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顾轻舟死死不松手,“不要死,不要死!这不是真的!” 冰凉的针管,插入了她的脖子里。 她眼前发花,意识开始不受控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她睁开眼,看到司行霈坐在床边时,顾轻舟愣了又愣,继而她大口大口喘气。 “司行霈,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她的话音未落,就瞧见了自己掌心的纱布。 不是梦。 “不,不会的。”顾轻舟大哭起来。 而后的几天,真真假假一直让顾轻舟无法分清。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春水盈盈的三月天,到处垂柳摇曳、桃蕊初绽。烟波流水的早晨,晨雾弥漫,空气湿濡微寒,顾轻舟和师父走在阡陌纵横的田埂上,水田中一丛丛碧油油的水稻苗。 她嫩白的小脚,走在滑不溜秋的泥里,留下一阵阵清铃般的娇笑。 乳娘的声音,在阡陌的尽头,温柔而敦厚:“轻舟,吃早饭啦……” 她没办法回家了! 顾轻舟昏迷了一天一夜,她知道自己应该醒过来,她甚至听到了耳边有人说话,但是她没办法睁开眼。 一旦醒了,她就要失去一切。 她隐约听到了军医的声音:“再给她打一针吧。”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司行霈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像只受伤的兽,在痛苦中失去了锋芒。 “她没事,只是自己不肯醒。”军医道。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顾轻舟则在梦里走了一遭。 从前生活的片段,一点点在脑海中回放。 师父教她背《大医精诚》,她错了半句时,师父拿戒尺打她的手背,说:“学医,先学医德!没有医德,医术再好也是屠夫!” 不知是哪里疼,顾轻舟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感觉有温暖的手为她擦拭眼泪,这双手绵软,同时也有点粗糙,是乳娘那双长期劳作的手:“轻舟乖,不要哭。” 乳娘只是顾轻舟母亲雇佣的下人,顾家和孙家对她毫无恩情,她却含辛茹苦养大了顾轻舟。 李妈的女儿去世之后,她丈夫也病逝了,她就和顾轻舟相依为命。 若没有她,顾轻舟哪怕不死,也要被秦筝筝折磨得不成人形,从精神上失去一个人该有的自信和骄傲。 顾轻舟从梦里醒过来时,是第二天的深夜。皎洁的月色从窗口照进来,带着寒意般,像铺满了一地的残雪。 司行霈半坐在床上,将顾轻舟抱在怀里,他阖眼打盹。 顾轻舟一动,立马惊醒了他。 “轻舟?”司行霈低声喊她,声音里全是温柔。 “李妈和师父呢?”顾轻舟开口就问。 她这几天睡觉,每次醒过来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都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然后想明白了,放声大哭。 这次,她没有再犯糊涂了。 她一睁开眼,就知道再无侥幸,司行霈害死了她的乳娘和师父。 “放在另一处宅子里了。”司行霈道。 “带我去看。”顾轻舟道。 司行霈犹豫了下,起身抱了顾轻舟下床。 他为顾轻舟披了件外衣,亲自开车带着顾轻舟去看她的师父和乳娘。 别馆有重兵把守,正堂里摆放着两口棺木。 司行霈已经请人给李妈和师父整理了遗容。 师父还好,脸上没有伤口,只是胸腔被打烂了,装束之后安静躺在棺材里,表情竟是宁静悠然。 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妈额头上一个洞,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顾轻舟伸手,摸了摸李妈的脸。 她这次没有哭,眼睛肿胀的厉害,已经哭了无数次了。 良久,顾轻舟问:“司行霈,他们为何会在你的专列上?” 司行霈立在顾轻舟身后,毫无花哨,有一说一。 “我派人去接他们来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表情冰凉,手按在棺木上,她声音也带着几分冰凉:“我师父和乳娘藏得很深,轻易找不到他们。你去接他们,这话从何说起?” 司行霈微微抿唇:“轻舟……” “你派人去抓他们了。”顾轻舟不等他回答,笃定道,“为什么?” 司行霈眸光不动,静静看着她。 “……怕我跑了,想要把李妈和师父捏在手里,这样你哪怕娶个军阀千金,我也不得不委身给你做妾,是不是?”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眼芒微动。 若她这么以为,反而比司行霈预想中更好。 他沉默了。 他此刻的沉默,在顾轻舟看来是一种默认。 “可是你出行无数次,你的专列从未遇到那么大的袭击,怎么这次就偏偏遇到了危险?”顾轻舟又问。 她哪怕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仍不失睿智。 “是李文柱的人。”司行霈道,“轻舟,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我的仇人不是李文柱。”顾轻舟的声音,比霜华更寒,“若你不从山里把师父和乳娘找出来,一般人都找不到他们。 况且回岳城的方法千百种,你偏偏用了你的专列。你明知道无数人等着宰了你,你还用专列招摇过市,你就是想借刀杀人。” 司行霈不言语。 顾轻舟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可是为什么?”顾轻舟这时候,忍不住哽咽了。 司行霈拿捏她的师父和乳娘,想要掌控她,甚至要她做妾,她能理解;可他为何要安排人杀了他们? 这一点,顾轻舟是死也想不通了。 杀了他们,就等于毁了顾轻舟。 司行霈这么疼她…… 顾轻舟第一次对司行霈,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乳娘和师父?”顾轻舟转身,咆哮着抓住了司行霈的衣襟。 司行霈用力将她按在怀里:“只是意外,轻舟!” 他解释说,“专列更快,而且车上有无数的侍从,他们会保护你的亲人。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这是个意外,轻舟,是李文柱害死了他们。” 顾轻舟用力推开他。 不是李文柱,是司行霈! 哪怕打在乳娘额头上的子弹属于李文柱的,也是因为司行霈招惹了李文柱,这子弹本应该打在司行霈身上,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是为司行霈挨枪了。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司行霈,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自己。 “我为何不早点跟你鱼死网破?”顾轻舟大哭不止,“在你一开始逼迫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像个贞洁烈女,跟你玉石俱焚。 可是我像个女表子,我一边说恨你,一边跟你做龌龊的事,我甚至爱上了你!是我毁了一切,是我毁了李妈和师父。” 养育之恩,半分都还没有报答,他们全因为顾轻舟而死了。 她大哭起来。 哭得快要断气了,顾轻舟昏迷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她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突然间又像变了一副脸孔,冷漠而决然:“火化吧。” 这样,骨灰她能随时带着,不管她走到哪里。 顾轻舟应该不会住在岳城了,她不会把师父和乳娘的尸骨留在岳城。 “好。”司行霈声音嘶哑。 他低下头想要吻下顾轻舟,被顾轻舟绕开了。 当天,司行霈就将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火化。 他们在林海公墓买了两块墓地,将师父和乳娘骨灰的三分之二下葬,用顾轻舟的名义立了墓碑。 剩下的骨灰,顾轻舟放在两个罐子里,用布将罐子包裹,方便她随身携带。 而顾轻舟,也该跟司行霈做个了断了。 这天司行霈半夜醒过来,就见顾轻舟蹑手蹑脚靠近他,手里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刃。 他愣了下。 那刀直直朝他的脖子上扎下来,没有半分的犹豫和手软时,司行霈快速往旁边一翻。 短刃插入枕头,甚至插到了床板上,可见顾轻舟用了多大的力气。 第327章 消失 司行霈将刺杀未遂的顾轻舟按在床上。 顾轻舟没有动。 她浑身无气息般,任由司行霈压住。 司行霈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吻了下她的面颊:“轻舟,对不起。” 顾轻舟徐徐开了口:“你看,你的警惕性永远都是这么高。哪怕你说我是你最爱的人,你对我都保持着警惕……” 司行霈心中一凛。 “你警惕性这么高,你的专列怎么可能会被人打成那样?我师父和乳娘,怎可能轻易死在你的车上?”顾轻舟声音幽幽,像只幽灵般询问。 司行霈心中大恸。 顾轻舟与其说在试探,还不如说她在恳求。 她求司行霈解释。 司行霈若是能为自己开脱,顾轻舟就愿意相信他。 顾轻舟已经失去了至亲,她只剩下司行霈了。 她不能失去全部。 司行霈却只言不漏,坚称是意外,简直把顾轻舟当傻子。 “你告诉我,发生了一些事对吗?”顾轻舟声音更轻,好像稍微用力,她的眼泪就要被震下来,“你不是故意害他们的,是出事了对吗?” 她像个饥饿的孩子,望着一勺米粥,等着救命般张大了嘴巴,嗷嗷待哺。 她希望司行霈能把原本的生活还给她,更希望司行霈能给她一个理由,让她说服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 否则,她真的一无所有,她一下子失去了全部! 她可怜兮兮哀求着,奢望着! 顾轻舟那一刀没有扎进司行霈的脖子,却像扎入了他的心窝,疼得他险些落泪。 “轻舟,我只是想把他们接过来享福,路上出了意外……” 他还没有说完,顾轻舟就咆哮了起来:“我不相信!” 她使劲捶打司行霈:“你害死了他们了!你知道什么让我最难过吗?就是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害死他们!李妈和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却连动机都不知道!” 她疯了一样拉住司行霈的衣领:“告诉我,你告诉我!” 司行霈任由她揉打。 在黑暗中,顾轻舟一边打一边骂,倏然司行霈又感受到了利器滑过空气轻微的响动,他一把攥住了顾轻舟的左手。 精准无比,顾轻舟左手的袖子里藏了一根银针。 这银针无毒,是她平常行医针灸用的,她要刺向司行霈,司行霈就下意识挡住了。 司行霈攥住她的手,她又大哭起来:“你的警惕到了如此程度,除非你动手的,他们绝不会死在你车上!你为何要杀我的亲人?” 她哭得凄厉,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司行霈抱紧了她。 “……轻舟,我当时不在车上,才发生了意外。”司行霈道。 司行霈始终不肯松口。 是李文柱的人要杀司行霈,结果错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这是司行霈的说辞,不管轻舟怎么闹,他都不改口。 顾轻舟却坚持认为是司行霈的谋杀。司行霈算准了时机,把乳娘和师父放到了车子上,借助李文柱的手杀了他们。 等事情结束,他咬紧牙关声称是意外。顾轻舟没了一切,只剩下他,她不得不相信,她会说服自己的。 他慢慢磨着她,总有一天她自己也会承认:只是意外,是李文柱害死了他们,跟司行霈没关系。 想当初,顾轻舟对司行霈是又憎恨又害怕,后来她不也爱上了司行霈吗? 司行霈需要的是时间,拥有的是耐心。 顾轻舟明白他的阴谋,却始终不知动机: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 “你想要的不是他们死,而是他们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顾轻舟哭道,“若是单纯让他们死,你明明可以在深山里杀了他们。你把他们给我看,就是想让他们永远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这几乎要将她折磨疯。 她大哭大叫。 从出事到现在,不过五天,顾轻舟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近乎疯狂。 司行霈将她从云端推下来,摔入烂泥坑里。 她很痛苦,浑身的血脉都要沸腾而咆哮,想要刺破血管,奔流而出,将她五马分尸般。 顾轻舟都没有跟李妈和师父告别,都不知他们最后的遗言。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没有朋友,只有师父和李妈,那是她全部的生活,那是她的至亲! 司行霈把她的生活一把推倒了,他结束了她的过去。 “告诉我,你编个理由骗我!”她拉住他大哭,“求你了司行霈,求你!” 司行霈痛苦抱住了她,他嘴唇微动。 等顾轻舟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的时候,他艰难而痛苦道:“轻舟,真的是意外,我会杀了李文柱给你报仇的。” 顾轻舟不信这种鬼话,她半个字都不相信! “……上次有个女人,顾维说她是我的乳娘李娟,结果你查出来,她只是我乳娘的妹妹。可我乳娘从来没说过她有妹妹,后来你送她离开,回来时身上有血迹,你出去的时候没有,你是不是杀了她?”顾轻舟又问。 那件事,顾轻舟一直放在心上。 她说,她相信司行霈,是她宁愿装聋作哑,不代表她愚笨。 顾轻舟始终心存疑虑。 她觉得司行霈杀了那个女人。 这就意味着,那个女人的话全是假的,顾维的话才可能是真的。 那个自称李红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顾轻舟的乳娘。 那么,和顾轻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又是谁? 司行霈是不是知道? “……你告诉我,你解释给我听!”她死死搂住他。 司行霈轻轻拍她的后背:“轻舟,我爱你!我哪怕自己死,也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爱你的人!” 不会伤害爱她的人?他是在暗示,李妈和师父不爱她吗? 顾轻舟以为自己抓到了什么时,司行霈继续道:“真的只是意外!”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意外! “轻舟,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意外,汽车、火车翻车的事,时常发生。有时候一条渡船好好的过江,也能无缘无故翻了。意外就是意外,是天意,我们都无法避免。 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你要接受意外。我在你身边,轻舟,我爱你,我会弥补你生活里的缺失。将来我们会有孩子,会有我们的家庭!”司行霈道。 他字字句句劝顾轻舟要看开。 意外,的确是无法避免。 顾轻舟在乡下的时候,有位勤劳忠厚的大叔,暴风雨天气在田埂里做活,被雷劈死了。这种意外,顾轻舟也见识过。 毫无道理可讲! 若是意外,顾轻舟也只能认命接受。 再过两年,或者三年,她内心就会平静下来;等她有了孩子,她想起师父和李妈,大概只会心头滑过一缕痕迹。 她会有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是你杀了师父和李妈。哪怕是意外,也是你的意外转移到了他们身上,他们是为你而死。”顾轻舟倏然沉了双目,眸光似一汪寒潭水,“我要杀了你!” 随后的半个月,顾轻舟对司行霈进行了三次谋杀。 她已经绝望了。 她从司行霈身上,问不到半点消息。而她师父为了躲避保皇党,藏匿得很深,除了司行霈,只怕连霍钺也不清楚他的底细。 师父和李妈的死因,只有司行霈知道。 要么是被司行霈所杀,要么是做了司行霈的替死鬼。 不管是哪种,司行霈都是杀了顾轻舟师父和李妈的仇人。 她和他从此不共戴天。 顾轻舟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我想要的,不是他们的死因,而是司行霈的无辜。” 经过了漫长的追问,顾轻舟明白,司行霈不无辜。 意外也好,谋杀也罢,都是司行霈的责任。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只是意外,若司行霈不将他们从深山里找出来,根本就不会有这种意外;司行霈不招惹李文柱,更不会有这种意外。 这种意外,是司行霈造成的。 李妈和师父不是翻车、翻船而死,他们是被人打成了筛子。子弹是有主人的,它的主人不是老天爷! 所以,顾轻舟想要逃避,想要为司行霈开脱,是她的软弱。她在这件事上,无能又不孝! 司行霈就是仇敌。 她的双亲死了,她爱的男人成了杀害她全家的凶手! 就在顾轻舟第三次用枪打司行霈的时候,司行霈避闪不及,子弹一下子就打穿了他的肩膀。 血如泉涌。 军医来取子弹的时候,司行霈的亲信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只有一位叫邓高的副官,愤愤不平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您不能这样对少帅,您要知道,少帅他全是为了……” “闭嘴!”司行霈猛然起身,狠狠掴了邓高一个耳光。 邓高的门牙被打断了,鲜血不由自主从唇边溢出。 顾轻舟瞬间血液微凝,邓高知道隐情,司行霈不肯让他说。 “为了什么?”顾轻舟追问。 邓高满口的血,耳边嗡嗡的,眼睛发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司行霈狠戾,对自己的亲信却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人。 “出去!”司行霈厉喝。 邓高捂住口,转身走了出去。 司行霈挥手打邓高,太过于用力,自己的伤口又崩开了,血流如注。 顾轻舟想要去找邓高,从他口中套话,她却再也没见过邓高。 有了邓高的事杀鸡儆猴,其他亲信对此事讳莫如深,没人敢泄露半个字,顾轻舟什么也问不到。 第328章 宣战 短短月余,顾轻舟像脱了层皮。她睡不着,脸上泛出淡淡的青灰色,毫无往日的红润。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日夜看着司行霈,似只猛兽,随时要扑过来把司行霈杀死。 她一再动手。 这次得手,是司行霈的疏忽。他提防她太久了,身体上出现了疲倦,才不小心中枪。 “团座,把实话告诉顾小姐吧!”身边的参谋劝司行霈,“顾小姐聪明厉害,你日日提防她,她总有一日会得手,您白丢了命。” “不行!”司行霈干脆利落的拒绝。 参谋又劝:“您好些日子,连个囫囵觉都没有睡,这样熬下去,您再年轻的身体也吃不消了。” “我自有分寸!”司行霈道,“此事谁敢泄露半个字,我的枪就不留情面!” “就咬死是意外?”参谋问。 司行霈颔首:“就是意外!” 参谋道是。 司行霈的确很久没好好睡觉了,他日夜提防顾轻舟下杀手。 从顾轻舟第一次捅他开始,司行霈就知道她不会手软,她要报仇。 这也能理解。 谁害死了司行霈的母亲,司行霈也要杀了他,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和自己的感情多深。 含辛茹苦养大了自己的乳娘、恩师如父的师父都死了,顾轻舟若是不报仇,她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司行霈反而看不起她。 他的轻舟有情有义! 他并不担心她,司行霈知道闹脾气归闹脾气,她总会闹累的。 司行霈会哄着她,加倍疼爱她,她剩下的一生都会平安遂顺。 “轻舟,我送你去颜家小住几日,好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言语。 她侧躺在床上,长发在枕被间一点点荡开,像披了件青绸,她将自己笼罩在黑发里,毫无生机。 司行霈抱起她:“轻舟,你想跟我出去玩,还是想去颜家?” 顾轻舟直愣愣看着他,眼神涣散:“为何要害死我的乳娘和师父?” “只是意外,轻舟,我绝不会害你的。”司行霈低声,轻轻吻她的头发,“轻舟,我只会保护你、疼爱你,永远不会害你的。” 顾轻舟觉得好笑,她却笑不出来。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杀了她的家人,算什么保护? “司行霈,你一直都是个变态!我到底少不更事,被你迷惑,害得我师父和李妈惨死,我也是凶手。”顾轻舟喃喃。 司行霈吻她的头发。 他温热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轻舟,会过去的。”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顾轻舟声音冷漠得像一把利器,泛出嗜血的光芒。 “我不想死。”司行霈将下巴落在她的头顶,“我以前不怕死,也不在乎生死。现在我有了你,我怕我死了,没人像我这样疼你。” 顾轻舟感觉喉间泛出腥甜,一口血几乎涌上来。 她气得吐血。 她转身,枕头下掏出一把刀,刺向了司行霈。 毫无意外的,这把刀再次刺空。 她杀不了他! 除非…… 顾轻舟眼睛微转。 她看着司行霈,眼睛阴森森的。留在别馆,她没有机会了。 司行霈不同于其他人,并非靠得越近越容易得手,顾轻舟需得离开。 司行霈轻轻吻她的眼睛。 顾轻舟被迫阖上了眼帘。 “我想去颜家。”顾轻舟道,“你把我送到颜家去吧。” “好。”司行霈答应,“你记住了,我们冬月初一离开,我已经安顿好了。” 还有一个多月。 顾轻舟抱紧了胳膊,没有言语。 她没有带任何东西,除了师父和李妈的骨灰盒子。 出事之后,顾轻舟哭过、闹过、用计刺杀过、盲目刺杀过,可惜她全然不是司行霈的对手。 想要杀了司行霈,给师父和乳娘报仇,只得借助其他的力量。 要借力打力! “我恨你,我要给我师父和乳娘报仇!”顾轻舟上了汽车之后,对司行霈如是道,这算是宣战。 司行霈将她收拢在臂弯里,让她的面颊贴着他的胸膛,轻声细语:“你太累了轻舟,休息一会儿吧。” 等颜太太和颜洛水看到顾轻舟的时候,她们俩差点哭出来。 颜洛水泪眼婆娑冲司行霈大喊:“你折磨她了?” 出事的最初,顾轻舟无法吃喝,靠军医输液保命;她为了刺杀司行霈,多次动刀动枪,自己撞了不止一次。 顾轻舟的左边面颊,有一块青肿,怎么也无法消散。 她瘦得脱了形,脸上又带着伤,像是受尽折磨。 况且司行霈在颜洛水心中,素来邪佞恶毒,他折磨顾轻舟,反而是更合理的解释了。 原本很漂亮的小姑娘,如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因为太瘦了,这眼睛格外的大,大的恐怖。 “洛水!”颜太太阻止了女儿的怒吼,“过来扶住轻舟。” 哪里还需要两个人扶?现在一阵风也能吹倒顾轻舟。 颜洛水忍着眼泪,狠狠瞪了司行霈一眼,上前去搀扶住了顾轻舟。 颜新侬也被吓了一跳。 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出事之后,司行霈打电话给颜新侬:“让婶母给老太太打个电话,就说轻舟家的四姨太带着两个孩子回乡下,轻舟怕她们一路不顺利,亲自送她们,可能要一两个月才回来。” 顿了顿,司行霈又道,“也把这话告诉督军。” 颜新侬当时挺担心的,追问道:“轻舟没事吧?” “没事,轻舟在我这里。”司行霈道。 颜新侬放下心,果然让颜太太打了电话,就说顾轻舟走得匆忙,而且家里出事,她有点不好意思见人,就没有跟老太太告辞。 老太太相信了,还关怀了几句。 营地来了一批新枪,司督军正在抓集训,颜新侬告诉了他,他也没放在心上。 颜新侬只当司行霈带轻舟去玩了,他也没多想,谁知道顾轻舟弄得这般狼狈? “怎么回事?”颜新侬的脸也变了。 司行霈没有解释:“照顾好她,让洛水和一源带她散散心,我过些日子来接她。” 颜新侬一头雾水。 司行霈没有解释,顾轻舟却说了。 颜太太端了一杯人参汤,顾轻舟一边喝一边讲述事情的经过。 她从自己进城的目的开始说起。 她进城了,为母亲和外祖父报仇了,秦筝筝和顾圭璋得到了下场。 “乳娘怕顾家去找她,到时候她成了我的掣肘,就先躲了起来;师父担心我出事之后,引来保皇党,也躲了起来。”顾轻舟道。 她又解释了自己师父的身份,“他就是天下第一名医慕宗河。” 颜太太震惊。颜太太是北平人,她家从小富足,慕宗河还给她祖母看过病。 颜洛水和颜一源也怔愣看着顾轻舟,不管是顾轻舟的目的,还是顾轻舟的师父,都让他们大为意外。 谁能想到呢? 顾轻舟看上去跟他们一样年幼无知,却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就连波澜不惊的颜新侬,也错愕看着顾轻舟:一个小小的少女,神不知鬼不觉弄倒了一个家庭,手段真厉害! 况且,她居然是慕宗河的关门弟子。 “慕宗河还没有死?”颜太太最先从震惊中回神,词不达意问了句。 问完她便后悔了。 果然,顾轻舟用低沉而柔软的嗓音道:“现在他死了。他为了帮一个女革命党,在太后的药里下毒,害得全家被诛杀,他东躲西藏,却万万没想到死在我手里。” 颜新侬安抚她:“轻舟,这是个意外。” 顾轻舟摇摇头:“义父,李文柱跟我师父无冤无仇,他的子弹不会落在我师父身上。因为我招惹了司行霈,司行霈又无恶不作,李文柱将我师父当成了司行霈,才将他打烂。” 想到师父走的时候,死不瞑目,而且没有全尸,顾轻舟的心就像被冰锥扎了,又冷又疼。 她的呼吸都能透出凉意。 “若不是司行霈,李文柱都不知道我师父和乳娘的存在;若不是司行霈,普通人根本找不到他们,是司行霈害死了他们。”顾轻舟道。 她说罢,喝了口人参汤。这汤有点凉了,像凉凉的血,她慢慢咽了下去。 她和司行霈之间,从未考虑什么妻妾名分,如今是隔着血海深仇了。 “我甚至怀疑,是司行霈故意利用李文柱,杀死了我的师父和乳娘。”顾轻舟道。 颜洛水这时候就跟不上思路:“他为何要杀你的师父和乳娘?” 顾轻舟摇摇头。 她不知道。 师父和乳娘死不瞑目,顾轻舟却连他们为何而死都不清楚。 顾轻舟到了颜家,颜太太准备的饭菜和补品,她全部吃了下去。 晚上,顾轻舟和颜洛水睡一张床,颜洛水问她:“你以后怎么办?” “报仇。”顾轻舟道。 想到这里,顾轻舟苦笑。 她人生的意义,好似一直在复仇。以前是为了母亲和外祖父,如今是为了乳娘和师父。 这次,她的仇敌是司行霈,不再是对她无情无义的父亲和继母,而是深爱过她的男人。 “轻舟……”颜洛水只感觉特别犯愁。 她都不知道是该怎么劝说顾轻舟。 叫她放弃复仇?这不可能,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可谓惨死,特别是她师父,前胸都打碎了。 叫她复仇,杀死司行霈?似乎也不可能,顾轻舟爱司行霈,他们明明应该结婚的。 颜洛水活了这么大,好似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左右为难! 第329章 运筹帷幄 住到了颜家,顾轻舟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她和颜洛水分开了房间,住到了颜洛水隔壁,不再跟颜洛水同屋了。 晚上,她一个人抱住被子哭,哭得压抑,不让声音透出去。 好几次,她隐约瞧见了窗外有个黑影,她知道是司行霈来了。为了让她快点好起来,司行霈不敢冒头,默默站在她窗外。 而白天,顾轻舟除了沉默,就是吃吃喝喝。 颜太太端给她的每一样补品,她都如数吃下去。 “轻舟这是在干嘛啊?”颜五少不太懂,把霍拢静也叫了来,一起围着顾轻舟,再三研究她。 众人都不知道。 “我前些日子太伤心,瘦得不成样子。不仅不好看,脑子也不够用了,我要补回来。”顾轻舟声音平稳轻柔解答。 众人毛骨悚然。 颜洛水把专门坏事的颜一源赶走了,她和霍拢静围着顾轻舟。 “轻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霍拢静问。 “报仇啊,要不然活着干嘛?”顾轻舟低垂着眉眼,轻轻翻动手边的一本书,淡淡说道。 “找……找谁报仇啊?”颜洛水小心翼翼问。 她是在明知故问。 顾轻舟沉默。 沉默片刻,顾轻舟道:“司行霈,还有我自己。” 她若是没有招惹司行霈,司行霈才不会去山里找她的师父和乳娘。司行霈是罪魁祸首,顾轻舟却有原罪。 她也是凶手之一。 “你要和司行霈同归于尽啊?”霍拢静问。 顾轻舟扬眸,眸光阴郁,像幽灵的鬼火微微闪动。 “没有。”顾轻舟道。 她不会和司行霈同归于尽,司行霈永远都没有与她同生共死的资格。 她虽然否认了,颜洛水和霍拢静却认定她不想活了。 此事关乎重大,颜洛水立马去告诉了颜新侬。 “阿爸,您智谋过人,您快去劝劝轻舟啊!我看轻舟的样子,是走火入魔了。”颜洛水快要哭了。 她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 颜新侬则摸了下女儿的头发:“傻孩子,这个当口,轻舟说什么你们都别当真。你想想,若是你姆妈和阿爸被……” “不会的不会的!”颜洛水浑身打冷战,想都不敢想,立马阻止了颜新侬。 换个角度,若是颜洛水的父母被司行霈害死了,颜洛水一定会宰了他,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是人之常情。 顾轻舟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顾轻舟打什么主意。怎么杀司行霈,很多人都考虑过这个问题,从未有人成功。 顾轻舟只怕是白忙一场。 “傻丫头。”颜新侬笑,同时又叹了口气。 这件事,说起来真有点叫人糊涂,连颜新侬都摸不透司行霈。 顾轻舟到颜家的时候,颜新侬就去问过了司行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 司行霈道:“是意外。” 颜新侬都不信。 不可能有这种意外。 司行霈和李文柱结仇太深,他最了解李文柱。了解自己的对手,就不可能在他手下输得一败涂地。 这次的意外,是司行霈故意造成的,他借了李文柱的手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 因为什么,颜新侬也猜不到,此事太过于诡异。 司行霈行事虽然极端,对顾轻舟却是真心疼爱,他不至于杀了她全家来独占她,他还没有扭曲到这种程度。 司行霈不肯说,连颜新侬都不告诉。 此事关乎重大,颜新侬看顾轻舟那架势,是蓄足了力量准备对付司行霈。 “阿爸,您还是去劝劝轻舟吧,若是您都没有法子,我们就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颜洛水道。 颜新侬叹气。 “我试试。”颜新侬百般无奈,去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正在看书,看得是《圣经》,这曾经是教会学校的功课之一。 看到义父进来,顾轻舟放下书,认真坐好了。 “……轻舟,你还有什么东西落在别馆吗?我派人去帮你拿回来。”颜新侬问。 顾轻舟一愣。 旋即,她轻轻垂了脑袋:“义父,我一无所有了,顾公馆散了,乳娘和师父死了,如今只剩下你们了。若是你也站在司行霈那边,劝我想开一点,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颜新侬被她说得心头大震。 一时间,颜新侬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这个单薄的女孩子,心酸一下子就填满了他。 顾轻舟比颜洛水还小一岁啊! 她正在承受的痛苦,是正常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她没有发疯,已然是过人之处。颜新侬再来试图劝服,对她来说简直是另一种酷刑。 颜新侬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轻舟,义父跟你道歉!以后,颜公馆就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父母!” 顾轻舟点点头。 一点头,豆大的泪珠就滚落在手背上。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顾轻舟道:“我虽然和司行霈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还是想要那两匹狼。” 木兰曾经救过顾轻舟一次。 木兰和暮山是从小长大的伴侣,顾轻舟不想拆散它们,她想都要过来。 “好,我亲自去一趟。”颜新侬道。 颜新侬从顾轻舟的屋子里出来,心酸得厉害。 “唉,造孽!司行霈这个人,真是缺了一辈子的德!”颜新侬道。 他去了趟司行霈的别馆,特意挑了司行霈在家的时候去。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客厅的沙发上,堆满了宣纸,满地狼藉。 司行霈在客房。 颜新侬说明了来意,司行霈颔首。 短短一个月,司行霈也憔悴了很多,他肩膀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气色不好。 “轻舟怎样?”司行霈问。 他这个问题,每天都要打电话问一遍。 颜新侬也照例道:“还是老样子。”顿了顿,颜新侬又道,“她吃吃喝喝的很卖力,像是要把自己养壮了,找你拼命。” 司行霈忍不住笑了。 他发自内心的开心:“能吃能喝就好,我真怕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说到了这里,颜新侬忍不住又问:“阿霈,她乳娘和师父的事,到底是怎么弄的?” “说了,是意外。”司行霈对此事,保守严密。 颜新侬正色道:“我都看得出你不坦诚,轻舟能不知道吗?你们俩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下场,都是你作的!” 司行霈没有发怒。 他看了眼颜新侬,头一次认真道:“总参谋,若是我能说实话,我会不告诉轻舟吗?我疼她,胜过你疼她百倍!” 颜新侬结舌。 “为何要把人给杀了?”颜新侬还是无法理解,“你做事总是很大胆,这次我着实想不通。” 司行霈摆摆手,不想再提了。 等颜新侬走后,司行霈负手立在地图前,开始思考顾轻舟会如何跟他鱼死网破。 他了解顾轻舟,顾轻舟的才能和智慧,连司行霈也要赞服。 “轻舟,你会不会打算从这里开始?”司行霈指了下地图的某个方位,略有所思。 轻舟这样开始的话,他应该如何接招?将堪舆图重新审视一遍,司行霈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地图上的某个方位,他双目微微发亮。 “也许,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他想。 顾轻舟对他的报复,也许可以帮司行霈完成一件他筹划已久却没有机会下手的事。 他久久没有挪动脚步,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挺拔。 顾轻舟接到木兰和暮山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笑容很浅,好似她用不上力气大笑一样。 “这是狼唉!”颜一源很感兴趣,上前摸木兰的头。 木兰立马冲他呲牙咧嘴。 颜一源吓一大跳。 顾轻舟道:“木兰是母狼,你不要轻薄她。” 颜一源气急败坏,觉得顾轻舟玷辱了他的名声:“我犯得着轻薄一头狼吗?” 他气哄哄走了。 颜洛水笑得不行。 顾轻舟唇角也微微动了下。 颜太太叫人准备好了牛肉,让顾轻舟喂养这两只狼。 一转眼,她在颜家住了半个月。 她半个月里,每餐都吃两分份量的饭,补品全部吞下去,她恢复了一点精神,脑子也好使了。 精神好了之后,人更痛苦,因为有足够的精力去回想往事。 在乡下的日子,似场电影,一帧帧在眼前回放。李妈和师父的音容笑貌,甚至他们死后的惨状,全部充盈着她。 她很少笑,几乎没有牵动唇角的力气。唯一恢复的,是她的脑袋。她现在能正常思考了。 除了带着木兰和暮山散步,她就是困在屋子里,略有所思般的愣神。 愣了四五天之后,她的计划终于成型了。 她要杀死司行霈,然后…… 然后她怎么办? 她不知道了。 深吸一口气,顾轻舟换了衣裳,梳了头发,对颜太太道:“姆妈,我要出门了,您替我安排一辆汽车吧。” 颜太太和颜洛水一齐看着她。 “我陪你去吧。”颜太太小心翼翼问。 “不用了……” 顾轻舟刚要拒绝,就被颜洛水挽住了胳膊,颜洛水脸色惊惶。 “我不管,我就是要陪你去!”颜洛水霸道说,“我不放心!” “我是约了其他人。”顾轻舟道。 颜洛水不相信:“你约了谁?” 第330章 和我结婚吧 顾轻舟并非哄骗洛水,她是真的约了人。 她约了司慕。 顾轻舟知道,司行霈的人一直盯着她,她出了颜公馆,行迹很快就会禀告到司行霈跟前。 所以她见司慕,刻意隐藏。 不是为了躲开司行霈,而是让司行霈留意到她在弄鬼。 虚虚实实,到底哪一样是真的、哪一样是假的,把司行霈弄糊涂了再说。她若是非要大摇大摆去见司慕,反而让司行霈更警惕。 她将司慕约到了一家烟馆。 烟馆位于老城区的一条旧街道,四周生意兴隆,很是繁华热闹,带着旧式的生活气息。 烟馆到处轻雾弥漫,雅间里没有抽烟,也有一股子朦胧的烟雾驱散不尽,到处都是鸦片的臭味,极其难闻。 司慕蹙眉,上了三楼。 推开门时,他瞧见了顾轻舟坐在烟馆的小榻上,身边带着一条非常庞大的狼。这狼用绳子拴住,顾轻舟手里拿着绳子,正一下下抚摸狼头。 狼在顾轻舟的触碰之下,温柔躺在她脚边。 “来了?”顾轻舟微抬了眼帘,“请坐。” 司慕瞥了眼她。 这屋子里的气味特别难闻,他对顾轻舟充满了憎恨,此刻在气味的混合冲击之下,更让他觉得顾轻舟令人作呕。 顾轻舟瘦了很多,从前有点圆的小脸,如今纤瘦,下颌纤细,越发露出了媚态。黑发束起,她颈项修长嫩白。 更美丽了,美得有点艳。瘦了之后,就好像褪去了婴儿肥,越发秾丽妩媚,似一朵花骨朵儿终于亭亭盛绽了。 已经是十月了,岳城开始降温,顾轻舟穿着一件貂皮大衣,比旁人更加怕冷。貂皮如墨圈般的纹路,在她身上一圈圈的荡开。 娇媚、华贵,让顾轻舟看上去雍容端庄,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矜贵。 若她手里把玩的是只雪白小巧的狗,司慕会觉得她有点满清遗少的腐朽贵气,偏偏她手边是只狼…… “找我有事?”司慕问。 司慕已经两个月没有和顾轻舟接触。 正如顾轻舟所言,那些书信他们找不到,刺杀顾轻舟更是冒险,只能暂时受她的威胁。 顾轻舟也的确有本事。 她利用司督军的手,除掉了她的父亲,干脆利落,谁也寻不到她的把柄。司慕觉得此事有鬼,也不敢提。提了,就是质疑司督军。 司慕不知道顾轻舟是怎么办到,心中对她除了警惕、憎恶,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敬佩。 这个女人很有能耐,她像条毒蛇,拥有很锋利的毒牙。 世上耿直的人不多,绝大多数的人都有好几副面孔,比如穷凶极恶的青帮打手,回家也许是孝子慈父;在欢场上面目狰狞的男人,穿好衣裳又是一派温文尔雅。 顾轻舟也有很多面。司慕觉得,擅长医术的她,是最慈善温柔的一面。这一面,曾迷惑了司慕。 其实,顾轻舟更多的面孔之下,是歹毒恶劣的,她像条毒蛇。她有医德,这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代表她就是个好人,也不代表她有道德。 现在,自己又要和这条毒蛇打交道了。 “跟我结婚吧。”顾轻舟道。 司慕微愣。 愣了,然后就笑了。笑容很浅,稍纵即逝。 多么滑稽的一句话! “我不想要他的女人!”司慕一派冷然,脸色丝毫不动,似樽雕像般的面容,眸光静静落在她身上,“你真脏!” 顾轻舟也觉得自己脏。 她全身上下,都是司行霈的气息,他拥吻过她,害死了她的师父和乳娘,她却爱上了他,她的身体和她的心一样脏。 最脏的,是她的心。 “你会想要的。”顾轻舟道。 她指了指四周,示意隔墙有耳,然后将一封信递给了司慕。 信很厚,拿着有点沉手。 司慕眸光阴冷而轻蔑,静静滑过她的面颊,道:“这是什么?不太像我最想要的东西。” 他觉得不是他母亲的书信,顾轻舟没那么大方。 “这是我写的。”顾轻舟说,“你拿好。” 司慕毫无耐性。 在司慕的世界里,分为三种人:他喜欢的人、陌生人和司行霈。 司慕不太愿意花心思憎恨别人,他几乎不讨厌谁。若是看不顺眼,他就会漠视对方。 他唯一憎恨的是司行霈。 “司行霈”像个分类,如今顾轻舟也归位这一类了。 这种憎恨感是极其恶心的,恶心到看到对方的面容都要呕吐反胃。这烟馆味道难闻,加重了司慕的不适。 这个女人太脏了,她的任何东西,司慕都不想碰。 和她结婚?这简直是全天下最可笑的滑稽戏码了。 “我不会碰你的东西。”司慕道,“我怕脏!” 顾轻舟这时候才知道,司慕其实很刻薄。 了解越深,越清楚一个人本性里的恶劣。 顾轻舟并不介意司慕的恶毒,她是想找个盟友,不是想找个丈夫。 敌人的敌人,就是临时的朋友,直到共同的敌人彻底消失。 顾轻舟眼眸微沉,似寒冰般滑过司慕的面颊,带着寒意和锋利:“你母亲的信,同样会通过我的手!” 司慕瞳仁微微收缩。 他沉吟良久。 他在外总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却罕见厌恶和鄙夷的神色,独独将这副面孔展现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也是罪有应得。 “拿来吧。”司慕沉思,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就把顾轻舟的信取了过去。 他打开看了看,一眼撩过去,是顾轻舟的字迹,没什么惊喜的。 顾轻舟是不会把他母亲的信交出来的。 “已经没事了,少帅自便吧。”顾轻舟垂眸,给她的狼喂了一块牛肉干。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淡,她身上有种奢华的贵气。这贵气带着腐朽,带着暮气沉沉,像极了消失十几年宫廷的女眷。 司慕打了个寒颤,顾轻舟身上的诡异让他很不舒服。 信很长,司慕来不及看完,确定是顾轻舟所写,他胡乱揉成一团,塞到口袋里。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想和他结婚,是司行霈的阴谋吗? “你在帮他搞什么把戏?”司慕站起身,居高临下的问。 顾轻舟没有抬头,轻轻抚摸着木兰的脑袋,隐藏在浓刘海之下的面目和眸子都格外平静。 “我没有帮他,他杀了我的师父和乳娘,我在报复他。”顾轻舟声音像一层琼华,澄澈而清冷,孤零零的照耀着大地。 她透出难以言喻的冷寂和孤独。 司慕眼眸微敛,不再言语。这件事,司慕的情报系统已经告诉了他,因为司行霈给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立了墓碑,有心人都会知道。 “告辞。”他冷漠道。 转身离开之后,顾轻舟略微坐了坐,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迷茫。木兰温顺,依靠着她。 等顾轻舟想要站起身时,她听到了敲门声。 叩门声清脆、简短。 心头一缩,她担心进来的人是司行霈,眸光顿时凝聚了寒霜,口袋里的勃朗宁掏了出来。 “请进。”顾轻舟道。 门被推开,还没有看清楚面容,顾轻舟就瞧见了穿着长衫的腿迈了进来,一双布鞋干净素淡。 顾轻舟心神微收。 她客气站起身:“霍爷。” 来者是霍钺。 霍钺颔首,面上没什么笑容,坐到了顾轻舟对面的太师椅上,点燃了一根雪茄。他没有和顾轻舟说话,直到吐出一口烟雾,他才说:“轻舟,你节哀,阿静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顾轻舟道:“多谢您。” 她对霍钺,始终有点像晚辈对长辈般的敬重。 “……你今天在这里见司慕,司行霈回头就会派人来打听你说了什么。”霍钺又吸了口雪茄。 顾轻舟道:“无妨,您只管告诉他,我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事。” 霍钺脸上笑容不多,静静望了她一眼,旋即撇开了目光。 他这一眼,意味深长:“轻舟,你和司行霈怄气,也别嫁给司慕。你这样的姑娘,配司慕太可惜了。” 他不是听到了顾轻舟跟司慕说我们结婚吧,而是猜测,或者说担心。 他在提醒她。 顾轻舟微怔。 “……况且,这世上没什么仇恨值得你拿终身来赌。”霍钺又道。 顾轻舟没有接话。 她仿佛有点敏感,能猜到霍钺的话风要往哪边吹。 她想说点什么,打断霍钺时,就听到霍钺道:“轻舟,你怎么不来跟我寻求帮助?我应该比司慕有能耐吧。” “霍爷,您跟司行霈是朋友,我怕您为难。”顾轻舟道,“您是重情重义之人,我不能让您背叛朋友。” 霍钺眼芒微动。 这点波动很轻,宛如蜻蜓点水般,片刻就归于平静。 “况且,我没有想过嫁给司慕。”顾轻舟道,“女人的身体不是拿来卖的。卖过一次,人就彻底废了。” 霍钺唇角,略有略无现出几分淡笑。 “你这样通透,我就放心了。”霍钺道,“不要做傻事,轻舟。” 顾轻舟嗯了声。 她轻轻抚摸木兰的脑袋。 霍钺问她:“这是狼吗?” “嗯。”顾轻舟低声。 霍钺一眼就认得出这是狼,亦或者说,他清楚这是司行霈送给顾轻舟的。司行霈那么变态的人,他不会养只狼狗。 最能和司行霈势均力敌的人,是霍钺。 可顾轻舟没有找霍钺结盟,她有自己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霍钺考虑。 第331章 司行霈的软肋 顾轻舟没有把霍钺拖到自己和司行霈的仇恨里。 霍钺跟司慕是不同的。 司慕恨司行霈,恨之入骨,司行霈从小就是他心中的阴影;而霍钺跟司行霈是朋友,有利益往来。 霍钺是霍拢静的兄长,也可能是何微的丈夫,算是顾轻舟的朋友了,她不希望他和司行霈作对。 司行霈是个变态,他对顾轻舟再好,转眼就能杀了她乳娘和师父,何况是与他为敌的人? 这世上没人想做司行霈的仇敌。 “我请你吃饭吧。你气色这么差,要补一补。”霍钺道。 顾轻舟摇摇头。 她知道司行霈会派人盯着她,这个时候多跟霍钺接触,可能会给他惹祸。 霍钺许是不怕司行霈,顾轻舟却不想给朋友添麻烦。 司慕不同。哪怕顾轻舟不掺和,司慕和司行霈之间的矛盾,也永远无法化解,他们注定有一场厮杀。 “霍爷,我要滋补的不是气色。今天真的没有胃口,抱歉。”顾轻舟道。 霍钺微笑:“阿静已经在来的路上,不是我们俩。轻舟,再怎么为难,饭还是要吃的。” 正说着话儿,顾轻舟就听到了脚步声,跑得很快。 霍拢静快步上楼。 看到顾轻舟平安无事,霍拢静慢慢松了口气。 “走啊,吃了饭再回去,我知道有家的蒸鱼做得最好了。”霍拢静拉顾轻舟。 难得顾轻舟出来。 吃饭的时候,不少吃客对顾轻舟的狼胆怯,只当是一条巨大的狗,纷纷绕开。 霍拢静好奇对顾轻舟道:“要不要喂木兰一块红烧肉?” “木兰不能吃带盐的食物,对她身体不好。”顾轻舟道。 她从包里掏出一块牛肉干喂了木兰。 饭后,霍钺先离开了,留下霍拢静陪伴顾轻舟。 霍拢静话不多,也不提司行霈半个字,顾轻舟很喜欢这种沉默,跟她一起过了个悠闲的下午。 霍拢静和顾轻舟的性格有七成相似,顾轻舟与她相处,非常轻松惬意。 中途霍拢静去打电话,把颜洛水和颜一源都叫了过来。 “轻舟,我们去骑马吧。”颜一源在旁边撺掇。 “你是多爱骑马?”顾轻舟挤兑他。 马是没有骑成,顾轻舟的心情并没有她展露出来的万分之一好。她所有的痛苦压在心中,慢慢就难以自控了。 好像堵住洪水的闸口,等洪水越来越多,这道闸口承受的冲击力就越大。相处的时间越久,顾轻舟越难维持自己的笑容。 “我要回家了!”顾轻舟道。 她看似是突然不高兴,其实是难过的情绪积蓄到了她无法忍受的时候了。 她不讨厌她的朋友们,只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悲伤。 她带着木兰,窜逃般上了汽车,留下了他们面面相觑。 顾轻舟知道他们会很担心,但是她顾不得了,总好过她无缘无故在他们面前哭出来要体面。 哭出来,他们会更担心吧。 顾轻舟回到颜公馆,默默流了一场肆无忌惮的眼泪,将头贴在木兰的背上,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木兰的背脊很温暖,毛发油亮得有点扎人。顾轻舟和它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习惯了它的一切。 她抱着木兰,木兰皮毛里的温热,能给顾轻舟一点活力。 等颜洛水和颜一源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心情平复了,她若无其事坐在
相关推荐:
人在斗破,但全员NPC
长夜(H)
呐,老师(肉)
[综漫] 成为叛逆咒术师后攻略了哥哥同期
恶女嫁三夫
掌中之物
炼爱(np 骨科)
蛇行天下(H)
大风水地师
永乐町69号(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