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绽起,覆着薄薄汗意,直没入榻里那人白色中衣袖下。 昨夜伤痛难忍,谢清晏捱到了晨光初泻时,才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意外地,他又落入那个梦魇里。 只是这一次与从前不同。 梦里的最初,他像是回到了幼时那座宅院中,他喜欢骑在父亲背上,一边说着驾,一边拍着父亲的肩,叫他在院子里驮着他跑。 母亲就坐在一旁的亭子下,时而垂眸拾掇那些晒作香料的干花,时而抬眼,含笑又温柔地唤他父亲慢些,别摔着他。 谢清晏听见父亲唤他“琅儿”,笑声爽朗又爱重。 他低头,想去看清驮着他的父亲的模样。 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父亲都没有抬过头,那张面容藏在春日柔和的光里,模糊又陌生。 直到一双温柔的手覆过他眉眼。 ‘母亲?’ 梦中的谢清晏欢喜地拨开,转过身。 却见温柔含笑的母亲的脸,像是正在被炽烈的火烧灼、融化—— 血肉混着涕泪向下淌。 从血肉间露出森白的骨与焦黑的眼眶,仿佛属于母亲、又像重叠上另一个人,面前如恶鬼般的白骨掐着他的脖颈,用力到狰狞又战栗—— ‘是你……是你!’ ‘最该死的人是你啊……!’ ‘要不是你,我的父兄满门都不会死,要不是你,我的儿子也不会死——’ ‘最该死的人是你!!’ 那道声音被无数声音重叠上,模糊,放大,逐渐漫过整个天际,如同那场大火一样。 只是更滚烫的,不知是血肉还是眼泪,从要将他掐死的白骨的“脸”上淌落下来,灼得他心口栗然欲碎似的疼,烫。 掐着他的恶鬼又哭了起来。 ‘琅儿,随母亲一起走吧,好不好?……莫留在这世间受苦了……他们会撕碎了你,一口口将你吞下去的……’ ‘别怕,再忍忍,琅儿,很快就不烫了……’ ‘外王父和兄长都在等我们呢……’ ——不。 “不要。” 幔帐之下,墨发如瀑的谢清晏猛地睁开了眼,坐起身来。 他漆黑瞳孔幽暗、冰冷又戾然。 眼前还有些昏红,像是梦里的那场火未曾烧完。 十五年前的昨日,十月初八,行宫大火,上京事变,裴家一朝获罪满门抄斩。 如今郎朗乾坤间,裴氏满门忠烈只余他一个未亡之人。 他不会走。 在豺狼虎豹扑上来前,那便由他先撕碎他们。送他们下葬之日,他自会去九泉之下,给裴家满门谢罪。 “……” 谢清晏攥着薄衾的指骨栗然,又徐徐松开。 他正欲掀被下榻。 一道身影忽匆忙入内:“公子!出事了!” 董其伤在榻前骤然停住,即便屋内烛火幽微,他也看得分明—— 谢清晏侧身朝外,身前雪白的中衣,竟叫鲜红的血染得如火般盛放绝艳。 “公子,你…!”董其伤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剧变。 谢清晏因失血而色微白的唇淡淡抿着,眉尾薄锐,像一柄敛垂在鞘中的剑。 他清疏侧眸:“何事。” 董其伤迟疑了下:“是戚家大姑娘。” “……” 拉上外衣的指骨像是不经意地颤了下,谢清晏幽黑眼眸凝停几息,长睫垂遮过去。 “她的事,我不想再听。” 董其伤犹豫了下,应声点头,就退到一旁。 而此刻,原本等在门外的云侵月忍无可忍,拍开房门便冲了进来。 “你个木头!” 云侵月过来就怒指董其伤。 “他说不听你就不说了?你这么听话,等明个儿他要拿自己给戚白商殉葬你拉得住么?!” “——” 榻前,谢清晏蓦地一停。 他抬眸冷睖向云侵月:“你说什么?” 第50章 此罪,我代她领。 戚白商是初九这日辰时, 同婉儿一起入宫的。 兴许是前一日刚为裴皇后与大皇子行了丧祭的缘故,宫中今日格外冷清肃穆。 领她们进后宫的一路上,宫人们皆低着头弓着腰, 像生怕有一点神色外显, 再惹怒了贵人, 招致祸罚。 “按往年, 因是裴皇后与那位的忌日, 皆是辍朝五日。” 婉儿小声与戚白商解释。 戚白商先怔了下, 随即才反应过来,婉儿说的“那位”是指当朝已故的那位大皇子。 戚婉儿又道:“宫中规矩森严, 非每月定日、后妃家眷提前请批, 皆不得入。便是两位殿下, 除了晨昏定省外, 再去母后母妃宫中,也是要向陛下请示的。” 戚白商不解:“为何如此严苛?” “旁人都猜与,”戚婉儿抬手,比划了个十五, “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戚白商眨了眨眼。 显然那是说的启云殿裴氏皇后纵火, 将大皇子与自己一并烧死的事了。 若真如此, 当今圣上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哦, 说起来,有一人例外。” 戚婉儿想起什么,含笑看向戚白商, 轻声道:“谢公是唯一得了皇帝敕令,可以先入后请、自由出入宫闱之人。” “谢清晏?”戚白商意外至极, “皇帝对他的偏宠如此盛极,二位殿下都要介怀了吧?” “这也没法, ”戚婉儿凑近了些,小声附耳,“谢公十二岁那年才从长公主封地回到上京,起初也算受尽流言轻侮,直至偶然面圣。陛下初见他便十分喜爱,还说了一句‘此子肖朕’,传得朝野尽知。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有人说,圣上是把他当了已故那位的替代,顶了对那位的舐犊情深,这才冒幸至今。” “原来如此。” 两人不及多言,领路的宫人已分作两处。 “戚大姑娘,此处通往安贵妃宫苑,请随我来。” “二姑娘,皇后殿下盼您许久了。” “……” 戚白商与婉儿对视了眼,两人颔首,随领路的宫人左右分道,各自向着安贵妃与皇后的宫苑去了。 行宫秋猎之事后,三皇子谢明被陛下下旨禁足,连给母妃请安都免了。 而前朝,安家以安惟演、安仲德为首的一干人等皆下狱候审。其余家眷也被禁于府中,由禁军和巡捕营一同看守,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安萱在宫中如失耳目,早已焦躁好几日了。 戚白商由宫女领入时,安萱正像只焦躁的雀鸟,在烫脚似的波斯毯上来回踱步。 “殿下,人带到了。” 直至宫女出声回禀,安萱猛地停住,回过身来。 她像是激动难抑地朝戚白商踏出一步,又连忙停住,按捺下神采轻咳了声。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诺。” “……” 趁宫女们退下的片刻,戚白商眼神微妙地度量过安萱的神色。 对她这位姨母,戚白商了解不多,幼时记忆里也没多少印象。 但于情于理,经了她配合兄长捅破安家大案、几乎断绝了三皇子争储的可能后,安萱再怎么急于向宫外求助,见到她也不该是如此反应。 戚白商心念暗动,神情却不显,循规蹈矩地给贵妃请了安。 “虽你不愿认,但怎么也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了。” 安萱示意戚白商到了里面的暖阁落座,拿起茶盏饮了口,似乎嫌凉了,又蹙着眉放开。 她这才抬眼打量过戚白商: “坐吧。” 待戚白商在暖炉旁坐下,正听安萱颇有些慨叹地开口:“你与我那阿姐生得一样美,只可惜,没有她那样好的命。” “……” 戚白商眼睫缓撩起,“我母亲,命好么。” “她若不好,天下就没有命好的女子了,”安萱靠在软枕上,似乎是笑,眉眼却藏不住讥诮,“那会儿天下若有十斗颜色,你母亲便独占七斗;上京公子们若有十分爱慕,你母亲便坐拥八分。多少女子艳羡她啊……” 安萱回忆着,转回头来,对上了戚白商的眼神。 她顿了下,低头笑:“是,我自然也是艳羡…不,我该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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