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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从人群中窜出来,揽住顾玉的肩膀,惊喜道:“顾玉!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的声音把几个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不知怎的,萧行之忽然觉得有股杀气袭来,但是转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君泽双手握拳,强压下想把萧行之胳膊砍下来的冲动。 他的心口闷闷的,觉得自己可笑可悲。 明明都说放下了,在顾玉面前,还总是压抑不住情绪。 顾玉心知自己的身份敏感,不喜欢旁人跟她靠太近,把萧行之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就发现萧行之的眼睛黏在她妹妹身上一动不动。 她不悦地瞪了一眼萧行之,萧行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顾玉嘿嘿一声,那样子要多傻有多傻。 顾玉对萧行之更加不满,把顾琼挡在自己身后,不给萧行之一丁点儿窥视的机会。 萧行之为了能跟顾琼搭上话,道:“顾玉,你跟你妹妹长得好像。” 顾玉怎么会看不出萧行之的心思,道:“你闭嘴。” 另一边的顾琼柔声道:“我跟哥哥是双胞胎,当然像。我们还小的时候,穿上一样的衣服,家里的仆从都分不清呢。” 这句话别人听了没什么感觉,顾玉却是心头一紧。 她跟顾琼哪儿是兄妹,而是姐妹。 萧行之还在因顾琼跟他搭话而沾沾自喜,道:“我第一次看到你们两个的时候,也差点分不清呢。” 顾玉对萧行之警告道:“给我闭上你的嘴!别让我翻脸!” 萧行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顾玉为何忽然生气。 一边的松阳来了兴趣,道:“如果现在顾小公爷穿上顾姐姐的衣服,那些仆从也不知能不能分清。” 顾玉眼光倏然凌厉起来。 她的心跳得很快,生怕这些人生出一丝怀疑。 君泽看着顾玉跟顾琼,忽然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个旖旎的梦。 梦里的顾玉便身着女子衣裙,声音轻柔,身段婀娜。 跟此刻的顾琼一模一样。 可又完全不同。 顾玉就是顾玉,独一无二的顾玉。 尽管她们兄妹二人长相一样,但气质完全不同。 一个挺拔如青竹,一个娇柔如春杏。 君泽对梦里的顾玉念念不忘,看到顾琼,却从不会产生其他想法。 他喜欢的,是顾玉,不是顾玉那张脸。 思及此,君泽再次皱眉,在心里产生一股自厌情绪。 别这样,挺贱的。 他自虐般提醒着自己,只想逃离这里。 第292章 君泽来不及走,人群就爆发出一阵欢呼,抬头看去,正是造势已久的虞美人登场。 停杯楼前露天的平台升腾起白雾,烟丝袅袅,花瓣从天飘落,宛如瑶池仙境。 松阳惊讶道:“为什么会有烟?这烟还不呛人。”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只有顾玉知道,那是她实验了无数次,才用干冰营造出的效果。 人群沸腾起来,为这一幕惊叹不已。 甚至有满腹诗书的学子当场吟诗,记录下这美妙的场景。 忽然,天地间迸发出铁骑突出刀枪鸣的声响。 “噌”一声。 明明是溅珠落玉的琵琶声响,气势却如千军万马,汹涌彭湃,震荡在每个人心头。 这不难做到,整个舞台呈现半圆状,有墙壁做反声的障碍,回音自然大,以至于远方的游人都能听见,被吸引过来。 袅袅白烟被琵琶声散去,虞美人一袭紫衣,从烟雾中显露出来。 她端坐高台,柳眉杏眼,肌肤赛雪,风韵楚楚,几个侍女在她身后,更衬得她像神仙妃子。 虞美人一双纤纤素手拨动着琵琶琴弦,时而急促,时而哀婉,时而激动人心。 这时,有人认出来虞美人手里抱着的琵琶,道:“竟然是相思木!” 松阳疑惑道:“什么是相思木?” 顾琼道:“此琵琶为琵琶圣手秦今为当时的江淮名妓秦舞娘亲自制作,“相思木”的称呼来源于李贺的一句诗,‘相思木贴金舞鸾,攒蛾一啑重一弹’,可列为世间琵琶前十。相思木早已在战乱中遗失,不曾想落到了虞美人手里。听她所弹,倒是不负相思木的美名。” 顾琼解释完,问问题的松阳还没说什么,萧行之就赶紧搭话道:“顾妹妹见识渊博,萧某佩服。” 顾琼捂着嘴一笑,道:“这都是我哥哥告诉我的。” 顾玉不会琵琶,手下的人行商时,偶然得到相思木进献给她,她就一直放在库房,现在拿出来给虞美人,也算是物尽其用。 萧行之赶忙奉承顾玉这个大舅哥,道:“顾小公爷学富五车,萧某自叹不如。” 顾玉只觉萧行之碍眼,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赶也赶不走,只能没好气儿道:“你吵到我的眼睛了。” 萧行之赶紧闭嘴。 所有人都痴迷地看着舞台上的虞美人,如此仙境,如此仙乐,如此仙人。 怎能不让人用最美的词句去形容。 虞美人弹了几首后,对着众人盈盈一拜,道:“虞香多谢诸位聆听,虞香会常驻于停杯楼,还望诸位多多捧场。” 不顾众人挽留,虞美人便施施然走了回去。 所有人对这一场表演意犹未尽,议论纷纷。 往后只要稳住客流,就再无人说停杯楼要超越费酒楼是无稽之谈了。 松阳随着人流,一边走,一边道:“停杯楼的东家还真有点东西。” 顾琼道:“也不知那些烟雾是怎么做出来的,飘飘欲仙,真美。” 过桥时,因为桥身太窄,人又多,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着火了!” 几人回头望去,路旁的灯笼架上果真升起了浓烟,火势虽然不大,但是大家都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前面有个妇人哭道:“我的孩子摔倒了!你们别踩,别踩!” 几人脸色突变,这么多人,若是一个孩子摔倒,很容易被踩伤。 顾琼心里着急,松开顾玉的手,探着身子就要过去帮忙,顾玉及时抓着她的袖子,道:“琼儿,别去。” 顾琼顿住脚步,就要回来。 人群中又生出一阵躁乱,有人道:“他偷我荷包,抓贼!” 一个小贼身形灵巧,像蛇一样滑入人群,有些人想要抓住他,却屡屡被他逃窜。 一边是摔倒的小孩儿,一边是试图逃脱的小贼,桥上愈发混乱。 “刺啦”一声,顾琼的衣袖裂开,顾玉手里只剩下顾琼的一截衣袖。 顾玉脸色一变,大声喊道:“琼儿!琼儿!” 顾琼十分无措,也是不断喊道:“哥哥!” 人群的慌乱让她们两个的距离越来越远。 哭声、喊声、骂声四起,很快淹没了顾琼的声音。 想到上次在牡丹筵上的经历,顾玉如坠冰窟。 妹妹好不容易走出来,第一次这么勇敢地出门,她不能让悲剧重现, 顾玉发了狠,不顾一切推搡着人群,往顾琼消失的地方走去,拥挤中,不知是谁趁乱踢了一下她的膝盖,她一下被绊倒在阶梯上。 人们像是潮水一样拥挤过来,顾玉被好几个人踩踏到身上,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君泽见状,一手拉着松阳,一手用力拨开一个个挡在前面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走到顾玉面前。 这时,一个矮个子男人手里银光一闪,竟然是一把匕首,就要趁乱往顾玉身上捅去。 君泽左手抓着松阳,这个时候断不能放开,唯剩下一只右手。 情急之中,君泽赤手抓住了那把匕首,鲜血从刀刃流了下来,总算没让凶手得逞。 那个凶手侧头一看,居然是逍遥王君泽抓住了他的匕首,他试着用力,可是匕首刺不进,也拔不出,居然纹丝不动,君泽握匕首的力道不言而喻。 凶手不由瞪大了眼睛,当即放开匕首,灵蛇一般,退入人群。 现在顾玉才是最要紧的,君泽只能丢下匕首,放他离开。 趴在地上的顾玉在刚刚的踩踏中匆忙护着头,没看到头顶发生的这一幕。 她不断起身,又不断被人拥挤在地。 忽然,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拉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顾玉猝不及防被拉到一个怀抱里,此刻衣冠不整,发丝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已。 抬头一看,正是君泽冷峻的面容,以及担忧的目光。 君泽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样?” 顾玉隐约听到了顾琼的声音,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像是推搡陌生人一样,着急地把君泽推开,继续往人群里面挤,嘴里不停喊着:“琼儿!” 君泽看着顾玉消失在人潮里的背影,他双手紧握,任由伤口迸裂,鲜血从指缝流出。 拥挤的人群里,他恍若一叶浮萍,不知被谁踩了脚,可怎么也感受不到疼。 松阳好不容易站稳,低头看到君泽手上的血,尖叫道:“哥!你的手。” 君泽这才如梦初醒,发现左手还攥着松阳的手腕。 君泽沉声道:“无事。” 第293章 顾玉一门心思找妹妹,根本没听见背后君泽和松阳的对话。 她一边走,一边喊,好不容易听到顾琼的回应,费力扒开人群,踉跄着朝声源走去。 一直走下桥,才在桥墩处的一棵柳树下找到顾琼。 这里比较开阔,萧行之跟顾琼像是鹌鹑一样,缩在树后,倒也安全。 此时的顾琼被萧行之小心翼翼揽在怀里,虽然面上有些慌张,但看样子没有受伤。 看到这一幕,顾玉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可马上又升起浓浓的怒火。 顾玉上前攥着顾琼纤细的手腕,将她从萧行之身边拉过来。 她第一次冲顾琼发火,道:“你为什么要放开我的手,你知不知道刚刚我有多担心!” 她说着,眼睛已经泛了红,声音也带着微微颤抖。 她真的承担不起再次弄丢妹妹的悔恨了。 刚刚顾琼的衣袖脱手而出那一刻,她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 被人踩踏在地上时,她眼前浮现的都是牡丹筵上,顾琼躲在柜子里的样子。 可是她怎么也站不起来,绝望得让她几近崩溃。 顾琼看到满身狼狈的顾玉,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哭得比顾玉还快。 豆大的眼泪从顾琼的眼睛里掉出来,她慌张道:“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不会擅自行事。” 萧行之看不得顾琼哭,连忙打圆场道:“顾玉,刚刚顾妹妹不是有意的,你别凶她了。” 顾玉因为着急生出的怒火难以压下,下意识对萧行之凶道:“有你什么事!” 萧行之缩了缩脑袋。 顾琼小声啜泣道:“哥哥,是萧世子刚刚帮了我。” 妹妹一开口,让顾玉瞬间熄火。 她害怕,手无缚鸡之力的顾琼只会比她更害怕。 若不是有萧行之,顾玉不敢想,刚刚的躁乱中顾琼会遇到什么。 看着顾琼满脸是泪,顾玉对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行为十分懊丧,她深呼吸几次,平复了一下情绪,道:“琼儿,我刚刚太着急了。” 顾琼摇摇头,扑到顾玉怀里,哭道:“哥哥,我跟你保证,下次再不敢了。” 顾玉任由她在怀里哭着,站在那里不动,转头对萧行之道:“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刚刚找到琼儿。” 萧行之有意在顾琼面前展现自己的大度,哪怕刚刚被顾玉莫名凶了一通,面上还是颇为不在意道:“自家妹妹,保护她是应该的。” 然后萧行之眼神一扫,看到顾玉的胳膊上居然有血,当即大叫道:“顾玉,你胳膊上怎么有血?” 顾琼赶紧从顾玉怀里站起来,拉着顾玉的胳膊看,慌张道:“哥哥!你受伤了!” 顾玉愣了一下,道:“我没受伤,这是怎么...” 她忽然想到什么,话戛然而止。 刚刚弄丢妹妹的恐惧占据了顾玉的心头,让她不顾一切往人群里走。 还被有功夫的人故意踢了腿弯,跌倒在台阶上,被踩了好多脚。 现在人都安全了,顾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是君泽拉了她一把。 既然她没有受伤,胳膊上的血只能是刚刚拉她的君泽留下的。 君泽受伤了! 顾玉脸色一白。 他是怎么受伤的? 刚刚有人偷袭她,她才摔倒的,背后之人意欲何为? 君泽又遇见了什么?怎么会见血? 那些人是否就是冲君泽来的? 顾玉一无所知。 她环顾四周,怎么也看不到君泽的身影。 顾琼小心翼翼看着顾玉的胳膊,发现虽然有血,但衣服是完好的,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 顾琼问道:“哥哥,这是谁的血?” 顾玉无从回答,刚刚人群混乱,但是没有听到别人的惨叫。 君泽这个人,在她面前有些无赖。 受伤不怎么疼时,可能会哼哼唧唧喊疼要安慰。 可是真的疼了,又怕她担心,强忍着不发一声。 顾玉确定是君泽受伤了。 可君泽武功高强,是谁?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把他伤了? 顾玉紧张起来。 顾琼想到什么,问道:“哥哥可有看到松阳和逍遥王?” 顾玉道:“看到了,可...” 顾玉哑了声。 看到了,可是她又把人推开了。 这时平沙终于带着桑芽找了过来,一脸惭愧,跪在地上道:“属下护主不利,请小公爷责罚!” 桑芽也哭着跪在地上,道:“奴婢该死,刚刚跟丢了小姐。” 刚刚人太多,平沙和桑芽只是在他们后面跟着。 过桥时场面太过混乱,桑芽差点被挤到河里,平沙拉了她一把,转头顾玉她们就被人群冲散了。 顾玉冷着脸对平沙道:“你护着琼儿先回府,然后去领罚。” 平沙道:“是!” 萧行之道:“我一起送顾妹妹回去吧,我骑马在后面跟着。”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多个人多个保证,萧行之不会有坏心,顾玉便道:“好。” 顾琼着急道:“哥哥你呢?” 顾玉道:“我要去找人,你先回去。” 顾琼道:“哥哥要去找逍遥王和松阳吗?” 顾玉顿了一下,点点头。 顾琼道:“我先回去,哥哥万事小心。” 顾玉不等她说完,就再次挤入人群。 顾琼只好跟着平沙先回去。 顾玉逆行回到桥上,刚刚着火的灯笼架已经熄灭,没有摔倒的孩子,没有哭喊的妇人,小贼不知去向。 这是一场别有用心的混乱。 人们多多少少反应过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至于像刚刚那般拥挤。 顾玉担心君泽,可是找来找去,怎么都找不到君泽的身影,松阳也不知去向。 她在桥上茫然无措起来,回想到刚刚君泽担忧的眼神,心口一痛。 君泽受着伤来拉她,可是她连君泽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还把他推开。 她找到君泽又能说什么呢? 她以什么立场再去找君泽?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她,君泽亦不会。 更别说她屡屡无情地把人推开。 顾玉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的湿意,一路回到停杯楼。 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君泽。 她不知道这场短暂的混乱是谁制造的,君泽会不会遇见其他危险。 只有见到人才能安心。 停杯楼的马临见今日虞美人的表演这么成功,正高兴着,就看见顾玉一脸凝重过来。 马临道:“东家您怎么来了?” 顾玉道:“召集人手,帮我找人。” 马临道:“找谁?” 顾玉道:“逍遥王君泽,要快!” 第294章 君泽只对关言说了一个字:“查。” 关言便隐入夜色中去。 松阳坐在马车上,小心翼翼地帮君泽包扎伤口。 他的右手全是血,伤口深可见骨,看着都胆战心惊,君泽却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 幸好马车的暗格里有止血药,这才止住了血。 松阳笨手笨脚的,包扎时有好几次触碰到伤口,君泽只是皱着眉头。 等伤口终于缠好,松阳嘴里嘟囔道:“你不疼吗?” 君泽收回手,道:“不疼。” 疼的地方不是手,而是心。 松阳没心没肺的,听君泽说不疼,就觉得大概真的没那么疼,便小声道:“刚刚怎么不跟顾小公爷说一声就走了,她找不到我们会担心的。” 他们在桥上看到顾小公爷和顾琼相会,松阳想过去,却被君泽一言不发地拉走了。 她挂念着君泽的伤,并没有坚持过去,也没派人过去说一声,想想挺不好的。 君泽像是有点累,道:“不必。” 在松阳看不到的角度,他眼里闪过一抹痛。 有什么好说的。 顾玉才不会担心他。 他已经被顾玉推开过太多次了,何必过去自取其辱。 松阳道:“可是你为了给顾小公爷挡住匕首,手掌伤成这样,该让顾小公爷知道啊。” 君泽闭上眼,知道了又能如何。 顾玉的心是石头做的。 别说挡下匕首,就是之前挡下熊,也没有焐热顾玉的心。 说不定,顾玉还会因此更加瞧不起他。 又不是顾玉主动要求他去挡匕首的,是他飞蛾扑火,一厢情愿。 以伤博同情,没意思极了。 君泽道:“不许跟她说。” 松阳疑惑道:“为什么啊?” 在松阳看来,做了坏事才要瞒着。 现在君泽做了好事,尤其是帮顾玉挡了灾,为什么不让顾玉知道? 君泽睁开眼,自带三分笑的桃花眼此时像是浸透了冰凉的雪水,让人看了遍体生寒。 君泽忽然发狠,脸色十分骇人,警告松阳道:“我说了,不许告诉她!” 松阳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只好道:“行了,不说就不说,干嘛凶神恶煞的!” 一路把松阳送回端亲王府,君泽才回去。 他没有回长公主府。 今夜刺杀顾玉的人他觉得不对劲儿,他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君泽来到费酒楼后院的一处厢房里等了会儿,关言拎着两个人进来。 关言像是甩麻袋一样把两人甩在地上,评价道:“功夫不错。” 那两个人都长得又矮又瘦,身形十分灵活,但是被关言卸了一只手和一条腿,现在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君泽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两个人道:“是现在招,还是过一遍刑再招。” 那两个人脸色一变。 一个人正是拿着匕首刺杀顾玉的人,他现在面如死灰,不肯言语。 另一人道:“贵人,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君泽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像看死人,他不以为然地一挥手,示意关言行刑。 顾玉是练武之人,底盘稳,很难因为别人的推搡就跌倒在桥上,除非有人暗算。 而这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一个制造混乱,一个趁机刺杀。 若不是他出现地及时,顾玉就要被匕首刺伤了。 在那种人挤人的环境下,都不需要多重的伤,顾玉不断被人踩踏,只有死路一条。 另一人见关言靠近,忙道:“小的招,小的招,小的偷了一个妇人一两银子,贵人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君泽显然不信,示意关言继续。 屋子里惨叫声不断。 两个人胳膊和腿在关言手里像是玩具一样,被卸下来再按上,卸下来再按上。 如此反复,寒冬天气,屋里没有生火,二人疼得大汗淋漓。 可是他们依然没说话,君泽拿起桌上一把削水果的小刀,扔给关言,道:“用这个。” 关言接过匕首,只见君泽手一抬,手上还包扎着厚厚的绷带,指向对那个拿匕首要伤顾玉的人,道:“从他开始。” 关言的刀法是练过的,知道怎么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关言慢条斯理地用刀割着那人的皮肉,每一片儿轻薄地都能透过光。 鲜血弥漫了一地,那人痛得连喊声都是扭曲的。 另外那个贼看到这一幕吓得浑身颤抖。 十片薄肉割下,君泽对小贼道:“招不招?” 小贼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没反应过来。 君泽平静道:“继续。” 关言继续行刑。 小贼光是看着都受不了了,涕泗横流道:“招!小的招!” 君泽没让关言停下来,而是让关言把受刑那人的嘴堵上,然后当着小贼的面继续行刑。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受刑之人喉间发出的痛苦呜呜声。 君泽只是对小贼道:“招吧。” 那个小贼害怕道:“是狄家大公子让小人来的。” 君泽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叹息,转头给了关言一个眼神。 关言拿起刀子,红光一现,那人脸上就被生生削下来一片儿薄肉。 那人惨叫出声,在地上打滚儿,但是因为被关言卸去一手一脚,只能在地上扭曲着哀嚎。 君泽道:“本王没有那么多耐心。” 那人忍着剧痛,道:“是长公主!是长公主让小的见机行事,目的是趁乱刺杀顾小公爷。” 在一旁的关言听到这话十分意外,立刻去看君泽的脸色。 昏暗的房间里,君泽一张俊美的脸阴沉地厉害。 他心里的猜测还是成了真。 回想到除夕夜发生的事,他大概是在昏迷中暴露了对顾玉的心思。 沉默了一会儿,君泽站起身来,看都没看那两个人一眼,就走了出去。 一路回到长公主府,在大门口下了马车,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 顾玉一下子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又看到君泽右手上被缠了厚厚的绷带。 她连忙问:“你受伤了?” 君泽冷漠地扫了顾玉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径直走入长公主府里。 大门一开一合,把顾玉关在门外。 顾玉觉得有点儿冷。 第295章 寒风凌冽,顾玉缩了缩衣领,把脸上的清雪拂去。 朝天空呼出一口气,轻薄的烟瞬间消失。 她告诉自己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君泽没有跟她搭话,她不必担心二人再纠缠不清。 他们就像是陌生人一样,或者比陌生人还不如。 顾玉最后看了一眼长公主府紧闭的大门,悄然离去。 君泽不顾下人异样的眼光,在门里站了许久,又让下人重新拉开门。 外面的雪地上唯有一串被新雪掩埋的脚印。 人已经走了许久。 君泽苦笑一声,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如果刚刚顾玉能再问他一声,或者再往前一步,他一定会驻足。 可是没有。 除了一串被风雪掩盖的脚印,什么都没有。 算了。 君泽拢了拢衣领,向长公主的院子走去。 长公主果然还没睡,派出去的两个人是她豢养多年的杀手,连君泽都不知道。 她在等那两个人的回话,可是到现在都不见人,让她有些不安。 君泽带着一身风雪,从外面进来,只听巧穗在外面惊道:“王爷,您的手怎么受伤了?” 长公主脸色一变,赶紧起身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君泽被松阳包扎得乱七八糟的手。 长公主上前一步,托住他的手腕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 君泽没有说话,长公主心里着急,对巧穗吩咐道:“快去拿金疮药和绷带来!” 以前君泽的父亲出征在外,偶尔会带着伤回京,长公主不想假手于人,便悉心学了怎么包扎伤口。 巧穗应了一声就匆匆将药和绷带拿了过来。 长公主借着灯光,小心翼翼地把君泽手上的纱布拆开。 巧穗看了惊叫一声,道:“天呐!” 长公主脸色一白,心疼不已,道:“拿我的牌子进宫,叫个御医过来!” 这伤口不是她能处理得了的。 巧穗匆匆忙忙出去。 长公主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眼里的泪都要涌出来了,道:“你怎么伤成这样!” 她小心地用挑子把松阳糊涂撒上去的药挑出来,一会儿要让御医拿更好的药来,这药粉上得实在不像话。 君泽疼得额头渗出汗水,还是一言不发。 长公主看出他在逞强,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道:“你说啊,怎么会伤成这样?” 君泽这才开口,道:“我带松阳出去看灯,遇见了顾玉。” 一提到顾玉的名字,长公主就变了脸色。 她明白过来,以她儿子的功夫,寻常人根本伤不了他,这又是跟顾玉有关。 长公主眼里毫不掩饰地燃起恨意。 君泽知道她误会了,便道:“在桥上,有人要刺杀顾玉,是我过去握住了那人的匕首。” 长公主倏然起身,骂道:“你怎么这么傻!那是刀子!你怎么能去握!” 儿子之所以受伤,原来是她派的人弄巧成拙,可恨那两个蠢材,顾玉没杀成,反倒伤了她儿子。 君泽抬起头,淡淡地看了长公主一眼,道:“娘,你为何要为难顾玉?” 长公主咬着牙。 她为什么? 还不是君泽屡次三番因为顾玉受伤。 先前遇熊,后来落水,顾玉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顾玉是六皇子派的人,偏偏她身为五皇子的姑母,君泽身为五皇子的堂表哥,只能支持五皇子。 君泽爱而不得,却愿意为了顾玉赴汤蹈火。 一旦日后顾玉生出歹心,她儿子这副用情至深的样子,怕是要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到时她怎么办?五皇子怎么办?整个君家怎么办? 不。 不要说一旦。 就是现在,顾玉怕是已经生了歹心。 不管除夕夜发生了什么,她儿子有伤在身的情况下掉进湖里,都跟顾玉脱不了关系。 就算不是顾玉推的,顾玉就在旁边,也该去捞一把。 孙采薇一个女孩子落水,顾玉都能下水救。 可她儿子掉进湖里,顾玉却只是慢腾腾找到宫女,再让宫女唤人来救。 寒冬腊月,她儿子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整整昏迷了两天才醒。 让长公主怎能不恨顾玉。 唯有趁早解决了顾玉这个巨大的隐患,才不至于让儿子再次落入这样的处境。 长公主反问道:“你说我为什么?除夕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那副样子?” 君泽闭上眼,像是疲惫到了极点,道:“不是她的错。” 长公主以为君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替顾玉开脱,便哭着责怪道:“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你出事的时候她就在身边,怎么不是她的错!” 君泽又沉默下来。 长公主看了一眼君泽手上的伤,继续哽咽道:“那是个怎样的狠心人,将你伤害至此,你还要替她说话!这又因为她把手伤成这样。泽儿,天下男人女人那么多,为何非她不可。” 君泽吞咽了一下喉结,道:“错在我。” 长公主道:“什么错在你!” 君泽脸色苍白,靠在座椅上,道:“除夕夜,是我喝多了酒,在神女湖边遇到她,便欲行不轨之事。” 长公主哭声戛然而止,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欲行不轨之事?” 君泽压下心里的悲痛,道:“当时我神志不清,借着酒劲儿,想要欺辱于她。她反抗不过,与我拉扯间,我失足掉进湖里。她担心我上来不肯罢休,又怕我醉中淹死,才去叫宫人把我捞出来,自己不敢见我。” 君泽每说一字,心就痛一分。 他说的几真几假,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经过这么多事,他不能骗自己顾玉对他是有情的。 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先前顾玉为了躲避他娘,躲在他的被子里,知道他身体起了反应,都表现得那般厌恶。 更别说他当时不知廉耻地握住顾玉的手,让顾玉帮自己。 顾玉一定恶心坏了吧。 情急之下将他推入湖里,是他活该。 君泽的心已经痛到麻木,说出的话像是往自己鲜血淋漓的心口撒盐。 长公主听了遍体生寒,她没想过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是她儿子想要强迫顾玉,做出禽兽不如之事。 顾玉有两房妾室,在宫宴上更是对未婚妻季妙仙维护得紧,自然是个正常男人。 一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甘愿雌伏另一个男人胯下,还是在被强迫的情况下。 长公主想到以前种种不着边际的传言,痛哭出声,道:“这是什么孽缘啊!” 君泽道:“所以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往后,您别去找她麻烦。” 长公主哭得停不下来,在她心里,儿子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是情之一字最难捉摸。 长公主含泪摇着头,道:“我的儿,那你也不能因为这样一个男人做傻事啊。” 君泽声音低沉道:“走到这一步,都是我咎由自取,您也说了,这是段孽缘,从今往后,我与她,形同陌路。” 长公主听了这话,本该欣慰的,但是看到君泽双眼无神的样子,心如刀绞。 对一个人爱而不得,还被那人厌恶,这是多大的痛楚啊。 长公主哭着道:“我儿,天下男人女人何其多,只要你愿意走出来,娘再不逼你成亲了。” 君泽颤抖着呼吸几下,艰难地点点头。 第296章 元宵夜到底是谁出手暗算,顾玉一直查不到真相。 君泽有没有抓到人,顾玉也不会去问。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最近几天,顾玉在刑部官衙废寝忘食地搜集线索,将一件陈年旧案的细节梳理清楚。 不知怎么,居石头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中午她太过投入,耽搁了吃饭,居石头居然让人主动给她送来一份。 顾玉有些受宠若惊,反复思考自己这些日子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太奇怪了。 傍晚时,萧行之传来消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元宵灯节虞美人出了好大的风头,许多文人墨客为虞美人写下诗篇,流传在京都的街头巷尾。 停杯楼也成功在京都站稳了脚跟。 虽然这个年过去了,价格也回归到原来,但是客人络绎不绝,生意火爆,隐隐超越了费酒楼。 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天,离停杯楼不远的地方又有一家酒楼开张,名为拾箸楼。 里面装潢与停杯楼极为相似,走的路子也跟停杯楼一模一样。 先是以极低的价格吸引顾客前来,然后又推出一个琵琶女,名号引香夫人。 甚至价格比停杯楼先前做慈善时还要低。 也不限制是异乡人还是京都人,一律打折,还会在饭后赠送荷包、扇坠这些周边产品。 最开始,大家还以为两家是一起开的,后面停杯楼澄清,说是两家无关,并且痛陈拾箸楼模仿的行为。 两楼的管事还闹了几次不愉快。 跟虞美人不同的是,引香夫人每每端坐纱帘之后,让人窥不见真容。 她的琵琶声远不如虞美人的精妙,只能说是中上水平。 有人暗戳戳议论,这个引香夫人必然相貌丑陋,不然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也有人道,拾箸楼实在无耻,引香夫人这样子,莫不是学完虞美人,又学费酒楼当初的岚烟姑娘。 尽管拾箸楼的非议声不断,还是架不住大家薅羊毛的心思,毕竟两家的菜品、味道都十分相似。 有更加便宜的,自然去更加便宜的。 哪怕知道拾箸楼是在照搬照抄停杯楼的经营模式,也只会优惠这么几天,大家还是愿意捡个便宜。 有些自诩风骨的文人则是在虞美人面前,大肆谴责拾箸楼可耻的行为,有个人为搏美人一笑,还编了打油诗讽刺。 这自然激起了一些两边吃的人的反感,为此唇枪舌战了一番。 总之,停杯楼、拾箸楼的话题热度在京都高居不下,甚至到了两人见面,先问一声您可听说了停杯楼和拾箸楼的事情? 今夜是拾箸楼打折最为低廉的一夜,大多数人闻风而动,往拾箸楼赶去,生怕晚了一步就没有位置了。 顾玉早早进入拾箸楼,到了一个视野效果极好的阁楼,一旁陪着的萧行之道:“我很好奇,如果这个常引香不出现,你会怎么做?” 顾玉道:“养蛊。” 顾玉先前买下了两个酒楼,并且装潢一致,为的就是炒作话题。 谁都爱看热闹,都爱捡便宜,话题热度高了,名声也就打出去了。 如果常引香没有出现,顾玉也同样会在拾箸楼造出另一个备受追捧的红人,就像是现代的明星一样。 她从那个娱乐至死的时代过来,要做出这些事情并不难。 到时候,两家酒楼、两个红人互相竞争,摩擦不断,各自的追捧者会在无形中变得更加忠实,并且会拉拢身边人来“追星”。 而竞争的过程中,无论谁输谁赢,赚钱者,都是顾玉这个东家。 现在常引香出现了,顾玉恰好可以利用起来,做比赚钱更有意义的事情,便抛却了养蛊的想法。 萧行之没听懂这个“养蛊”是什么意思,楼下就传来一阵喧嚣。 现在天色将晚,是酒楼生意最火爆的时候,议论声不断传来。 “停杯楼的虞美人来找拾箸楼的麻烦喽!” “停杯楼忍到现在才爆发,也是可以了。” “有大热闹看了。” “虞美人可是停杯楼的招牌,她都主动出马了,看来是被逼急了。” “引香夫人跟虞美人比起来差得远呢。”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引香夫人像以前费酒楼的岚烟姑娘一样,是个绝代佳人。”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里,虞美人抱着相思木,身后跟着一大帮停杯楼的仆从走了进来。 虞美人姣好的面容现在布满怒气,她一站定,就娇喝一声:“引香夫人你出来!可敢出来与我比上一比!” 在座众人听了这话,更加兴奋起来。 一个是美貌如花的虞美人,一个是神秘莫测的引香夫人。 这是两楼之争,也是尊严之争。 大家都暗自揣度,引香夫人敢不敢应战。 要论琵琶,引香夫人自然是比不过虞美人,但若引香夫人面纱后,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结果就不一样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最美的东西,莫过于自己的想象。 近来关于引香夫人的容貌问题,众人已经探讨得太多了。 甚至有人希望虞美人能一举将引香夫人的面纱摘下,让众人窥见引香夫人真容。 更多人还是在看拾箸楼的笑话。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拾箸楼的管事脸皮太厚,明知虞美人是来找麻烦的情况下,还点头哈腰地迎上去,殷勤道:“美人息怒,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虞美人本就带着怒气前来,看到拾箸楼的管事点头哈腰和稀泥的样子,上去就是一耳光。 “啪”一声。 所有人都震惊了。 有些共情能力比较强的人甚至捂住了自己的脸。 虞美人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性子如此刚烈。 不过这样的行为,倒是引得几个人鼓掌称赞。 “打得好!” “谁让他们这般无耻,什么都跟着抄。” “虞美人真性情也!” 楼上的萧行之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对顾玉道:“这这这!这也是演的?” 顾玉往下看了一眼,所有人八卦之魂被这一耳光彻底点燃,情绪高涨到了极点。 顾玉道:“我当时让她即兴发挥,没想到她...还挺不错的。” 是个好演员的料。 萧行之啧啧称奇,道:“妙啊。” 第297章 众人等着看拾箸楼的管事翻脸,没想到大家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 拾箸楼管事汪斌笑嘻嘻道:“美人手疼了吧!快快快,拿上好的药来,给美人敷敷手。” 萧行之亦是瞪大了眼睛,道:“能屈能伸,真乃大丈夫也。” 顾玉看着楼下两人一唱一和的,便道:“重重有赏。” 楼下的虞美人冷哼一声,道:“少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给我把引香夫人叫出来!” 汪斌陪笑道:“不知虞美人找引香夫人所为何事?” 虞美人美目一挑,示意身后的人把汪斌推开。 而后她步步生莲,径直走到楼梯口,转身指着汪斌的鼻子骂道:“你们拾箸楼皆是一帮无耻之徒,其他地方照搬照抄也就算了,居然还弄来一个什么引香夫人!谁不知道我虞美人本名虞香,她算什么东西!也配用“引香”的名号!” 一些人在下面附和道:“就是就是,虞美人闭月羞花,那个引香夫人连面都不敢露,怎配跟虞美人相提并论!” “引香夫人的琵琶呕哑嘲哳,虞美人的琵琶仙乐悦耳,你们拾箸楼好不要脸,竟敢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 议论声越来越大,人们愈发口无遮拦。 “拾箸楼向停杯楼道歉!” “引香夫人滚出京都!” “拾箸楼也滚出京都!” 如此一来,拾箸楼面子里子都不剩了,众人等着看汪斌什么反应。 结果汪斌的脸皮再次刷新了众人的认知。 汪斌冲四周抱拳道:“诸位客官,感谢大家光顾拾箸楼,今晚全场的消费由汪某人买单。” 此话一出,刚刚骂拾箸楼的声音瞬间消了大半。 法子虽然无耻,但架不住好用。 萧行之听罢,道:“这话错了,应当是今晚全场的消费由顾公子买单!” 萧行之不停感叹顾玉的大手笔。 顾玉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萧行之想到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的狄大公子,道:“也是,做一晚赔钱生意,换大理寺卿的官职,值得值得。” 顾玉却是认得清局势,道:“换不了。” 最多让狄大公子停职一段时间。 不过对于顾玉来说,这段时间也是够的。 萧行之道:“那也能好生膈应他一番,以小博大,不愧是你。” 顾玉不再言语,把视线放在下面。 下面的虞美人和一众停杯楼的人听了汪斌的话怒目圆睁,道:“无耻!” 汪斌笑着应下,道:“虞美人,您和您带来的人也是一样,今晚放开了吃喝,汪某请您。” 虞美人呸了一声,道:“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虞美人身边的侍女看虞美人气得不行,道:“虞美人,您别跟他置气,别忘了,您是冲着引香夫人来的。” 虞美人再次把火气转到引香夫人头上,冲着汪斌道:“罢了,我也不是停杯楼的东家,你怎么学停杯楼都与我无关,唯有一点,把那个什么引香夫人给我赶出楼去!我不许这么一个连琵琶都弹不好的人蹭我的名声!否则,这件事没完!” 汪斌道:“虞美人见谅,汪某什么都能答应您,唯独这点不能应。” 众人不懂汪斌为何这么说,议论纷纷: “莫非这引香夫人有什么来头?让拾箸楼这般护着。” “不会真是个比虞美人还美的女子吧。” 有受惠的拾箸楼客人劝汪斌道:“汪管事,您什么都能应,为何独独在引香夫人身上犯了傻呢?” 汪斌道:“您有所不知,她...唉!” 汪斌长叹一声,众人对引香夫人更加好奇了。 虞美人见汪斌不答应,再次冲楼上喊道:“引香夫人!这是你我的事情,下面都热闹成这样了,你别在那里做缩头乌龟,是时候出来了。” 下面一些人也开始帮虞美人唤引香夫人。 “引香夫人,出来吧。” “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无论如何,也该出来见见。” “不会真像传闻说的那样,丑得不敢见人吧。” “引香夫人,你就出来吧,别让汪管事为难。” 在众人的吵闹声中,楼上传来珠帘晃动的声音。 众人的好奇心已经被拉到了极点,纷纷看向那里。 引香夫人头戴帷帽,抱着一把断了弦的琵琶,脚下生莲,走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不少人表示失望。 大家都喊成这样了,引香夫人还是不肯摘下面纱。 虞美人走上楼梯,站到引香夫人面前,眯起眼道:“你就是引香夫人?” 常引香对虞美人施了一礼,算是默认。 虞美人道:“好,我要向你挑战,输的人,滚出京都。” 常引香摇摇头。 汪斌在一边打圆场,道:“虞美人,引香夫人的琵琶技艺不如您,在拾箸楼里混口饭吃罢了,您何必咄咄逼人?” 虞美人不悦地看了汪斌一眼,道:“我们女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汪斌面露难色。 虞美人道:“大家都知道你的琵琶技艺不如我,但是这不够,我要跟你比试一场,输的人要在能力范围内满足赢的人一个要求,引香夫人,你可敢应?” 常引香再次摇摇头。 虞美人道:“你若是不敢,便跪下向我请罪,说你不该模仿我,并且滚出京都。” 这话简直把引香夫人架在火上烤。 汪斌看不下去了,道:“虞美人,她一介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您何必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呢?” 虞美人对汪斌骂道:“你现在觉得我把事情做得绝,当时放出话,说引香夫人可与我虞美人媲美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的感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蹭上我的名声,真是笑话。” 下面的人起哄道:“引香夫人,你就应了吧。” “要不然你就直接认输,离开京都吧。” “你那点儿伎俩,在京都根本不够看。” “引香夫人,你这就怂了吗?” 虞美人道:“引香夫人,这场比赛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否则,我让你声名狼藉!” 引香夫人在众人的逼迫下像极了一朵凄苦的小白花,帷帽下还传出了轻微啜泣的声音。 有人怜悯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随即,这话就被其他人反驳道:“不要被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蒙蔽了,她就是不敢应,又不想走,跟汪管事是一路厚颜无耻的货色。” “虞美人哪里是在为难引香夫人,我要是虞美人,被一个冒牌货模仿,心里也恶心死了。” “成名的路子那么多,为何不凭借自己的本事,偏偏蹭别人的名头。” “就是就是!” 虞美人再次娇喝道:“引香夫人,你到底应不应!” 下面又是一阵附和声。 常引香看气氛已经差不多了,便凄凄惨惨道:“我应下还不成吗?” 第298章 两个琵琶女相斗是很有看头的,可惜大家都猜得到结局。 引香夫人抱着自己断了弦的琵琶,端坐在一旁进行调试。 虞美人道:“你是在羞辱我吗?用一把断了弦的琵琶跟我比,就是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常引香幽幽道:“不,这场比试我不是代表拾箸楼,而是代表我自己。我自己唯一拥有的,只有这把断了弦的琵琶。” 一边站着的汪斌听了这话偷偷擦了擦眼泪。 惹得众人一头雾水。 虞美人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输了,别说我欺负你。” 常引香道:“引香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有数了,别说用这把断了弦的琵琶,就是用您手里的相思木,也弹不出如您一般的悦耳仙音。” 虞美人傲娇地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二人的琵琶声响起。 虞美人弹的是《霸王卸甲》,乐曲铿锵有力,沉闷悲壮,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金戈铁马,心神为之震荡。 她一曲奏完,所有人都为她欢呼。 等到引香夫人上台,下面就传来喝倒彩的声音。 还有人直接劝她下去,不要自取其辱。 引香夫人并未受影响,而是静悄悄坐在上面,轻轻拨动了几下。 随即一股哀怨从她断弦的琵琶中传出。 有懂行的人听出,她弹的是《塞上曲》,一弦一声,凄凄婉婉,满含悲切,人们仿佛看到一个女子,孤苦无依地坐在黄河落日之下。 弹着弹着,一阵啜泣声传来,竟然是引香夫人在哭。 原本因为琵琶断弦曲不成调,她这么一哭,所有人心里平添了几分哀伤。 弹到一半,引香夫人竟然弃了琵琶,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对虞美人施了一礼,道:“是引香输了,这就收拾东西,离开拾箸楼。” 虞美人抿抿唇,显然觉得引香夫人哭成这样,她还揪住人不放,很不合适。 众人被引香夫人的情绪感染,还沉浸在淡淡的哀伤之中。 汪斌打破了平静,哭着道:“引香啊,你不能走,你离开了拾箸楼,可怎么活啊。” 虞美人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离开了拾箸楼就不能活?” 汪斌居然对虞美人直直跪了下来,道:“美人有所不知,引香夫人她...她是个苦命人啊。” 虞美人道:“天下苦命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她是苦命人我就要让着她。” 汪斌还待说什么,引香夫人便道:“管事不必为我求情,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引香技艺不精,败给虞美人不丢脸。” 虞美人瞥了她一眼,道:“你知道就好。” 常引香道:“多谢汪管事这段时日的收留,引香感激不尽。” 可是汪斌却拉着常引香的衣袖,道:“不能走!不能走!你走了,就是死路一条。” 虞美人怒道:“你好不讲道理,引香夫人都认输了,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她琵琶虽然比不过我,但也称得是中上等,换个地方照样是个营生,怎么会是死路一条,倒像是我逼她死一样。” 汪斌哭着道:“可不是您逼她死,而是狄大人,不...是有人逼她死。” 常引香道:“汪管事您别说了,自古民不与官斗,您不要因为我惹上麻烦。” 众人捕捉到一些信息,什么民啊官啊的,莫非引香夫人跟什么官有过节? 能在这儿坐着的都是喜欢八卦的,有人道:“引香夫人有何难言之隐,不如说出来。” “皇城脚下,你有何冤屈,不妨诉一诉,保不齐大家能给你出出主意。” 虞美人也道:“我虽不喜你蹭我的名声,但是更不想平白背上逼死你的黑锅,若你真遇见了什么不平,不妨说一说。” 常引香低声啜泣道:“要杀我的人,是大家惹不起的,引香福薄,不敢连累诸位,就此别过。” 这时,人群中有个人站了出来,道:“引香夫人刚刚说什么民不与官斗,什么狄大人,莫非是大理寺的狄大人?” 楼上的萧行之道:“他可算来了。” 顾玉一笑,下面站出来的人正是她的老朋友裘右。 御史台清贫,裘右跟御史台的一些人说拾箸楼今夜价格最便宜,便有好几个御史跟着过来占便宜。 一个裘右太显眼的话,那么多几个御史呢? 不怕狄罗栽不到跟头。 裘右身后的几个老御史早就不满绍无极,但苦于绍无极位高权重,又得圣上宠信,他们怎么参都参不倒。 狄罗是绍无极认的干儿子,动不了绍无极,动动狄罗也能解解恨。 裘右直接指出大理寺卿狄罗,引香夫人摇摇头又点点头,哭得更惨烈了, 随裘右来的几个御史都站了出来,道:“真是他吗?” 引香夫人害怕道:“不,不是。” 那几个御史有些失望,裘右则对另一边的汪斌道:“她不说,你来说。” 汪斌满脸苦相,也是犹犹豫豫。 裘右道:“我等是御史台的御史,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如果引香夫人真被官府欺压,我等碰上了,自无不管之理,只要冤情属实,我等愿意为你上报朝廷申冤。” 引香夫人道:“可是狄大人是好大的官儿。” 一个年老的御史听了,在心里确认还真是狄罗,便道:“再大的官也大不过公道二字!” 引香夫人这才抽抽噎噎地说出自己的故事。 “引香本是京郊万花楼的琵琶女,年轻时,因为颜色好,攒了些银两,想要为自己赎身,不料被一男子骗钱骗感情。” 狄罗自然不会骗一个妓女那点儿钱,御史问道:“那男子是谁?跟狄大人有何关系?” 常引香道:“那人是狄府的管事,要我把钱给他,他替我赎身,谁料他拿了钱就跑了。引香苦等不得,偷偷跑了出来,在狄府门前蹲守许久,才等到他。 可是他一看见我,不仅不承认他骗走我的钱,还说我一个妓女来世家门前,是脏了世家的地,竟然让手下人把我打死。 还说他是狄家的管事,就是打死我,有狄家在,他也不会被问罪。引香险些被狄家的人打死,幸好遇见拾箸楼的管事出手相救,引香这才得以活命。” 第299章 众人听罢气愤不已,纷纷道: “欺人太甚!” “这个狄家眼里还有王法吗?” “引香夫人好可怜啊,一个弱女子,被骗钱骗感情,连命都要差点儿搭进去。” “狄大人还是大理寺卿呢,居然纵容手下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一个小小的管事都敢草菅人命,这个狄大人也定然不是好东西!” “你们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个叫蔡英的女子冒死敲登闻鼓吗?就是这个狄大人从中作梗,差点害死人家父亲。” “这是什么狗官!” 顾玉安插的人在下面煽风点火,大家都愤慨起来。 几个御史原本听到是狄家一个下人还有些失望,但看众人如此激愤,便又觉得此事倒也不是不可行。 一个御史对引香夫人道:“你说的可都属实?” 常引香道:“引香不敢欺瞒大人,若非引香输给了虞美人,不得不离开京都,这件事就是烂在肚里也不会说。” 御史道:“为何不说?” 常引香道:“引香一条贱命不足为提,可是不能连累收留我的汪管事。” 汪管事道:“你是苦命人,我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一帮你罢了。” 这个时候,油滑无耻的汪管事在众人的心里一下子高大起来。 虞美人忽然上前,握住引香夫人的手道:“殊不知,我在阴差阳错下,逼你说出这件事!我们身为风尘中人,本就艰难,你还遭遇这事,实在可怜。偏偏你有情有义,宁可含冤,也不肯连累汪管事。” 引香夫人道:“蹭了虞美人的名声,是引香的错,引香惭愧。” 虞美人却大手一挥,道:“你本就叫引香,我名字里也有香,可见冥冥之中自有缘分,怎么能说是你蹭了我的名声呢!往后,你我就是异姓姐妹,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肚子。” 虞美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仿佛刚刚指着鼻子骂引香夫人的不是她一样。 众人心里都有些怪怪的。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虞美人和引香夫人都有情有义,现在化干戈为玉帛,实在令人感动。” 这话一出,众人心里的异样情绪便消散了。 原以为是两个琵琶女互撕的戏,结果唱的是窦娥冤,现在又是义结金兰。 可谓一波三折,精彩不已。 大家免费吃了拾箸楼的饭食,逢上引香夫人的冤屈,还知道了汪管事无耻的皮囊下,居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人。 拾箸楼的口碑一下子又起来了。 而与引香夫人义结金兰的虞美人,在众人心里,也再上一层。 所有人都化身侠客,纷纷请求几位御史为引香夫人伸张正义。 最为年长的那个御史义不容辞道:“诸位放心,引香夫人的事情老朽既然知道了,就不会不管。” 裘右道:“御史大人,此事看似是狄家的管事仗势欺人,归根到底,还是狄大人目无王法,对下面管束不严。” 老御史抚着胡须,道:“老朽明白了。” 老御史对引香夫人和汪斌道:“你们跟我走,还有许多信息要确认。” 引香夫人和汪斌跟着御史走了。 剩下的人还在热烈地讨论刚刚的一幕。 所以说,在古代,酒楼是信息流通最快的地方,不出三日,这件事就会传遍京都。 一直到深夜,裘右才将引香夫人和汪斌送了回来。 顾玉、萧行之、还有虞美人在这里等着。 裘右对顾玉道:“折子已经写好了,明日就能呈上圣上的案台。” 顾玉对他施了一礼,道:“辛苦你了,回头请你喝酒。” 裘右道:“好说。” 常引香一进屋,就把头上的帷帽摘了,大大咧咧道:“老娘都多久没这么装了。可累死老娘了。” 自从年老色衰后,她在万花楼里的生活愈发艰难,为了生活,她早就不要了面皮,浑身都是泼辣。 今天听顾玉的话,要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把她憋坏了。 虞美人笑了笑。 都说她是性情中人,实则常引香才是,在底层摸爬滚打,依然凭着不服输的劲儿,过自己的日子。 她以前也惶恐过,有一天年老色衰了该怎么办,现在看到常引香便有了答案。 既来之,则安之。 怎样都是活着,笑过今天,不愁明天。 汪斌听到虞美人的笑声,便苦着脸道:“美人今天打我这一巴掌,还真是潇洒。” 他作怪的样子惹得众人大笑起来,顾玉嘴角也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今日她心里压的事情太多,在此刻热闹的氛围中,放下少许。 虞美人看了有些春心萌动,这顾小公爷真是好相貌,且心有沟壑,平易近人,让人抑制不住喜欢。 不过她清楚她跟顾小公爷之间的差距,而且好友郦若还是顾小公爷的妾室,便按耐住自己躁动的心。 顾玉对汪斌道:“你辛苦了,有重赏。” 汪斌忙不迭地谢过。 常引香道:“东家,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赵广会有什么下场?” 顾玉反问道:“你担心他?” 常引香呸了一声,道:“我担心他死得太痛快!他看似只骗了我的钱财,但那都是我一文一文攒的血汗钱、傍身钱,没了那些钱,我又日渐苍老,只有等死的份儿。他哪儿是骗我的钱,是在骗我的命。而且我都找上门去了,他还让人把我打出来,若不是遇见东家,我怕是早冻死在雪地里了。” 顾玉道:“你明白就好。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他的下场会很惨。” 狄罗是个狠辣之人,若是让他知道,府里一个小小的管事,把他家的名声败坏到这种地步,定然不会放过赵广。 他甚至会主动将赵广虐打一顿,然后送到官府认罪。 常引香道:“那就好!” 顾玉道:“你帮了我大忙,等事了,我给你一笔钱,你想去哪里都行。” 常引香却道:“哪里是我帮东家的忙,分明是东家救我于水火,大恩大德,引香无以为报...” 汪斌摇头晃脑,眼睛挤成斗鸡眼儿,道:“你不会想要以身相许吧。” 常引香臊的脸都红了,道:“我撕烂你的嘴!” 汪斌哈哈大笑。 常引香噘着嘴道:“引香是会照镜子的,知道自己不配,惟愿留在拾箸楼里,能给东家帮帮忙。” 常引香看似大大咧咧,但是在光风霁月的顾玉,和年轻貌美的虞美人面前,不可避免地牵动了心底的自卑。 被汪斌这么开玩笑一说,她更觉心底酸涩,自惭形秽起来。 顾玉道:“世间男女,只有合不合适,不该说配不配的。每个人都值得被爱,你也一样。你性子爽直,我很欣赏你。” 顾玉目光澄澈,大家都明白,顾玉说的欣赏是不掺杂男女之情的。 常引香听了热泪盈眶,身处风尘,她以前听了太多虚假的甜言蜜语,她自己也逢场作戏说了许多。 顾玉是第一个说欣赏她的人,说得那么认真,让人心里顿时涌现无数暖意。 她这样卑贱粗鄙之人,竟然也是值得被爱,值得被喜欢的人。 常引香含泪道:“谢东家的欣赏。” 顾玉道:“天色不早,我先走了,大家也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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