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是,从蔡长亭的脸上是看不到这些仇恨的。 “最近忙什么呢?”霍钺跟他寒暄。 侍者上菜,霍钺和蔡长亭的话题不断。 临了,霍钺还对蔡长亭道:“我这次到太原府来,我听说我妹妹可能北上了。蔡先生如果有了她的消息,请转告我,我一定重谢。” “这个当然。”蔡长亭道。 他们交谈了起来,言谈竟是很投机。 饭后,蔡长亭先离开了。 等他一走,顾轻舟也起身去了趟洗手间,霍钺就对司行霈道:“这小伙子挺勇敢的,我曾经也爱慕轻舟,就没敢直接说过。” “你别添乱。”司行霈道。 霍钺笑得不怀好意:“担心了?” “担心什么?跳梁小丑而已。”司行霈道。 霍钺道:“可别小看了这人,他身手很不错的,你知道吧?” 司行霈敲了敲桌面,道:“他身手的确不错。” 他们说着话,顾轻舟就出来了。 她坐定,问霍钺和司行霈:“聊什么呢?” “聊蔡长亭。”霍钺笑道。 顾轻舟眉头微蹙,说:“他对阿静的事,特别小心。我试探了他几次,都没什么结论。” 霍钺道:“不是聊阿静的事,聊他的勇敢……” “勇敢?” “他说他爱你。”霍钺道。 司行霈也看向了顾轻舟,眼神意味深长,问:“你也觉得他勇敢?” 顾轻舟笑出声:“他?” 她摇摇头。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顾轻舟道:“哪怕是真心,也是险恶的真心。假如真的爱一个人,就不会让她为难。 幸而我是嫁给了司行霈。假如我嫁给其他心思稍微狭窄一点的男人,蔡长亭这番话,我丈夫只怕当我跟他早有首尾,定然要打死我。 哪怕不打,心中也会生了芥蒂,从此我们夫妻离心。蔡长亭的话,句句都是陷阱,跟勇敢是不沾边的。” 司行霈笑了起来。 他又看了眼霍钺。 霍钺轻咳了下,转移了视线,低头喝了口茶,不再多言。 回家之后,司行霈搂了她的腰,低声问她:“怕我打你?” 顾轻舟道:“你舍得?” 她想起自己和他才见第三次面,因为他打了顾绍,她扇了他一巴掌,那时候他愤怒极了,却没有打回来。 司行霈并非君子,而是从一开始就对她存了份善念。 缘分真奇怪。 “舍不得。”司行霈吻住了她,口齿不清低喃道,“轻舟是我的半条命。” 床很柔软,顾轻舟的身子也软,司行霈沉沦其中,不知餍足。 完事之后,司行霈照例替她洗澡,为她洗头发。 他想到了司慕,也想到了霍钺,当然勉强把蔡长亭算上。 司行霈突然觉得,上苍真的很厚待他,因为他是第一个遇到顾轻舟的人。 顾轻舟像是隐士培养出来的,入世之后,她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司行霈。 先入为主,她和他相爱了。 假如她那时候先遇到霍钺呢?那么司行霈再逼迫她,也只是第二个蔡长亭——让她烦躁得想要杀之后快而已。 “轻舟!”他突然捧起她的脸,亲吻了她,心中既甜蜜又雀跃。 第1030章 兄妹重逢 夜里还是冷,不同于岳城,太原府的冷是干燥的冷。 这种冷,孤零零的,衣裳一挡就能挡住,不过庭院的嫩桃蕊却似瑟缩了,要开未开的全紧闭着。 蔡长亭的挑衅,对司行霈而言,还比不上路上遇到一条拦路狗的危险大,故而他继续做自己的事,完全是过耳不过心。 他在行动的同时,也带上了霍钺。 司行霈记得自己在岳城,刚背着督军搞小地盘时,就是跟霍钺狼狈为奸。两人一明一暗,得了不少的好处。 霍钺算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挚友。 如今,到了太原府又有霍钺陪同,司行霈似有了从前的心境,越发龙虎生威。 而顾轻舟,则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专门给平野夫人作伴。 在平野夫人的安排下,她再次见到了几位小军阀的太太,她们都是暗地里投靠保皇党的。 这些小军头,全是西北偏僻县镇的,比土匪好不到哪里去,叶督军都懒得攻打他们,因为他们的地盘和人马太鸡肋了。 他们白天各自忙各自的,夜里仍住在司行霈那边。 叶督军给他们准备的院子,已经修建完毕了,内部的家具也齐全了。 司行霈没有搬过去住,因为顾轻舟说:“新家具的漆味好重,放几个月再说。” 天天一块儿睡觉,却是很久没一块儿吃饭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司行霈半下午打电话给顾轻舟,说:“回来吃晚饭。” 顾轻舟道:“好,我早点回去。” 临时被平野夫人叫住,把一本账目给她,这是保皇党的一些小生意,希望她明天去看看。 顾轻舟接了,问清楚具体明目,就耽误到了晚上六点。 蔡长亭也回来了。 平野夫人叫人摆饭。 顾轻舟却笑道:“我不吃了,司行霈答应今晚给我做好吃的,我得回去。” 平野夫人诧异,笑问顾轻舟:“他还会做饭啊?” “一般的大厨都比不了他。”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说:“改日我也要尝尝,可能够吗?” “我问问他。他那个脾气,我不敢做他的主,需得他先同意,我才敢答应您。”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就明白,这是不想做给她吃。 在顾轻舟的婚姻里,她是占了主导的。司行霈再如何厉害,在妻子面前却像条哈巴狗,殷勤谄媚,完全是听顾轻舟的。 平野夫人不再说什么。 蔡长亭则道:“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顾轻舟道:“不用麻烦了。” 她的汽车在门口等着,蔡长亭执意陪同她到大门口。 一路上,蔡长亭问她:“我上次说了那样的话,是不是让你很困扰?” “没有。”顾轻舟道。 蔡长亭道;“你可怪我?” “不怪,你有资格说任何话。”顾轻舟说。 她的情绪始终不变,平淡而疏离。 蔡长亭也发现,她和司行霈之间似乎真没有矛盾,任何的挑拨都无济于事,这让他有点惊诧。 “我并未放弃。”蔡长亭道。 顾轻舟笑了下。 她既没有尴尬,也没有喜悦,甚至不会让请他移情——爱她,原本也是有她的,她却完全当成了蔡长亭一个人的事。 你爱我,与我无关。 这样的坦然! 蔡长亭略微一笑,心想她果然是不同寻常的,有点狼心狗肺,真不错。 顾轻舟没有再开口,沉默走到了大门口,上了汽车。 她在想司行霈到底做了什么好吃的,想得十分的投入,差点流口水,根本没办法分心去仔细听蔡长亭的话。 车子到了司行霈的院子,顾轻舟火急火燎下了车。 她闻到了熟悉的菜香。 敲开了院门,顾轻舟踏入青石板小路,往屋子里走,却透过客厅宽大玻璃窗,瞧见了客厅的异样。 水晶灯的光很亮,将光束投在庭院,一株海棠树被映照着,竟似翡翠雕刻而成。 客厅里坐了人。 顾轻舟大步进了屋子。 听到响动,那人也站起身,看着顾轻舟,正是颜一源。 顾轻舟愣住。 颜一源大变了模样。他好像高大了些,因为常年在外面跑,他肌肤晒成了小麦色,不复从前的白皙。 他面部的线条也改变了,更加坚毅明显,是一张成年男人的脸,眼睛也深邃明亮,跟义父颜新侬有了七成相似。 他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再是颜家那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 “五哥。”顾轻舟叫了声,视线里突然模糊,才知道自己嗓子哽咽了。 颜一源眼中也有泪,被灯一照似有流光:“轻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真好看。” 顾轻舟更加漂亮了,再也没了少女的稚嫩,她像一朵盛绽的花,完完全全绽放了她的秾艳。 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光影,怎么似隔了十年八年之久? 霍钺道:“你们都坐下说话吧,站着干嘛?” 顾轻舟这才发现,霍钺也在。 颜一源先坐下了,顾轻舟却去了趟厨房。 司行霈告诉她:“我的人在徐州找到了他,我就派了飞机去接他。他说不想回岳城,我把他带到了太原府。” 顾轻舟嗯了声。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从厨房出来,亲自给霍钺和颜一源端了茶。 颜一源手里捧着茶,也不喝,只是捧着不肯松开。 “你回去过吗?”颜一源问顾轻舟,“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你还活着。” “回去过,我一直活着。”顾轻舟道。 “姆妈怎么说我?”颜一源问。 顾轻舟道:“姆妈说,你第一次如此执着做一件事,她不希望你半途而废。” 颜一源点点头,表情有点木然般,道:“姆妈能这么想,我就安心了。我歇一歇,明天我就走。” 顾轻舟又问:“你打算去哪里找?” 颜一源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指北针。 他看了一眼,然后又往窗口瞧了瞧,最终慢慢道:“往北走吧。” 顾轻舟瞧着他手里的指北针,道:“是什么?” 颜一源却不回答。 他的话少了,不再是颜家那个温柔爱玩的小五了。 霍钺也看了眼他,说:“不必明天去,先留在太原府修整一段时间吧,你已经找了很久了。我的人也派出去了,等有了眉目,我们再出发。” 颜一源却摇摇头。 他抬眸,看着霍钺,安静而沉稳说:“我一坐下来,满脑子都是阿静,她说过的那些话全在耳朵里。我不能停,一停下来我就没办法喘息。” 屋子里很安静。 他的话,灌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心中又沉又涩。 第1031章 厉害的女人 顾轻舟趴在卧房阳台的栏杆上,久久沉默。 三月夜风料峭,将她的手和脸都冻得冰凉。 他们吃过了晚饭,又跟颜一源聊了很久,最终没有劝服他。 他仍是要去找霍拢静。 司行霈和霍钺谈几句私密话,稍后一步进来,问她:“怎么趴在这里?冷不冷?” 说着,就把她的手紧紧握住,放到他的口袋里,又去揉她的脸。 顾轻舟回神般。 “想什么呢?”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大家都改变了很多。琼枝的变化很大,我原本就很吃惊,不成想五哥的变化更大。” 经历了一些事之后,谁还能保持初心? 顾轻舟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可她身在此山中,楼高四面风。 等她看到旁人变化如此巨大时,她才惊觉自己懵懂了。 “都是变好了。”司行霈轻吻了下她的额头,“这样一想,会不会开心点?” 顾轻舟细嚼这话,心中的确轻松了些。 越变越好,这是从前可望不可求的,如今为何要难过? 颜一源的日子,从浑浑噩噩变成了四处行走,除了更加精神健康,又有什么不同?他原本也不是个建功立业的人。 “你说得对。”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第二天,顾轻舟早早就起床了,她给颜一源准备了一个小背包。 背包是深灰色的,看上去毫不起眼,却很结实。 除了一些抗生素的西药,包里有一把快刀,一些军用饼干,以及钱。 顾轻舟道:“带上这个吧,受伤或者挨饿的时候能用。” 她昨晚就发现,他吃饭的时候很急切,而且吃得很多,似乎时常赶不上饭点而挨饿;而他的手上也有伤口,有深有浅。 从前那个爱赌马的颜五少,可不是这样的手。 顾轻舟没有阻拦他,只是准备好行囊。 “我就不派人跟着你了,我知道你习惯了自己。一旦有了消息,你就回来告诉我们。”顾轻舟道。 颜一源沉默接过背包,抬起眼帘看了眼顾轻舟,说:“轻舟,你也变了很多。” 她没有阻拦,也没有劝服。 她全心全意支持颜一源,哪怕明知他前途艰难。 颜一源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支持。 顾轻舟也改变了,她更加通晓人情世故。 “多谢你,将来找到了阿静,我会把这个讲给她听。”颜一源道。 吃了早饭休息了片刻,换了顾轻舟重新给他准备的军用长靴,他起身告辞了。 司行霈派人送他去长途车站。 同时,司行霈也给岳城的颜公馆拍了电报,把颜一源的行踪告诉颜新侬。 霍钺则派了两个人去车站,不远不近跟着颜一源。 “你派人跟踪他啊?”顾轻舟问。 霍钺道:“这是保护他,况且我已经跟他协商过了,我们相互不打扰,就是他找到阿静的同时,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对于霍钺的要求,颜一源没有拒绝,若是顾轻舟提出,他定要反对。 这是霍钺作为大舅哥的权力,他不可以苛责。 顾轻舟道:“这样也挺好的。” 司行霈陪着顾轻舟,怕她难过。 顾轻舟没有特别伤心,因为她还有很重要的事,她不能总在太原府耽搁。 她要回去,她也相信迟早会团聚的。 “你去忙你的,我真没事。”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还是陪同着她,带着她去看了两场电影。 到了第四天,顾轻舟就再也没心思难过了,因为家里来了客人。 来客是好几位,其中就有无言,都是五先生的族人。 无言一来,顾轻舟的脑子就嗡了下,耳边顿时像有几百只鸭子。 “顾小姐我们这次下山都是请你治病的我曾祖父同意过的他们两个是割心瘕曾祖父让我告诉你那些土如今都没用了要不要再送过来……” 无言叽叽喳喳的开了腔。 他一开腔,就没有旁人接话的份儿,而同来的还有三个人,其中一女人好像是水肿了,病得不轻。 顾轻舟低声对司行霈道:“把他带出去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司行霈上前,一把捂住了无言的口鼻,将挣扎着的无言拖到了旁边。 旁边的偏厅门关上了,随即又响起无言的声音:“拖着我做什么我有要紧事跟顾小姐说对了顾小姐的师父齐老四还问顾小姐他徒弟二宝现在在哪里眼睛怎么样了不过山上二宝进不去齐老四让我去见见二宝看清楚了回去告诉他……” 司行霈面色不改,淡淡从偏厅走出了,又关上了门,把无言锁在偏厅,对顾轻舟道:“他好像提到了你师父,你回头再问问吧。” 顾轻舟嗯了声,松了口气。 她请其他三个人坐下。 这三个人都有点拘谨,对无言倒是不管不问。 他们报了姓名,其中两个人是心瘕逐渐成熟了,来找顾轻舟割掉。 同时,他们也告诉顾轻舟:“没有人再发心瘕了,果然是那土的问题。五先生让带话,土他都收集了起来,如果顾小姐要的话,登报说一下,我们会送下来。” 顾轻舟道:“我自己带下来的土,送到了大学的地质研究所,他们目前还没有得出任何结论,所以就转送去了英国。没有一年半载,很难知晓,请五先生稍安。” 那人点点头。 旁边还坐了个水肿的女人,她一直没说话。 等这两个心瘕的病人说完了,女人才开口,说:“五先生说,请顾小姐替我治病,他欠您一个人情。” 顾轻舟道:“既然求到我跟前,我没有不治的道理。您贵姓?” “我叫秦九娘,是无言的师父。”女人道。 顾轻舟哦了声,仔细端详这女人。 她的脸肿得厉害,看不出具体年纪,听声音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 “您是教无言什么的?”顾轻舟好奇问。 教无言的话,应该很累吧? “武艺。”秦九娘回答。 顾轻舟心中微动,问:“您的武艺很高么?” “不敢当。”秦九娘说,“一些拳脚功夫而已。” “五先生说无言很厉害的,您太自谦了。”顾轻舟说。 秦九娘八风不动,听了顾轻舟的夸奖,也只是略微颔首。 她似乎不想深究这个问题。 顾轻舟就不再问了,转移话题谈起了她的病情。 旁边偏厅始终有声音,无言自言自语絮叨开了。 第1032章 水肿 顾轻舟治好了两个心瘕的病人,留他们住了两天,就送他们回去了。 无言和秦九娘没有走。 顾轻舟是特意把秦九娘的病留到最后治疗,是想她住几日。 春寒料峭,顾轻舟莫名总有悲春的情绪,不知是因颜一源,还是因霍拢静。哪怕桃蕊泛红,也没办法点缀她的心境。 可无言的一番吵闹,让她需得很专心去思考病例,以及忍耐他的聒噪,反而没了那些悲切。 她第一次不讨厌这聒噪声。 她的心太荒凉了,哪怕司行霈在身边,也是一样的。 她需要一点热闹。而无言的声音,哪里只是热闹?他一个人就能形成“人声鼎沸”的效果,简直是热闹非凡。 顾轻舟也问过秦九娘:“你教授他武艺,需得和他朝日相对,你是如何忍受他的?” 秦九娘说:“我幼时父母双亡,和妹妹住到亲戚家的武馆里,后来嫁给了少东家。没过多久,丈夫就被人杀了。 两个孩子,一个遗腹子七个月,生下来就没睁开眼,胎死腹中;另一个两岁半,掉井里淹死了。 妹妹出嫁后,被虐待而死,我为了给她报仇,搭上了公婆和武馆。像我这样的人,若没点声音在耳边说话,是活不下去的。” 她用一种极其平淡且空旷的语调,讲述她的磨难。 说起来轻松,顾轻舟套用在自己身上想想,顿时浑身泛寒。若这是她的遭遇,她只怕活不下去。 顾轻舟听罢,怔愣半晌,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捡了哪一句话说。 噩运就好像旗袍的口子,撕开了一条,非要把整件衣裳都毁了才罢休。 顾轻舟见过惨事,秦九娘的遭遇可谓悲惨万分。 任何的安慰,都是隔靴挠痒。顾轻舟那些小悲伤,在秦九娘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她珍惜的人,大部分都活着。比她的性命还重要的司行霈,也在她身边。 良久,顾轻舟才把情绪收敛好,说:“节哀。” 这声节哀,是情真意切。 “不哀了,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哀。”秦九娘说,“既然活了,就得活下去。” 顾轻舟嗯了声。 她把秦九娘的事,默默记在心里,细细品味着,就想人这一生,真不能任由自己落魄。 一旦落魄了,老天爷就会像个顽皮的孩子,最爱落井下石,非要再踩上几脚才肯罢休。 顾轻舟没必要为颜一源伤感,他身体强健,精神充沛,并不是要死要活的模样;而霍拢静能躲能藏,未必就真的过得不堪。 大家都在走一步算一步,顾轻舟只得把这些搁下。 “过去的事,不提了。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顾轻舟道。 秦九娘这次下山,就是来找顾轻舟看病的。 山上也有郎中。 以前他们生了怪病,郎中治不好就当是上苍的惩罚,该如何就如何去了,从不想着下山寻医。 可顾轻舟展露不凡之后,五先生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秦九娘才三十五岁,算是盛年,水肿也许不是大病,可长久病着,痛苦得很。 五先生想,秦九娘已经够苦了,肉体的折磨又何必非要她硬扛?五先生就让她带着无言,下山找顾轻舟了。 “以前吃过八正散,是不是?”顾轻舟问秦九娘。 八正散是清热利水的,是治疗水肿的良药。 秦九娘吃了小半年,也不见效果。 “对,是吃过八正散,我们自己配制的,自己种的草药。药很好,估计是药方的问题了。”秦九娘回答。 顾轻舟点点头:“是的,是药不对症。” 秦九娘沉吟了下,道:“顾小姐,你能否说得仔细?我回去告诉郎中,让他也长长见识。以后若是还有人犯病,就不用劳烦顾小姐了。” 她记性极好。 顾轻舟颔首,治病时从不藏掖,就如实告诉了秦九娘。 “同病不同源,这原本就是很常见的。水肿并非一味的清热利水,我就见过很多水肿。 你的病,乃是又一特例:阴虚到了极致,不能化阳,导致二便闭塞。你可是二便艰难?”顾轻舟问。 秦九娘的确是二便艰难。 她会以为,是生病了才如此。山上的郎中没提到这个,她也就懒得多嘴一问,此刻才说:“的确是,大便、小便都很艰难。” “极阴虚,不能化阳,就会阴阳不调。阴阳不调又会导致肺气失宣,肾水难行,水湿就泛滥横溢,肌表充盈看着就像是水肿了。”顾轻舟道。 秦九娘认真记下了。 “……你这个病,都不能算作平常的水肿,清热利水是无用的,需滋养真阴。我给你开个简单的方子。”顾轻舟道。 她伏案,把药方写出来。 因秦九娘打算拿回去,顾轻舟就又誊写了一部分,告诉秦九娘说:“药方很简单,生白芍半斤,阿胶一两。生白芍煎汁,将阿胶融化其中,一起服下,一共服用七日。” 见秦九娘认真苦记,顾轻舟说:“我回头写一份医案给你带回去,你不用强记。我的分析,你认真理解了,回去郎中问起疑惑时,你能替他解答。” “也好。”秦九娘道。 顾轻舟告诉她,生白芍微酸微苦,最擅长滋养阴血,可以利小便;而阿胶滋润阴燥,可以通大便。 “通便之外,这两味药都能降浮越之热。”顾轻舟道。 解释完了,她就派人去抓药,让厨房专门照料。 “你可能要小住半个月,我得复诊后观察一段时候,才能确定你痊愈了。”顾轻舟道。 秦九娘有点为难。 她怕打扰了顾轻舟夫妻俩,毕竟无言那张嘴时刻不闲。 顾轻舟眼睛一转,又问秦九娘:“你们师徒,刀工都很好,是不是?” 秦九娘道:“是。” 没有半分谦虚,说明他们的本事比顾轻舟预想中更好。 顾轻舟眼睛转了下。 她问秦九娘:“假如我出事了,想要你帮我杀人,可犯忌讳?” “不犯。”秦九娘淡然道,“我们不忌讳杀人,只忌讳做不干净。” 她又问顾轻舟:“你有仇人?” 顾轻舟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三个人:蔡长亭、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 想了想,她笑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想留你们多住些日子……” 秦九娘心中明了。 顾轻舟收利息的时候到了,她估计是在筹划杀掉某个人,而自己和无言的本事,需得用上。 秦九娘不在乎杀人,她过耳不过心的听了,就去厨房看佣人熬药去了。 第1033章 狮子狗 顾轻舟从扫墓回来,又遇到了颜一源,心中总好像有事。 她宛如走了很长的路,疲倦极了,想要躺下了休息。 歇的不是身体,而是脑子。 她不愿意去想太深的事,一想就头疼。可她总是个有思想的人,想得不深,就想得浅。 秦九娘的病不难,顾轻舟开了药方之后,就写了医案,誊抄出一份,等七天之后再写个复查医案,就算了结了。 这个病例没什么值得她挂心的。 又到了周末,叶妩来看顾轻舟。 她烫了头发。 前面是厚厚的浓刘海,后面的头发却烫得焦黄,蓬蓬松松的在脑后。 她穿着一件格子大衣,一双小皮靴,十足的时髦派儿。还是那样的叶妩,却好似有了精气神。 “好看吗?”叶妩问顾轻舟。 顾轻舟真心实意:“真好看!” 她这几天不愿意想太复杂的,故而专门捡些小事大想特想,想出一副烦恼的模样。 司行霈去见了霍钺,晚夕回来问她:“发什么呆?” 顾轻舟回神般,撩起了自己的长发,问司行霈:“你说,我如果把头发剪短了,再烫个卷儿,会好看吗?” 司行霈照着她的描述想了想,顿时笑出声:“倒也可以,我不介意养只狮子狗。” 顾轻舟捶了他一下。 “我是认真的!”她咬着牙齿,下了狠劲说。 司行霈端正了神色:“我也是认真的。想烫就烫,现在时髦的太太小姐们,哪个不烫头?” 顾轻舟斟酌再三。 她对司行霈道:“我总感觉自己像个旧时代的人,浑身上下都是腐朽的气息。我真想做个新派的女性,会说几句自由、民主,穿洋装烫头发……” 她又拂过自己的头发,又长又密,柔顺又有光泽,满满的一大把,披散开来宛如绸缎。 新派的姑娘,谁还留这样的头发? “养了十几年了,从来没大剪过。”顾轻舟说。 司行霈笑道:“想剪就剪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上,原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你换个发型,我也瞧个新鲜。” 顾轻舟听了他的话,倒好像是情真意切支持她烫个头发,不免诧异。 她端详着他:“你舍得我这头长发?” “我又不是爱你的头发。”司行霈哭笑不得。 他似乎从未特意留恋过她的长发。 倒是司慕和霍钺,很喜欢顾轻舟这头发。 “那好,我真剪了。”顾轻舟跃跃欲试。 司行霈道:“明天把理发师叫到家里来。” 他知道顾轻舟这几天不开心,也知道她不开心的缘故。既然换个发型能让她心情好转,那就换。 临睡前,顾轻舟拿着杂志给司行霈看,问他自己到底要烫成哪样。 司行霈看了看,感觉杂志上的女人,个个蓬着头,全像狮子狗。 他的轻舟也要做狮子狗了。 司行霈心中有点期盼,又有点想笑,随便指了一个:“就这个好了。” 两人睡下,司行霈轻轻撩过她的长发,在鼻端嗅了下,还是有玫瑰微苦的清香。 头发很长,已到了腰下,浓密柔软的,的确是好看。 司行霈抱紧了她。 翌日,他早起时,顾轻舟已经坐在楼下的客厅。 她略有所思坐在电话机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庞大的电话簿子,一边翻一边凝神。 司行霈问她:“想给谁打电话?” 顾轻舟眼帘微抬,说:“理发店。” 司行霈对这件事不上心,睡了一觉居然忘记了。如今看到顾轻舟还在翻,他笑道:“那快打。” 顾轻舟放下了电话簿子,淡淡说:“先吃饭吧。” 夫妻俩吃了早饭,司行霈就出门了,他说:“今天带霍钺去看点买卖,如果早的话,就请他回来吃晚饭,你让厨房炖只鸭子,他爱吃鲜笋炖鸭。” “好。” 司行霈还没有走,顾轻舟一边喝茶,一边又开始翻电话簿了。 他伸手,轻轻摸过了她的头顶,笑道:“犹豫什么呢?” 顾轻舟唔了声。 司行霈出了门,心里不知怎的,老是想象顾轻舟像小狗儿一样的发型,越想越好笑,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看到。 他跟霍钺去办事,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就不停看表,估摸着顾轻舟的头发烫好了,真想摸一摸那焦黄又蓬松的头发。 又可以逗顾轻舟了。 司行霈忍不住笑了。 “你今天像个精神病。”霍钺客观评价他,“家里有什么好事么?你总是看表。” 司行霈是把他当挚友的,如实告诉了他。 轻舟要弄个蓬头了,这件事是新鲜有趣的。 “我常在街上看到那些蓬头发的女人,真的像狗。以后我家里也有一只了。”司行霈很激动,搓手笑道,“轻舟一直少年老成,突然变成一只狗似的,你想想多好玩啊。” 霍钺则是怔愣住了。 “那么好的头发……”霍钺脸色微敛。 他第一次遇到顾轻舟,当时她正在躲开乱跑的小孩子,却撞到了他的桌子。 她被撞得身子一倾,头发就从霍钺的手背滑过,凉软顺滑,让霍钺心头莫名其妙一酥。 所以他的女伴刁难她时,他主动开口了。依照他的性格,是不会那样帮理不帮亲的,他只是想帮她而已。 后来,他就一直很爱她的长发。 不成想,她竟然轻易要剪掉了,而司行霈丝毫不觉惋惜。 霍钺怅然。 “你们两口子,太不珍惜好东西了。”霍钺道。 司行霈斜睨了他一眼:“头发丝算什么好东西?” “轻舟的头发,跟旁人的都不一样,养成那样,耗尽了多少心血啊。”霍钺回想起那青稠一样的长发,又叹了口气。 “庸俗!”司行霈骂他。 事情做完了,才下午五点半,司行霈上了汽车,对霍钺道:“去我家看狮子狗吗?” 霍钺一边打开了后座车门,一边说:“我要把这话告诉轻舟,你今晚就等着跪地求饶吧。” 司行霈道:“轻舟喜欢狮子狗。” 霍钺实在不太想看到顾轻舟绞了头发,可又没权利阻拦,故而心事重重的跟着司行霈,去了他家吃饭。 然而,一进门的光景,却是让他们俩都挺意外。 第1034章 三个恶棍 顾轻舟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头及腰的长发,柔顺披散在肩头。 司行霈很失望:“没烫头发?” 他的狮子狗是抱不成了,满心的玩笑话也没地方说了。 顾轻舟笑着站起身。显然头发是刚刚洗过的,顺滑似流瀑般,静静在她的肩头淌过。 “理发师都请到家里了。等他拿出来剪刀,我就觉得他不是要剪我的头发,而是要剪我的心。没办法,给了赏钱和工钱,就打发他回去了。”顾轻舟笑笑。 这么一闹过,顾轻舟再看自己的头发,都觉得顺眼多了,且莫名其妙生出失而复得之感。 不仅她如此想,霍钺亦然。 霍钺道:“不剪挺好的,满世界都是卷头发的阔太太,轻舟这样显得弥足珍贵。” 司行霈也道:“我现在看看,你这头发的确是漂亮,从前都没仔细欣赏过。” 顾轻舟抿唇微笑。 霍钺问:“为何没仔细看?” “因为她其他地方更美。”司行霈理所当然说。 顾轻舟笑出声,说:“也可能是你瞎。” 霍钺就哈哈大笑。 厨房很快就摆好了晚膳,果然有鲜笋炖鸭汤。 顾轻舟也请了秦九娘和无言上桌。 依照约定,顾轻舟要无言在半个小时内不出声。 霍钺好奇看了他一眼,还问这是谁。 “我们新认识的朋友。”顾轻舟道。 秦九娘的水肿尚未消除,而无言使劲憋气似的,霍钺深感这二人怪异,司行霈和顾轻舟也没有多介绍,他就转移了视线。 他看到了桌上的鲜笋老鸭汤,就知道是给他准备的。 他尝了一口,对司行霈道:“很地道,多谢款待。” 几个人吃了饭,一开始还是霍钺和司行霈、顾轻舟谈些琐事,大部分都是围绕霍拢静和颜一源。 半个小时后,无言开腔了。 霍钺震惊看着他。 后来,司行霈和霍钺提早离席,等无言一个人吃完剩下的。 无言上了楼,还是一路叽里呱啦,非常热闹。 “这人是怎么回事?”霍钺问司行霈,“脑子还正常吗?” “正常,就是话多。”司行霈轻描淡写。 霍钺道:“这也太多了。” 司行霈笑笑。 “你忍得了?”霍钺问。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司行霈竟这样好心又好脾气?依照他从前的性格,这样聒噪的人,早就被他毙了。 司行霈道:“轻舟喜欢。” 霍钺一开始没明白这话,心想轻舟平白无故喜欢一张口能发出几百只鸭子叫声的人? 后来又一想,才幡然醒悟。 寂静的日子里,人的心思会乱窜,偶然钻到不知的地方,故而痛不欲生。 唯有热闹了,心才慢慢活泛起来。 霍钺叹了一声伤感的气,说:“得早点找到阿静。” 司行霈则吐出一口青烟。 顾轻舟收拾好了,端了两杯茶上楼,捧给了霍钺和司行霈。 她刚坐下,副官敲门进来,把一份译好的电报交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看了几眼,递给了霍钺:“你的消息还蛮可靠。” 霍钺接过去,微微笑了下。 顾轻舟好奇,问:“怎么了?” 司行霈把电报给了顾轻舟。因电报内容简短,又是前言不搭后语,司行霈就给顾轻舟解释。 “北平内阁没有大乱,他们想出了花招,就是‘武力统一’江南江北,故而要重新练兵。”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的手略微一颤。 “真是馊主意!”顾轻舟道,“报纸不是天天在骂武力统一吗?他们这样,会失去民心的。” 霍钺接口道:“武力统一是幌子,目的还是裁军。为了武力统一,他们就需要组建军部,把各处军阀的部队重新组建。 愿意接受改编的军阀,就授以军部的军衔,然后部队是正规军;不愿意接受的,就发出像模像样的讨伐,然后将他们的部队贬斥为‘杂牌军’。 到时候再煽风点火。军阀多半是土匪出身,真正念过军校的没几个,谁能有远见呢?” 霍钺这番话,原是没什么错的。 司行霈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你这不是把我也骂进去了吗?” 霍钺端起了茶盏,神态怡然问:“你念过军校?” 司行霈:“……” “你不是土匪?”霍钺又问。 司行霈:“……” 话题突然陷入僵局,顾轻舟笑着打岔,说:“这样的计划也是异想天开吧?那些军阀虽然没念过军校,可一个个都是人精。有没有好处,他们天性就能感知到。” “所以说,太原府的叶骁元又成了靶子。这次,内阁还是得先打他的主意。”霍钺笑道。 为何每次都拿叶骁元开刀? 首先,叶骁元是独占山西的,没有其他势力联盟,不会牵扯甚大;其次,山西扼天下之势,自古就是兵家重地,想要经略南北,一定要占领山西;第三,叶骁元是大军头,拿下了他,其他各地小军阀就不敢作乱。 不管是裁军还是军事改革,叶骁元都首当其冲。 顾轻舟说:“今年到处都不太平。不管是政界还是军界,都难混。” 她是个年轻的小女人,一开口却似老气横秋、经历沧桑,让霍钺和司行霈都笑了起来。 顾轻舟又看了身边两个男人:他们俩都混成了翘楚,突然觉得这两人都不是啥好玩意儿,因为好人在当前乱世难有成就。 只有心狠手辣,才能在青帮或者军界出头。 她自己先笑了。 她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司行霈说:“思路倒是不错,再往深处想想!” 顾轻舟明白他的意思——往深处想想,就连顾轻舟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装傻,说:“我一个家庭妇女,想不明白。” 惹得霍钺哈哈笑起来。 霍钺的人生,可谓步步惊险。他没有家庭、妻子儿女,就连唯一的同父异母妹妹,也弄丢了。 真正能让他放下所有戒备的,就是和司行霈、顾轻舟在一起。 他们三个人,有种势均力敌的安心。 霍钺想,自己要保护他们,没有了他们,他的日子会非常寂寞。 顾轻舟仍是那样的长发,司行霈还是那样的邪恶,他们仍是他最初认识的模样。 很好,一切都没有变,霍钺心中骤然生出了温暖。 “挺好的。”霍钺的笑容难得满满的,连眼角眉梢都有笑意,“做个恶棍,还有人相伴,真是老天爷厚待了。” 第1035章 心口不对 没有亲人的消息,日子还是要过的,况且顾轻舟和司行霈来太原府都有重任。 就连霍钺,也是整日奔波。 “颜一源突然转了方向,往东北走了。”司行霈告诉顾轻舟。 “不在山西?” “他是转了方向的,不知缘故。”司行霈说。 顾轻舟道:“那再派人跟着他。” 派人跟着他,同时也派出另外的人去找霍拢静。 顾轻舟还回了趟平野四郎的府邸。 平野夫人昨天又叫人送了些账本给她,都是太原府内的生意,让顾轻舟打理,顾轻舟有几个细节要请教她,故而回去了。 她遇到了蔡长亭。 蔡长亭正好从外面回来,一袭黑衣隐约沾满了灰尘,头发也灰蒙蒙的,白皙面颊有几块黑迹。 他是过分爱干净的,罕见这样狼狈。 他主动和顾轻舟打招呼:“中午一起吃饭?” 顾轻舟瞧着他的模样,笑问:“你这是去哪里刨土了?” “去了趟旧房子,到处都是灰。”蔡长亭说。 顾轻舟哦了声。 到了府里,顾轻舟才发现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都不在家,听说是出门吊唁了——平野四郎有个朋友死了太太,他们都去参加葬礼。 只有顾轻舟和蔡长亭在家。 顾轻舟就把账本给蔡长亭,请他帮忙处理几个问题。 满桌的菜肴,顾轻舟胃口乏乏,笑道:“我都不太爱吃,府上的厨子做得菜,既不像日本口味,也不像太原府的口味,四不像了。” 太原府的饭菜,她是能吃得惯的。 她在岳城的时候,不太爱面食,可太原府的面食很好吃,因为总有小麦粉浓郁的面香。 因为食材新鲜,而且原材料良好。 小麦到了江南,经过长途的运送,哪怕保存得再好,都失去了它最原本的新鲜。 她一到太原府就很能习惯面食,但是她吃不惯平野四郎府上厨子做的。 “那就不吃了,去叫一桌席面吧。”蔡长亭道。 他利落喊了佣人,让他们把满桌的菜撤下去。 顾轻舟道:“没关系的,随便吃几口好了。” 蔡长亭道:“等会儿让他们做饭后甜点。” 顾轻舟嗯了声。 她漫不经心吃饭,突然又开了口,问:“蔡长亭,你能不能帮我留意霍拢静的下落?” 她上次还问,是不是蔡长亭抓走了霍拢静,如今却要他帮忙找寻。 她给蔡长亭出了一个难题。 若是找不到,既显得他没能力,也显得他没诚意,他说爱她更像是个笑话。 顾轻舟能想到各种角度来对付蔡长亭。 蔡长亭擦了擦唇角,将口中辛辣的牛肉咽尽,他说:“你如今不怀疑我了?” 他把难题踢了回来。 顾轻舟若是怀疑,那他不需要帮忙;若是不怀疑,就等于接受了他的示好。 他们彼此挖坑,等着对方跳下来。 顾轻舟笑道:“若是你抓到了她,我肯定找不到,所以得拜托你啊。长亭,你不是很厉害吗?” 难题再次回来。 如此拉扯,无休无止。 蔡长亭吃的那块牛肉,醋放得太多了,酸味过重,辣味又呛人,又酸又辣全在他口腔喉咙里,让他很不舒服。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安静微笑,说:“轻舟,别再试探我了,我真没有抓霍拢静。” “那你可知保皇党的跟踪术?”顾轻舟又问。 蔡长亭道:“那是秘密。” 顾轻舟的筷子,颇为用力在小碗上敲了下,清脆一声响,能震人耳膜。她这个动作状似无意,唇角略微下垂着:“我还以为,我有资格知道秘密。” 蔡长亭望着她,她修长羽睫投下,看不清楚她的眼神,只能瞧见她微微撇嘴,似有冷嘲。 “有没有资格,是夫人说了算,我也做不了主。”蔡长亭道。 说罢,他又看了眼顾轻舟。 心里的情绪,在缓缓摇曳,似春日屋檐下的游丝,毫无着落和前途,就那么漫无目的的荡漾着。 他的感情,不也就是这样的吗? 他的表白,顾轻舟和司行霈全没有当真。就连他自己,都不觉得那是真话。 谎话说久了,自己也糊涂了。他只有对照自己的心时,才明白自己真的很爱顾轻舟,爱到了极致,想要拥有她、独占她。 可他也不能时刻对照着自己的心看,故而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仍是把顾轻舟和司行霈视为危险的活物,想着利用他们,甚至除掉他们。 “轻舟,我今天会跟夫人谈。”蔡长亭突然道,“我会帮你问夫人。” 顾轻舟已心不在焉。 她心里有事,蔡长亭心里也有事,默默把饭吃完了,二人不再开口说话。 饭后,顾轻舟和蔡长亭闲聊,话里话外套他的口风。 而蔡长亭对这件事,坦然得几乎透明,顾轻舟套了半晌,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到。 他们彼此太熟悉了,顾轻舟摸透了蔡长亭的脾气,蔡长亭何尝不是? 到了黄昏时分,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回来了。 平野四郎脸上有了点喜色,一点也不像出去吊丧的。 他用日语对平野夫人道:“你准备准备,我们明早就走。” 顾轻舟装作没听懂。 平野夫人则是嗯了声。 等平野四郎进了里屋,平野夫人才问顾轻舟:“你怎么过来了?” 顾轻舟不答,反而问道:“夫人,您明天要去哪里?” “去一趟北平。”平野夫人道,“是将军的老朋友,我们去见一见。” 顾轻舟眼睛又是一动,问:“能不能带着我去?” “要开个军事会议,怕是不能带着你。”平野夫人笑道。 顾轻舟想起了司行霈和霍钺的话,想到了“武力统一”,眼眸微敛。 她和平野夫人寒暄完毕,就回家了。 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司行霈。 “北平内阁可能会依靠日本军部,重新组建军部。司行霈,你得去提醒叶督军。”顾轻舟道。 司行霈眼神一沉。 他不假思索站起身,道:“我现在就过去。” 走到了门口,他又道,“你给霍爷打个电话,让他也去叶督军府。” 顾轻舟答应了。 第1036章 做客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给霍钺打了个电话。 霍钺略微沉吟,道:“我还没有正式拜访过叶督军,贸然登门,只怕失礼。” 顾轻舟道:“我陪同您一块儿进去,如何?我是叶家的教师,进出都可以,介绍朋友也方便。” 霍钺道:“也好。” 顾轻舟换了件风氅,简单梳了头发,也去了叶督军府。 她的汽车先到。 不过片刻,霍钺的汽车也到了。他乘坐的是一辆普通汽车,刚到太原府买的。 他一身青色长袍,脚上是青缎面双梁鞋,墨色鬓角裁剪整齐,带着金丝边眼镜,面容斯文温和。 副官认识顾轻舟,先给她敬礼,见顾轻舟带着人往里走,副官就问:“这就是督军邀请的教授吗?” 霍钺习惯了这样的误会,只是笑笑。 顾轻舟也笑了,道:“不是。” 她带着霍钺,去了叶督军的外书房。走到大会客厅,就看到叶督军正跟司行霈寒暄。 霍钺的模样,不仅副官们吃惊,就连叶督军自己,也是惊讶万分。 “我早就听说过青帮的霍龙头,不成想你这样年轻有为!”叶督军赞叹道。 这样的青帮大佬,走出去像极了学富五车的教书先生,一派沉稳内敛的气质,真是挺意外的。 叶督军对霍钺,就生出了几分好奇。 司行霈也介绍过霍钺。 见他们坐下了,彼此就要谈正事,顾轻舟知情识趣,笑道:“我去内院看看,你们慢慢聊。” 叶督军略微颔首。 司行霈也道:“今晚叶督军设宴款待我们,你去趟后院,跟叶二小姐定几个好吃的菜。” 顾轻舟失笑:“你这也不像做客的。” 她往后头走,一路上都有副官站岗,顾轻舟绕过了垂花门,就到了叶妩的院子。 叶妩还没回来。 她最近放学之后,必定要跟康昱厮混一阵子。叶督军规定她晚上九点到家,故而她每天踩着八点五十九分的点数进门。 在这之前,根本碰不到她的面。 她这恋爱,经过康暖那件事之后,好像褪去了青涩,变得甜蜜温馨了起来,两个人彻底放下了那些别扭和小心意,一味的疼爱怜惜对方。 顾轻舟从叶妩的院门口走过,迎面遇到了叶姗。 叶姗并非自己,而是陪同六姨太散步。 六姨太因不到三个月的身孕,并未显怀,还是平坦的小腹,袅娜身段,只是走路很慢很稳,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叶姗陪在旁边,走得比六姨太更慢。 “司太太?”六姨太先看到了顾轻舟,含笑和她打招呼,笑容很足,又是一张圆脸,竟有点少女的娇憨。 不过想想,她也是刚过二十的年纪,原本就是个女孩儿。 “轻舟,你来了?”叶姗越过六姨太,走过来,道,“你是来看阿妩的,还是来找我父亲的?” 顾轻舟就如实告诉了她。 霍钺在江南颇有名气,在太原府却是名不见经传,叶姗不知道他,只是哦了声。 顾轻舟又说:“督军留我们吃晚饭呢。” 叶姗就道:“轻舟,你陪六姨太回去吧,就几步路,我去趟厨房。” 既然有客在,就得重新拟菜单。 顾轻舟和司行霈是贵客,叶姗需得亲自去厨房瞧瞧,可有什么好菜招待贵宾的。没有的话,就让采办去买。 前面就是六姨太的小楼,在百步之内。 六姨太请顾轻舟进来坐坐。 丫鬟端了一个高脚玻璃盘,盘子里全是高级糖果。 六姨太请顾轻舟:“司太太,吃糖。” 顾轻舟摇摇头:“我最近不怎么馋甜的。” 六姨太刚怀孕,胃口刁得奇怪,这几天就爱甜味的东西,故而她自己剥了一粒,含到了口中。 顾轻舟是大夫,本能问了她的孕相,就和她闲聊了起来。 六姨太性格活泼,连说带笑的,几乎是不让话题断,没话也能说上三句,顾轻舟跟着她的话题走,不需要自己费劲脑汁去想如何寒暄,故而很轻松。 交流起来很顺畅,顾轻舟就对六姨太生出几分好感。 “……我没有其他什么的,就是馋。”六姨太道,“什么都馋,什么都想吃。” “这也正常。”顾轻舟道。 六姨太笑道:“是,我娘也是这样说的。对了司太太,我最近得了一些燕窝,都是上好的,能吃吗?” 顾轻舟道:“燕窝给我瞧瞧。” 六姨太让女佣去拿了出来。 顾轻舟看了成色,是最上等的,而且没什么异味。 她凑近一闻,又问六姨太:“谁送的?” “三小姐送的。”六姨太垂涎三尺道,“我一直想吃来着,可是我娘不许,她说怀孕的女人不能吃这种东西。” “没有的事,冰糖燕窝很滋补,可以吃。”顾轻舟道。 既然是叶妩送的,就没什么大碍了。 顾轻舟和她说了几句话,眼瞧着天色渐晚,她就起身告辞,去前头吃饭了。 叶督军府的晚膳摆上了,顾轻舟和叶姗也一起进门。 霍钺和叶督军相谈甚欢,叶督军看他比看司行霈顺眼多了,就一口一个“霍老弟”,叫得亲热。 叶姗也悄声问顾轻舟:“是谁啊?司行霈的幕僚吗,还是哪里请来的军火专家?” 依照叶姗的经验,霍钺定然是个学者。 “不是,他是青帮龙头。”顾轻舟道,“你知道青帮吗?” 叶姗震惊微张了唇,话全部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难以置信,半晌醒悟:“你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顾轻舟笑道,抬脚迈入。 叶姗的身心都被震动了下。 她当然知道青帮,那是全国闻名的大帮派。 不成想,如此的大佬,竟是这般模样。 趁着开饭的空档,叶姗直接问叶督军:“父亲,这位是哪里的客人?” “这是霍龙头。”叶督军道。 叶姗似乎又被震惊了一次,一连串受了两次刺激。 “霍龙头,你还兼任教书吗?”叶姗没头没脑问了句。 其他人都明白,哈哈笑起来。 气氛松弛了不少。 叶姗也慢慢恢复了,不住打量霍钺,同时满心的好奇。 叶督军见状,心头倒是一松。 叶姗喜欢稍微年长点的男人,这他知道,她一直爱慕着王家的四老爷王游川,叶督军没少头疼。 若她能爱上霍钺,虽然年纪比她大些,却只是大几岁,不会像王游川那么夸张,而且没有辈分上的阻拦。 只要女儿能移情别恋,叶督军什么都行,颇有矮子里选将军的意思。 因此,叶督军对霍钺越发热情。 霍钺哪怕再精通人事,也不清楚叶家二小姐的那点隐情,只感觉叶督军的态度有点奇怪,他心中略微起了警惕。 第1037章 以命换命 这顿晚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十一点。 顾轻舟和叶姗八点多就离席了,因为那时候叶妩回来了。 “……我差点也烫了你这样的头发。”顾轻舟抚摸着叶妩的卷发,说道。 叶妩和叶姗一起愕然。 “可别,你这头发多好看!”叶姗道。 每个人听说她要剪掉头发,都会替她难过,包括那天登门的理发师。 顾轻舟笑笑。 她们闲聊了很久,直到副官进来说散席了,顾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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