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未过两年,兵部侍郎也即董翊之父,便被如今的安太傅查贪降罪,全家流放,死伤殆尽了……] 即便她早有猜测,但如今真正确认了,望着这巍巍殿内数百座无名牌位,戚白商还是难以遏止地心口栗然,浑身冰凉。 说不出是怕,是悔,还是悲。 难怪他恨安家入骨。 难怪那夜在行宫启云殿外,他抱着她从熊熊烈火中逃出,听到舅父叫破她身份时,望向她的会是那样恸绝的眼神。 那一刻他后悔了吗? 悔不该将她这个害死他全族性命的世仇之族的女儿,冒死从烈火中救下? 可你若悔了,为何又要一而再执迷、乃至今日还要带她来此,教自己身陷险境呢。 生死尽付于她一人之手。 他怎敢的? “……” 戚白商正情绪汹涌难抑,忽觉眼尾覆上温凉如玉的指骨。 她一滞,掀起眼睫。 那人不知何时出了祠堂,踏下石阶,此刻就停在她面前,抬袖擦去她眼角水痕。 “为何哭了。”谢清晏哑着声问。 他停了两息,似是要笑,却终未能成:“是怜我无泪可落,代我哭的么?” 戚白商湿红着眼,仰脸望了他数息。 终究在谢清晏情不自禁沉沦着俯身欲要吻下的眼神前,她侧身,避了过去。 谢清晏滞停住身。 “谢清晏,你不该带我来此。” 戚白商平复了泪意,侧回眸望他,又越过他身侧,望他身后于夜色烛火中巍巍的无数牌位:“九泉之下,你叫亲族何安?” 谢清晏瞳眸微颤。 须臾后,他低声笑起来。 “……我早便是世间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谢清晏垂手,执意将戚白商藏在袖间捏得紧颤的手攥入掌间,覆裹住,“不差这一桩。” 然后那人抬眼,缓笑轻嘲般,拉着她走向这座祠后:“若有报应,便教他们尽来索我的命。无干旁人。” 戚白商来不及推拒,也不忍推拒。 她红着眼眶跟在他身后,由他牵着,绕过院墙亭廊,草木曲折…… 最后停在一座孤坟前。 坟旁立着棵古树,月华下枝叶蔼蔼,足为孤坟遮风避雨,陪它历过不知多少载岁月流长。 戚白商仰头望着它。 不知为何,她觉着有些似曾相识。 像是曾在很多年前来过这儿,可又和记忆中不一样…… 不待她想罢。 在坟前叩首的谢清晏忽低声说道:“她叫裴华霜,裴氏次女,也是我的第二位母亲。” 戚白商一怔,望向他。 裴氏次女裴华霜,便也是嫁入董家的董翊之母。 可他为何对她的称呼如此…… 那人从跪地到折膝,最后缓直起身,在月下斜拓一道清孤侧影。 “我这一生,为了活下去,” 他似自嘲地笑了,“……喊过三个人母亲。” 戚白商呼吸微滞,心口刺痛加剧。 她难以忍受地蹙起眉。 “有人怜我,有人杀我。”谢清晏垂手,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埃,“她既怜我,又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更想杀了我。” “……” 戚白商猝然睁大了眼。 直到这个刹那,她忽发觉出自己之前以为验证的全部猜想都在动摇。 怜他的,是静安长公主。 怜他又杀他的,是坟茔之中他第二位母亲。 那最后一位杀他的“母亲”,岂不才是他的生母…… 生母,弑子? [既有二三四,便该有一,大皇子呢?] [……裴家覆灭当日,今上与诸后妃皇子在行宫秋猎,当时,裴皇后囚大皇子,于行宫启云殿纵火自焚。母子同殒。] [那位大皇子,竟是被他亲生母亲活活烧死的……] [戚白商,你记清楚。] [我不是谢清晏,我叫谢琅。] [谢琅……] [谢琅!] 那些追溯回来的话声里,戚白商不可遏止地全身都栗然起来。 苍白的手蓦然捂住了唇。 她睁大了眼睛,眼眶里一下子涌上泪。 而在她被泪水模糊扭曲的视线里,那人快要融入夜色的墨袍被风吹得震颤。 唯有出口的声音平静如死寂。 “现在你知晓了,我为何恨你、恨你母亲。” 谢清晏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我至今记得十六年前行宫的那个下午,我跑入母亲殿中,看到的她那张绝望的脸。我后来曾发誓,会让安望舒与她的亲族一样露出那个神情,要他们沦入万劫不复的无间里。” “对不起……对不起…………” 戚白商泪水潸然难止。 “我一定是太恨你了,恨得太深,纠缠太深,才会以恨为爱,行将踏错。” 谢清晏合上眼,一字一句如凿心刻骨。 袍袖下,他紧攥的指骨间一滴滴血色顺着指缝溢出,滴下,无声没入泥土中。 修长颈项上,那颗喉结沉涩地滚动。 像是咽下世间最锋利的刀。 那人声音沙哑,一道泪痕掠过他微颤的唇角:“后日便是我与婉儿的大婚,你我无论情恨、皆尽于此。戚白商,今生,我不想再见你了。” 无法克制的泪将戚白商的气息都吞没,她几乎说不出话,只能望着谢清晏跪在墓前的背影,一边流泪一边逼自己点下头去。 “好……” 谢清晏道:“皇后宋氏与我亦是杀母之仇,我会处置。春山是长公主的封地,谢聪的手伸不进去。我在那儿已安排好一切,你的两个丫鬟也都在那里等你。” “你走吧,马车就在外面。” “……好。” 戚白商栗然攥紧了冰凉的手指:“如果这是你要的,那我走。” 她情不自禁想起去岁行宫那场由她亲手燃起的大火,却无法想象,那时的他有多绝望、多恨他自己。 戚白商含泪转过身去。 [谢清晏!] [你想替她死、是么?] [区区妻妇之姊,便值得你如此不惜性命?] [臣代戚家请命,求陛下将她逐离上京,永生不得还——] “……我答应你。” 仿佛跨过时与空的长河,戚白商望见了那场火海虚影里,身影栗然、为她拦在刀锋前的背影。 “我答应你……谢琅。” “今生今世,你的上京,我永不回还。” - 谢清晏确实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从骊山一路向外,他沿途布置下的人甚至没有给戚白商留下半点回寰后悔的余地。 马车与驾车的车夫换过不知多少次,戚白商在半梦半醒间被跌宕的车身晃醒,恍惚间,觉着马车像是载着她,逃离一场追逐在后倾泻而下的山洪。 这般折腾了一夜又一日。 第二日傍晚,马车终于从荒野山林进入临近的城镇,在长街上慢了下来。 车夫嘱咐她途中不能露脸,便是下车,也是戴着帷帽的。 只是戚白商在终于踩上青石板路,仰头看向停了车驾的面前楼阁时,却愣住了。 “……绯衣楼?” 戚白商心里兀地一跳,回头,隔着帷帽问:“为何来这儿?” “此地隐秘,可掩人耳目。进出纵有痕迹,亦会有人为姑娘除去。”车夫答得恭敬,一边说话一边将戚白商请入楼中。 戚白商没能问出口的那个问题,在她被送入下榻休息的二楼房中后,便得到了答案。 房中的桌上隔着一张桃木托盘。 托盘里安然躺着两件物品:一块走着“琅”字的玉璧,一把镌刻着“绯衣”的匕首。 “玉璧证身,绯衣成令。持此二物即为大胤境内绯衣楼之主,凡有令出,莫敢不从。” 领她上来的绯衣楼楼中老者朝戚白商作揖,又道:“这是公子临行前所赠,请姑娘万勿离身。” 戚白商上前,拿起那只匕首。 她抚着青铜刀鞘上嶙峋的刻字,只觉心口涩然:“绯衣……” 非衣为裴,是谓绯衣。 近十载在大胤境内风生水起,原来其后之人,本便是裴家旧部。 “他为何要留给我?”戚白商握紧了匕首。 老者迟疑:“兴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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