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万个不情愿,却不得不将目光挪向了那个他从最开始就不愿看的方向—— 左侧临墙的余光里,折廊下鬼影森森,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阴翳里盯着他,却又死寂无声,叫他看一眼都脊背生凉。 “你们……你们究竟是何人?” 陈恒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勉力咬住了,色厉内荏:“哪来的山匪暴、暴民,竟敢把主意打到我节度使府来了——你们可知,我岳丈是何人?” 提到这个,陈恒一下子找回了底气。他本想挺胸,可惜倒吊的姿势只够他跟条垂死挣扎的鱼似的打了个挺。 “我岳丈,那可是前兵部尚书!我老师,那是当朝太傅安惟演!你们不想活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们——” “那儿没人。” 一道略带哑意,疏慵懒淡的嗓音,忽从吊在树上的陈恒身后响起。 “谁?!” 陈恒颈后寒毛一炸,惊慌地想扭过身子去看,却屡屡被吊着他的绳子拽回,整个人在半空摇晃起来。 同样晃动的视野里,他只能看到一道着玉带婚服、长袍清垂的修挺身影,从廊下翳影里闲庭信步地走出来。 那人踱步下了台阶,走近前来,清缓停住,他抬手,温柔地扶停了陈恒的肩,免他继续在半空晃荡。 “片刻不见,陈兄便认不出我了?” “……董…董贤弟?” 陈恒僵着舌头,难以确信地分辨着眼前这道倒影。 即便是倒着看,那张神清骨秀的容颜他也不能错认。 只是与陈恒记忆里那位昳丽风流、眉眼慵懒又张扬的“董公子”大不相同,眼前人侧身而立,月下卓然清挺,胜瑶林琼树,琨玉秋霜,半分不见白日里浪荡纨绔的模样。 “你、你究竟是谁?!” 再迟钝麻木,陈恒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不由地扭曲了脸,尖声道:“你绝不是什么江南富商,你故意的——你敢给我设套,你胆敢骗我?!” “我告诉你!小贼!你找死!劫掠了我节度使府,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去,我也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全家!老子日你十八辈祖宗……” 连串的粗鄙咒骂喷出,不绝于耳。 着婚服的青年却连眉都不曾皱一下,只是等得倦了,才挥了挥手。 一道鬼魅似的身影从不知何处掠出:“公子。” “太吵了。” 谢清晏眉眼懒怠,道:“绞了他舌头。” “——”陈恒的嘶哑咒骂声戛然而止。 董其伤毫不犹豫,左手一垂,匕首落入掌心,便迈步朝吓得目眦欲裂的陈恒走去。 “不可!” 通往后院的游廊下,一道焦急声音传来。 几息后。 坐在木质素舆上,戚世隐被云侵月推了出来。 董其伤却像是不曾听到,已然停在树下,他一手抓住了死死挣扎的陈恒,强行捏开了陈恒的下颌,另一手拔刀,抬起。 刀尖叫廊下灯笼映得泛红,如血色流淌。 “唔唔唔——!!” 吓得惊魂欲裂的陈恒拼死挣扎起来,扣掐在他脸上的手却如铁箍,叫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刀尖就要落下。 云侵月也急了:“木头!你割了他舌头他还怎么交待?” 董其伤难得停了手,回头看向谢清晏。 一身婚服的公子眉眼叫红笼烛火低曳出几分温柔:“签字画押,也是一样。” 董其伤点头,就要继续。 云侵月咬牙切齿:“戚姑娘可还在府中!” “……” 谢清晏眉眼间那点薄凉微霁。 “罢了。” “——” 匕首刀尖已然探入目眦欲裂的陈恒口中。 沾着一点血珠,刀尖在最后刹那收了回去。董其伤随手一撇一捺,将刀身在陈恒衣服上擦净,便面无表情地松开他,退到了一旁。 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的陈恒是一点脾气都没了,口中呜噜着什么,挣扎地在半空转向,朝廊下方才出声救了他的人那儿看去。 戚世隐额头见汗,正松下一口气,徐徐靠回素舆里。 似乎察觉了陈恒眼神,他冷冷问:“陈大人,可还记得我吗?” 陈恒从模糊的视线里分辨出素舆上的人,不由地颤栗起来。 “戚…戚世隐……你果然没死。” “许老县令的冤情还未得见天日,安萱与安仲德残害忠良、卖官鬻爵之案还未禀明圣上与天下百姓——我怎会轻易死?” “你,你大胆,敢直呼贵妃名号……” 陈恒方才吓得脱力,此刻说话也嘶哑着声,有气无力的。 “安家之罪,桩桩件件,翻出来怕是够他满门下狱的!我戚世隐食百姓之禄,忠天子之事,责问罪臣罪妃,又有何不敢?!” 陈恒咬死了牙,半晌挤出声冷笑:“你想屈打成招,利用我来拉老师下马?不可能!陪那个冥顽不灵的许志平,做你的鬼梦去吧!” “……” 戚世隐气得额头青筋微绽,双手死死攥着素舆扶手,几欲捏断似的。 陈恒见状,反而嘶声笑起来:“我还当你们是什么山匪暴民,要是叫你们枉杀了,未免冤死——没想到啊,竟是你这个狗屁巡察使的手段!如此说来,绕西而行北是假,你竟趁我不备,暗自又潜回来了?” “…噗嗤。” 一声煞风景的笑过后。 素舆后的云侵月捂着嘴,对上众人目光,忙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没忍住。” 他又瞥向陈恒,由衷道:“就你这脑子,别盘算了,越盘越歪。还想诓你这位贤弟给你当军师,征战北境,马上封侯?哈哈哈哈……” 那嘲笑里,陈恒受了莫大的屈辱,愈发恨声:“我绝不会出卖老师,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否则今日之事,我定要一状告到圣上那儿去!” “你抢走的罪证,如今已在我手中。”戚世隐攥起膝上的册本与自白血书,咬牙道,“即便去到圣上面前,律法公理,天下民心,也容不下你和安家作祟!” “律法?民心?可笑至极。” 陈恒冷声,刚要再开口。 “取我弓箭来。” 又是那道散澹疏慵的声线。 陈恒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颤了下,余光扫向一旁。 只见那着婚服的年轻公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十丈开外,停住,侧过身来。 颀长袍尾从他玉带束紧的腰下垂坠,鎏金描红,勾得一把弯腰如刃。 那人随手握住廊下一截红缎,抽了出来。婚服的广袖掀起,他将红缎在眼前绕额,掠后,跟着信手一系—— 那张清隽容颜上,眉眼便叫一道红缎覆了过去。 陈恒心里猛地一颤:“你……你要干什么……” “陈兄求死,贤弟自然成全。” 谢清晏朝一侧平抬手臂,候立在旁的亲卫立刻将一张拓木弓递上。 他取了箭,搭弓,拉开。 森冷箭尖直指树下挂着的陈恒。 陈恒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嘶哑战栗:“你敢!我乃朝廷命官——我、我……” 他扭头看向戚世隐:“大理寺的!你管不管!?” 戚世隐刚想阻拦。 “他管不了。” 红缎长垂,被风拂起,勾过那人冷白侧脸,谢清晏偏了偏首。 他声线微扬,“其伤。” “是,公子。” 鬼魅般的身影在树下应声,跟着抬手一拽。 倒吊着的陈恒顿时犹如系着的秤砣,在树下左右摇晃起来。 谢清晏左耳微动,一面听辨风声,一面以修长指骨抵箭,张弓,阖着眼淡声道:“他要公道律法,我不在意。安家之罪累累,去日犹多,总查得到,可惜你这条忠狗看不到那一日了。” 话音落下。 “咻——!” 一箭破风。 箭尖直飞而来,刹那间,它擦着刚晃过去的陈恒的脖颈,没入后墙石棱中。 “——!!!” 整个院落内,仿佛连鼎沸的歌舞声都死寂了几息。 戚世隐惊声,差点从素舆上爬起来:“你疯了!?” 云侵月咬着牙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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