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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他的方向。 “少帅,您的床铺要搬上楼吗?”女佣接过司慕手里的托盘,问道。 司慕道:“不用。” 然后他眉宇一凛,“你跟少夫人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女佣万嫂吓了一跳。 司慕的情绪稍微平复,眼神也平淡下去,他道:“你先去忙吧。” 女佣急忙退出去,再也不敢抖机灵。 顾轻舟躺在床上,回想昨天的事,以及司慕今早这席话。 她幡然醒悟。 昨天陪着她的,并非木兰,也不是梦境,是司慕。 她在迷糊中,把司慕当成了司行霈。 而他居然将错就错! 司慕不是应该很生气吗? 什么时候开始,司慕的心态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变化? 这变化让顾轻舟不安。 早饭清淡,顾轻舟食欲不振,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她没有下床。 中午的时候,顾轻舟喝了药,仍是吃不下饭。 女佣问她想吃什么,她道:“没什么想吃的。” 可事实上,她很想吃鲜虾馄饨。 情绪涌上来,让顾轻舟很失落。她不能动,一动小腹更疼。 熬到了下午,顾轻舟出去散了一会儿步,没有去颜家。 回来时候,顾轻舟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身子发僵。 鲜虾馄饨! 餐厅的饭桌上,铺着亚麻色的桌布,风掀起了一角。 桌上放着一只填白瓷的汤盆,汤盆里热气袅袅。 鲜虾馄饨的香味,一点点散发出来。 顾轻舟慢慢走了过去。 馄饨的面上,撒了一小把葱花点缀着。 “少夫人,您回来了?”万嫂出来,看到顾轻舟愣神,不免笑道,“您现在开饭吗?” 顾轻舟倏然转眸,狠戾看着万嫂。 万嫂被她这阴狠的眸光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顾轻舟却紧紧盯着万嫂:“这是哪里来的?” “是颜太太派人送过来的。”万嫂吃惊道,“派了一位厨娘,说少夫人喜欢吃鲜虾馄饨。” 司行霈记得顾轻舟小日子的日期,他也知道她最近为了司慕受苦,只怕会不舒服。 她不舒服的那些日子,喜欢吃他做的鲜虾馄饨。 万嫂不是奸细,而是司行霈派人,假托了颜家的厨娘送过来的。 顾轻舟放松了警惕,眼底也不知不觉起了一层水光。 “端下去,倒掉!”顾轻舟道。 说罢,她疾步上楼。 走得太快了,牵动了小腹处,一阵阵的发疼。 女佣为难的站在原地。 今天是怎样了? 这对小夫妻,怎么叫人捉摸不透?万嫂两次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说不出的心慌。 只是这馄饨,她到底没敢倒,放在厨房的灶台上,让人用隔热水温着,万一少夫人想吃呢。 送晚饭的时候,顾轻舟房间里没有开灯。 万嫂准备以为她睡了,准备退出去,却听到顾轻舟轻声道:“馄饨倒了吗?” “没……没呢。”万嫂揣着小心,“我这就去倒了。” “不用了,端上来吧。”顾轻舟坐起来,开了床头的灯。 灯光是暖黄色的,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有点浮肿,像是哭过了。 万嫂愈发觉得她难以捉摸,更加谨慎小心。 “幸好没倒。”万嫂不知不觉中透了一身的冷汗。 馄饨端了上来。 鲜虾的馄饨,用的是清汤,因为顾轻舟小日子里不喜欢油腻的。 清汤透亮,馄饨的皮薄而软,有淡淡的麦香。和面的人,手上有力气,故而面皮劲道。 馅儿是鲜虾的,放了点糖,又放了点盐,恰到好处的鲜美异常。 顾轻舟吃了一个,就吃出了差别:不是司行霈做的。 他还没有回来。 这是他吩咐其他人做的吧? 顾轻舟一连吃了两碗。 剩下的,宵夜的时候又吃了。 万嫂试探着问:“少夫人,原来您喜欢吃鲜虾馄饨啊?” “是啊。就是因为喜欢,就格外苛刻,一般人做的我不爱吃。”顾轻舟淡淡道。 她希望佣人不要擅自碰这个吃食。 万嫂背后又惊出一身汗,喏喏应了:“知道了,少夫人。” 三天过后,顾轻舟就不怎么疼了,人也从郁结的情绪里好转过来。 她接到了南京司督军亲自打过来的电话。 “……董铭的事,你办得不错。”司督军对顾轻舟道。 司芳菲怎么想的,顾轻舟不知道,可司督军很满意。 司督军是看不上董铭的,他还担心女儿跟董铭藕断丝连。 如今董铭去世,解决了司督军的心头隐患。当初同意司芳菲与董铭订婚,第一是看着董晋轩的面子,第二是司芳菲自己喜欢。 如今呢,面子和喜欢都没了,董铭这个人,存在实在毫无价值。 “你也受苦了!董铭这厮敢绑架你,他死有余辜!”司督军又道。 “阿爸,南京方面会不会深究不放?”顾轻舟道,“此事,也并非没有痕迹。” 越是精心设计过的,越是会落下把柄。 司督军笑道:“放心,你阿爸不是吃素的。” 其他事,司督军会帮顾轻舟拦下。 顾轻舟欣慰舒了口气。 放下电话,顾轻舟接到了一封信。 信上的邮戳是南京,她以为是司督军或者司芳菲给她寄过来的,打开才知道,里面还有一封信,是从云南寄到南京的。 熟悉的字迹摊开,司行霈的字历历在目。 “轻舟,很想你!” 信的开头,就不拘一格。 顾轻舟慢慢看完。 看完了,放在抽屉里。 她又枯坐了半天。 一旦跟司行霈有关,顾轻舟就会陷入迷茫中。 她去祭拜了师父和乳娘。 她在墓地,一直坐到了黄昏。 夕照笼罩在墓地,有种诡异的阴晦,顾轻舟站起身,准备离开。 往前走,正有新坟要下葬,挖开了土,不少人在施工。 顾轻舟就绕了个弯。 新的路不熟悉,顾轻舟的高跟鞋不小心陷入泥里,她急促扶住了一块墓碑,才稳住身形。 这样扶住墓碑,看上去很不礼貌,顾轻舟站稳之后,对着墓碑施礼:“对不起,叨扰您了。” 她弯下了身子,就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 顾轻舟微愣。 这照片…… 顾轻舟太意外,身不由己低下身子,再仔细看了墓碑上的姓名,对照着照片,顾轻舟露出惊讶。 她实在有点吃惊。 “你什么时候去世的?”顾轻舟吃惊,却也不至于悲伤。 岳城这么大,认识的人死了她不知道,倒也很平常。 毕竟很多人只是过客。 “真没想到……”顾轻舟又低喃了一句。 这墓是被打扫过的,有人摆了很新鲜的水果和鲜花。 顾轻舟沉思,她将事情串起来想,脑子里总有点东西要呼之欲出,偏偏隔了一层,就模模糊糊的,探不清楚。 她再三沉思。 直到副官提醒她:“少夫人?” 回神间,顾轻舟见四周已经天黑了。 她站起身,跟着副官出了墓地。 回到家中,顾轻舟还在想那墓碑,真是造化无常。 电话响起,打断了顾轻舟的思路。 “姐,我拿到了通知书,我要去伦敦读医科了!”何微在电话里,惊喜对顾轻舟道。 还没等顾轻舟问什么,何微继续道,“姐,我考到了公费生!我才复习了一个月,居然考到了公费生,我是不是太厉害?” “哪里的公费生?”顾轻舟吃惊。 “是南京政府教育部资助的公费生,一共就四个名额,我考取了。”何微惊喜不已。 顾轻舟却沉吟了下。 这点念头一闪而过,顾轻舟没有丝毫的停顿,笑道:“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微微!我们选个黄道吉日,摆几桌酒席。” “阿爸也是这么说的。”何微笑道。 跟何微寒暄了半天,分享了她的喜悦之后,才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顾轻舟想起给霍钺打个电话。 “……微微公费生的事,您帮忙了吗?”顾轻舟问。 霍钺道:“没有。” 他顿了下,补充道,“轻舟,我不骗你,我没有帮忙。” 自从不与何微接触,霍钺的心思就不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顾轻舟打这个电话,霍钺倒是挺吃惊的。 她以为自己会为了何微? 霍钺不太懂顾轻舟的想法,假如是顾轻舟要去考的话,霍钺大概会帮忙的。 至于何微…… “哦,那太好了!”顾轻舟反而笑了,“那就是微微自己凭本事考上的!她真了不起!” 霍钺也承认何微很厉害,对功课极其认真。 “轻舟?”快要挂电话的时候,霍钺突然又强调,“我对何微,只是有点念头,没有太深的感情。这点念头,早就没有了,所以现在连稀薄的男女之情也没有。” “不好意思。”顾轻舟低声。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咱们见面说,如何?”霍钺又道。 顾轻舟问:“跟司行霈的事有关,还是跟我乳娘和师父有关?” “跟你师父。”霍钺道,“如果你师父是慕宗河的话。” 他查到了慕宗河的事。 慕宗河就是慕宗河,顾轻舟觉得没什么隐秘的。 “好,什么时候?”顾轻舟问。 霍钺道:“明天有空吗?” 顾轻舟颔首。 霍钺笑道:“每次你找我,不是到家里,就是到烟馆。这次,咱们也换个地方,去咖啡店如何?” 顾轻舟说好。 晚上去颜公馆吃饭,顾轻舟的注意力,没有在霍钺和何微身上,而是始终想着那块墓碑。 顾轻舟忍不住对颜洛水道:“你猜我今天看到了谁的墓碑?” 满桌的人都看着顾轻舟。 好好的,说谁死了? 颜洛水打量顾轻舟的态度,不是难过,而是饶有兴趣的,说明死者跟她没什么交情。 “谁的?”颜洛水应和着问。 第411章 谁才是慕宗河 顾轻舟在饭桌上,突然提到了某个人的墓碑。 大家目光全在她身上。 “蔡可可。”顾轻舟告诉颜洛水。 颜洛水失措惊了声:“谁?” 她听清楚了,仍是反问了。 不仅颜洛水听清楚了,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了,只是颜洛水难以置信。 蔡可可死了? “蔡可可是谁啊?”颜太太好奇。 提到死人,顾轻舟和颜洛水没有半分的同情,悲伤更是谈不上,仅仅是意外,好像她不应该死似的。 “是我们在圣玛利亚读书时候的同学,她是洪门的小姐,人生得漂亮极了,而且嚣张跋扈,还划伤过我的胳膊。”颜洛水解释道。 同学,就是跟顾轻舟与颜洛水年纪相仿。 这般小,自然非正常死亡,所以吃惊。 颜太太恍然大悟,就继续夹菜,也给换了双筷子给顾轻舟和颜洛水夹了:“吃饭吃饭,吃完饭再说。” “她居然死了?”颜洛水心中竟有点高兴。 蔡可可在学校嚣张,刺伤同学,甚至害得同学摔下马背,变成了瘫痪。这些事,颜洛水一直记得。 后来,蔡可可还弄伤了颜洛水和另一名同学,顾轻舟一时不忿,正巧顾维刻意陷害顾轻舟偷试题,顾轻舟就趁机嫁祸到蔡可可头上。 蔡可可被学校开除。 为了挽回名声,洪门蔡家向司行霈抛出橄榄枝,想把蔡可可嫁给司行霈联姻,其实是想利用司行霈。 蔡家自然配不上军政府,司行霈也假意周旋,暗中勾结霍钺,杀了蔡龙头,蔡家从此垮下去。 洪门是跟青帮一样的大帮派,除了岳城,党羽遍布天下。 蔡家倒下之后,青帮慢慢将洪门逐出了岳城。不过,在上海的洪门,依旧是压了青帮一头。 只是岳城分舵彻底不成气候了。 蔡家其他人后来如何,也无人提起,毕竟他们家是上不得台面的。 颜洛水与顾轻舟功课要紧,又不喜欢蔡可可,没有再问过她的事。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她这个人!”颜洛水道。 顾轻舟倒是记得。 蔡可可倒在她手里,况且她差点误会蔡可可要跟司行霈结婚,怎么说来也是印象深刻的。 “我挺意外的。而且,我仔细看了她的墓碑,是一年前立下的。”顾轻舟道。 蔡可可实在不得人心。 顾轻舟班上的女同学,全部惧怕她,几乎每个人都被蔡可可欺负过。 蔡可可被退学,洪门也倒了,除非有受虐倾向,没人会想起去关心她,问候她,甚至提都不想提到她。 别说同学,连老师们都记恨蔡可可。 所以,蔡可可死在顾轻舟和颜洛水毕业之前,班上也无人知晓。 “轻舟,我觉得真有报应这回事,老天爷都看着呢,我要去拜拜佛!”颜洛水笑道。 颜太太蹙眉:“口下积德!” 颜洛水不忿:“蔡可可死了,才是积德呢。” 饭后,颜洛水打电话给霍拢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当初,青帮与洪门平分秋色,蔡可可自恃甚高,成天拿霍拢静开刀,没少欺负霍拢静的。 那时候,霍拢静性格自闭,被欺负也不想还手。 “谁?”霍拢静在电话里问。 “蔡可可啊。”颜洛水失笑,“你居然不记得她?” “对我不好的人太多了,我都记不住,我只记得对我好的。”霍拢静道。 颜洛水微愣。 顾轻舟失笑。 接过电话,顾轻舟邀请霍拢静:“我明天跟霍爷有点事说,约了咖啡馆。估计半个小时能说完,你要不要一起来?等说完了,我们自己去逛街吃饭?” 霍拢静想了下:“还是下次吧。” 顾轻舟眉头蹙了蹙。 霍拢静知道霍爷对顾轻舟有点想法? 这很麻烦。 假如霍钺表明心迹,顾轻舟可以拒绝他。 然而,霍钺在顾轻舟面前很谨慎,从来不说半句僭越的话。 有的话,最不适合捅破窗户纸。一旦捅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顾轻舟挂了电话。 翌日跟霍钺在咖啡馆见面,他也是订了个雅间包厢,并非随意坐在外头。 霍钺的仇敌也不少。 “……轻舟,你认识此人吗?”霍钺拿了张照片给顾轻舟。 照片是最古老的样式,不是很清楚,四周的景色呈现灰白色。况且,有了点年月,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 顾轻舟仔细辨认。 “这是洋人传教士拍的,我周转才拿到。”霍钺又解释,“那时候的照片,能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肩上背着一个很沉重的行医箱。 他身材高大挺拔,还留着长辫子,故而半个脑门剃得干干净净。 “这是谁?”顾轻舟抬眸,问霍钺。 霍钺眸光深邃,落在顾轻舟脸上。 他似乎想要看透她。 顾轻舟疑惑。 “你觉得是谁?”霍钺问。 顾轻舟秀眉微拧:一个陌生人,猜测他的身份,这有点难吧。 况且,对方拎着行医箱,也是大夫。 顾轻舟倏然心口发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汩汩往外冒。 她不敢想,立马强迫自己敛去心绪。 “……轻舟,这就是天下闻名的慕宗河。”霍钺道。 顾轻舟的脸,一瞬间褪去了全部的血色。 她面容惨白:“你怎么知道?” “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拿这张照片去问慕三娘,她总不至于认错自己的兄长。”霍钺放缓了声音。 顾轻舟的心,猛然沉入谷底。 她不愿意相信,也不能去相信。 她用力想要吸气,然后空气就像加了层隔膜,全部挡在外头。 有人拍她的后背。 顾轻舟只差昏迷,霍钺扶住了她。见她好转了几分,霍钺松开了手,退回到旁边去。 顾轻舟肺里的空气冰凉、浑浊。 “……这不是我师父,我师父不长这样!”良久之后,顾轻舟才道,她的声音早已变形。 霍钺已经猜到了。 从顾轻舟问这是谁开始,霍钺就知道。 毋庸置疑,顾轻舟的师父,不是慕宗河。 可师父的医术是真的。 “我师父是谁?”顾轻舟怔怔望着霍钺,似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答案,“他的医术是真的,我们在乡下行医多年,我亲眼所见,而且我的医术您也瞧见了,全是我师父教的。不仅如此,我师父还有慕家的药方……” 说到这里,顾轻舟一愣。 显然,霍钺也知道她为何愣住。 慕家全部死光了,慕三娘从小背井离乡,而且是女人,只怕医术都没学过,去哪里见识慕家最珍贵的机密药方? 何梦德是后来才娶了慕三娘,他更是不知道慕家的药方。 他们只当顾轻舟是慕宗河的传人,自然就以为顾轻舟拿出来的,全是慕氏秘方。没见过,他们无法判断真伪。 “……这天下的能人异士多了去。”霍钺道,“最出名的那一个,往往不一定就是最厉害的那一位。” 顾轻舟的师父很厉害。 可他未必就是慕宗河。 顾轻舟浑身发寒。 她感觉寒意迫不及待钻入她的四肢百骸。 自从乳娘和师父惨死,顾轻舟也预感,自己的生活可能是个精心的骗局。可当这件事一点点变成现实,她还是接受不了。 “我到岳城来,我师父让我拿个信物给姑姑,那个信物是真的!”顾轻舟声音嗡嗡的,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霍钺听。 她所有的情绪,都在一步步慢慢收敛,人也平复下来。 霍钺看着她呆呆的。 她心绪急转时,面上就毫无表情。 霍钺没有打断她,任由她陷入沉思。 顾轻舟拿了东西,稀里糊涂出了咖啡馆的门。 “太太,坐车吗?”有人在耳边道。 顾轻舟就上了黄包车。 霍钺跟着出来,看到了顾轻舟上了车,而车行的黄包车挺可靠的,霍钺就没有跟上去。 他知道顾轻舟现在很受煎熬。 “轻舟,你到底是什么人?”霍钺不免沉思。 这张照片,并非霍钺找到的,而是司行霈千里迢迢来了电报,让霍钺去抓某个人,处死那个人,把那个人身上的东西全部藏起来。 “千万不能让轻舟看到,更不能让那些人找到轻舟。”这是司行霈的原话。 霍钺很想知道司行霈和顾轻舟的秘密。 司行霈让他藏,他偏不! 只有和司行霈走相反的道路,霍钺才有可能追上顾轻舟的脚步,因为顾轻舟和司行霈在渐行渐远。 霍钺审问了那人。 显然,司行霈把顾轻舟藏得很好,对方也不是大人物,只是来打探消息的,并非刻意找上顾轻舟。 霍钺有心试探,现在隐约是得到了一点眉目了。 “司行霈,原来你藏着这样的秘密吗?”霍钺望着远处的黄包车,沉思良久。 他想,他找到了突破口。 顾轻舟则完全是失神的。 不知不觉闻到了药香,她猛然惊醒,自己已经站到了何氏百草堂的门口。 “少夫人,您来了。”伙计很热情招呼她。 顾轻舟怎么跟霍钺告辞的,怎么坐车过来的,她竟然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走了。 她的手里,还紧紧握住那张照片。照片的一角,几乎被她捏湿了。 这照片原本就模糊,再一弄皱弄湿,就快要看不清楚了。 顾轻舟手上松了几分。 “……掌柜的去安国药市进药材了,最近是石先生坐镇。”小伙计又道。 顾轻舟只顾往里走。 她没有回答小伙计的话。 走到了后院门口,顾轻舟强迫自己停下来,整了整心绪,把所有的情绪按捺住。 见到了慕三娘,她先笑了。 “姑姑。”顾轻舟上前,“您瞧我拿到了什么?” 第412章 洪门蔡家 顾轻舟进来的时候,慕三娘在缝补冬衣。 冬天过去了,这些冬衣她浆洗了出来,准备将破旧的缝补一番,收回箱笼里。 闻言,慕三娘也好奇:“什么?” 凑上去,她看到照片。 慕三娘看清楚了,情绪微动,眼泪涌上来,笑道:“这是二哥。他这个行医箱啊,是他自己做的,笑死了,还有典故呢……” 慕三娘说,慕宗河的行医箱,是他自己制作的,说将来要传承百年,还说慕宗河很喜欢做木工。 慕宗河平时不是制药,就是锯木头。 顾轻舟听到慕三娘毫不迟疑的话,她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下。 照片上的人,千真万确是慕宗河。 所以,师父是假冒的,他是个跟慕宗河一样医术高超的大夫。 顾轻舟的师父,是个中等身量的男人,很有特色的是,师父有一双特别大的眼睛。人家说大眼无神,顾轻舟的师父看上去的确是无精打采,慵懒中添了几分神秘。 照片上的慕宗河,却像慕三娘一样,是双聚光的小眼睛,很精神。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慕三娘看了看这照片,仔细辨认背景,可惜什么也看不清了。 “好像是在我们家西园子里照的,那时候有洋鬼子拿着照相机拍,我们都不敢照。”慕三娘道,颇为唏嘘。 顾轻舟唇上没有半分颜色。 慕三娘回过神,也感觉顾轻舟不太舒服的样子。 “轻舟?” 慕三娘准备要问,顾轻舟已经开口,想到了借口:“姑姑,我想师父了。” 这么一说,顾轻舟的形容惨淡就合理了。 慕三娘深深叹了口气。 “轻舟啊,你还年轻。”慕三娘道,“老一辈的人,总是要走的。有的人寿终正寝,有的人盛年而亡,都是命。我们做小辈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他们才能安心。” 顾轻舟点点头:“我知道了,姑姑。” 回到新宅,顾轻舟原本就一团乱麻的心绪,更加萦绕不散。 她久久静坐。 她来岳城时,因带着任务,家中东西全部没带,都交给了师父和乳娘。 现在,她想要查找蛛丝马迹,却完全没了头绪。 她无法画出师父的脸,无法说出他的姓名,不知他的过往。 司慕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对他道:“我想回趟老家,去找点东西。” 司慕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摇摇头。 同时她又想,师父的身份不对劲,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确定还能找到什么可靠的东西吗? 估计很难了。 “我陪你去吧。”司慕道。 顾轻舟却又改变了主意:“派个人去吧,那么远。” 她派了副官,去乡下她生活过的地方,果然什么也找不到了。 “宅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副官道。 在顾轻舟离开之后,师父和乳娘就离开了村子。 因为师父给所有人都看过病,全村的人受过师父的恩惠。师父请求他们,不管谁来问,都不要说起他们的身份。 况且,乡下人根本不知道师父的身份,只知道顾轻舟和她的乳娘是孙家的外孙女和佣人。 故而副官去乡下问,乡下人都摇头,都不知道这宅子曾经住了谁。 “这宅子啊,一直空着啊,听说是岳城有钱人的祖宅。” “顾轻舟是谁啊?我们这里没人姓顾。” “孙家啊?孙家的人都死光了啊,全埋在坟头呢。” “孙家的坟谁照料?您说笑吧,当然是我们照料了。一个族里的,能让他们家的坟头瘪了吗?这对全村都不吉利。” 副官回来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一时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师父惠泽了十里八乡一辈子,故而当他表明自己有困难,善良的村民极力回报他,为他们遮掩。 顾轻舟的眼睛顿时红了。 “司慕,我好像是浑浑噩噩渡过了大半辈子。”顾轻舟对司慕感叹,“从小专心学医,想着将来给外祖父和母亲报了仇,开间小医馆。 然后,我离开了家。就好像从那天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到了今天,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顾家的孩子。 司慕,也许我根本就不是你的未婚妻,你的未婚妻可能另有其人。” 司慕身子倏然僵了下。 若她不是顾轻舟,那么他们所剩下的,只有协议的三年婚姻。 司慕后背发凉,道:“也许,你的师父冒充神医,想要借用他的名头,骗了你乳娘和你。 但是你,肯定是顾家的孩子,你乳娘也是顾家的佣人,这点无法作假。你身上,不是还有我们定亲的玉佩吗?” 顾轻舟沉默。 她想起去年的一桩事。 那时候,顾维回到了岳城,她想要害死顾轻舟,到处搜罗顾轻舟的把柄,抓到了一个女人。 顾维说:“那才是你真正的乳娘李娟。” 可是后来,司行霈审问了那个女人,得到的答案并非如此。司行霈还杀了她,他身上沾了血迹。 “……玉佩是真的,人未必就是真的。”顾轻舟喃喃。 司慕突然发火:“所以你觉得你不是我的未婚妻,你跟司行霈是光明正大,没有对不起我,是吗?” 顾轻舟的心思,还没有飘到司行霈那边去。 司慕如此一提,她反而想起来了。 她没有接话。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司慕的呼吸声有点沉。 良久之后,他坐下来拉顾轻舟的手,将她柔软纤瘦的小手包裹住:“轻舟,别多想了……” 顾轻舟用力抽回了手。 司慕顺势松开了她,掌心仍残留她肌肤的微凉细腻。 “……这些日子,我光想着自己的事,反而忘记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之前我总感觉有人在针对军政府,现在有了点眉目。”顾轻舟道。 司慕愣了愣。 她的情绪转得好快。 前一刻还在难过,后一刻已经能把难过收敛,若无其事跟司慕谈起了政务。 司慕恍惚了下,拉回了心绪,问:“什么眉目?” “会不会是洪门蔡家的人?”顾轻舟道,“据我所知,蔡龙头全家都死了,会不会是忠诚的下属,或者家族私生子,回来报仇?” 司慕错愕。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洪门蔡家去。 “洪门蔡家?”司慕反问。 顾轻舟颔首。 这件事,顾轻舟比司慕更清楚,因为她那时候在司行霈身边。 “你怎么怀疑起洪门蔡家来?”司慕问。 顾轻舟现在只是怀疑。 师父的事,让她陷入泥潭,无暇旁顾,自然也不会派人去查什么。她现在是想借助这件事抽身,逃离自家身份的隐情牢笼,故而又想起了此事。 “……当初霍钺发展势头很猛,可想击倒洪门是千难万难的,洪门在全国的势力都很雄厚。 是司行霈,他暗中和青帮勾结,吞并洪门的生意、码头等。到了后来,督军也参与其中。 所以,蔡龙头提出把蔡可可嫁给司行霈时,督军都首肯了,督军也想铲除洪门,将岳城的势力牢固抓住。 后来,军政府与霍钺联合,挤垮了洪门。最近一年,洪门销声匿迹,再也不敢到岳城来看分舵。”顾轻舟道。 这些事,司慕肯定不知道,那时候司慕刚刚回到岳城,还不能说话。 如此机密,司家父子连军政府的总参谋颜新侬都没告诉,自然也不会告诉司慕这个不在军政府权力中心的人了。 顾轻舟却一清二楚。 什么军机,司行霈是从来不瞒顾轻舟的。 “若是蔡家的人,他第一对军政府有灭族的仇恨,这是不共戴天的,所以屡次要将你置于死地;第二,岳城的洪门虽然被剿灭,整个洪门势力还是庞大。他们未必不想重建岳城的分舵,暗中支持蔡家的人复仇。”顾轻舟道。 一有动机,二有实力。 “……你还记得那个长亭吗?”顾轻舟倏然灵光又一闪,“他总是一身黑衣。上次我们还开玩笑,说他在日本留学,日本有黑衣孝服的传统,他不知道为谁守孝。” 司慕的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虽然难以置信,可顾轻舟的确是把前因后果都串了起来。 司慕再怎么精明,也很难想到洪门。 “军政府的仇人太多,的确很难想到蔡家。”司慕道,“我去把长亭抓起来拷问。” “不急。”顾轻舟道。 司慕看着她,想看清楚她的情绪。 顾轻舟解释:“我们一则是没有借口抓人。若他背后真的是洪门,还怕不能脱身吗?我们抓了他,会惹一身骚,正让他如愿以偿。 二则,他做得明显,万一是障眼法呢?他未必就是那个人,只是别人用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 司慕就慢慢坐了回去。 岳城埋了一颗炸弹,肯定就要把司慕和顾轻舟炸得血肉模糊,而他们根本不知道炸弹埋在何处。 顾轻舟则沉吟良久。 她觉得冥冥中,师父和乳娘一直在帮她。 她若不是看到了蔡可可的墓地,也不会想到蔡家。想不到蔡家,威胁军政府的人,顾轻舟也找不到突破口。 这次的事,真算是个很好的契机了。 蔡可可的墓地,立在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之前,所以顾轻舟也是凑巧把亲人埋到了那个墓地。 “我们坐以待毙?”司慕问顾轻舟。 第413章 打草惊蛇 最近的事,让司慕心中有了点阴影。尤其是佐瑞格的军火案子,让司慕的阴影更加强烈。 他觉得对手全是人精。 精明到了让司慕措手不及的地步。 在对方有意陷害时,各种陷阱层出不穷。司慕擅长的,不是应对这种阴谋诡计,所以他不敢胡乱出主意。 他甚至觉得只有“坐以待毙”这条路可以走。 这个时候,司慕倏然没了法子。 他觉得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可能会弄巧成拙。 顾轻舟身上,则有种淡淡的光,牵引着司慕,让司慕看到了明亮的前途。 “不,我们设个局,请君入瓮。”顾轻舟道。 他们要拔出这颗钉子。 司慕逐渐有了信仰。 他信仰这个女孩子。 顾轻舟甚至不能被称为“女人”,因为她才十八岁零几个月。 她是个半大的孩子。 只要她说“没问题”,司慕就会觉得多大的难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对方已经多次下手了。”顾轻舟对司慕,“他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会被我们警惕,故而他下次再下手,就是更大的杀招。我们要及早将他找出来,消灭他。” 司慕颔首。 点燃了一根雪茄,司慕依靠着沙发,道:“轻舟,你的运气不错。” 说罢,他又感觉此话不妥。 那个墓地是公共墓地,很多人会去。若司慕遇到了,他绝对想不到这么多,他只会看一眼,然后绕开离去。 只有顾轻舟,细微的痕迹都要落入她的眼中。 她这个人心细如发。 “你为何会注意到如此小的细节?”司慕问。 顾轻舟道:“这大概是学医术的时候培养的。医术很难,脉象、舌苔,千奇百怪,而且同病不同源。 看一个病,就等于是一次医典的大考。你看我随口说出病名、药方,其实在出口之前,我心中早已将这一条条框框列举了数不清的,从中寻到最适合的治疗方案。 一个细微处的忽略,会导致诊断南辕北辙。你看很多疑难杂症,就是这样形成的。大夫不小心看错了,慢慢积累成顽疾。” 这倒是真的。 顾轻舟的医术,司慕是知道的,那出神入化的技艺,非凡人能及。 她的睿智与精明,就是这样从小的培养而成。 “不过,发现蔡可可墓地的事,只是运气而已。若不是这次的突然发现,我死也想不到洪门蔡家头上去。”顾轻舟道。 蔡可可被安葬的时候,肯定想不到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会去世,更想不到会葬在同一个地方。 凑巧而已。 “况且,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未必就猜得准。”顾轻舟道。 司慕则笑了下:“我相信你。” 两个人就各自行动了。 司慕派人,去调查蔡龙头的儿女。 听说蔡龙头有很多儿子,只有蔡可可一个闺女,所以特别宝贝。 至于蔡家的儿子们,似乎全被杀死了,逃出去的也没几个。 “那个长亭,他是从日本回来的,我们查不到他的背景。”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 和司慕的背后查访不同,顾轻舟选择直截了当。 她请颜一源给长亭发了名帖,邀请长亭去看赌马。 “长亭?”颜一源不解,“谁啊?” 颜洛水倒是知道:“就是那个戏子吧?” “什么戏子?”颜太太一听急了,“你们敢包戏子?” 在颜太太的心中,养戏子就是不务正业。 其实,颜一源的赌马,也挺不求上进的,只因它是新鲜事物,颜太太没那么在意,反而一颗心提防着孩子们走老路。 从前那些贵族少爷们,包戏子闹得不成体统,颜太太的父亲和兄弟们就都干过,她深恶痛绝。 “哪跟哪啊!”顾轻舟啼笑皆非,“虽然长亭生得好看,可他不是名伶,洛水你别乱说。” 颜一源就来了兴趣。 “多好看啊?”颜一源问。 颜洛水蹙眉:“男的!” “男的怎么了?好看就行,养兔子的人多了去……”颜一源道。 他还没有说完,颜太太早已变了脸。 包戏子、养兔子这种事,颜太太恨得牙关痒痒,这跟她自己童年的经历有关。她娘家富贵极了,父兄们都爱这些把戏,最后把好好的家业全给毁了。 颜洛水就拿马鞭,想要打颜一源。 顾轻舟看着他们闹腾,心中莫名其妙就涌现了一点温暖。 她唇角有了个浅浅的弧度。 颜太太看顾轻舟高兴,也就没有扫兴,叮嘱他们几句,先走开了。 颜一源也给长亭下了帖子。 长亭很给军政府总参谋家公子的面子,答应了去。 颜一源包了雅座,霍拢静、颜一源、颜洛水坐了一边,顾轻舟和长亭坐了另外一边。 对面三个人,眸光不停在长亭身上移动。 他们都见过长亭。 颜洛水和霍拢静是很有印象的,颜一源则只顾追着霍拢静跑,他倒是头一回打量长亭。 长亭生得白净,年纪不大,不过是和颜一源同龄,五官却是谲滟的精致。 “他要是个唱戏的,肯定很红。”颜一源悄声对霍拢静道,“怪不得洛水把他当成了戏子。” 颜洛水在底下重重踩颜一源的脚。 台子很近,他们的话,顾轻舟和长亭都能听到。 长亭表情微动,端起酒轻轻抿了一口。 “洛水,你们不是要选马吗?”顾轻舟道,“快去吧。” 支开他们,这是有话跟长亭说。 颜洛水会意,带着颜一源和霍拢静暂时离开。 顾轻舟就开门见山:“长亭先生,您贵姓?” “以前说过了,少夫人贵人多忘事。”长亭笑道。 “你说自己姓长,董铭又说你是满人,我一直就以为,你真的是北平人。现在想来,你也许是岳城人吧?”顾轻舟微笑。 她带着英伦淑女帽,帽子的面网掀起,白玉般的面容,笑容清淡,眼底碎芒莹然。 “是吗?”长亭则表情不变,依旧很温柔,“少夫人是不是多心了?” 旁边有人经过,倒吸一口凉气:“那个人好漂亮。” 指的是长亭。 长亭无动于衷。 “他们都说你漂亮。”顾轻舟微笑,“我念书的时候有个同学,她生得也特别漂亮。只不过,她跟你不太像。” 长亭的表情,动也没动一下。 顾轻舟的每句话,长亭都当个趣闻听着。 听得有趣了,他微笑一下。 “……你为何穿黑衣,是当孝服穿吗?”顾轻舟又问。 她今天就是打草惊蛇来了。 若背后操控一切的人就是长亭,他会受惊。 当一个人失去了镇定,他就会犯更多的错。 司慕在收集情报,顾轻舟请君入瓮。 “打草惊蛇”是顾轻舟计划的第一步。 不过,长亭一脸无奈的模样看着顾轻舟,好似长辈看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是完全不动声色的。 “披麻戴孝,不是应该穿白色吗?”长亭笑问顾轻舟,“我不太懂礼数,少夫人见笑了。” “可日本是黑衣啊。”顾轻舟道。 “我不是日本人。”长亭仍是笑着。 顾轻舟看了眼他,他也回视顾轻舟。 他眸光深邃,眼波含情,静静看着顾轻舟。 在顾轻舟的连番发问之下,长亭滴水不漏。 他没有半分异样。 顾轻舟则改变了话语。 “……你的胳膊,还疼吗?”顾轻舟问。 上次在餐厅后面,长亭与歹徒搏击,他的一条胳膊脱臼。 提到这事,长亭倒是笑了起来:“已经好了。少夫人,您当时可真够狠心的。” 他说顾轻舟不肯帮他接上。 “事后不是嘉奖了金条吗?”顾轻舟不以为意,“我以为这样就足够补偿了啊。” 长亭表情顿时有点落寞。 他叹了口气。 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轻舟则不动声色,装作看不懂他的懊恼。 颜一源他们回来,顾轻舟就打住了话题。 晚夕回家,司慕告诉顾轻舟:“我已经派人去日本,搜集长亭的消息,不日就会有回音。” 又问,“今天如何?” “他很老练,似乎知道我只是试探他,不可能有什么证据缉拿他,所以他完全无动于衷。”顾轻舟道。 司慕沉吟。 “确定是他吗?”司慕道。 “以前是三分肯定,现在是五分了。”顾轻舟道,“司慕你想想,若是平白无故有人猜忌你,你会不会生气?” 司慕颔首。 “可长亭没有。”顾轻舟道,“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这说明,他可以隐藏好情绪,甚至他有恃无恐。” 司慕再想到,顾轻舟不建议去抓长亭,果然是对的。 长亭只怕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旦去贸然去抓他,司慕和军政府都会陷入被动里。 “他是故意的。”顾轻舟道,“我坚持我的看法,他就是蔡家遗孤!他回来是报仇的。” 他应该是找司行霈和整个军政府报仇。 结果他一回来,就直接找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后背微凉:长亭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关系! 这层关系,司督军都不知道。 顾轻舟咬了咬唇。 “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是时候把他找过来,让他帮我一个忙。”顾轻舟道,“这个忙,还真的只有他能帮我!” 想起那个人,顾轻舟就不免笑了笑。 她觉得那是个很可爱的人。 第414章 骗术 顾轻舟想到了郭七。 郭七是位算命的瞎子,顾轻舟几次拜托他办事,他都办得不错,颇有口碑。 他虽然没什么相术,坑蒙拐骗却是独具匠心。 顾轻舟需要他再去坑骗一个人! 司慕高高大大立在门口,问正在出门的顾轻舟:“去哪儿?” 顾轻舟如实告诉他。 司慕道:“去请个算命的先生?派副官去好了,老城区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适合去。” 女孩子家? 顾轻舟在世人眼里,现在已经是妇人了吧? 她眯起眼看了眼司慕。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的旗袍,披了件长流苏的披肩。 她一边和司慕说话,一边拉着披肩,长流苏就在她周身摇曳,似荡开了波纹。 “没事,我曾经一个人都去过,现在还有副官跟着。况且,岳城还算安宁,没那么多动乱。”顾轻舟笑。 她玉藕般的小臂,在长流苏的披肩下若隐若现,肌肤就有了些莹白的光泽。 司慕怔怔望着她。 看到她,总有点入了迷似的。 顾轻舟见他不急不忙,随口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老头很有意思。他帮过我的忙,我亲自去更礼貌些。” 司慕微愣。 回过神,司慕沉吟一瞬,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赶得上下午的军事会议:“好。” 上了汽车,司慕闻到了淡淡玫瑰的清香。 他说:“你的头发很好闻。” 顾轻舟自己也闻了下。 除了洗发香波的味道,其他什么也没有。 顾轻舟失笑:“这有什么好闻的?满大街都是这种香波,不少女人用这个洗头。” “不,你的头发更香。”司慕道。 说罢,他有点沉默。 她的头发再好,他也不能凑上去,她不属于他。 司慕也想:假如是司行霈的话,他肯定不顾一切占有她吧? 司慕有学识,他做不到那样的强势与掠夺。 顾轻舟也觉得气氛太过于暧昧,将脸沉了下去。 对待司慕,顾轻舟素来绝情而冷漠,不给他半分希望。 协议就是协议,没有人情搀和在里头。 顾轻舟把这件事分得清楚明白,而协议当天信誓旦旦要纳妾的司慕,反而泥足深陷了。 “对了,郭半仙还说他开过天眼呢。”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回神。 这次,他们没有在郭半仙的摊子上见到他。 旁边摆摊卖鞋底的大嫂说:“吃酒去了,他前些日子赚了笔钱,不花完他是不会出摊的。” 顾轻舟摇头笑了笑。 “您知道他住在哪里吗?”顾轻舟问。 大嫂很热心,指了指远处的弄堂。 顾轻舟感激她,买了她十双鞋底,反正顾轻舟自己是偏爱布鞋的,到时候请佣人帮她做。 她还问司慕:“你穿多大的鞋码?” 司慕没有穿过布鞋,沉吟了片刻,才没有当面拒绝顾轻舟,说了自己的鞋码。 各自五双,卖鞋底的大嫂很感激:“太太是慈善人,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 顾轻舟笑笑,抬脚往里走。 司慕则亲自拎了鞋底,跟着顾轻舟往里走。 他看了几眼这鞋底,心中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弄堂很破旧,到处伸出来竹竿、绳子,挂满了衣裳,还有些在滴水。 地上潮湿泥泞,墙壁斑驳,被煤烟炉子熏得发黄。 顾轻舟下足很轻,不想把泥水溅到身上,司慕则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进了弄堂最后面,一间破旧的小楼,一共四层。 郭七住在最下面一层,还没有靠近都能闻到烟味、酒味和霉味。 这种味道,驻地偶然会闻到,司慕也习惯了。 只是,顾轻舟会不会难以接受? 他看了眼顾轻舟,却见顾轻舟眉头都不蹙一下。 她这个人,经得起富贵,也受得起贫寒,偏偏还是个智谋双全的。司慕不能想她的好处,一想就没了原则,甚至连她和司行霈的奸,淫罪行都无法牢记。 看到顾轻舟这个人,司慕的眼前总是美丽而纯洁的,她的过往都被淹没,逐渐褪色。 “老先生?”顾轻舟敲了门。 没人答应。 她又敲了。 一连敲了四声,司慕终于忍不住:“会不会出去了?” 弄堂口卖鞋底的妇人说,这老头爱喝酒,也许打酒去了。 “没有,还在屋子里,门是从里面拴的。”顾轻舟道。 司慕失笑。 屋子里的人,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得起身帮顾轻舟开了门。 “少夫人,您这一大清早的毁人清梦,实在不厚道!”郭半仙道。 他请了司慕和顾轻舟进去。 屋子里很暖,就有种暖烘烘的臭味,令人作呕。 司慕一个大男人,在军校和军营多年,什么脏乱都能忍受,偏此刻很难忍。 他见平静的顾轻舟,也憋住了气,不免失笑。 郭七犹自不觉,到处乱摸,摸出一把油腻腻的凳子给顾轻舟。 顾轻舟不坐,上前猛然打开了后窗,又打开了门。 风灌了进来。 这个时节的风,已经没什么寒意了。 “老先生,我想请您出去一趟,帮我办件事。”顾轻舟道。 “办事好说。”郭七打着哈欠,满身的酒气,“不过,您现在是军政府的少夫人了,钱可不能少给。” “当然!”顾轻舟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了郭七。 郭七油腻腻的掌心微凉,然而顾轻舟递过来的东西更凉。 掂量一下,郭七顿时就知道是什么了,喜得眉开眼笑。 “少夫人,您的确大度!”郭七反复摸着顾轻舟递过来的小黄鱼。 是一根小黄鱼啊,能换八百块钱。 郭七租的这个破房子,去年涨价了,一个月的房租从两块多涨到了三块五。 郭七算了算房价,再算了算自己爱喝的那种白酒:“有了您这笔钱,接下来的四五十年,我都能躺在家中喝酒了。” 司慕想,这老头又脏又乱的,酗酒不成样子,还能有四五十年的活头吗? 顾轻舟也笑笑。 郭七高兴,问顾轻舟需要他去做什么。 “我需要您去趟上海。当然,去上海的路费我另外出,不需要您花钱。”顾轻舟道。 说罢,她慢慢跟郭七耳语。 司慕在旁边,听着顾轻舟慢条斯理的吩咐。 顾轻舟的这个计划,是针对“长亭是洪门蔡家的遗孤”这个推断。假如长亭不是,那么顾轻舟的行为,就有点缺德了。 司慕觉得,顾轻舟的行事风格,很果断雷厉。 他格外欣赏。 顾轻舟对自己的判断,总是格外的坚信。哪怕司慕反对,她也会认为自己是对的。 这大概也是她医术教的。 看病也是如此。 仔细诊脉,一旦确定了病案,就轻易不要被外人动摇,坚持己见。对病人负责,也对自己负责。 顾轻舟那边和郭七嘀嘀咕咕,商量一个损招。 司慕这厢则是心思飘忽。 他在想顾轻舟,想从她身上找出令他讨厌的地方。 除了和司行霈那一段,她其他地方都是司慕所仰慕的。 “一个女人,明明订婚了,还跟我兄长上床,如此污秽不堪,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司慕如此告诫自己。 然而,他不知从何时起,认定顾轻舟跟司行霈不会再藕断丝连,他就将这个污点慢慢忽略。 想起来,心中剧痛,也恨极了顾轻舟。 可恨意持续不过片刻,思路又变了,仍觉得她很好,哪怕她曾经污秽,她仍是很好。 司慕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顾轻舟吓一跳。 “我出去透口气。”司慕道。 他站在屋檐下,默默抽了一根雪茄。 抽完了,心思回转了,司慕重新进了屋子。 他正听到顾轻舟对郭七道:“怎么取信他,随便你啊。” 郭七保证道:“少夫人,不是我小老儿说大话,论起坑蒙拐骗,您还没见过比我更娴熟的。” 顾轻舟失笑。 司慕沉了脸:擅长骗术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想着,郭七抬了脸。 郭七皱纹纵横的一张老脸,两只眼睛全是灰浊的颜色,其中一只稍微透亮几分,能瞧见几分光线。 他看到司慕,裂开嘴笑,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齿:“少帅,少夫人,你们如此大方,我给你们算算姻缘,如何?” 司慕一愣。 算算姻缘? 那边,顾轻舟已经笑了:“多谢您了,老先生,我们还着急赶回去呢。” 顿了下,顾轻舟道,“对了……” 回头见司慕还在,顾轻舟道,“少帅,您先去门口的汽车等我,我马上来。” 司慕却顺势坐到了旁边另一个脏兮兮的小板凳上:“我想算算姻缘。” 顾轻舟错愕。 “免费的吗?”司慕又问,“少夫人给你一根小黄鱼,价格算是上百倍了吧?给我们算算姻缘,就免费吧?” 这厮抠门,不及小丫头可爱!郭七愤愤想着。 “免费吧,反正你这姻缘也说不了几句话。”郭七笑道。 司慕哽住,顿时就想甩袖而去。 顾轻舟在旁边,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司慕真的太绅士了,连个算命的老头他都说不过。 这世道,不是被别人气死,就是把别人给气死,没有一口利齿怎么行? 第415章 司慕的命 司慕心血来潮想要算命,顾轻舟就在旁边听。 郭七是通过摸骨算命。 摸的还是手骨。 “一岁半行运,有点早,不过你八字较重,早点也无妨。”郭七道。 顾轻舟笑道:“老先生,你不是不会算命吗?” 郭七摆明了自己是胡说八道,司慕还要听他说,真是奇怪。 司慕也注意到了顾轻舟的话外之意,却固执的没有缩回手。 “这世上的人,谁不是胡说八道?”郭七高深莫测说了句,“况且,少夫人还给了那么多钱不是?” 顾轻舟在笑。 那边郭七继续道:“辛金命,喜水,丙火划水,十五岁动红鸾星。” 他继续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顾轻舟和司慕都听不懂的。 那些言语中,都是在讲述司慕的过去。最后,郭七总结道,“结婚太早了。假如少帅相信我的话,您给我两根小黄鱼,我在您府上给您摆个阵法,扭转您的姻缘。” 果然,骗钱的来了。 司慕沉了脸。 这郭七字字句句的,都是在说,司慕不应该结婚,现在的婚姻对他很不利。 司慕心情极差。 他站起身。 郭七在身后道:“少帅,您别碰枪!枪属于阳火,而您是阴金,最容易被烧灼。这两年更加要当心,一个不慎会有性命之忧!” 顾轻舟摇了摇头。 这老头为了赚司慕的钱,实在太下血本了。 司慕乃军阀之子,如今接管军政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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