荡女郎不是更好吗? 姬妾要的是唯他一人替他守贞。 而谋士,只要有本事对他有用就行。 冯蕴认为自己符合后者,就把裴獗当东家,心情不仅不糟糕,反而美得很,回府后立马将鞋子脱下来,交代小满。 “丢了。” 好好的织锦靴,应容新做的,还没穿两次呢,怎么说丢就丢? 小满很心疼,可是看到自家女郎的眼神,到底没有多说,应一声喏,下去了。 冯蕴环视屋里的几个仆女,知道自己在她们心里已经落下个“疯病”了,笑容更雅淡几分,换上一双透气的木屐,嗒嗒嗒走到桌案前,亲手磨墨,提笔给裴獗写信。 “今日属下用的是将军的匕首,长的是将军的脸面,二十万石粮食也实实在在落入将军的粮仓。我说的话,都做到了。君子一诺千金重,敢问将军何时兑现承诺?” 小满回来给她添热茶,小心翼翼地说:“十二娘,仆女想讨那鞋面,我脚大一些,让应娘子再帮我拼接一下,兴许也能穿……” 冯蕴睨她一眼。 小满被盯得不停低头,紧张。 冯蕴嗯一声,又在方才写的纸笺上添上一笔。 “有了粮,属下准备以将军名义施粥,缓解安渡百姓对北雍军的惧怕。接下来再让百姓走出家门,恢复营生……” 将信封好,冯蕴让人找来敖七。 “劳烦敖侍卫差人转交将军,就说营里军务要紧,十二娘不急盼复。” 裴将军现在应是厌极了她。 即使她急,也盼不来,还是先不要惹恼大东家为好。 敖七没有伸手来接,盯着她看了许久,一直到冯蕴眼里生出疑惑,这才低低嗯一声,不太高兴地拿着信离去。 冯蕴疑惑:“敖侍卫怎么了?” 小满摇摇头,想了一下又道:“今早他便疯了似的找女郎,未果,便气咻咻出门了。这不刚回来吗?” 第29章 离间之计 冯蕴完全不知少年心事,让小满叫来邢丙,吩咐他近日府里要加强戒备,尤其防着云川口音的人。 邢丙领命下去。 她思量一下,抱起鳌崽悠闲地跪坐在苇席上,低头顺毛,喂它吃肉干。 韩阿婆捧着汤盅进来,张嘴便数落。 “女郎自小体弱,日头这么大,也不知将纱帘拉上……小满大满,还有你们几个,眼睛不要了可以喂给鳌崽!” 从得知冯蕴遇险,韩阿婆就很紧张她。 “本想买只乳鸽给女郎补补,可城里大市小市都没开,街头巷尾的草市也都没了,唉,再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冯蕴问:“那阿婆炖的什么?” 韩阿婆当即眉开眼笑,脸上褶子都出来,“亏得敖侍卫爱捉鱼,今日拎回几条巴掌大的鲫鱼,我让灶上炖了一盅鲜鱼汤,补得很呢……” 她弯下腰,哄孩子似的递到冯蕴面前。 “不腥,十二娘快尝尝?” 冯蕴没有什么食欲,但盛情难却,仍是乖乖地小口喝起来。 心里却忖度,敖七什么时候爱上捉鱼了? 少年郎变成捉鱼郎。那个将来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敖小将军,居然有捉鱼的嗜好,以前倒是不知? — 歇了個晌,冯蕴脑子里已有全盘的计划,起身便让小满将阿楼唤到跟前来。 “你去吩咐灶上,煮几大锅浓稠的米粥,放到府门前去,就说是大将军开仓,勒紧北雍军裤腰带,让食于民。” 阿楼点头应喏。 冯蕴又道:“上次那两个说话好听的姬妾,叫什么来着?” “柴缨,南葵?” “没错。”冯蕴温和地笑,“你叫她二人,去府门外为百姓派粥。多积一点福报,将来好得将军宠幸。” 阿楼听了有点血气上头。 他不懂十二娘为什么那样热心给将军配姬妾,但习惯了听命行事,愣了一下,就喜滋滋去照办了…… 北雍军进入安渡城后,没有烧杀抢掠,但城里百姓依旧惧怕万分,不敢轻易出门。那些有存粮的还好,关起房门偷着活,没有存粮的买不到借不到,便只能咽糠吃土,生生挨饿,苦日子完全盼不到头。 几个部曲敲着铜锣,走街串户去通知大将军府门外施粥,好多人初时不肯相信。 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会有好心? 只怕有什么阴谋。 有人偷偷摸摸去看,发现府门外施粥的是两个长相无害的美娇娘,这才放心来领。 柴缨和南葵说话确实好听。 说了大将军的善意,也没有忘记冯蕴的好,每盛一碗粥,必对来人说,这是十二娘的仁德。 领粥的百姓又惊又奇。 “老天爷,这是菩萨显灵了?” “要不是太守公诈降,烧毁粮仓,安渡不会沦落至此,冯十二娘是在替父赎罪啊……” “活命就好,哪来那么多碎嘴?” “就是,能施粥让人活命就是好人。” “北雍军也没有传言那么凶狠,只要不反抗,就不会胡乱杀害百姓……” 冯蕴带着帷帽刚要出门,听到议论有些想笑。 北雍军确实没有抢粮,但大战时要是粮草不够,那他们可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 新煮的几锅稠粥快要派完了,柴缨和南葵两个小脸热得红扑扑的,在领粥的百姓一声接一声的感谢里,眼睛里都泛着光,很是美艳。 看到冯蕴出来,二人温顺地行礼。 “十二娘。” 冯蕴很满意自己看到的,觉得这两个长得俏丽又有善心的姬妾,应该很对裴獗的胃口。 等他回府,就安排她两个去侍寝好了。 柴缨和南葵完全不知冯蕴在想什么,只觉得女郎看自己的目光极是灼热,脸颊更是羞红,不太敢直视冯蕴的目光。 “好好干活。”冯蕴笑道:“我不会亏待你们。” 二位娇娘受宠若惊,齐齐福身,“喏。” 冯蕴没有逗留太多,交代两句就回府去了。 可这一出,在柴缨和南葵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缨娘,你看十二娘如何?” “世家贵女,与我等不同。端庄,大方,有凌云之志。” 南葵嗯一声,脸颊微微泛红,“十二娘比郎君俊美,比郎君有才。若你我能长久在十二娘身边侍奉,也是幸事。” 柴缨微笑看她,“今日派粥,南姬可觉快活?” 南葵美眸水汪汪的,“快活,从未这般快活过。” 柴缨问:“比侍奉将军还快活吗?” 南葵羞涩地瞪她一眼,思忖片刻幽幽一叹,“我不知侍奉将军会不会更快活,但肯定不会长久。” “如何说的?” “你我都见过将军,那就不是好伺候的主子。你我除了一身皮囊,家世才干样样不如十二娘,因何能得长久?” “南姬说得有理,你我往后不要奢望那些,好好帮十二娘做事,谋个出路才是正经。” “那一会回去,林姬问起来……” “理她做什么?哼!整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模样,如何跟十二娘相比?你要是大将军,你要她,还是要十二娘?” “要十二娘。” 两个美姬对视一眼,掩嘴笑了起来。 府院里,林娥听见这些,差点把牙齿咬碎。 “阿苑,阿晴,你们都听见了,这两个小蹄子得了点好处,翅膀硬了,嚼起我的舌根来了……” 邵雪晴垂下了头。 苑娇道:“阿娥何须生气?她们要做冯十二的狗,谁也拦不住。” “傻子。”林娥绞着帕子,眼睛都气红了,“你俩还看不出来吗?这是冯十二的离间计,她在离间我们!” 苑娇和邵雪晴对视一眼,答不上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约好要同甘共苦的一群姐妹,已然生出了异心,各人有了各人的心思。 因冯十二的有心打压,有些姐妹已不敢跟她们表现得亲密…… 苑娇道:“都是没出息的墙头草。她们要知道阿娥你是替太后殿下办事的人,早晚能得将军宠爱,又得摇着尾巴巴求回来……” 林娥脸色好看了几分,“先让她们得意几日好了。你们只管等着,有看她们笑话的那一天……” — 长门院。 冯蕴听到阿楼的禀报,很是满意。 “气死她们得了!顺我者,就要给她们富贵恩宠。逆我者……一天也不让她们得意。传话下去,林姬死性不改,苑姬、雪姬助纣为虐,三人同饿一天,禁足绿柳院。” 她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跟她一条心,才会有好日子过,跟着林娥只会倒霉饿肚子。 阿楼盯着她看。 十二娘好狠。 可是他,越发喜欢。 冯蕴交代完,仍旧例行写信,向裴獗汇报: “有姬妾不思劳作,在内宅搬弄是非,诋毁将军名誉。再饿一日,以儆效尤。” “以将军名派粥,收获颇丰。民不再惧北雍军,生产可复。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将军何不顺水推舟,将安渡大片荒地还耕于民。均分田土,两相得宜?” “周天子置九州分地于民,地乃民产。然则,官僚、世家、贵族群起而抢占,富有者,山地千里,田连阡陌。贫穷者,足下无立锥之地……” “连年战乱,百姓流亡,田地荒芜,民生凋敝,大将军把土地均分给百姓耕种,此举造福一方,造福万民,造福后世也。” “不过,战时军政合一,将军上马要管兵,下马要管民,属实难以两全。不如交给属下来办?我很有经验,愿为将军效劳……” 她大言不惭地自荐,并写下诸多建议,也不管裴獗会如何看她,会如何思考,装入信封就交给敖七。 “劳烦敖侍卫。” 敖七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将信塞入怀里。 突然问她:“鱼汤好喝吗?” 冯蕴愕然片刻,笑了起来。 厨子希望听到别人赞美他的菜色,捉鱼郎肯定也想要别人夸奖他的鱼吧。 冯蕴道:“肉质鲜美,可比珍馐。” 敖七又问:“鳌崽喜欢吗?” 冯蕴眼睛微弯,像是在笑,“当然。鳌崽爱得很。” 敖七的唇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果然是受用极了,但少年郎傲娇不变,轻哼一声道: “便宜你们了。吃完我再去抓。” 等他出门,冯蕴好笑地抱起鳌崽,亲了一口。 “你哥真喜欢捉鱼,崽崽有鱼吃了…” 第30章 她的夫主 冯蕴去了信,果然没有等来裴獗的回音。 阿楼有点为主子愤愤不平。 他差人去打探过,是覃大金带兵运的粮,就在冯敬廷焚毁的府库下方,隔着层层石板有一个更大的隐藏粮仓,不知道淳于焰是怎么做到的,给过前任太守多少油水,才能把府库下方变成自己的私家库房。 二十万石粮,那是天大的功劳…… 女郎还以将军名义派粥,帮将军挣回名声。 在阿楼看来,将军应当给女郎重赏…… 怎可当作无事发生呢? 而冯蕴若无其事,也不生气,照常捯饬冯家的铺子,督促邢丙训练梅令部曲,以及以大将军的名义派粥—— 阿楼不知道花月涧的事,时不时要埋怨几句。 冯蕴只是笑话他,不要看眼前得失,要看长远。 阿楼看不长远,但他愿意听女郎的话。 做大管事不很容易,阿楼识字不多,以前也不怎么会算账,于是什么都得从头来学。 好在,女郎特地聘来个管事先生,从做账到管家,桩桩件件地教他。 以前阿楼从未想过,管個家而已,居然有这么多学问,更是没有想到自己长这么大了,还要从头学识字,学算学…… 不仅他要学,府里其他人也被拉来听。 而且女郎不藏私,使了先生好处,不论是部曲家里的孩子,还是仆妇杂役家里的孩子,不分男女,一律可以免束脩听先生授课…… 这天大的好事,以前谁敢想? 识字那是世家贵族的特权,贫民子弟竟然也可以学识字,学算学? 阿楼睡着了都能笑醒。 他私下里问过女郎,请来的先生什么都懂,女郎为何不请先生管家,却花时间打磨他这个二愣子? 女郎只笑:因为你是阿楼,其他人不是。 女郎的想法,阿楼是理不清的。但他猜测,可能是那天出城乞降,府里其他人都不愿为女郎驾车,他很害怕,还是站了出来。 但女郎不知道,他是被人推出去的…… 这是阿楼天大的秘密,不敢说给任何人听,只暗地里拼命去学,做好管家,为女郎分忧。 这些日子,府里的变化很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谁敢想?柔柔弱弱的一个女郎,当真把这么大的摊子给管起来了,规矩也都立起来了,井井有条。 女郎定下的规矩,与别家都不太一样。 吃饭、睡觉、工食,乃至府里的和个人的卫生,都有严格要求,且赏罚分明,不论私情,只按规章办事。 女郎很温和,没有架子,但谁坏了规矩,真要饿饭。 一来二去,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梅林部曲就不说了,那是女郎的私兵,个个忠诚于女郎,都舍得为女郎豁出命去。仆女仆妇和府中杂役,腿脚也勤快,都争着表现,想得女郎的奖赏,哪怕女郎口头说一句好,都能让他们快活好久…… 也是的。 这样的世道,常有人饿死,可他们关起门来吃的都是什么? 不仅粟米麦饭管饱,还吃了两次大肉,大馒头,肉汁汤,油盐都是有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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