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得不揣度君泽让六皇子一同前去的用意。 这位可是五皇子的表哥,与她也是针尖对麦芒的敌对关系,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攀咬六皇子的机会。 君泽道:“有委屈可以一块儿诉,但是有嫌疑绝不可放过。” 顾玉正要再跟他吵架,怀里的六皇子要哭不哭道:“小舅舅,我去,别因为我得罪了他们。” 第85章 顾玉脸色差到了极点,牵着六皇子的手走下山。 前面刑部的人把郑源朗的尸体抬上了一架车,六皇子默默哭了一路。 御都山山脚因为清谈会格外热闹,在上刑部的车前,顾玉买了一个糖葫芦递给他。 “别害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是皇子,地位尊崇,他们不敢为难你。” 六皇子接过糖葫芦,看了一眼骑上马,跟在刑部车旁的君泽,眼泪汪汪道:“小舅舅不陪我去刑部吗?” 顾玉道:“清谈会还没结束,我得留下。” 君泽是个做事不顾忌后果的,非要强行跟着去,她却不行。 何况... 六皇子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道:“小舅舅先吃。” 顾玉看着他,把最上面那颗又大又圆的山楂咬了下来,笑着说:“很甜。” 又把他外面披着的小吏的衣服拢了拢紧,轻声道:“去吧。” 六皇子抽抽噎噎地上了刑部的车。 车马疾驰而去,顾玉吐出了嘴里的山楂。 山楂性酸,一旦甜了,就容易被虫蛀。 外表红彤彤,里面的溏心儿已经发烂发苦。 她独自上了山,向孔圣庙的驻守的儒生要来一碗粘稠的浆糊。 回到了郑源朗出事的厢房,经她吩咐,没人破坏现场。除了郑源朗被抬走的尸体,其他都是原样。 清谈会还在如火如荼进行着,偶尔有些杂音传来,可她的心安静到了极点。 盘腿坐在地上一点点清扫地上的钧瓷残渣,再一块儿块儿用浆糊粘好。 这是件很消耗的耐性的事情,她始终做得很认真。 有些太碎的地方已经拼接不起来了,她需要把宣纸浸泡在水里,捏烂了填上去。 被浆糊粘得歪七扭八的瓶子上,缺了好大一个口子,正是被凶手拿着刺入郑源朗喉咙那块儿。 还有一处,被宣纸填充的部分格外明显,大小跟大拇指甲盖差不多。 长久盯着一个地方,让她的眼睛有些酸涩,她不由望向窗户,窗纸上有一个小洞。 可以是从外,被人用弹弓拉上小石子打进来的。 也可以是从里,用弹弓拉上小瓷片儿射出去的。 下午的阳光像潮水一样,从那个细小的洞口涌入房间。脑海中纷繁的思绪被潮水冲刷干净。 她把头靠在墙上,就这么盯着那个小洞,许多看不清的事情突然明了了。 若说在后山救六皇子时,她一时情急,只关心六皇子安危,没有考虑那么多不合理之处。 那么仵作的一番话却像是冷水一样,把着急上火的她泼了个身心凉透。 狄泰也好,五皇子也好,刚欺负过郑源朗,郑源朗怎么会跟他们独处一室,毫无芥蒂。 他怎么可能会顺利写下那句话后,才被杀害。 五皇子或者狄泰在杀完人后,怎么可能不把那张宣纸抽走。 狄泰的衣袖上怎么可能只有一点点血迹。 “凶手应是与郑小公子认识之人。” “比小公子高。” “郑小公子当时没有防备,不然伤口不会这么整齐。” “血喷溅的地方也不会这么少。” 郑源朗刚做六皇子的伴读,进入国子监没多久,这么多孩子中也唯有跟六皇子能玩到一起,绝不会对六皇子设防。 还有六皇子的衣服。 吏部的人搜山,都没有找到六皇子的一点下落,偏偏等到她找过去,六皇子才发出声音呼唤她。 若他真的是滚落到那个断层,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 除非是他主动下去的,借助树木的冲劲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下去的。 在与郑源朗分开之后,他又找了回去,趁机摔碎花瓶,偷偷藏着一块儿瓷片儿。 然后他哄郑源朗写下那些字,自己悄悄绕到后面,趁其不备,一把刺入。 郑源朗的鲜血喷溅到他的衣服上,外面有人过来,他慌忙藏进了炕洞。 他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瓷片儿,用弹弓把瓷片弹射出去。 趁小吏趴在窗户上查看时,他趁机逃走。 衣服呢? 就算郑源朗没有太强烈的挣扎动作,但是扎到脖子,血液一定会喷溅而出,未免浸透里衣,他会立刻脱下来。 但是把衣服藏起来太冒险了,血迹一时之间也洗不干净。 只有用火焚烧,才会不留痕迹。 或者,在孙奇把那两个烤鸟的小孩子带走时,他直接借助未扑灭的火苗,再把衣服焚烧得一干二净。 可这样的话,衣服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所说的,用衣服引开狄泰的说法,也无法成立。 破绽重重。 但是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再往深了想。 为什么平时一声不吭的六皇子,敢在五皇子面前替她呛声。 真的是为了维护她吗?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在后山时,他一直稳稳站在那个松软的山体上,等她伸出手要救他时,偏偏滑坡了。 六皇子在赌,赌她会不会为了救他义无反顾跳下去。 她跳了,目的就达成了,伤得越深,她就会越憎恶五皇子。 她不跳,六皇子最多受点皮肉伤,而她会对六皇子产生巨大的愧疚,一样因此越发憎恶五皇子。 对于六皇子而言,这是一场只有赢面的赌局。 如果再多想一点,六皇子嗜甜,也知道她喜欢吃甜食,每次阿姐送到国子监的糕点,都是他先吃一点,剩下的给她送过来。 偏偏她中毒那一次,六皇子一口没动,给她送了过来。 想到这里她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对她这个小舅舅都能下手,遑论一个刚相处没多久的小伴读呢。 顾玉嘴角露出苦笑。 如果说,这次六皇子利用自己栽赃嫁祸五皇子,是因为这两天她跟逍遥王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 六皇子怕她因此倒戈,所以切断了她所有后路,让五皇子对她极端憎恶,让她再无路可走,只能跟他绑到一起。 那么糕点中毒事件呢? 又是为什么? 人心之复杂,让人惶恐。 顾玉弯起腿,把头埋进臂弯里。 郑大儒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孙子已死,她还要不要把脏水泼到五皇子头上。 一个为达目的,连她都能牺牲利用的孩子,她还要继续扶持下去吗? 脑子再次混沌起来,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 抬头一看,君泽正抱着端方倚靠在门边,把她浑浑噩噩的样子尽收眼底。 第86章 顾玉下意识想把刚才拼凑好的瓶子摔碎,刚动作,就意识过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人目光如炬,比她更早看出郑源朗是六皇子所杀。 前有狼,后有狮,怀里的六皇子是披着一层羊皮的白眼狼。 她有些头晕,后背在救六皇子时二次弄伤,现在疼得厉害。 又发起烧来了。 君泽走了进来,道:“顾世子这样子,是把这事儿想明白了?” 她现在很没心情,再次把头埋进臂弯,不想回答君泽的风凉话。 君泽走到她身边,跟着坐了下去。 最近每次见到顾玉,她都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病,哪儿还有赛场上走马射箭的意气,也没了跟他打擂吵架时的朝气。 “你还不算太蠢。” “不过也是,谁能看出六皇子是个芝麻馅儿的汤圆,外边软白可欺,里面黢黑。” “你费尽心思扶持这么个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像五皇子,脾气是差了点儿,但是敢作敢当,对自己人回护得紧。” “现在他虽然对你颇有意见,但是有我在,他会把你当成自己人的。” “要不你考虑考虑,现在止损还不晚。” 君泽说话的语调轻松放肆,其实心跳得很快。 六皇子明显没有君王之德,小小年纪,就知道杀害无辜的孩子给自己铺路,连顾玉这只小狐狸都能利用个彻底。 他欣赏顾玉,棋逢对手固然痛快,但是势均力敌,长此以往不过两败俱伤。 说白了,他想拉顾玉一伙,二人加在一起,总要事半功倍。 见顾玉不说话,君泽再次道:“不妨考虑一下。” 君泽只见埋头在臂弯的顾玉肩膀一耸一耸,君泽不由皱眉,他今天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啊,顾玉不至于哭吧。 难道是六皇子的真面目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看着顾玉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君泽一脸认真道:“喂,你不会真的在哭吧?” “哈哈哈。”顾玉大笑出声。 她抬起头,斜眼看一脸认真的君泽,嘴角勾起,讥讽道:“王爷啊王爷,卑下之前怎么没看出来,您想法这么简单呐。” 君泽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冰冻,顾玉的语调他再熟悉不过。 每次他遇到蠢人,说出来的话就自带一股凌驾于对方智商的优越感。 他满心想让顾玉跟他并肩作战,结果在顾玉看来,自己这种行为竟然很蠢。 顾玉跟他对视几秒,再次轻飘飘开口道:“王爷不会真的像传闻中所说,喜欢我吧?” 君泽噌一下站起身,双拳紧握,怒道:“顾玉,你大胆。” 顾玉扶着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拱手道:“卑下知错,还望王爷息怒。” 君泽觉得自己一腔心意喂了狗,他想让顾玉加入五皇子一派,跟他一块儿对抗皇后所生的九皇子是不假,但是他的确是想拉顾玉一把。 六皇子这个性子,就算真有一天荣登大宝,顾玉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知好歹。 这个顾玉,当真不知好歹。 君泽步步靠近她,把她逼到墙上,捏起她的下巴,语气发狠:“顾玉,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本王喜欢你?” 顾玉一挑眉,学着他以往欠揍的语气道:“呦,看来是卑下自作多情了。” 君泽用力把她的下巴往旁边一甩,从怀里掏出帕子,嫌弃般地擦擦手,道:“本王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这个娘娘腔。” 顾玉再对他施一礼,道:“多谢王爷不喜之恩,往后卑下一定离王爷远远的,不让王爷看见我这个娘娘腔烦心。这就告辞。” 说着顾玉就转身走了,留给君泽一个伤痕累累的背影。 单薄的春衫装着一个更单薄的身体,背后点点红色,昭示着此人伤势不轻。 君泽在她的身影消失后,用力踢碎那个被顾玉粘得歪歪扭扭的花瓶。 随着“砰”一声响起,破碎的花瓶就像他破碎的妄想。 他咬牙切齿道:“顾玉,你好样的。” 他最近真的是昏了头,刚才竟然会说出那些直白脑残的话。 顾玉此人看着温顺有礼,实际上最是桀骜不驯,他怎么会萌生出拉顾玉入伙的念头。 他是被谁下了蛊吗?怎么最近一遇见顾玉就像是变了个人,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屡屡与顾玉的想法背道而驰。 还有,他是眼瞎了吗?居然会觉得顾玉在哭。 君泽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怎么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怒。 可恶! 就该在牡丹筵上,让顾玉从马上摔死。 或者在阳康书苑,趁她发烧昏迷给她一刀,砍死她得了。 省得她以后跟自己作对。 君泽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阵营不同,迟早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天。 防微杜渐,得想办法在她入朝前彻底断了她的前路。 ... 顾玉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的讽刺瞬间消失。 渐不可长,她得在入朝前把君泽这个麻烦彻底解决。 她怎么会不知道六皇子不适合做储君。 国子监中毒之事还没弄明白,谁知道下次六皇子又会因为什么原因对她出手。 但是五皇子更不行。 五皇子每每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狠厉,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 她不知道君泽是怎么好意思说出“五皇子脾气是差了点儿”这种话,那是差了一点儿吗? 呵。 她要是加入五皇子阵营,不过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左右讨不了好。 更何况,让她低头逢迎五皇子和逍遥王,她做不到。 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日子上辈子她就过够了,这辈子就算有一丁点希望,也要反抗到底。 顾玉长长吐口气。 这个时代不是群雄逐鹿的时代。 天下太平,百姓温饱,没人希望再起战事,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入朝晋升,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若是阿姐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不用这般受制。 可惜阿姐伤了身子。 也是幸好,六皇子十分依赖阿姐,至今为止,还未对阿姐生过一些不好的念头。 她缓缓吐口气,没关系。 圣上正值壮年,未来再有皇子也不一定。 她可以慢慢筹谋。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不能急。 就算真的没有,她也会想尽办法在六皇子上位前,掌握权柄,让六皇子动不得她,甚至钳制六皇子。 这一切都要慢慢谋划。 顾玉走到孔圣庙前的平坛上,郑大儒正坐在上首喝茶润嗓。 现在要做的,是压下郑源朗的死讯。 至于六皇子,目前还不能弃。 第87章 清谈会于傍晚时分终于结束了,吏部的小吏把三日来记录的卷宗都送到了顾玉这里。 另一个主事的逍遥王不在,吏部的张尚书还在收场,满桌子堆放的记录几乎要把顾玉淹没。 清谈会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精简纪要,笔吏们还是学不会,她简单归纳了一下,把一些要紧的信息收拾出来。 张尚书走了进来,道:“今晚辛苦顾贤侄跟我们一块儿熬夜,把这些卷宗理好,明日呈与圣上。” 顾玉道:“这是晚辈分内之事,不辛苦。” 她明白为什么张尚书要得这么急,后日就是圣节,清谈会表面上的“圆满”,算是吏部给圣上的贺寿。 张尚书犹豫道:“贤侄,你要不要先换件衣服?” 顾玉看了看自己,这身衣服今天弄得的确很狼狈,就找了个小吏的外衣套在外面。 孙奇从外面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顾世子,已经尽数告知郑大儒了,现在郑大儒让人搀着去了刑部。” 顾玉饮了一口茶,道:“继续留意刑部的动静。” 再晚些,孙奇又赶了过来,小声道:“五皇子六皇子都回宫了,郑大儒也受召进了宫。” 顾玉靠在椅子上,道:“逍遥王呢?” 孙奇道:“今日王爷去了一趟刑部,很快就出来了,圣上没召见他,他已经回了长公主府。” 顾玉点点头,道:“好。” 对于逍遥王来说,这不是一个好迹象。 六皇子这个白切黑她们两个都能看出来,但是看出来是一回事儿,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儿。 谁会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心思缜密到如此程度,杀害自己的伴读来诬陷皇兄。 不仅没人信,还会被认为心机叵测,尤其是逍遥王说出来,更会让圣上觉得,他为了给五皇子脱罪,用这种蹩脚的理由,陷害无辜的六皇子。 就算万一圣上相信了,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是个残害手足的怪物,那么挖掘出真相的他们,也落不了好。 圣上可不会认为是他自己教导无方,只会把过错放到向来维护五皇子的逍遥王头上,以及教养六皇子的贵妃头上。 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他身为父亲,不会有错。 更何况,五皇子和狄泰欺负六皇子是真,郑源朗身上的泥泞和被五皇子踹的脚印也是真,圣上只会觉得五皇子毫无孝悌之心,连亲弟弟都欺辱。 逍遥王想要帮五皇子“脱罪”,只能把所有罪过都推到狄泰身上,这样一来,五皇子派的人会忍不住觉得寒心。 狄家可不是一般的世家,狄家大公子现任大理寺少卿。跟在五皇子身边的伴读都能推出去“顶罪”,那其余追随的人呢。 刑部与大理寺向来不和,只怕更加不会如实对待,狄泰就是有三分嫌疑,也会被说成七分。 这个闷亏,五皇子派是咬着牙也得吃下去。 顾玉跟吏部的人一直忙到深夜,她其实发着低烧,硬撑着罢了。 两个神鹰卫到了御都山,找到她道:“顾世子,圣上召见,劳您跟我们走一趟。” 顾玉放下手里的卷宗,看了一圈吏部的官员们,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发问:“只有我吗?” 神鹰卫自然不会对她吐露那么多信息,道:“卑职只奉命来请顾世子。” 顾玉站了起来,道:“二位稍等片刻,我把手头的卷宗跟尚书大人交接一下。” 张尚书并不知道郑源朗死了,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在这里,为什么单单召顾玉进宫。 看到顾玉把手里整理好的东西交给他,他作为长辈关心地说:“大概是问询清谈会的境况,顾贤侄去吧。” 然后小声地在她耳边嘀咕:“圣节将至,说不定还会顺带提提恩荫之事,你可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我在吏部等你。” 顾玉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禹朝的恩荫分为圣节恩荫、大礼恩荫、致仕恩荫和遗表恩荫。 圣节恩荫就是在圣上诞辰时受封,大礼恩荫是每三年的郊祀时,致仕恩荫是官员致仕后,请求让子孙恩荫,遗表恩荫是官员死时上遗表一次。 她原计划就是清谈会结束后,通过圣节恩荫入朝。但是因为发生了朱见春之事,圣上之前表示过,要她跟逍遥王一起去江南彻查,怕是赶不上了。 幸好今年秋季还有一次郊祀机会,不然还得等到明年。 顾玉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完后,顺手把外面套的小吏的衣服脱了下来,穿着一身脏衣服,跟着两位神鹰卫进了宫。 夜已经很深了,晚上的皇宫和白天截然不同。 冷寂,压抑,唯有勤政殿灯火通明。 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圣上更是在大禹朝历史上,少有的勤奋,夜半召大臣议事屡见不鲜。 福海在门口迎了过来,道:“顾世子可算来了,圣上一直等着您呐。” 顾玉道:“路上耽误了些功夫。” 进入勤政殿,圣上正挑灯批奏折。 “卑下顾玉,参见圣上!” 顾玉跪在地上行礼,埋首时暗自揣度,无论是因为朱见春,还是因为郑源朗,圣上都只召见了她。 这是一个信号。 跟上次五皇子掀翻了郑大儒的桌子一样,圣上没有见逍遥王,怕是已经对五皇子失望了,连带着对长公主和逍遥王的信任也削减不少。 逍遥王怕是想到了这种可能,下午时才会想着劝她入伙。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五皇子稍显式微,若她还扶持六皇子,对这场面自然喜闻乐见。 可是... 总之,圣上夜半召见她,是在给她上位的机会。 圣上放下手里的奏折,顾玉跪在地上,以他的视角,把顾玉背上的磨损和血迹看得一清二楚,便开口叫起。 “听景棠说,今日是你不顾危险救了他,可想要什么赏赐。” 顾玉道:“回圣上,这是卑下该做的,不敢讨赏。” 圣上道:“是朕这些年忽视了景棠。” 顾玉抿抿唇,大着胆子道:“圣上为了大禹子民殚精竭虑,日理万机,对于几位皇子难免有不周到之处。” 圣上笑了笑,道:“顾玉,你倒是大胆,什么都敢往外说。” 第88章 她这么说是间接承认了圣上的确对自己的孩子疏忽,尤其是对六皇子。 圣上知道自己对孩子们疏忽,这话也定然不是第一次对人说。 她能肯定,圣上也定然听多了别人的假模假样的恭维。所以她剑走偏锋,反而会让圣上觉得她赤忱诚恳。 顾玉也笑道:“卑下是实话实说,圣上宽宏大量,自然不会跟卑下计较。只是...” 圣上明显起了兴趣,道:“但说无妨。” 顾玉低着头道:“圣上心怀天下,先国后家,但是几位皇子年龄尚小,怕是不能理解圣上的拳拳慈父心肠。” 圣上脸上露出好奇,道:“你有何想法,尽管说出来。” 顾玉正色道:“若是能让两位懂事了的皇子,明白了苍生社稷,事务繁杂,自然能体谅圣上的艰辛。” 圣上垂下眼帘,面无表情道:“你是想让他们参政?” 顾玉心跳如鼓,她是六皇子派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让皇子参政,很容易被圣上认为有不臣之心。 别看圣上现在语气平淡,只要她肯定了这个念头,圣上绝对会把她摁死在犄角旮旯里。 没有一个皇帝喜欢别人觊觎他的皇位,就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她若是鼓捣年幼的皇子参政,自然要死在最前面。 顾玉道:“非也,二位皇子虽然已经懂事,但政务不是儿戏,稍有不慎,无数百姓都会受到影响。 卑下的意思是,让二位皇子闲暇之余,跟着圣上学习,零散的小政务,圣上处理后可以给他们看,由大儒在旁讲解。 一来让二位皇子看到圣上的辛劳,于读书上效仿圣上勤政风范,二来让两位皇子提前接触政务,过不了几年,也好为圣上排忧解难。” 圣上像是在思索她这个想法的可行性,迟迟没有说话。 顾玉低着头,也在思索。 六皇子就是个看不到时钟的定时炸弹,虽然他现在对阿姐很是孺慕,但难保什么事情又触动到他的敏感点上,进而对阿姐下手。 在阿姐眼里,六皇子还是那个孱弱胆怯的孩子,根本不会对六皇子设防,所以她要想办法减少他跟阿姐的接触。 圣上今日的问话正好给了她机会。 按理来说,六皇子比五皇子小了两岁,就算是参政也会晚两年。她这个想法直接让六皇子越级,表面上是为了六皇子好。 实则... 顾玉舒展眉头,实则是她想要让圣上看住六皇子。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六皇子多少会收敛起一些阴暗的动作。 再加上,她也想知道,两位皇子到底几斤几两。 在圣上面前,六皇子究竟是收敛锋芒,继续藏拙,还是露出爪牙,俘获圣心。 除此之外,这样对徐皇后所生的九皇子也是一种打压。毕竟两位哥哥都跟着圣上学习了,他还在吃奶。 眼看五皇子跟六皇子正式进了圣上的眼里,她不信皇后还能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之利。 她现在因为六皇子左右为难,找不到出路,不如把夺储这池水搅得再浑浊一些。 让她多一些喘息的空间。 她看了一眼圣上,大概是因为熬夜,显得圣上面容十分疲惫。 她衷心希望圣上的身子硬朗,再多生几个小孩儿。五皇子六皇子这两个号一个不如一个,九皇子还是个婴儿,看不出什么来。 别熬夜了,快去找宫妃再生几个孩子吧。 顾玉在心里叹口气。 圣上终于开口道:“你的想法倒是灵巧。” 顾玉道:“卑下这只是些小聪明罢了。” 圣上忽然严肃道:“顾玉。你于清谈会上有大功,朕本想让你趁着圣节提前荫封,但是朱见春之事急需处理,你荫封得往后放放了。” 顾玉道:“能为圣上解忧是卑下之幸,不敢让圣上为卑下操心。更何况,比起荫封,卑下更希望自己是凭借能力让圣上赐封。” 圣上道:“你年纪不大,却胸怀凌云志,很是不错,朕很看好你。” 顾玉还是一副不骄不躁的样子,道:“谢圣上厚爱。”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道:“朕派你去江南巡查,明为巡查,暗为探访。” 顾玉稍微抬头,诧异道:“探访?” 被炸药炸得不成人样的朱见春,是醒过来说了什么吗? 圣上道:“朱见春在昏迷中,说了几个字,虽含混不清,但是与安亲王有关。” 顾玉呼吸不自觉放轻,安亲王是先帝的第三子,也是当年九龙夺嫡最热门的人选,前太子逼宫时,安亲王守在皇宫,被乱兵所伤。 安亲王昏迷不清,被人拉去疗伤时,长公主趁机扶当今圣上继位。 先皇在弥留之际,知道大局已定,留下遗言,把安亲王的封地选到了江南。 圣上初登基时,安亲王蠢蠢欲动,圣上对安亲王多番打压,近些年来才像是歇了心思。 至于这个心思到底有没有歇,谁也说不准。 究竟是朱见春说出的话真的跟安亲王有关,还是圣上打算借机除去安亲王这个心头大患,也未可知。 一旦沾上皇位之争,就意味着此去江南,会万分凶险,也意味着她的大势即将来临。 这个机会,她接住了,将会彻底赢得圣心。 若是接不住,她怕是根本从江南回不来了。 富贵险中求。 顾玉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字。 她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道:“卑下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圣上道:“你不必过于紧张,逍遥王也与你一同去,你们二人相互扶持,不要太明显,但是一定要探个明白。” 顾玉道:“卑下定当不辱使命。” 圣上道:“你二人虽然都领了命,但是顾玉,你提前荫封,就一定要做出大功绩来,朕才好堵住悠悠众口,所以事情的真相一定要是你探查出来的,你明白吗?” 顾玉郑重道:“卑下明白。” 圣上喝了口茶,道:“嗯,不早了,你退下吧。” 顾玉道:“卑下斗胆,在去江南前想再见贵妃娘娘一面。” 此去江南,危险重重,她不一定能安全回来,一定要提醒阿姐,小心六皇子。 圣上也知江南之行危机四伏,自无不可,道:“后日,不,明日就是圣节,朕在宫中设宴,届时你来参加,朕允你们姐弟见面。圣节之后,你与逍遥王就启程吧。” 顾玉道:“多谢圣上,卑下告退。” 顾玉从勤政殿退了出来,冷风一吹,她身体里的热散去不少,她打了一个寒颤,随即而来的是更大的眩晕感。 她强迫自己清醒下来,圣上刚才特意强调“事情的真相一定要是你探查出来的,明白吗?” 她回头看宫城巍峨,冷笑一声。 明白了。 第89章 镇国公府的马车行驶在空寂的官道上,月黑风高,只有马蹄踏踏,顾玉靠在车壁上,长舒口气。 圣心难测。 疑心病怕是皇帝的通病,自诩明君的圣上也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先皇的老路。 猜忌兄弟,猜忌妻妾,猜忌儿子。 虽然没有去刑部,她大概也能猜到刑部递交给圣上的内容。 杀害郑源朗的事,六皇子虽然有许多破绽,但是没有切实的证据指向他。 这小孩儿惯会扮无辜装可怜,到了刑部估计一流眼泪,刑部的人就对他束手无策。 反倒是五皇子,在欺凌六皇子时,无意间留下许多“证据”,这锅他甩不掉。 只能两相其害取其轻,既然先前都说了,两个人,一个人杀人,一个人放风。 五皇子就成了那个放风之人。 而袖口有血迹的狄泰,就得是那个杀人的凶手。 可狄泰背后的名门望族狄家自然不会轻易背锅,“板上钉钉”的证据也要辩驳一二。 不想认怎么办呢? 只能凭借自家的势力向圣上施压,圣上本就对世家不满,狄家越是这样,他就会越忌惮得厉害。 连带着,忌惮五皇子,忌惮逍遥王,忌惮长公主。 顾玉叹了口气,身体的不适让她思考这些问题时止不住头疼。 高处不胜寒,圣上应当比她还要头疼。 当年长公主力排众议,仗着君家这个百年世家的势,扶持圣上上位。 他怕了,怕有一天,长公主以同样的方法,把他囚禁起来,像逼迫先皇那样逼迫他,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写下传位的诏书。 回想这些年,圣上对长公主府的偏宠,君泽作为长公主的儿子,竟然能越过皇子得封异姓王,还年纪轻轻积攒了这么多战功。 若不是他横行霸道,人品不好,估计早成了圣上的心头大患。 不过现在成为还来得及。 根据圣上所言,朱见春说出的安亲王这个隐患,逍遥王比她知道得更早。 或许一开始,圣上并没有打算让她掺和进来,她为明,逍遥王为暗。 若有必要,她估计要在不知情的时候,就被暗中探查的逍遥王推出去挡刀。 而郑源朗的死,让五皇子的暴戾,狄家的逼迫,君家的势力摆到了明面上,圣上开始忌惮了。 逍遥王的功绩已经很多了,再多下去,圣上恐怕要睡不安稳了。 再加上安亲王当年可是夺位的热门,圣上怕烈火烹油的君家跟安亲王勾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可以。 于是圣上要暂时用她牵制逍遥王。这才告诉她去江南的真实目的。 她一个落魄世家子弟,家里的兵权早就被收回了,用起来自然放心又顺手。 夜风吹进马车,顾玉身上冒出鸡皮疙瘩,春寒料峭啊。 逍遥王怕是没猜到,自己会在六皇子这里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后背的疼痛袭来,她苦笑一声,她不也没有猜到,有朝一日,会被羊羔一样的六皇子利用吗? 不要小瞧了任何一个人。 回到慎独院,岚烟站在院门口,显然是被落雁赶出来的。 见到她过来,岚烟目光盈盈道:“世子,您终于回来了。” 顾玉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很眼熟的小瓶,道:“找我做什么?” 岚烟低着头,满是委屈道:“大夫人和苏姨娘已睡,奴婢想帮顾世子上药,可是落雁姐姐不让奴婢进院子。” 顾玉看着她道:“所以你站在门口守了一夜?” 岚烟含情脉脉,道:“是,能见世子一面,岚烟就心满意足了。” 这情话好黏腻,若顾玉是土生土长的男人,估计真扛不住。 幸好她不是。 顾玉皱着眉头,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道:“去跟你主子说,江南一行,还望王爷多多关照。” 就算是在黑夜之中,顾玉还是看清了岚烟小脸忽然变得惨白,她似乎想替自己解释些什么,张张口又解释不清。 顾玉从她手里拿出药瓶,扫把星在阳康书苑要脱她衣服给她上药后,现在真是一点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明目张胆地让岚烟给她个一模一样的金疮药。 那她还装什么,左右明天扫把星也会知道,她被圣上连夜召进宫,还不如直接摊开了讲。 跟他宣战。 江南之功,她势在必得。 落雁听到动静,赶紧把院门拉开,道:“世子,您回来了。” 顾玉跨进门,扬了扬手里的药瓶,对岚烟道:“以后这种小心思不要费了,没事儿也别来我院子,我不想看见你。” 岚烟颔首行礼道:“是,世子。” 顾玉又当着她的面跟落雁道:“看住她。” 三人间诡异的气氛让岚烟和落雁都有些汗颜。 落雁忍着尴尬把门关上,帮顾玉烧水,伺候她洗漱。 顾玉对着铜镜艰难地把伤口清理了一下,打开金疮药的瓶子闻了闻,果然是好药。 不用白不用。 自己上药总十分不方便,尤其是今天被树枝插伤的伤口,背着手没有轻重,格外疼。 胡乱弄完,衣服上都是药粉。 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顾玉趴在床上合起眼。 又是极为疲惫的一天呐。 ... 五皇子的宫殿灯火通明。 所有宫人举着蜡烛,整整齐齐跪在地上,滚烫的蜡油滴落在手指上,也没人敢发出声音。 更漏一声声响起,有些宫人身体已经开始打摆。 躺在床上的德荣脸色死白,御医擦擦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对他施针。 景尚面无表情盯着德荣,眼底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这才多久,德荣就在杂役处被折磨成这幅样子。满身伤病,骨瘦如柴。 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这么对德荣! 对他拳打脚踢,不帮他找大夫,还不给他饭吃。 若不是他今日要找德荣过来,恐怕德荣死在杂役处都未可知。 一个靠着墙捧蜡烛的宫女再也坚持不住了,身子一倒,蜡烛就点燃了她的衣裙,她尖叫着站了起来。 众人将要动作,就听五皇子道:“谁敢动,拖出去,杖杀。” 那个宫女浑身被火苗吞噬,凄厉的尖叫声充斥在整座宫殿。 所有人瑟瑟发抖。 床上昏死过去的德荣皱了皱眉头,景尚忽然站起身走到了外面,小声骂道:“吵死了,都是聋子吗?把她给我拖出去,割了舌头,罚到掖庭做苦役。” 那个宫女整个人被火烧伤,连求饶都喊不出来,旁边的人也都不敢向五皇子求情。 听了这话,不顾自己的衣袖会被火苗燃烧,就要把她拉出去。 床上的德荣终于有了动静,轻咳了一声,嘴里含糊道:“殿下,别。” 第90章 景尚回到床边,连忙握住他的手,激动道:“德荣,你终于醒过来了。” 宫人继续把那个宫女拖出去,既然德荣说了“别”,这个宫女的舌头算是保住了。 只掖庭是非去不可了。 其余的人还高举着蜡烛不敢吭声。 睁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德荣才像是回过神来,抓住景尚的衣角,道:“殿下,奴才不是在做梦吧。” 景尚抓紧他的手,恨恨道:“告诉我,是谁,是谁把你折磨成这样,我杀了他。” 他虽然这么问,但是心里也清楚,是他自己。 德荣原本是他身边最亲近的小太监,一朝失势,被贬到洒扫处,自然有许多看不惯他行径的宫人,借机把怒火撒到德荣身上。 宫里想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太简单了。 不过是故意安排粗重的活儿,辛苦干完一天后,只给留一口残羹冷炙,稍有不对就拳打脚踢,病了就晾在那儿。 再加上德荣被他发配到杂役房那天,着实被自己打得不轻。 御医说,他的肋骨本来就断裂了一根,一直拖着,现在恶化了,估计以后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五皇子的愤怒到了极点,恨不得下一刻就拿刀杀尽所有人。 德荣摇摇头:“奴才卑贱之躯,不敢让殿下为奴才沾染恶名。” 五皇子脸上浮现出狰狞,道:“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德荣看五皇子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又犯病了。 近日五皇子遭遇了些什么?身上的暴戾情绪这么重? 德荣垂下眼帘,五皇子急需一个发泄,而自己,就是那个发泄口。 越过五皇子的身体,德荣看向一众举着蜡烛,瑟瑟发抖的宫人。 他险些被饿死杂役房,昏迷时被灌了药,肚子里有东西,多少恢复了一点力气。 伸出手,他指认了两个欺负他最狠的宫人。 五皇子冷冰冰道:“拖下去,鞭扑。” “殿下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 两个宫人被拖出去,宫殿门大敞,惨叫声传入殿内,跪在地上的宫人们抖得更厉害了。 景尚面部肌肉抽搐,幻想着自己拿着鞭子,把那两个人抽得血肉模糊。 他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了。 可刚站起身,被德荣伸手拉住。 回头看,德荣消瘦惨白的脸上挂着泪,小声啜泣着:“殿下,奴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景尚一瞬间变了脸色,朝外道:“滚,都给我滚。” 待所有宫人都如获新生般退出去之后,五皇子扑到德荣怀里大哭。 “德荣,没有人信我。” 德荣比五皇子高上不少,就是瘦得厉害,他轻轻抚上五皇子的头,道:“殿下,奴才信你。” 五皇子哭着问:“德荣,你会像我母后那样,离开我吗?” 德荣道:“从您在御兽苑里救下奴才那一刻起,奴才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您了。” 五皇子再次埋首在他怀里。 德荣仰面躺着,看着床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啊,就是死,奴才也会死在您跟前。” ---------------------- 翌日,清谈会结束,学子们就要起程前往江南。 没有她的插手,郑源朗的事还是被压了下来,一点波澜都没有惊起。 上次五皇子当着众人的面掀了郑大儒的桌子,郑大儒闹得人尽皆知。 这次郑大儒的亲孙子死了,却无力为他做些什么。 没人知道昨晚郑大儒进宫,圣上与他说了些什么。郑大儒一大早就上书乞了骸骨,带着一家老小回老家去了。 萧行之居然特地给她传了个信儿,用满是庆幸的语气写道说: “顾玉,你运气忒好!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为人迂腐,时刻板着张死人脸,布置课业又多又杂的郑大儒终于走了!我中午高兴地吃了两碗饭。” 顾玉看着那几行字,想起鲁迅说过的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信的末尾,萧行之还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国子监?” 顾玉把纸团揉碎了,扔进纸篓。 她不用回国子监了。 从江南归来之日,就是她进入朝堂之时。 如果那时她还活着。 与郑大儒一起离开京都的还有狄泰小公子,狄家是世家,不是郑大儒这种清流能比得上的。 在圣上与狄家的拉锯战中,两方各自退了一步。 狄泰安然无恙,只是被送往远在长陵的本家,此生再不能入京。 冤吗? 冤。 但是年仅九岁的郑源朗更冤。 权力争夺中,从来没有一命偿一命的说法。 顾玉和吏部一些人送江南学子出京,高怀找了个机会,对她道:“顾世子,先前在阳康书苑,我们打过赌,若苏县令不被朝廷问罪,我便答应为您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顾玉愣了一下,回想起来好像是有这回事儿。 当时她就是争一时意气,不想听废话,随口说的。没想到高怀居然还放在心上。 顾玉道:“现在我没有什么是需要你为我做的。等你一举夺魁后,进入朝堂再说吧。” 高怀郑重道:“一言为定!” 顾玉哭笑不得,怎么欠别人承诺,高怀这么高兴。 ----------------------- 费酒楼。 “劳本王多多关照,她真是这么说的?”君泽翘着二郎腿,颇有些磨牙的意味问道。 岚烟很不想回忆昨夜的尴尬,但是主子发问,她只好道:“一字不差。” 君泽有些气不顺,圣上虽然没有处置五皇子,但终究在心里留了个疙瘩。 他猜得透圣上想的是什么,自然不会不识趣地跟顾玉抢这个功劳,碍圣上的眼。 但是,想到昨天他满腔热血地找到顾玉,想拉顾玉入伙,顾玉却嘲笑他一番。 算了,不能想。 太丢脸了。 还是人生第一次,被人这么嘲笑。 江南一行,他们必定要揪出安亲王意图谋反的证据来。 但是他出力,功劳却都要留给顾玉,真是让人想想就不痛快。 君泽拿着一枚白子在棋盘上敲了敲,目光深邃。 就算最后他吃力不讨好,顾玉也休想把这功劳拿得太顺利。 第91章 听闻圣上在勤政殿侧殿设立了南书房,顾玉知道,圣上这是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了,准备把两位皇子拎到跟前亲自教导。 圣上恩准了顾玉在圣节时与阿姐见一面。 她提前入宫,踏入景秀宫,杨美人所生的八公主正跟几个小宫女踢毽子。 杨美人见到顾玉过来,便对昭贵妃行礼道:“臣妾带着八公主先回去了。” 昭贵妃道:“你先回去吧,小八正玩得高兴,留在这儿也不妨事。” 杨美人笑得十分温婉,自从生产过后,她被徐皇后下药,下红之症迟迟不见好,近些年已有了油尽灯枯的征兆。 在空寂的后宫里她是活够了,只是放不下自己的女儿,若她死后,小八能认养在昭贵妃名下,由昭贵妃庇护着,她便能放心去了。 是以乐意见到昭贵妃对自己女儿亲近,便道:“那小八就辛苦娘娘了。” 说着,杨美人就垂着头,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顾玉这才走入庭院,八公主的毽子踢得老高,从天空中直直砸到顾玉怀里。 顾玉也学着八公主的样子,踢了回去。 “二十七!” 八公主继续踢着,旁边的小宫女们纷纷说:“不算,不算,这一下是顾世子帮您踢的,您得重新来。” 八公主人小鬼大道:“怎么不算,毽子没落地,就还是我的。” 几个宫女年纪也不大,跟八公主玩熟了,说话随心所欲了点:“公主耍赖皮。” 八公主一边踢毽子一边道:“你们踢不过我,就说我耍赖皮。三十一,三十二...” 几个女孩儿笑作一团。 等走到阿姐身边,顾玉行过礼后,道:“阿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昭贵妃点点头,跟顾玉一块儿进了屋子,八公主的笑声传得满宫都是,听着就让人高兴。 透过窗棂,昭贵妃看着八公主踢毽子的身影,眼里尽是怀念,对顾玉小声道:“若是你没有女扮男装,自小也应该像她这样娇俏可人。” 可是在母亲的一念之下,她妹妹的童年总是被拘在书房,三四岁就摇头晃脑背着之乎者也,何时又有过如此轻松灵动的样子。 顾玉一笑,顺着她的视线看着八公主道:“阿姐想收养八公主吗?” 昭贵妃道:“棠儿虽说养在我膝下,但平时都在国子监和皇子围房,没什么需要我操心的。 杨美人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我与她同一年入宫,终究有情分在。养八公主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对她而言也了却牵挂。若是八公主养在我宫里,倒是热闹许多。” 顾玉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道:“杨美人身子怎么样了?” 上次阿姐将计就计,为了引出皇后的同心膏,自己服了毒。与皇后对峙要求搜宫时,她就注意到,杨美人脸色极差,脂粉也遮不住衰败的样子。 昭贵妃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杨美人的下红之症有多严重,现在她走几步路,下面就崩坏得不行,若有一天,我成了那样,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干净。” 顾玉心头一跳,皱着眉头道:“阿姐别说这话。” 昭贵妃知道她这是关心自己,便笑道:“好,呸呸呸,阿姐以后不说这丧气话。” 顾玉这才舒展眉头。 昭贵妃抬手抚上她的眉心,道:“日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别总是皱眉,眉心都有川字纹了,哪里还有我在家时,你跟在我屁股后面的漂亮样儿啊。” 这话说得让顾玉险些落下泪来,她眨眨眼道:“好,不皱眉了。” 昭贵妃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顾玉斟酌了一下语言,把这两日跟六皇子之间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昭贵妃坐在塌上,脸色十分难看,道:“会不会,是你多虑了?” 顾玉知道这对阿姐来说难以接受,毕竟养在身边这么久的羊羔,忽然有一天,别人告诉她纯白的皮子下是头狼崽子,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顾玉道:“我倒是希望是我多虑了。可阿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昭贵妃刚才还说顾玉别总是皱眉,现在她却是紧紧皱了起来。 镇国公府的希望都寄托在六皇子身上,结果发现,六皇子是这种人,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宫里活下来的只有三个皇子,五皇子有长公主支持,她们插不上手,皇后与她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六皇子狼子心肠,不说登基后她们会不会有好下场,单说这性子,对天下人来说,怕也是灾祸。 顾玉看阿姐愣愣的,还当她是不相信,继续道:“阿姐你信我,日后一定要小心六皇子。” 昭贵妃脸上露出一丝痛苦,道:“我自然信你,只是这事太匪夷所思了,我要好好想想。” 比起六皇子,昭贵妃自然更相信从小看到大的顾玉。顾玉稳重,若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不可能说这话的。 在宫里生活这么久,她早该明白,能活下去的,没一个简单人物。 早先她还觉得六皇子身为圣上的儿子,性子太过软弱。现在知道软弱是装出来的,心里百感交集。 这个打击对昭贵妃来说太大了,她对六皇子,切切实实付出了一番慈母心肠,怎么会养成这样。 昭贵妃有些无措地道:“是不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好,他被五皇子欺辱这么久,我都没发现,是我的错,忽视了他。” 顾玉拉着她,道:“不是阿姐的问题,六皇子才养到阿姐身边几年,三岁看老,他怕是在崔侍巾那里,就已经有了这性子。阿姐,你还记得当年崔侍巾是怎么死的吗?” 昭贵妃开始回想,道:“崔侍巾原本只是宫奴,一次偶然被圣上宠幸,才封了侍巾,她的身份低贱,事后被赐了一碗避子汤,就没人关注她了。 可谁知,她还是怀孕了。她也是胆子大,怀孕后没有声张,独自在冷宫生下了六皇子。六皇子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由崔侍巾亲自教养。 到了八岁时,六皇子跑出冷宫,刚好撞见圣上,满宫这才知道,宫里竟然有位六皇子。” 这个事情人尽皆知,今日顾玉才抓住重点,道:“就跑出去过一次,还刚好被圣上撞见。” 昭贵妃长长叹口气:“以前不觉得有问题,回过头来看,的确过于巧合。” 顾玉接着问道:“那崔侍巾呢?把六皇子藏这么久,圣上是怎么对她的。” 第92章 昭贵妃压低声音道:“崔侍巾彻底进了冷宫,没多久就死了。我原本以为,是圣上暗害了崔侍巾...” 阿姐的话没说完,顾玉知道,她是怀疑崔侍巾的死跟六皇子脱不了关系。 圣上子嗣稀疏,当时满宫人关注点都放在六皇子会被谁抚养,哪儿有人关心冷宫的崔侍巾。 细思极恐。 昭贵妃如坠冰窟,乖巧良善的六皇子,很有可能在八岁时就弑母了。 亲生母亲尚且如此,那她这个养母呢? 在没人发现他的那八年里,他跟崔侍巾在冷宫里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他又是怎么在崔侍巾手下养成了这种性子。 昭贵妃呼吸都有些不畅,道:“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前途一片灰暗,未来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对待六皇子。 顾玉道:“圣上正值壮年,我们慢慢等,总有希望的。” 昭贵妃眼神空洞,手下意识抚上肚子,喃喃道:“若我还能生,就好了。” 她是有过孩子的... 顾玉知道阿姐伤心了,忙唤道:“阿姐。” 昭贵妃露出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道:“幸好还有你,还有咱们一家子人,你放心,阿姐不会垮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顾玉握着她的手道:“我跟阿姐一块儿找出路。” 顾玉斟酌了一下语言,道:“阿姐,明天我就要去江南了,这段时日你千万小心六皇子,静观其变,不要露出破绽。他虽然是个孩子,但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偏激之事。” 昭贵妃只以为顾玉去江南是去巡查的,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没太担心。 说话间,侍女在门外道:“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过来了。” 昭贵妃对顾玉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太极宫候着吧,我还要跟德妃准备圣节宴会的一些东西。” 顾玉捏了捏阿姐的手,道:“好。” 走出门,德妃还亲切地跟顾玉打招呼。 德妃跟阿姐在闺中就认识,二人一前一后入宫,也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是以对她倒不似杨美人那样避嫌。 等顾玉走出景秀宫宫门。 德妃道:“你这弟弟,马上就要弱冠了吧,怎么家里还没给她定下婚事。” 昭贵妃明白顾玉女扮男装,在亲事上是一大难题,便道:“不着急,宁缺毋滥,慢慢等吧。” 顾玉走出景秀宫,正好撞见八公主跟六皇子蹲在一个小花坛旁边,不知在做什么。 六皇子余光看到她,忙站起来道:“小舅舅。” 八公主正在换牙,说话漏风,见到她捂着嘴笑道:“顾世子安好。” 顾玉看去,地上躺着一个后腿受伤的兔子,两个小孩儿用布条儿笨拙地包扎着。 顾玉看着那兔子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红彤彤的,乖巧得一动也不动。 都说兔子的忍痛能力很强,即使是骨折,也不会叫出声。所以“冤”这个字,可以拆分为冢和兔。 痛苦是一定有的,不能因为别人不知道它的痛苦,就说它忍痛能力好。 不还有一句话叫做兔子急了也咬人么。 顾玉道:“兔子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受伤?” 八公主道:“是六皇兄带来的,我们一起给小白兔包扎。” 六皇子道:“我在御兽苑里捡的,御兽苑的小太监说,它受伤了,要把它送到御膳房,我就给要了过来。” 顾玉摸了摸他的头,“嗯”了一声。 顾玉蹲了下来,把他们胡乱绑的布条拆来,找来两根小木棍固定住伤处,缠绕好,道:“要这么包扎,不然它永远都好不了。” 八公主拍着手道:“顾世子好厉害。” 六皇子颇有些自豪道:“我小舅舅什么都会。” 顾玉把兔子抱起来,看着他们,道:“你们要养它吗?” 六皇子道:“我往后要去南书房,交给小八养吧。” 顾玉把兔子放到八公主怀里,道:“正该如此,小八你要好好照顾它。” 八公主接过后,欢天喜地地抱着兔子回去了。 六皇子仰头冲她笑起来,小声道:“是小舅舅提出的,让我跟五皇兄一块儿跟着父皇学习吗?” 顾玉居高临下看着他道:“嗯,圣上面前,他不敢随意欺负你了。” 六皇子扑到她身上,抱着她道:“小舅舅对我可真好。” 顾玉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也像从前那样揽住他,道:“你在南书房好好跟圣上学习。” 六皇子点点头,道:“我去给母妃请安。” 顾玉拉住他的手,道:“阿姐在忙今晚圣节宴的事情,先别去打扰她了,我带你直接去太极宫。” 带着六皇子行经御花园,许多命妇和贵女花枝招展地赏花,看到她牵着六皇子走过,不由议论纷纷。 就算她未娶妻,先收了岚烟做妾,在京都人眼里,依然是炙手可热的金龟婿人选。 尤其圣上派她去江南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明天圣旨下来,她被任命为钦差,从此就算是真正有了官身,更是让人眼热。 没走几步,逍遥王带着五皇子迎面走来,场面似乎与在御都山那天一样,眼神交织,又品味出不同的东西来。 顾玉看到扫把星下意识想躲开。 君泽看了眼六皇子,想起五皇子被他坑了个底儿朝天,心里就一阵不痛快。 发生了那事,顾玉竟然还牵着这个芝麻汤圆的手。再加上想到前天顾玉对他的嘲笑。 他不痛快了,就得让顾玉也不痛快,刚想上去找顾玉的麻烦。就听到一个宫女惊呼: “不好了,孙小姐落水了!” 顾玉自然也听到了,她赶忙跑过去,御花园的神女湖里,一个粉衣女子掉入湖中苦苦挣扎。 周遭围了一圈命妇贵女和宫人,手忙脚乱地看着。 “谁会凫水,快下水救她!”顾玉大声问道。 所有人都没有动静,有个女孩儿想站出去,被带她来的母亲拉住。 女子落水不是一件小事,春天衣衫单薄,从水里捞出来,衣服贴在身上,身材岂不是都被看光了。 就算有人会凫水,也不会冒着丢失名节的风险下水救人。 顾玉咬咬牙,对一众宫人道:“愣着干什么,下水救人啊。” 宫女纷纷道:“我们都是北方人,从小进宫,哪儿会凫水啊。” 太监就更不敢承认自己会凫水了。 能来参加圣节宴会的人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贵女被太监摸着身子捞出来,这太监的命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所有人都是一脸焦急,但都不肯动作。 一个太监不知从哪里找到根长竹竿,就往水里伸,可是在水里起起伏伏的孙小姐怎么也抓不住。 眼看孙小姐就要沉下去了,顾玉再次环视周遭人。 君泽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许不对,正要往前去看,被赶过来的长公主叫住:“泽儿,你不会凫水,不要离水那么近。” 顾玉听到这话,顿时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妈的,她又被算计了。 第93章 意识到这一点,她狠狠瞪了一眼逍遥王。 君泽刚还在疑惑,他明明会凫水,为什么他娘说他不会,转眼就被顾玉瞪了。 莫名其妙,他还没找顾玉麻烦呢,怎么就平白无故让她给瞪了。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这在顾玉看来,是他间接承认了。 想不到他这么卑鄙,眼看岚烟身份不够,这又给她找个贵女拴在她身上。 之前她没答应逍遥王,放弃六皇子,支持五皇子,转眼他就整了这出戏。 这是要用孙小姐的命逼她做出选择,而且她不知道孙小姐落水,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 若是不救,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死在这样的权力斗争中。 若是救了,后院就又多了一个跟长公主挂上关系的人。 顾玉很想转身就走,但是湖里的孙小姐彻底沉进了水里,耳畔一群女人咋咋呼呼地叫着: “怎么办?” “谁下水救救她。” “她沉下去了。” “她会不会死?” 甚至有些年纪小的贵女直接被吓哭了。 人群中一个命妇忽然冲出来,哭着就往湖里冲:“采薇,谁来救救我的采薇。” 见没人跳下去救,她就要跳下去,一堆人拦着她,道:“孙夫人,你不会凫水,下去也是添乱啊。” 孙夫人哭着拽住顾玉的衣角道:“顾世子,您能不能救救我女儿,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顾玉很想一脚把这个孙夫人踹开,但眼看湖面已经平静下来,她始终做不到袖手旁观。 君泽看了看孙夫人,又看了看长公主,忽然想起他娘给顾家大夫人送去过一本京都贵女的名册。 难道是怕顾玉跟高门世家姻亲,壮大六皇子势力? 所以提前用孙采薇占了顾玉正妻的位置? 君泽一阵烦躁,为什么他娘不提前跟他商量一下。 顾玉这人有反骨,越是用这种方式逼她,她就越会抗拒。 他娘究竟怎么想的,搞这一出干什么。 想到顾玉身上还有伤,再下水肯定会恶化,他便要上去拦着。 没等他走过去,长公主再次抓住了他的胳膊,半是警告道:“你不会凫水,过去干什么?” 君泽正要撑开,只听“噗通”一声。 顾玉已经跳了下去。 水面溅起水花,她潜入水中,也不见了踪影。 还是没拦住,君泽眉头紧皱,半是责怪地对长公主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长公主听了这话心跳都慢了半拍,看来她儿子是真的对顾玉动了心思。 顾玉把孙小姐从水里捞出来,众目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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